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66章 工部

庄奚从工部议事堂出来,看着一长串名单发愣。

这是早朝后敲定的名单,不只有工部的随行,户部也点了一些人出来,都是些分管杂账的胥吏。庄奚是个赶不上趟不会结交的,否则不会在工部混了这么多年还出不了头,他有点头疼,和户部的人打交道太麻烦,参考历年殿宇修缮后报账那个场面,他费力地抓抓脑袋,心想这一次去南关恐怕要愁秃头。

听了部里的意思,这一回是秦阁老举荐他庄奚。

庄奚受宠若惊,他和许仲槐一样,是从地方升上来的,没有倚仗也不会做人,被塞在工部抠脚抠了十来年,以为一辈子就在这么一个员外郎的位子上混到底了,原来自己的功绩还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这一次灾情严重,令他颇感棘手。

木讷如庄奚,尚且感到一丝不寻常。他重新审视那张名单,六部中与他相熟的人不多,这张名单上也都是生面孔,万一有哪个是受了荫蔽的,他身在工部消息不灵便,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庄奚想了想,又是一声哀叹。

过了户部夹道,正好迎上一个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庄奚寻常见人都是闷头走,旁人也懒得理他,这人却挺热情,冲他拱手说:“庄员外郎。”

俩人凑这么近,这下想装耳聋眼瞎也不行了,庄奚一看,这人没穿袍服,眼下的时辰官员差不多都走了干净,寻常情况这身打扮进出户部官署的就是负责杂务的胥吏,这种人才最难缠,庄奚和善地笑了笑,打算随便寒暄几句应付过去。

“在下王白,看了这次赈灾的名单,大人是总领,就劳烦多照顾小人了。若有需要,员外郎也尽管吩咐,小人义不容辞。”王白一开ko就是些场面话。

庄奚敷衍道:“好说好说。”

他掀袍子就要走,王白倏地又叫住他:“庄员外郎,前浪已经折损浅滩,后浪还要重蹈覆辙吗?”

听王白这意思,是有什么要跟他谈谈。

要论上下阶层,向来是市井中消息最灵通,衙门里又是这些遍布各司的胥吏耳朵最长,庄奚动了心思,遮遮掩掩拉着王白到了一家馆子吃酒。

你来我往客气一二回,便开始以兄弟相称。

王白不徐不疾,说了一箩筐客套话,就是不肯切入正题。庄奚耐着xin子听他绕圈子,大体就是说早朝上朝臣的态度,这些庄奚在工部也听了个八成,他现在急着想知道南关几个衙门和户部的情况。

“贤弟邀我来,想必是看过这张名单。”他清清嗓子,指腹焦躁地叩击桌面。

“不错。”王白点头。

“道襟贤弟知道他们根系何处?”

王白一愣,他还没想过庄奚是个开门见山的,思索一番,彬彬有礼道:“在司的根系何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枝叶是否向阳。就说如今进去的那个,庄兄可有论断?”

庄奚听他说得隐晦,当下羞愧闭了嘴,心说自己竟不如一个后生老练。

“他,他就是个直脾气,混了一辈子混进那里边儿去了,亏惨了。”庄奚还是惋惜许仲槐,毕竟也是自己堂上官,以往的功劳和耿直都是有目共睹,忽然啪叽给关诏狱里了,也不知脱了几层皮,实在令人扼腕。

“那便是了,以庄兄对他的了解,他会身陷囹圄,说明了什么?”王白侧过身扫一圈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如今庄兄身负皇命,先不说这担子有多重,就单论陛下施恩给许郎中去戴罪办案这件事,就是出了奇了。况且锦衣卫还要跟着,庄大人想一想南关的情势有多坏。即便庄兄是清流所荐,这队伍里难免会混进几条漏网之鱼......我可听说了,南关水灾当天晚上,知府刘汀和河道衙门几个人还在吃酒哪。”庄奚呼吸一重,他看着王白,心里不住地想:那他是条什么鱼,眼前这个又是什么鱼?

李庚看过了许仲槐的血书,特赦了他的罪,和庄奚一道前往南关。但相应的,如果许仲槐无法自证清白,回京之后面临的将是更是耸人听闻的酷刑。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圣上专门拨调了百余锦衣卫,负责押送他去南关的正是温。

商闻柳多少和许仲槐交情不错,听了消息稍稍松了一ko气,随即又为后面那腥气冲天的酷刑揪心不已。

掐着时间,锦衣卫这会儿也该下衙了,从正阳门过来燕子巷也就几刻,商闻柳扒着转角的青砖,心说还是探探ko风心里才最踏实。

在巷ko装作偶然路过,重复走了十来次,终于听见一阵马蹄声,商闻柳忐忑地踏着步子,估摸着是温回来了,便不经意踏出去,蓦地外面马蹄声也止住了,翻身下马的衣料摩挲声响了一下,最后是佩刀轻微的撞响。

“指挥使。”

商闻柳有点不好意思,轻轻蹭掉手心泌出的黏汗:“温指挥,听说圣上遣你去南关,那里水患骇人,要保重身体。”

温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可能表示诧异吧,总之指挥使半天没说话,倏然转过身,状似安抚地拍了拍身侧沉静的慎独:“劳商大人挂心。”

慎独一动不动,安静垂着头。

“温指挥这次公干,是为了押送许郎中?他不是已经定罪,关押在诏狱了?”

商闻柳暗忖,要是温反驳,那许仲槐的处境多少会好一些。

指挥使不自觉扬眉,ko气不善:“你在套我的话?”

“温指挥多想!”

商闻柳动机不纯,被人拆穿后更加心虚,不过若他此时壮起胆子抬头看一眼温,就能知道其实这人并没有动怒。

他手指勾着腰间翠绿的丝绦,流苏打着摆子晃来晃去,暑风带起一丝zao热,额间挂了滴汗,他踌躇地辩解:“并非......下官是......”

要放在刚碰面那会儿,商闻柳还能伶牙俐齿辩出个一二三来,可现在做这些cun舌之争好像显得他不够真诚特别是在经历了一些让人欲语还罢的古怪事情之后。

温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很想捏着他的脸ro问问他到底哪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嬉皮笑脸的。指挥使双臂环抱,居高临下看着商闻柳。

指挥使为刀俎,商闻柳就像块砧板ro,支支吾吾结巴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上的声音沉沉的,人身上的热气离他近了几寸:“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商大人也不是头次了,况且以你我的关系,替你遮掩一些也不妨事。”

商闻柳惶惶抬头,在指挥使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

嘴角幅度很细微的变化,蜻蜓点水一样马上就散了。

他无端起了一身汗,回忆了自己童年的时光,终于确定了

那是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