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安府。

“宋遂远这人……”周明晏吸一口闷气。

连日体恤民情, 周明晏身心磨砺,少不了向好友寄书用心自陈,谁知宋遂远这家伙一心念着莫须有的消息, 太子殿下气笑,“叫无影前来候着, 着人备马。”

“是。”侍卫抱拳。

颂安府至荣陆府,骑马也需一日有余,第二日辰时, 偷离颂安、微服出行的太子殿下排进入城队伍,荣陆府受灾最小, 过了十余日,百姓生计逐渐回归寻常, 入城之人排起了长队。

太子殿下处于马上,纵观一行,看身边百姓即使粗衣麻布, 面上仍有光, 脑中忆起近几日满目疮痍,与往昔繁华颂安府,正当他心生感慨之时,身后一匹马上前, 唯一跟在身边的侍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周明晏顿了顿, 顺着话语将目光落在前头不远处纤细瘦弱的女子身上, 挥了下手:“入城再议。”

侍卫退后去, 一直关注着前头女子, 自然看出在那女子入城后, 查路引的士卒无缘由换了一人,他默默记在心中。

西城门离府衙最近, 周明晏从这道门进城后,马匹跑了没几步便望见府衙大门,拐过最后一道弯,他不期然扫眼瞥到方才城外的女子,女子身后看着瘦弱,身前腹部已隆起,素白着一张脸,手扶着肚子缓缓向前。

周明晏收回目光,行至府衙前,勒马道:“稍等一等。”

侍卫也停下道:“公子,那妾室似乎与我们一道。”且将方才城门外的怪异之处告知。

“嗯,你先去敲门。”周明晏道,驱马寻了一阴凉地。

颂安府知府吴良与卫氏勾结,多年来大敛钱财,中饱私囊,官帽却戴得极稳。他借此水患记他失职,又自商贾入手逼出双方之间的交易账本,终得以将吴良罢官抄家,然而钱财清点结束仍有数十万贯缺口。

之后,他查到吴良近来宠爱一外室,外室近来有孕,吴良欲娶平妻,夫人正因此事与他闹得家中不宁,这厢吴良及其家眷入狱,那外室却未有牵连。

而吴良被押入狱之前,曾去看过那外室。

后来周明晏派去人,才发现那外室早已不见人影,却也未归娘家。说来这妾室与宋遂远母亲尚有些关系,同出贺家。

等了片刻,那位消失好些天、年纪不大的外室抵至府衙。

周明晏眯眼瞧她捏了捏拳头,熙来攘往中猛地跪至府衙大门外,泪语悲戚:“求宋夫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妾感念知府大人仁善,只想为大人留一后,万万不敢有非分只想,我腹中孩儿无罪啊夫人……”

“宋夫人?知府夫人姓氏为宋么?”

“难怪知府夫人无所出,知府大人却未纳妾,眼下看来她这般善妒,竟容不得……”

“放肆!妙手娘娘岂是那般之人?前些日子落雨时妙手娘娘还为我儿诊脉了!依我看,是这狐媚子在此胡言乱语!”

“就是就是,妙手娘娘仁善之心,怎会害人。”

“知府大人与妙手娘娘良缘天赐!”

“这妇人……瞧着像是借住……”

“我苦命的女儿啊!”一老妇人拨开逐渐聚起的人群,冲着那道跪着的身影奔去,“你为何要遭受如此苦难,为何丈夫要死,外室卷钱而逃,为何魔怔了啊!那杀千刀的男人不是知府大人,快跟娘回去,大人与夫人这般心善,你不许胡说……”

不远处,周明晏闻言挑了下眉头,眼前的闹剧,从老妇人冲进去后变得有趣起来。

这贺氏还有仇家,当真能耐。

贺氏外室羸弱且有孕,怎敌力大无比、嗓门奇大的老妇人,很快被她拖得离开原地,外室挣扎不过,眼里露出凶光要去敲登闻鼓,却被冲出来的自称为父老汉与老妇人一道拖走,离开时,尚能听到外室尖细的怒吼。

“原来是疯子。”

“唉,也是苦命人呐。”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白米又涨了一文。”

……

暗卫悄无声息落于身后:“殿下。”

“跟上去。”周明晏淡声下了指令,轻笑着朝着府衙大门行去,此处自始至终,毫无动静。

府衙内,宋遂远正在喂刚起床的小尺玉羊奶。

身为猫与人类的后代,虽是小猫崽模样,但他的作息与人类婴儿一致,晚上要醒来两三回,辰时后才能彻底醒来。

尺玉刚睡醒,翘起四只爪爪,乖巧地朝着爹爹喵喵叫。

宋遂远特意为他做了一只小壶,不必让小家伙喝一口等待之后才有第二口,然而今日尺玉有些不配合,奶声奶气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宋遂远也没能懂,哄道:“乖乖先吃饭。”

尺玉给面子地停下嘴巴,喝羊奶。

“宋遂远,你想到崽崽昨晚要作何了吗?”一旁正看着他们的阿言忽地想起此事。

宋遂远瞧一眼阿言,垂下视线道:“有猜想。阿言如今偶尔能听懂我们说话,他对你的学走路的要求未有反应,却并非不想走路,应当是想学些别的东西?”

以果推因,简单易得,说辞不重要,只需要阿言可以接受,而他很容易接受。

阿言丝毫未有怀疑,顺着他所言想了想:“有道理,那崽崽想学何事?”

宋遂远抬眼:“尚需你自行发现。”

阿言眨着清透的琉璃眼,两只前爪扑起来立着“嗷”一声,思索着小声疑惑:“这是什么?”

宋遂远未打扰他思索。

若非他知晓前情,也不懂尺玉此举为何意。

尺玉仍缩着爪爪,喝两口奶,转过头,望着爹爹圆眼睛渐渐盛满光。

大!

“公子,颂安府前来的黄公子上门拜访。”随墨进门道。

黄公子。

宋遂远为尺玉喂完最后一口奶,将他递给阿言:“请他至堂屋。”

他有些疑惑,太子殿下为何有雅兴前来荣陆。

阿言曾在荒山听过黄大郎的名号:“是太子。”

宋遂远脚下微顿,回头问他:“要一起来么?”

太子殿下乃云世子表兄。

“不要。”阿言叼起尺玉,猫要陪崽崽玩。

宋遂远见阿言带着崽崽重新上了床,思忖一瞬回身道:“衣衫不整,我换一件。”

衣衫不整?

阿言猛地抬起脑袋,满眼困惑,这哪里衣衫不整?

宋遂远将取了两身衣裳出来,装出急急忙忙的样子,比对片刻,换了一身外衫,另一身被他暂时放至床上,脚步匆匆出门去。

阿言莫名其妙,低下脑袋看小崽,前爪安抚他:“尺玉想学何?”

尺玉的圆眼睛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床上的衣裳,圆滚滚的小身体朝衣裳爬了几步,坐在青衫上,奶呼呼支起前爪。

大!

阿言歪头,脑中仿佛闪过什么,但是盯着小崽崽眼神中仍有一丝疑惑。

尺玉软软的后腿立不了太久,掉下来后拱着圆脑袋钻进了衣裳里,爹爹那日便是找到衣

服变大啦!

他对爹爹不能懂自己有些气鼓鼓,自己在衣衫中憋了口气,几日来未成功的变大忽然在这一刻实现。

阿言眼睁睁看着小崽崽奶呼呼摇尾巴钻进衣衫,然后!

化人啦!

猫猫瞳孔深处地震。

小猫崽原先趴在衣裳中,变成小婴儿也是趴着,如此哪里都不舒服,且眼前一片白茫茫,尺玉瘪嘴:“哇……”

“嗷嗷嗷!!!!”阿言已许久未展现这般快的身手,他用叫声压下婴儿哭声,变身成人将小崽子抱起来,压着声音哄他:“崽崽不哭不哭……”

尺玉被爹爹抱起,眼前蒙着的衣衫也被取开,眼前露出熟悉的面容,细小的哭声戛然而止,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甜笑。

与他相比,云休紧张地跪在床上,惊慌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外,祈祷宋遂远未听到婴儿哭声,祈祷宋遂远此时不会返回来!

如此片刻,仍未回来,云休稍稍放下心,朝床里侧缩了缩,低头看小婴儿,有些发愁:“你为何这么早就变人了……”

爹爹要如何瞒呀!

“啊……”尺玉笑嘻嘻,朝爹爹挥了挥小手。

即将满月的人类幼崽,比上回长了些软肉,看起来更加可爱。

云休托举他的双手有些酸,将尺玉放到了床上,穿上宋遂远方才放在床上的衣裳。

幸好有衣裳,一会儿就同宋遂远说是崽崽玩乱的。

尺玉转动眼睛看向爹爹,瞪了瞪光溜溜的小短腿,嗦手指:“啊……”

云休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门外,才做贼似的趴到崽崽身上,语气又愁又喜悦:“尺玉超棒,未满月便会变成人啦,还长得这般好看……”

猫爹爹逐渐得意:“眼睛像爹爹,嘴巴像父亲,崽崽超好看,猫超会生!”

尺玉奶声奶气:“啊……”

云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人类幼崽,满眼稀奇,捏捏他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低头闻了闻,惊呼:“尺玉崽是奶香味的!”

尺玉喜欢爹爹同自己玩,笑眯眯想扑到爹爹身上……尺玉皱小眉头,伸手手再往上扑,动不了!

“啊!”

尺玉生气地换成翻身动作,仍然动不了,小猫凶巴巴:“啊!”

云休看着漂亮的尺玉崽用力憋红了脸,正想笑他,就见小家伙忽地变成了猫崽。

云休鼓了下脸,戳戳他:“再让爹爹看看宝宝的模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