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远望着手中探头看向声音来处的小猫崽, 薄唇轻抿,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气。

“唔,尺玉掉下床了吗?”小白猫跑到宋遂远脚边, 仰起脑袋问。

“嗯。”宋遂远低声道,尚维持着俯身的姿势, 便顺势将小崽崽放到了地上。

圆头圆脑、一只手掌大的小崽落到地上,撑起两只前爪先四处张望了一番,随之迈着柔软的四肢朝着猫爹爹的方向走, 短短的小尾巴晃来晃去。

“崽崽好生可爱!”阿言满眼稀罕,绕着走路的小家伙转圈。

尺玉见爹爹过来, 原地停了下来,奶声奶气叫了两声, 圆脑袋追着爹爹转,半晌,一只小爪子蠢蠢欲动, 看他眼睛所盯之处, 似乎想抓爹爹的尾巴。

宋遂远垂眸盯着两只猫,神情难辨,过了会儿,伸手将尺玉抱起来, 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朝阿言道:“尺玉是否有可能与阿言出身同族, 模样才这般相像。”

语气故作随意。

阿言爪子勾着他的衣衫, 宋遂远会意地张开一只手臂, 怀中便挤了两只猫。

“大、大概是吧。”阿言团起身体, 模糊道。

“若这番推测有道理,那尺玉与阿言也算是一脉相传, 如同人类常言三百年前是一家。”宋遂远落座,将两只猫并排放在膝上,桃花眼微微眯起,比对着两人的小猫脸,“相像到如此程度,依我看都抵得上血亲。”

膝上一大一小两只白猫神色各异。

阿言闻言一脸无辜,心底紧张地大声斥责:宋遂远这家伙又在猜什么!猜的对!不许猜了!

尺玉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大抵觉得与爹爹并排躺着好玩儿,奶声奶气地喵叫,一派天真。

假无辜与真天真,过于鲜明。

宋遂远揉了揉小尺玉柔软的小脑袋,敛下眼底深邃,扬了扬眉,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们也该顺一顺辈分。尺玉叫阿言一声哥哥如何?”

提议话落,静了片刻。

阿言圆瞳轻眨,又眨了眨,大声反驳道:“不行!”

是爹爹!

尺玉慢半拍,跟着大声“啊”一声。

“为何?”宋遂远嗓音轻率带笑,打趣道,“难不成阿言想学凡人,养只小猫就要当他的爹爹。”

阿言听出他话中轻率,揣起爪爪,侧头避开宋遂远的视线,盯着小小只的尺玉崽,鼓起脸委屈。

阿言本来就是爹爹。

见状,宋遂远眼底闪了闪,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朝委屈巴巴的阿言温声哄道:“阿言当爹爹自然可以,我们小阿言已经十八岁,当尺玉的爹爹绰绰有余。”

阿言闻言顿了下,转动瞳孔斜眼看他。

哼!用你说。

“不过……我亲手照顾了尺玉这么些天,当小家伙的爹自然也说得过去,是,与不是。”宋遂远问道。

阿言转过头,情绪转变极快,开心起来:“好说,我当他爹爹,你当他父亲。”

宋遂远颔首同意,修长手指摸了摸尺玉崽的小爪子,笑而不语。

对嘛,宋遂远如何能猜到崽是猫亲生的!

阿言提起的心又放回肚中,不过他怀疑地仔细瞧了瞧宋遂远的表情。

与宋遂远待了许久的猫已经不是天真的猫,他总觉着眼下宋遂远嘴边的笑别有意味,于是谨慎问道:“你、你笑什么?”

宋遂远顿了下:“没什么。”

“有什么!”猫敏锐抓住了那一瞬停顿,翻起身,“你快说。”

宋遂远慢条斯理装着犹豫,嗓音沉沉:“镇国公夫夫便是你的父亲与爹爹吧。寻常人家哪怕是过继,都是爹爹父亲混着叫,只有夫夫之间才会作此区分。阿言……是想做我的夫人么。”

阿言愣愣听完,反应了一瞬,一爪子拍到了宋遂远胸上,一道白光嗖地窜至别处。

“宋遂远不要脸!”少年恼羞成怒。

宋遂远桃花眼中从容荡起笑意。

“喵~”尺玉崽软软地翻过身,一只小爪子提起,搭在了父亲腹部。

宋遂远心底发软,垂首亲了下崽崽的脑袋:“乖。”

阿言用过膳不久,宋静乐的侍女前来引阿言去乘马车。

宋遂远道:“我送他过去。”

路上,阿言在前,领先一大截距离,不要理会宋遂远。

宋遂远一手掌心托着尺玉,一手举荷叶为他遮荫,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尺玉跟着爹爹去见一见叔爷爷,父亲在家中等你们。”

前面即将拐弯的白色小身影一顿,瞬间飞了出去。

阿言好生气!

家里两只猫都随着长姐去了康宅。

宋遂远用过膳,招来护卫。

他尚借住康宅时,上回他回来府衙交代了好些件事,如今除过回盛京的,都在府中。

今日宋遂远问的,是调查那日薄雾晨起捡小猫崽一事的护卫。

本朝凡是府州之间的流通,进城时都要查验路引。薄雾的路引未有问题,自归一镇来,路上行了十二日。

“薄雾大夫应当还带了二护卫,只是进城时分开走,薄雾大夫住进了康宅,护卫则住在祥云客栈。”

“那日清晨,薄雾大夫先至祥云客栈,待了一盏茶,提着篮子离开,步行至南山,上山不足一炷香便下了山,返回祥云客栈后,待了一炷香回康宅。”

“这几日在薄雾大夫都在康宅中,康离大夫的徒弟小满称薄雾大夫医术与他师父不相上下。”

一切正常,似乎没有问题。

康离担心猫中途出事,从归一镇请了医术高明的帮手一起为猫治病。

他知道阿言是云休,无论阿言患疾还是有孕,身为小叔叔,如此谨慎行事并无不妥。

尺玉有可能被薄雾捡到,有可能是阿言亲自诞下,宋遂远心底自是倾向后者,宿山猫族不至于这般巧合出现在荣陆府南山。

但说薄雾那日捡到猫似乎也正常。

还有哪里不对劲未考虑到……

宋遂远摩挲着指腹,视线落于纸上,却并未在看何物,陷入沉思。

“对了,康宅最近没有信雀来往么?”宋遂远抬眼问道。

“没有。”护卫道。

若康离将阿言有孕,或者患疾的消息送回西北,现今有了回复才是。

宋遂远微微皱起的眉头伸展,眼中顿悟。

除非西北有人亲自前来。

“兴大是否在康宅外轮值,叫他换值回来见我,另有事交与他。”宋遂远沉声道,他知晓自己猜想过于大胆,但是阿言隐瞒的桩桩件件,让他不得不如此大胆。

况且,他仔细想了想薄雾身形,确与镇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气质面容都可改变,身形无法伪装。

若是镇国公夫人九溪,那便可以解释,第一回 见面时他无来由审视目光,阿言腹痛与自己抢阿言,以及阿言微小之处流露的对他的信任。

若真是九溪,那护卫定然是西北归来,镇国公护妻,派的护卫一定是亲卫,他手中武力最强的兴大一定打不过。

兴大打不过的人,多,但定然不会出自归一镇。

宋遂远让人去叫兴大,自己坐立难安,思索片刻,又给太子送去一封信。

颂安府事止,可动身归京矣。

马车到康宅,阿言朝宋静乐喵喵两声打过招呼,叼着崽崽跳下车,直奔九溪暂住的屋子。

待遇与方才截然不同,尺玉娇弱的眼睛被日头晒得无法睁开,只能乖巧缩着小爪爪被爹爹叼着跑。

九溪的屋子总是紧闭门,阿言用脑袋拱开门,将崽崽放在地上,轻车熟路翻出一套衣裳,原地变身成人,才道:“爹爹,我带尺玉来了!”

“看到了。”九溪无奈道,他在桌旁看书,正好将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起身将地上颤颤的小崽崽抱了起来。

云休摸鼻尖:“爹爹,尺玉会走路了。”

“不错。”九溪敷衍应声,仍小心抱着小小白团,丝毫没有让他走一遍的意思。

云休坐在爹爹对面,看着爹爹将十五天的小猫崽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目露怜悯,以后崽变成人还会天天被把脉。

把脉当真是无趣。

尺玉被翻来覆去居然未凶巴巴叫。

小崽子的脾气,不太好来着。

九溪一心二用,低声问阿言:“最近宋遂远未曾发觉不对吧?”

“没有。”云休得意,“猫隐瞒得很好!”

“但愿。”九溪道。

“就是!”云休不满。

“宋遂远近来在调查我,他的敏锐超出你的想象,不要草率。”九溪检查着崽的爪子,抬了下眼,“难保他未听说过宿山猫可制长生不老药的传言。”

云休垂眼:“……哦。”

无事,猫好好瞒住了的。

九溪到底对自家崽心软:“也不用总是操心,你在他身边快乐便好,若是有意外,或者不快乐回来西北,爹爹和父亲能护了你。”

“当然啦。”云休抬眼笑起来,“等父亲消气我就回去。”

九溪:“……”

难说。

检查完孙子,九溪将小猫崽举至眼前看了看,道:“眼下尺玉变白,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云休趴在桌子上,撑起下巴:“很漂亮!”

“嗯。”九溪粗犷的面容露出恬淡浅笑。

云休顿了下,选择直言:“爹爹……你这个面具,有点丑。”

猫看了好些日,都未能习惯。

“你懂什么。”九溪斜睨,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将手中的猫崽放下,和蔼道,“来,尺玉走一个瞧瞧。”

云休鼓了下腮帮。

尺玉看着云休,没有动,圆眼睛有些茫然。

眼前的人有猫爹爹身上的味道,但是没有毛毛,还变大了。

出生十五天的小猫崽错乱了。

云休看着崽崽呆坐着不动,以为他对自己的人形陌生,凑近一些,用手指碰了碰尺玉的小爪子,明朗的少年音轻缓,有些温柔:“崽崽,我是爹爹,朝爹爹这里走过来。”

尺玉“喵”了一声,仍然蹲坐不动。

云休和九溪期待地等了他片刻,忽地听见小家伙一连串凶巴巴的叫声。

尺玉边凶边歪头不解。

猫猫变不大了!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