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城城门前, 空旷无人迹,丝毫不见云休话语中几乎每日都会出现的斗架盛况。

或许正是因此,他们的马车驶到城门前时, 士卒们皆围了上来:“下车来,打哪来的?”

宋遂远覆上云休的手轻拍, 对视一眼,云休先跳了下去,递出来自盛京的路引:“我家公子是来寻云世子游玩的。”

云世子的名号雁回城无人不知, 领头的小官检查过路引:“见谅,我们还须检查车马行囊。”

云休盯着面生的小官, 闻言微顿,后退一步, 单手掀开了帘子。

车中富贵公子抱着小孩子,正如其所说,是来游玩, 士卒们只上前看了一眼。

不知是进城的检查本就潦草, 还是云世子纨绔之名在外,官兵们通查一遍,未作刁难便放马车进城了。

宋遂远坐在马车上,只在掀起车帘之时一窥城门口光景, 守城门的小官神情似乎并不如何凝重。

云休重新上车, 马蹄声穿过城门。

城门口热闹一些, 皆是要出城门的人, 他们被困了几日, 神情萎靡, 但却不敢闹事。那小官放他们进来后,又带着士卒继续盘查。

车帘落下, 挡住视线。

行的远了些,喧嚣远离,云休复又掀开窗帘去瞧外面,皱眉嘟囔道:“城中人也少,就连古味酒馆都紧闭门窗。”

宋遂远喂给怀中崽一张饼让他磨牙玩,抬眼看向云休,若有所思道:“雁回城的百姓似乎皆听闻此事。”

镇国公夫夫失踪一事。

“是的。”云休点点脑袋,回过头补充,“城外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方才碰到了。

宋遂远视线落到他微蹙的眉心,停顿一下,自然地伸手抚平,继续道:“若我是副将,主将失踪,我会想尽方法来瞒下此事,以安军心。”

而非闹得城内外人心惶惶,老百姓如此,更何况前线作战的兵卒。

云休落下窗帘,顺着他的话陷入深思。

宋遂远垂眸,轻拍他的额头打断:“你不是说,爹爹若是寻草药,至少要离开半月之久,如何就定论失踪,未免草率。”

方才忽闻失踪一事,他不免回忆起上一世,先入为主。

不过待这一路冷静下来,他逐渐安心些许。正如他所说,副将如何能不瞒下主将失踪的消息,尤其是正值大楚与夯夷对峙之时。

若当真无法瞒住,这消息似乎也只在雁回城附近流传,他们昨日路过的小城镇都未有传言。

不过也难以排除时间差等缘由,个中细节只能到将军府方能得知一二,此时下定论尚早。

宋遂远话说一半,只是不愿云休从此刻便开始担忧。

云休是能听进他的话,眉目舒展开来,热情地探出脑袋为车夫指路。

早些到将军府,早些能知晓。

一刻钟后,终于抵达云休自小待到大的地方,雁回大将军府。

不比镇国公府精细,这坐落西北的大将军府仿佛带上了粗犷肃杀之气。甫一到达,云休便跳下车抱着自己的玉佩去敲大门,反正是寻他自己,当然知晓如何最快见到人。

尺玉在马车中着实待够了,看到爹爹跑下去,顿时躁动起来,先在马车窗探出圆嘟嘟的脸蛋,圆眼打量了一番大将军府的大门,缩回小身子去拉父亲的大手:“找爹爹~”

依礼节,宋遂远此时尚不能下车,不过既然小崽子闹腾,他便俯身抱起小崽子下马车。

大将军府的下人可能听说过盛京城宋大公子的名讳,验明真身,回禀过“云世子”后,便开府门迎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雁回城乃至大将军府的这一路,倒是相当顺畅,也得以快速见到了“云世子”。

“世子。”遣散众人,身着华服的假云世子朝云休行礼。

云休挥手让他起身,单刀直入:“我父亲与爹爹呢?”

假云世子停顿一瞬,道:“……大将军与夫人,前几日巡查粮草时失踪了。”

云休皱眉道:“你详细说来。”

“前几日,大将军收到盛京来信,便怀疑起粮官,三日前那晚,大将军与夫人夜探粮官,一直至天明都未曾归来。之后辰时,林副将忽地发难,抓了粮官,逼问大将军与夫人此时在何处,那之后,大家都知晓了大将军夫夫失踪。您二人应当知晓,眼下城内外探查严格。”

“云世子”乃云握川心腹,能得知来信,不过囿于身份,只能待在府中,府外的事情更多是听说。

此过程听来有些儿戏,镇国公夫夫失踪一事着实令人难信,假扮云世子的心腹此时十分平静。

他话落,屋中一片寂静。

云休也琢磨不出真假,抬眼看向了宋遂远,盛京的信?

宋遂远与云休的视线相触,上前轻拍他的肩膀,将怀中的尺玉崽递给他,嗓音轻沉:“尺玉有些瞌睡,你陪一陪他,我来问。”

尺玉搂住爹爹脖颈,眨巴着一双明亮双眼,撅起来小嘴巴。

尺玉不瞌睡~

云休自知宋遂远比他了解更多,抿了下唇,抱着尺玉崽坐到了一旁,只负责竖起耳朵听,并喂小崽子。

不瞌睡便吃东西吧。

小崽子总不会拒绝。

宋遂远先问了这林副将是何性情。他只知道大楚武将们的名号,出身何处,却是从未与本人接触过,无从了解。

“林副将勇猛豪放,直来直去,追随大将军已十余年。”心腹道。

言外之意,便是有勇缺谋,心思不细。

宋遂远摩挲指腹,行事倒是符合。他又问:“此事之后,军中是谁暂任主将?”

“林副将,军中除了将军,便是林副将资历最深。”

宋遂远颔首:“消息是否传到了夯夷?”

心腹低下头:“这……在下不知。”

那封来自盛京的信是宋遂远提醒镇国公提防与贺家有牵扯的人,不过他也不曾想到,居然是粮官。

宋遂远听到“粮官”二字后,有几分恍然,他原先总琢磨着贺家借以商队互通,这粮官之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他暗暗心惊,掌管军饷如此重要之位置,生了二心,难怪上一世如是。

简单问过几句,宋遂远先至客院下榻,云休仍以夜晚的身份抱崽跟上。

眼下境况,夜晚比云休方便行事。

行路口渴,宋遂远垂眸倒茶时,云休在身后问道:“林副将是坏人吗?”

粮官肯定是坏人,但将失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副将……

他想起那张憨厚的脸。

“不知。”宋遂远道,举起一杯茶凑到他嘴边。

他的疑心向来重,在这陌生的西北,除了不知是失踪还是顺势藏起来的镇国公夫夫,不会相信第三个人。

云休舔了下干涩的唇,饮下茶水:“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玉!”坐在爹爹怀中尺玉张开小手手。

喝水~

宋遂远换了个杯子,喂给他小半杯,捏了下尺玉的小手:“等。尺玉这一路瘦了不少,正好养一养。”

小家伙抱起来都轻了些许,身上掉了不少小肥膘。

尺玉张开小手手,拍拍圆肚皮,愁道:“瘦……”

小崽子总是被长辈们夸“白白胖胖”,小脑袋瓜稍一想,便明白“瘦”是不好的。

云休闻言歪头:“嗯?”

如何说到这里的?

他低下头,虽然崽好像确实瘦了……

宋遂远基于对云握川的了解,倾向于他带着九溪藏了起来。

无他,若是他要行危险之事,定然不会带着云休……或许反过来,云休不会明知自己武力不强还带着自己涉险。

无论镇国公有何目的,无论这西北有多少二心之人,无论夯夷听闻消息会做出何种反应,要想知晓结果都只能等下去。

而他在盛京时便早已做了自己能,且只有自己能做到的。

故此宋遂远只道:“放心,若还是担心,不若去见一见林副将,你亲自考察考察他。”

眼下要么可去见一见林副将,要么见一见被押的粮官。自然是前者容易,云世子就可以办到。

云休闻言想了想:“我不见,猫可以去军营偷听!”

宋遂顿住一瞬:“……也行。”

险些忘记。

宿山小猫阿言对军营熟门熟路的,小小一只旁人很难发现。

尤其是经过宋遂远之手改造。

阿言蹲坐在床上,身后如有披风,猫叫威风凛凛:“嗷~”

宋遂远望着白色毛发全绿的潦草小猫,桃花眼中升起笑意。

尺玉坐在床边,探身看了看猫爹爹,瘪瘪嘴,一脸控诉地看向父亲:“洗掉!”

父亲坏!爹爹丑丑。

阿言一身雪白太过显眼,宋遂远亲自挑了一种青草汁,为他染了一遍颜色,好隐匿于黑暗中。

青草汁看着浓黑,上身是暗绿色,阿言想象中的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实则美貌大打折扣。

青草汁洗两三次可恢复原色。

尺玉记住了,认真为爹爹争取漂亮毛毛:“变回来~”

宋遂远含笑揉揉崽的脑袋:“爹爹如此不会被坏人抓住。”

云休仰头看崽:“喵。”

对的。

尺玉揣起小胖手,看了看爹爹的模样,认真脸仔细思考了一番,伸小胳膊朝向父亲:“抱抱。”

“乖。”宋遂远弯腰把他抱起来,崽瞬间埋头于肩窝。

尺玉在父亲身上蜷成一团,闭上眼睛逃避。

宝宝不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