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镇国公夫夫与太子相继离开, 这盛京似乎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宋遂远出门的次数骤降,整日里除过陪伴云休和尺玉,便是窝在书房里。

他在试图寻找一些新鲜东西。

未关紧的窗缝中挤进了一股风, 吹气书桌上成堆的纸张,其上信息庞杂。

记有大楚朝中三品以上所有官爵, 以及一些族中曾出现过任三品官职亦或承爵长辈的在朝官员。

宋遂远提笔,简单地按姻亲、师门的亲近关系做了标记,分开放置。

有的低, 有的高。

桃花眼低垂,其中凛然。

镇国公离京的前一日, 同他说过见卫忠的最后一面,那时卫忠曾表现出来古怪。

他问:“谋反之罪, 当真是本官么?”

镇国公定力强,疑心弱,卫忠或许并非不了解, 只是临死前只能疯一把, 当时太子也在,能种多少疑心种子是他的本事。

若是宋遂远当时听说,恐怕会嗤之以鼻,不会多想,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 卫忠早已去世, 然而依照如今的局势, 宋遂远不得不多考虑更多。

夯夷王的母亲乃是卫家女, 那他们在大楚朝中的靠山便是以卫忠为首的卫家, 邓大山之事也可以证明这点。随着卫忠失势,按理说夯夷王猝不及防下应当会首选低调行事。

然而与上一世无差。

绝不符合那位野心勃勃新夯夷王的作风。眼下只能说明……他的靠山另有其人。

且这靠山在大楚朝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按照卫忠的路数来看,靠山也有正当的途径与夯夷王取得联系,为他补给。

宋遂远虽有怀疑的直觉,但还是要讲究证据。比如眼前这一堆纸张,最高的一叠最上头,写着忠义侯长子的姓名,贺慎。

贺慎本人无才,且与卫忠交好,这回也受到波及,现下只领了一闲职。

宋遂远视线落于其上,他的的确确怀疑的是贺家。第一次升起怀疑,是二房无故插手他的婚约,后来宋遂远去信给长姐问过母亲当年往事之细节,加上今日一整理。

目前只得出忠义侯府靠姻亲立足的结论。

前左丞相、吏部尚书、户部侍郎、大理寺卿、京畿府知府……到处都有忠义侯府联姻的痕迹。

上一世的贺家……他的确未曾关心过,此时也无法借以后世论。

不过宋遂远看到与贺家有关的一人随太子去了东蛮,标记出来盘算着暂且提个醒。

就与夯夷勾结一事上却无头绪。

一是贺家联系最紧密的商人,唯有二房的王氏母家,且并未有行西北的商队。

二是忠义侯府似乎并无与夯夷王联系的契机与缘由,这一叠纸的关系似乎也寻不得。

宋遂远拧眉沉思着,忽地听闻门口传来动静,他抬眼望过去,门缝里一只小圆手探了进来。

尺玉的小手抓了抓,用圆脑袋顶开了一扇门:“父亲~”

独自爬过来的小家伙笑嘻嘻。

宋遂远这才发现他身后未跟着云休,忙起身过去抱小崽子:“爹爹呢?”

“呼呼。”尺玉奶声道,他目前只会说“呼呼大睡”的前一半,说完小胳膊搂上了父亲的脖颈,“吃鱼!”

宝宝要吃鱼!

“好,有鱼。”宋遂远道,拍拍崽膝盖小腿上的灰尘,抱着他返回桌前,用镇纸压好纸张,带着他转身往外,问他,“爹爹在睡觉,尺玉是如何过来的?”

两个人方才明明睡在床上。

尺玉坐在父亲的臂弯,骄傲地比划小手手:“爬~爬~”

尺玉学走路~

寝屋到长廊,不算短的距离,小小一团崽子自己一步步爬过来,宋遂远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默了默。

不过他还有点疑惑:“尺玉会自己下床?”

尺玉沉沉点了两下脑袋:“哒!”

小崽子满八月后,每一日都可学会新的技能,成长飞快。

今日这下床,他与云休皆不知,以防万一,宋遂远得教他:“以后尺玉想离开父亲或者爹爹,要先告知过才能离开。”

“哒哒。”尺玉答应事情一向乖巧。

宋遂远抱着崽回到屋中,正巧云休盘腿坐在床上,只是神情迷糊、似醒非醒。

宋遂远走近,接到他的问题:“你何时抱走尺玉?我都不知道。”

宋遂远浅笑未答,将小崽子放到了床上,温声道:“尺玉给爹爹看看方才是如何离开的。”

云休侧过头:“?”

尺玉崽爬到床边,利落地掉了个头,小短腿吊在床边滑下来,虽然最后咚一下,摔了一个屁股墩,不过小崽子未曾在意,扬起脑袋给自己拍拍手:“玉~”

云休眼里的困顿霎时消散,瞪大了眼,一边鼓掌一边道:“尺玉何时会下床了?我未教他啊。”

“他聪慧。”宋遂远笑道,俯身抱起地上的小崽子。

尺玉被夸,奶乎乎咧嘴笑起来。

宋遂远左手抱着尺玉,右手理了理云休额边的碎发:“今日送来几条玄鱼,我让小厨房做了全鱼宴。”

一大一小都喜欢玄鱼,闻言相像的两双眸同时一亮。

只是坐到膳厅时,有两条鱼还未做好,尺玉等不及要去小厨房看,他闻到那里有鱼。

总之还未上菜,宋遂远和云休就带他去了。

云休与大厨简直不要太熟,主动地凑到他面前要锅里一块鱼肉,就像做猫时一样。

大厨望着陌生的面孔一愣,看了看他的衣裳,朴素但布料好,猜到应当是照顾小公子的小侍,这态度……

他偷看了眼公子似乎无异议,取来小碗夹出来三片鱼肉。

“多谢。”云休欢喜道,抱着碗一人一片。

宋遂远先得到了投喂,被怀中小崽子扒在了嘴上看着:“父亲~玉~”

“爹……”云休忽地顿住,“我这里有。”

尺玉张嘴巴:“啊……”

云休夹了最小的一片,吹了吹喂给他,再满足地把最后一片吃掉。

忽地身旁一声破水声,云休下意识伸手,先于脑袋啪地扇回去。

宋遂远看过去,水缸里还养着五条玄鱼,方才便是一只跳了起来,被云休一巴掌扇晕了。

他轻笑了一声。

尺玉圆眼晶莹:“哇~”

云休扇完才反应过来,眨了下眼,一把抓起那只玄鱼,语气雀跃:“这条也吃掉!”

尺玉小眼神追了爹爹片刻,转过头来看着玄鱼,学爹爹方才的手势:“打!”

小崽子当真聪明,知晓抱着自己的父亲同意才能过去,递给宋遂远一个眼巴巴的小眼神。

宋遂远对上装可怜的小崽子,捏了一下他的小胖脸,把他放在了水缸旁的凳子上,抓着他后背的衣裳:“只能玩一会儿,不许碰水。”

碰水?

“呀……”尺玉趴在水缸边沿,得到命令当即伸手去搅动凉水。

宋遂远提起忙小崽子,肃声:“尺玉不乖。”

尺玉悬空起来,人类崽子第一回 像猫崽子一样,他饶有兴致地划了划短短四肢:“哈……”

好玩~

宋遂远只觉得小崽子调皮,故意且不知错,抱起他擦了擦手往外走,并叫道:“夜晚,回去了。”

又偷吃鱼片的云休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叫“夜晚”,放下碗:“来了来了。”

尺玉坐在父亲怀里,小胖手揪了揪自己胸前的小衣裳,奶声奶气:“哒~”

要像刚才一样玩~

宋遂远弹一下崽的小脑袋:“方才不许你玩水,尺玉为何要玩。”

尺玉依旧揪着小衣裳,皱了下小眉头:“父亲~”

父亲说~父亲快抓尺玉玩!

宋遂远垂眼看着崽:“父亲如何?父亲说了不许,尺玉未听懂么?”

这句本是反问,不过他说完顿了下,小崽子如此委屈模样,说不定还真未听懂。

尺玉抓得小胖手累,愈发委屈,发小脾气:“父亲,坏。”

云休刚追上来,正听到这句小奶音,纠正道:“不许说父亲坏!”

尺玉无比听话,超大声:“父亲坏!”

宋遂远:“……”

解惑了。

云休闻言挽袖子要揍坏脾气崽,宋遂远轻咳一声,同他道:“尺玉本意似乎并非如此,他想让我提着他的衣裳玩。”

“宋遂远不许溺爱尺玉哦。”云休提醒道,狐疑地瞧他。

“当真不是。”宋遂远轻笑,“尺玉只是小笨蛋。”

他终于有了一丝小崽子确实不满一周岁的实感。

尺玉气呼呼:“哼。”

尺玉不是小笨蛋!

云休看一眼嘟嘴巴的崽哄道:“尺玉超级聪明!”然后偷偷小声问,有些兴奋,“他哪里笨了呀?”

只剩下两步到膳厅,宋遂远抓住崽后背的衣裳让他悬空,轻声同身旁的云休道:“尺玉还听不懂不许,方才你说‘不许说父亲坏’,落在尺玉耳中便是‘说父亲坏’。”

云休转了转圆瞳,看向飞在空中的小胖崽,就想试一试:“尺玉,不许说爹爹好。”

尺玉崽飞起来开心了些,欢快的小奶音满足了爹爹:“爹……好哦~”

云休:“哇~当真是!”

宋遂远微颔首,觉着小崽子似乎很是好玩。

用完全鱼宴,宋遂远和云休盘算着为小崽子沐浴一番,明日上元节,是尺玉上族谱的日子。

宋遂远原本计划与云休成婚再一并录入,不过现今人未有礼节,便不算作有个正经身份,几经权衡,便先为宋空弱小崽记上。

尺玉出生数月,做猫崽时未沐浴过,变回小宝宝后入冬天寒,平时只是擦一擦小身子,未入过水。

这次是他人生第一回 体验沐浴。

宋遂远开明,提前告知了崽,且问他:“你想以猫形沐浴还是以人形?”

趴在床上的尺玉仰头看了看面前双亲,小短腿往后爬去:“不。”

宝宝不选。

宝宝看了无数回,父亲为猫爹爹沐浴,水多多,才不要!

宋遂远扬眉:“那便以人形吧。”

一旁憋笑的云休跳出来:“‘不许’脱衣服了崽!”

尺玉连忙举起小胖手,盖住眼睛,奶音惊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