主教最后还是带着教堂其他神眷者去往了塔鲁村。

和上一次去往农场剿灭被感染者的情况不同,这次包括主教在内,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恐怕在场也只有那个村民脸上能露出欣喜的神色了。

村民面上带笑:“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我之前一直都不大敢去教堂,总觉得我这样浑身脏兮兮的泥腿子在别人看来很讨人嫌,就那些普通的贵族都对我们这样的农民看不上眼。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他带着这些神眷者去往塔鲁村,大概是看这些人真的好说话,全程瞧着都很亲切的样子,没有寻常贵族那种面对平民时让人心烦的高高在上的坏脾气,走着走着忍不住用感慨的语气说出了这样发自内心的质朴赞美。

“之前其他人还说什么‘不要去教堂,那些神眷者老爷不会管这些的’之类的话,我看哪有他们说的这么夸张。早知道您愿意为我们解决麻烦,我早就该去找你们帮忙了。”

“天知道这事我们之前发愁多久了,好在最后取得了您的帮助。”

这份真切的感激顺利映入了在场所有对他心怀警惕的神眷者的眼中。

即便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已然被邪神的血肉感染的家伙可能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但眼看对方无知无觉地把自己带回村庄,全程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感谢,全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最终结果不是臆想中的美好生活,而是被活生生杀死放置在匣子中,有几个年纪不大的神眷者面上都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

村民也看到了这些人面上神色的变化。

因为不知道这些神眷者的想法和打算,他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有哪里不大舒服。

村民关心询问道:“神眷者大人,您是有哪里不舒服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急,之前好几天都是这么硬撑撑过来的。如果您真的感觉哪里不舒服,我也可以明天再来找你们。”

即便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所有的关心感激可能都只是面对他们时的伪装,但看着村民眼底真情实感的关切,那份隐晦的歉疚当即忍不住冒出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农场那些无辜惨死的受害者的面容跟着浮现出

现在他们眼前,好像他们仍身处在那些从期望到绝望的视线中,被死者空洞的双眼审判。

“我们……”有人下意识想要出声说些什么,试图以此来逃脱心底那份对自己的谴责。

然而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主教冷淡的话当即打碎了他们这份不合时宜的善良。

主教:“没事,神明赐下的恩泽让我们避开所有灾祸,他们的实际情况远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加健康,现在这样纯粹只是因为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你不用太担心他们。”

“而且你们村子的情况这么严重,原初神在上,同为神的子民,就算是真的有哪里不舒服,今天就算是爬也一定要爬过去为你们解决麻烦。”

说话间,他还不忘背着不远处的村民,对刚才出声的那个年轻神眷者投以警告的视线,以此来提醒对方记牢自己的职责。

……和这些年轻心软的神眷者不同,作为管理一整片教区的主教,他过去甚至曾亲手处置过变成污染物的同伴,这会儿倒也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在场这些神眷者面对着这份无声的警告,果然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之后一路上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而那位村民似乎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些神眷者表现出来的拒绝交流的态度,也跟着保持沉默不再吭声。

一路上都没有人再出声说话,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塔鲁村。

……

和主教想象中的情况不大一样,塔鲁村内和平得过分。

除了村子里的村民看着畸形不正常外,这里瞧着甚至比先前看到的那个农场还要更加安静。

没有什么怪物的袭击,也没什么针对神眷者的陷阱。

村民们拘谨地看着这群来自教会的客人,扭曲变形的脸上露出意外和好奇的神色,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欢迎的态度。

“大家看,这就是教堂那些无所不能的神眷者。他们这次就是专程来我们村子帮忙的,我们大家之后都有救了!”那位把神眷者带到塔鲁村内的村民欢欣鼓舞地这么说着,随着话语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周围其他村民的眼神都跟着热烈了不少。

“神眷者大人,你们真的能解决我们身上的这个怪病么?”一个年纪不大

的小姑娘凑到主教脚边,尽管面对陌生人看着有些羞怯不好意思,但爱美的性格还是让她鼓起勇气重复询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对此,在不少神眷者对此都有些无所适从时,主教强忍内心的愧疚,看似从容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当然,我们会帮你们彻底解决所有问题,让你未来都不会为此而感到烦恼。”

也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原本平缓的头皮被顶出一块凹凸不平的肉块,像是长出了本不存在于人体的畸形肉瘤。

她的五官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变形的情况。不只是上下颚骨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外凸,就连她的眼球都开始朝着头颅两侧移动。

看着就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鸡。

主教温热的宽大手掌抚摸小姑娘因为变形而显得格外怪异的头顶,,就好像他此时关心的不是什么畸形的怪物,仍旧是那个在异变前依旧可爱且正常的人类孩童。

主教说着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村民,很快说明了自己之后的计划安排:“我会等所有村民都回来后再一起动手,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当然,因为和这个治疗的过程看着可能比较久一点,如果你们有什么要忙的事,最好都提前把他们解决好。”

他不敢直接和这些什么都不知情的村民谈论遗言,只能隐晦地做出提示,以此来让这些村民尽可能了无遗憾地离开人世。

“而在此期间,我们之后可能会在村子附近随意逛逛,看看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场异变。如果人齐了,就直接来喊我们。”说完,他对着在场所有村民温和地笑笑,随即便带上其他神眷者在村子附近巡逻视察。

明面上说是搜寻异变发生的原因,实际却可能更像是在监视村民,防止这些变异后的怪物逃离村庄。

不过别说,也就是在塔鲁村附近监察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没看到导致村民畸变的源头,也没找到最开始对人类造成污染的邪神血肉究竟在哪里,但从这些村民手中,还真是意外得知了一个牲畜的小窍门。

大概是觉得教会的神眷者不至于贪图他们这些平民的东西,用他们赚钱获利的窍门获取钱财,再加上主教那句表明之后要花很多时间疗伤治愈身体异变的话,这句明确的提醒总给人一种无意识的紧迫感。

众人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有村民担心误事,赶忙去房屋后面的猪圈里忙活,抓紧时间提前把长成的牲畜从地里刨出来。

也就是因为这个,在亲眼目睹了他们养殖牲畜的过程后,教会这些侍奉神明的神眷者才知道,猪肉居然还能是这么从地里长出来的。

【牲畜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只要将牲畜的一部分埋进泥土里,它第二天就又会长出一只信的牲畜。】

随着他们亲眼目睹这些村民养殖牲畜的手法,就好像普通人会因为一些熟悉的人和物,迅速联想到过去的经历或是以前学到的知识,这句话理所当然地映入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并迅速被所有人接受。

同时,基于这条意外得知的新知识,因为规则本身太过特殊,不少神眷者甚至都临时忘记了那份未来要杀死所有村民的沉重情感,跟着低声讨论了起来

“原来这些牲畜都是这么喂养的啊……明明是桩没什么成本的买卖,为什么市面上的猪肉还卖得那么贵?!”

“也许是屠夫干活的人力收入?又或者牲畜运输导致需要支持额外的金钱……不知道,真的不是很清楚,我也想不通市面上的肉为什么会卖得那么贵。”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活该被宰吧。”

“如果真的是要把肉种进地里,就能得到整头牲畜,源源不断地获得肉食,那么教会的后厨为什么要专门去卖肉,直接把买来的肉种进地里不就好了么?反正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可能是不知道吧,我之前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种猪得猪种鸡得鸡’的好事。这些底层的农户瞒得真的是太紧了。”

……或许在理智之外,他们的本能已然嗅到了异常,导致不少人开始纠结于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这确实是有些不对劲啊……”主教突兀发出一声叹息。

大概是自身精神上的抗性远比其他神眷者要高出不少,此时的主教感知到的困惑远比其他神眷者更加深刻。

相比起其他不明所以、一度只能用寻常对话排解内心疑虑的神眷者,主教的疑惑比其他人而言来得更加具体,甚至还能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

为什么第一次看到牲畜从泥土中生长的过程,明明以

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我却轻易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不过这点疑惑最后也只在他脑中停留了短短一瞬。

很快,主教就为自己想好了合适的答案。

是了,牧草从泥土中长出,牲畜食用牧草用以生长。

忽略其中一个没什么意义的中间过程直接得出最后的答案,牲畜从泥土长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主教显然没意识到他的想法究竟有多离奇,只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

他很快接受了这样的一条违背生物常识的新规则。

而在接受的这则新知识后,面对着更加紧要的任务,他也很快将其放到了一边。

主教厉声斥责:“行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和这个被邪神血肉感染变异的村子。”

“相比起这些牲畜生长繁殖的小事,我们身上可还肩负着其他重要的职责。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可不能因为一点无意中的小差错,就导致‘长生肉’的生长范围进一步扩大。”

“之前没从屠宰场里找到‘长生肉’的源头,可能是我们之前的猜测存在问题,也有可能是我们忘记了追踪另外一条同样重要的联系网。听说这些农户都会把自家养的牲畜卖到屠宰场,说不定他们就是因此而有了联系。”

“当然,又或者说,这个村子才是邪神血肉真正存在的地方。”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在这意外找到灾难开始最初的源头。”一连串之前没来得及说的分析被他掰碎了细细告知其他神眷者。

为了让这些人把注意力从无关紧要的“牲畜养殖”回归到“教会任务”上,他甚至还额外加进去了一句“村子才是邪神血肉真正存在的地方”的个人猜测。

尽管因为村民身上的异变,这个村子肯定是要被他们按规矩从头到尾细细搜查一遍,可主教额外加了这么一句话,却给了其他人邪神血肉真的就在附近的错觉。

原本因为逃避现实从而发散的思维,再度被拉扯回到现今的任务上,在场这些神眷者至此也算是勉强恢复了些许精神。

……当然,对眼下这个残忍的任务重新恢复期待,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对“解决源头的邪神血肉救下这些无辜的村民”这一妄想仍抱有虚妄

的希冀吧。

一群人开始认真地在村子附近搜寻他们想要的线索。

可惜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

塔鲁村内的村民全部回到村子里,这也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期间教会的神眷者们在村庄附近来回细致搜寻了好几次,而那些出门在外忙于农活的村民也跟着回到了村庄里。

因为有几个村民专门去了附近的城镇出手家里饲养的牲畜,这些行踪不定的人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这也导致塔鲁村的村长格外担心那些尊贵的神眷者会因为不耐烦而直接走人,为此一度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选择性地放弃了那些去往城镇的村民,表明让主教提前动手,之后再让那些缺席的村民自己去教会寻求帮助。

所幸如今出现在村子里的这几个神眷者远没有其他人口中那么刻薄。

这些神眷者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耐心,甚至在面对其他人的质疑时都温和到让人感动。

当村民即将全部到场前,倒是有人忍不住对这些神眷者的到来提出了质疑。

显然,在这一整个塔鲁村里,除了那些期待从神眷者手中获得救赎、治愈畸形身体的人外,也有一些惯会用恶意揣度其他人的家伙。

“真的只是过来帮我们么?!真的假的?之前我就听说霍克屠宰场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些神眷者老爷手上遭了殃,使得我最近都不得不找其他屠夫卖肉。我看那些人长相也出现了和我们现在类似的变化,说不定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死在了神眷者手中。”

“说不定他们就是来取我们全村人的性命的,不然为什么非要我们所有人都到场才愿意动手!”

大概是外貌畸变后使得所有受害者的内心都或多或少开始变得压抑黑暗,总让人忍不住朝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联系最近一个屠宰场的关闭,甚至有村民失礼的提出了这样的质疑。

甚至因为说话的音量不加以收敛,他的这几句质问还被那几位善良宽和的神眷者听到了。

要村长说,现在牲畜繁殖生长得这么轻易,城里那些屠宰场早晚都会在猪肉的泛滥下面临破产的危机,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和教堂的神眷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但可惜对方就是不能领会这个道理,甚至还大言不惭空口污蔑。

好在那些神眷者的脾气是真的好。

“你说的那个屠宰场关闭,只是因为农场里的所有当事人都因为被怪物感染,在被我们治愈后因为损伤太过,导致不得不在家修养一段时间,所以才短暂关门。”

“至于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你们所有人到场后才愿意开始,这全都是因为类似的治疗必须会消耗太多精力,甚至还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临时性的损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使用类似的手段,所以才想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

“你们千万不要误会。”

主教有理有据给出解释,很快就说服了所有人。

全程,对方都没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这也让村长对这些神眷者的感官越来越好。

他就说么,他们一群普通村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这些神眷者大人图谋的东西,这些没有意义的怀疑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说真的,早知道人家神眷者态度这么和善,他们在这之前就该在问题出现伊始寻求帮助,而不是成天闷在村子里,想东想西天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见所有村民全数到齐,村长见状也怕耽误对方时间,当即找上主教给出“治疗可以开始了”的信号。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看向神眷者,渴望得到救赎。

直到这些神眷者打开了匣子,放出了一件足以围困住在场所有人的危险收容物,同时双手抓住挂在胸口上的吊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们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因为太过突然,当站在最前面的村民被神眷者活生生用灵力砸断脖颈前,其他人甚至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

这个村庄的最终全员死绝的结果和之前的屠宰场没多少区别。

眼见信赖的目光转瞬间化作敌视,哪怕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结束了好一会儿,不少神眷者的神志都还被囚困在那些村民惊惧仇恨的视线中,许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们沉默地收敛好了所有尸体,一直在塔鲁村内待到了天明,这才顶着眼下的青紫一路回到教堂。

显然,无论是其他普通的神眷者,还是教会的主

教,在这份精神的高压下都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事情同样并未到此为止。

在这之后,这片教区内也接连发生了类似的意外,就连主教一度也在惨烈的死亡后生出抗拒。

眼见城镇里的居民神色越发惊惧,所有人来去匆匆,甚至因为这份恐惧导致主干道上都没多少人影,也算是为了缓和这些人的情绪,主教不得已做主联系教区内的屠宰场,用快速饲养牲畜的办法,换得了整片城区肉价的下降。

在这份物质的补偿下,美味的肉食勉强让教区里的民众恢复了一点过去的好心情,总算是勉强把这个城镇从崩溃边缘救了回来。

就在库房内的匣子越摞越高,主教以为一切都将到此为止时,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出现了。

在某天洗漱后,透过桌面上的水银镜,主教看到了自己臌胀充血的耳朵。

透过细薄的人皮,他甚至能看到内里肉块堆叠后形成的褶皱。

看着和之前的霍克何等相似。

这一刻,本就因为无数场血腥屠杀倍感愧疚的主教彻底崩溃了。

他联络了其他教区同为主教的朋友,开始倾诉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悲哀的是,此时他甚至都不敢联系自己的上级,唯恐自己也和那些无知无觉等来死亡的人一样,最后无辜惨死……

主教颠三倒四地说了自己最近的经历以及如今崩溃的心情。

期间为了能保障交流继续顺利进行,他甚至还得及时解决对方的困惑。

比如说被感染后的具体表现,比如“长生肉”的细致规则……比如,他用来和其他屠宰场交换得到低价肉食方法。

也就是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朋友:“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牲畜怎么可能会从地里长出来!”

……什么意思,牲畜不就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