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138章 借据

秦翌坐在正堂,捏个小紫砂壶打量,一会儿揭盖看看出水ko,一会儿对着亮光,瞧那壶肚里面印的款。

“好东西啊!”他喜气洋洋的,即便身侧密密地立着两队锦衣卫,也全然没有紧迫的样子。

“想不到区......呃、你们这也收藏了这样的珍品,江同知慧眼过人呐。”秦翌抖开折扇,心虚地笑。

江抚一身暗红的曳撒,指头上套了个显阔的貔貅金环,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翌。

“秦少卿,点心也用了,茶也喝了,接着就该说正事了吧?”

秦翌擦掉嘴边的糕点渣子,装傻充愣:“啊?”

江抚笑得不失风度,道:“秦少卿进来前就应该看到了门前的匾额,咱们这儿是干什么的,不必我多解释。”

大晚上把人从被窝里摇醒,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秦翌敛着睑,虚虚望着地砖,飞快地筹划对策。他今晚歇在自己置办的小别苑里,没想到锦衣卫忽然上门请人,打头的更是一个都不认识。别苑不比本家那个大宅院,秦翌只能悄悄给家里递去消息,又转道给温那边送了信。

眼见江抚这样挑明了,秦翌不住地摇扇子,心想自己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江抚一没调令二没ko谕,自己未必是惹上了麻烦。况且这锦衣卫还算和颜悦色,就算是盘问,也总要留几分面子,不至于动用大刑,于是道:“有什么事,江同知直说。和我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我这人好相处得很。”

“哦?”江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指头上那只金貔貅的钝光在灯下一晃,“秦少卿可认得这个?”

一张借据摆在秦翌面前。

“这是......借据?”秦翌扫一眼,起始一行的名字他全不认识,只是......只是最后的债主一栏填着他的大名。秦翌几乎以为自己是睡糊涂了,瞪着眼把那落款看了又看,确确实实是他的手笔。他恍然大悟,这是摆明着的栽赃!

秦翌独苗一根,自小就是锦衣玉食,家里人唯恐他那气喘症要了他的小命,正因如此,没人敢让他受委屈,如今这从天而降的一把火,烧得他胸ko微微起伏,连气息也跟着粗了。

“我从未见过这张借据。”秦翌把借据往桌上拍,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紫砂壶盖铛的一震,明显是恼了,架子已然摆起来。

“少卿莫着急,咱们好好捋一捋。数天前有支商队暴死京郊,秦少卿可听说了?”江抚不紧不慢。

气息平复一些,但江抚突然提起这个,让秦翌心里打个突。他瞥一眼江抚,道:“略有耳闻。”

江抚han笑道:“这真是巧了,在下方才给秦少卿看的这张借据,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欠债的正是那些突然暴死的商人。可是大理寺去搜证,账册上写明这笔欠银没有花出去,最后却无故失踪了。”

“所以我这才想问一问秦少卿,可有什么线索?”江抚话音一顿,接着道:“秦少卿家中也有经商的亲族,想必对商道有所涉猎,和这些人打交道并无奇怪。在下只是想讨个线索,譬如”

椅子唰地一响,秦翌猛一下站起身,高声道:“我说了,我从未签过这借据!这些商人更是未曾谋面,这是哪门子的借据?我倒要反过来问问江同知,你究竟从何处得来这张条子,竟就轻信了来诬我清白?”

气氛随之一紧,江抚收敛笑容,也站起来,淡声道:“签未签,不是秦少卿一个人说了算。锦衣卫办案讲个证据,秦少卿身为朝廷命官,我们断没有伪造证据的胆子。方才讲话不周多有得罪,在下先赔一个不是,可咱们就事论事,秦少卿要是说不清这里头的乾坤,恐怕恐怕今夜是走不成了。”

秦翌断没有向什么商人出借过银两,但江抚就是要他瞎编也得把话给撂了。他咬了咬牙,扬手一指,正要同江抚理论,忽的一阵喧嚷声,几息的功夫,又静下来。

“谁今夜走不成了?”门外悬挂的风灯几度明灭,倒映着高挑健硕的身影,江抚心下一惊,往外望去,只看见来人一身飞鱼赐服,目光锐利地向他这边看来。

娘的,拿这个来压他!

先帝在时江抚就进了锦衣卫办差,但是一直没办过大案,无功可论,因此也够不上赐服的格儿。即便他在锦衣卫拉帮结派闹翻了天,说穿了,也就是个空有官衔的跑腿的,在这身飞鱼服面前,他算个屁。

江抚的脸青了一阵,捏着貔貅环在袖内转了一圈,生生捋下来,“原本不想惊动温指挥,怎料贵人耳听八方,我倒是弄巧成拙了。”

“废话不必说,你要办这案子,我理当多关照。”温一脚踏进来,就有人给他端了椅子,稳稳坐到上首。上面指明由温经办的案子,旁人过来置喙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江抚没想到温来得这么快,几乎打乱他的计划,他强撑着笑,没说话。

旁从抄记的书吏已经停了笔,眼里满是询问。温解下刀摆在一边的矮几上,吩咐:“全当我不在就是,你照记,江同知也照问。”

温这一来,已经夺了人几分气焰,江抚表情凝在脸上,抖抖下裳坐下,道:“指挥使坐镇,下官不敢班门弄斧。”

“弄不弄斧,不是江同知一人说了算。我做人讲个规矩,就是先来后到,江同知既然先我一步,那我断不会来抢这份功劳。”温顿了下,眼风直直扫一眼堂中众人。

江抚一噎,好么,原样奉还!

秦翌见他们这般你来我往的战了一轮了,从被窝里带出来的那点迷糊劲也散得差不多,略略一想自己做过的荒唐事,竟真的想到了一件。

此前在穆兰妲的店里,可不就是给她弟弟签了张借据。借据他这也有一张,只是没想着要人还,早八百年就找不着影儿了。秦翌愣着神,脑子却转得飞快,莫非这个借据就是那时候的?

他看堂内二人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一时不敢妄动,僵了好一阵,忽然见江抚向他望来,那不像是什么良善的眼神,遂颤了一颤。

江抚施施然道:“既然如此,就转回正题。秦少卿再来看看,这张借据你究竟有没有印象?”

秦翌缓缓坐下,说:“没有,我从未见过。”

江抚煞有介事地微笑道:“哦?那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了。不过ko说无凭,既然这张借据到了我们这里,当然要多方查证。我看这样,秦少卿现下是住在别苑,可否将别苑的账册借给在下一观,或是旁的人证?秦少卿尽可安心,有温指挥在,在下定然秉公办事。”

秦翌脑子有些乱,吵哄哄地只听到一句“栽赃陷害”。

秦翌额上流了些汗,“......慢着,我方才想起来,往前推数日,我确实借过他们银子。”

他这态度转变太突然,就连两旁站立的锦衣卫都微微侧目了。

“秦han章,问你话的是锦衣卫,不是别的人,你想清楚了回话。”温扣紧了桌面。

局势陡然一转,江抚本只有五分把握,这下几乎要拊掌庆贺了,立刻横插一句:“温指挥,下官知道指挥与秦少卿素来交好,可这时候,这样的案子,不能念着这点儿情谊啊。”

江抚这番话听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劝阻,可是其中的意思,在场这么多人,唯有江抚和温听明白了。秦翌是否和军马案有关系还不清楚,可是这时候替他说话,无疑有包庇之嫌。温已经犯过僭越的大忌,纵然误会解开,可嫌隙已生,他不能再踩在皇帝的底线上了。

想必秦翌不知道军马的事同这案子尚有牵连,所以才如此大言不惭,温却是清楚得很。江抚哪里是要把秦翌拉下水,他是打算借此机会,把秦邕给拽进泥坑里去。

温才知道他今夜是不该来的,但他也料不到秦翌会忽然认下这事。

秦翌为什么会忽然认下?

这边秦翌不明就里,开ko和稀泥:“温指挥也是力求个水落石出,哪是念什么情谊。不过话说回来,我虽借出了银子,后面的事却是一概不知。”

话音才落,便没人接话了。整齐排开的锦衣卫雕塑一般,也是一言不发,几人之间一时静下来,只有蜡油轻轻爆开的声响。

“这样,咱们就取个折中的法子,总归是这个时辰了,再去惊扰圣上也不妥当。等明日朝参之后,咱们再去把这事给解决了,”半晌,江抚笑着,又把那枚貔貅环给套上了,“按规矩,没有圣上下谕收系的留置案子,特别是秦少卿这样的要员,当下是怎么个办法?”

温冷下脸,道:“暂且留在镇抚司衙门,留后听诏。”

秦翌心里的算盘打得响,心道明日父亲便会来接自己,当下什么都没放在心上,道:“一切按规矩来,我么,好相处得很,没什么忌讳。”

“这样,”江抚笑得眼角发颤,“到北镇抚司衙门,给秦少卿收拾一间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