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149章 黄雀

陆施静这日来拜访江筹,下人还未通传,人已经风风火火闯进来。

“仁术兄!”陆施静嗓门大,离着书房还有一段路,已经把江尚书手里的笔给惊掉了。

江筹无奈地卷起纸扔掉,披上外袍,推门走到廊外去迎客。

“招呼也不打一声,好在没有小辈,否则将来外人要传你陆养xin越老越回去了。”

陆施静大步流星,衣角带风走进来。日头正晒,他额角汗珠密布,刚进书房,便挥袖扇风,连声说:“快给我弄点儿水!”

台案上还有半壶冷茶,陆施静抓着杯子直灌。

江筹笑他:“你看你,还不如慢些走,什么事这么着急。”

陆施静一ko气喘匀,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感慨:“到底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徒步十里不在话下。”

“吹吧你,”江筹笑道,“你哪次不是走两步就嚷着要乘轿。”

陆施静瞥他一眼:“年轻的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话语调寻常,江筹没多想,捡个位子随意坐下:“看你这个样子,不会是为了琐事来的吧?”

下人已经换了壶新茶过来,走时带上门,书房内的珠帘噼啪打着响,一点声音也没有后,陆施静斟了第一杯新茶。

“我是为秦阁老那桩案子来的。”

江筹颇感意外,摆正了坐姿:“他那案子,我这里也没什么说法。”

“是和你商量,”陆施静叹气,“此处只有你我,我就不顾及别的了,秦阁老这案子没什么可说,但是锦衣卫侦办的军马案,这些被查出来的人,实在让我不安。”

江筹面色沉了些许。

“你在兵部,难道没有一点发觉?”陆施静攥着茶杯,并未饮一ko。

“出了这种事,第一个问责的当然是马场和城防,马是怎么卖掉的,城防又是怎么让他们通关的。接着才是裁撤官员的事,这前面的章程都没有错,可是你看看这些人里都有谁?那么多他一手扶植的徒子徒孙,郑士谋怎么会作壁上观,除非”陆施静寒声道,“除非是他有意为之。”

“可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不是秦阁老这桩案子,所有人都会把眼光放在军马上,你说会不会......”

“养xin。”江筹打断他:“我看是你多想了,郑士谋一身病痛无力回天,眼下就是圣上剪除他双翼的时机,时也命也,他只手遮天,到如今该他偿还业报了。”

“话不是这么讲!”陆施静有些激动,腾地站起来,“他算了这么多年,即便弥留之际恐怕也要算计,绝不会束手就擒。我是怕他是有更险恶的谋图!”

“你太多思多虑了,郑士谋这些年,还是办了几件实事的。”江筹像是烦躁,撇开眼,思考着什么。

陆施静平复心情,复杂地看着江筹:“你为他说什么话?”

江筹道:“我说的是实话。”

陆施静紧追不放:“我说东,你便扯西。不要用别的来搪塞我,你总是这样,单是那件事,你便搪塞了二十多年。”

“我搪塞?我那时是真不知道,战场中箭,我九死一生!回来总不能胡编乱造欺君瞒上吧?再说了,你不是也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江筹面上不好看,拧起眉毛,语气不悦:“咱们谁也别说谁了,你要掰扯眼下这个案子,何必旧事重提呢?”

轸庸初江筹在薄云关一役中身中流矢,险些丧命,后来他才知道,在他中箭昏迷后,主将徐英川便被赐死。回京后要补全卷宗,三法司遣人来录ko供,因江筹昏迷,对那后来发生的事无知无觉,只得作罢。

“我也是为你好,”陆施静讪讪坐下,“多留心时局,你在朝我在野,若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帮你。”

“知道了。”江筹虚望窗外,神色淡漠。

这一番话后,两人便沉默,再无话可讲。少时,外面下人过来叩门,轻声说道:“老爷,少爷回府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施静没有久待的必要。适才提起往事,他险些ko不择言,此刻看着江筹有些愧意,说了些保重的话,便匆匆离去。

江筹看着他走远,转身问下人:“少爷回家,他今日不当差?”

下人说:“少爷没说,只是瞧着脸色有些着急。”

一个两个的,急出火了都。大白天不在衙门里好好待着,跑回家算怎么回事,江筹心里骂着兔崽子,甩袖便走。

江抚这会是真着急,天大的事压下来,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了。到了家里他脑子还一团乱,只想着赶紧歇着静一静。

宋彦这一被抓着不得了,江抚是知道他手底下那帮人的尿xin的,若不是趋利避害的东西,哪肯跟着他干事?这会儿被抓,指不定他的底都被宋彦这狗东西抖光了,他没把这人当回事,能交代的也都是些皮毛,但赌坊这事是江抚吩咐下去的,这就说不清楚了。

他遣宋彦去赌坊交换消息,原本只有那一回,那时候江抚刚刚向郑士谋示好,急于办成几件事获得信任,当时也没多想,指着宋彦就去了。后来他再追问宋彦当夜可有异状,宋彦也只说没有。

怎料赌坊那个线人是个墙头草,一吃吃了两家饭,从此也在江抚这里挣一份情报钱。江抚正有此意,借机盯紧了郑士谋的动向,可前阵子赌坊的线人不明不白没了,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大理寺贴了告示他才明白,这又是郑士谋在背地里设的局。

江抚早在刑部安排了人,他又不是傻子,这时候查出谁和那死鬼赌棍有过情报交易,谁就是买凶杀了那商队的凶手,眼下这ko大锅是要砸到他身上来了!

老乌龟,他暗暗啐着,歹毒事没少干,难怪害这怪病。

眼下事情败露,江抚手上没有直指郑士谋的证据,而郑士谋想必也知道了他的那点把戏,一定不会出手。以温的xin子,估计早就和刑部通了气,他必须赶在有动静之前先下手。

没人能靠得住,他只能自救。

想清楚这一点,江抚匆忙换了身常服,出门时撞见他老爹挡在前面,脸上明晃晃写着教训儿子。

“今日不是你当值?”

江抚在几步之外停住:“这不是正要走,有些事得赶紧去办。”“正事还是私事?我恬着脸给你弄的这个缺,你成天作妖!”江筹知道儿子不大听他的了,却还是维持着当爹的威严:“出门干什么?”

江抚笑了笑,对父亲一拱手:“有个局,去见个朋友。”

他应付着出了门,江筹那声“狐朋狗友”还在脑袋顶上盘旋。

这一路跑得急,江抚从家里赶去自己置的院子,中途做了好几手安排,先是往宫里太监们的地方传了消息,再调了一拨人出来,等候差遣。

做好这一切,江抚乘轿出门,到了订下的包间时,正好是未时正。

能不能翻盘,全看这一举了。

未时三刻,二楼临水的厢房外人影一闪而过,半晌才有人开门,进来个面白无须的年青人。

“怎么才到,出大事了。”江抚面色凝重,把茶盏往前推。

“倘若你不说是大事,我也不会冒着风险出来。”松湛半敛着眼睑,这会儿显得有些疲惫:“我没多少时间,挑紧要的说。”

江抚靠近了些:“阁老和那商队的事,你知道几分?”

松湛一抬眼,眼里真真假假的情绪看不分明,“哪个商队?”

“这时候了,你还和我站不到一块儿,”江抚像是着急了,站起来在屋里转圈子,“我今日得到消息,阁老在赌庄那边的线人落网,刑部已经理清了其中的线索,只怕、只怕阁老要”

他说得情真意切,松湛犹疑地看着他:“若如你所说,为何我却没有接到消息?”

江抚不掩焦色:“我的松公公!锦衣卫不是吃干饭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比旁人知道得快。”

松湛审视着江抚,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他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不会因为旁人一句话而乱了阵脚,当下默默啜着茶水,拧眉思索着。

权衡利益,他和江抚的确是一条线上的,但还没到托付身家xin命的程度。纵然有他那一声“知己”的笑语,松湛也没想过什么更出格的事。

见他神色犹豫,江抚更添一把火:“眼下是阴沟里翻了船,阁老这棵树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你我二人可就说不准了!咱们两个在阁老眼里算什么东西,呼来喝去的狗!他能把我们当回事儿吗?出了事,第一个推出来顶罪!我还有我爹能倚靠,松公公你呢?”

这话真的实实在在切中了松湛的要害,松湛脸色蓦地一变:明粹已经不在了!

江抚一把掌住他单薄的肩头,逼迫着和他对视:“我承认,这是在帮我自己,但我也是在帮你!”

松湛这会儿多少被说动了,喉头发干,似乎是不敢相信一夜之间变了天,追问道:“消息来源可靠吗?”

这时候便是向老天下注,江抚豁出去了,说:“你出宫时,难道没有看到刑部的官朝陛下那里去了?”

每日都有召对的臣子,松湛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凭着记忆,似乎确实有刑部的轿子停在宫门外。

“你要知道阁老和商队的事情做什么?”松湛的气息有些杂乱,指甲无意识挠着桌面。

“因为这是此案的关键所在,”江抚知道有戏了,飞快地解释,“现在只有我才能动这个案子,你把所涉之人告诉我,有了这个,我就能把咱们俩给摘出去。”他单手撑在桌面,目光淳淳:“没多少时间了,你”话说一半,他面色陡然一沉。

外面有脚步声

江抚如何听不出这声音中并没有早先定下的暗号,顿时额头汗如雨下,莫非事情败露,被这太监来个了黑吃黑?不论来人是谁,总归不怀好意,短短几个瞬息,江抚已经改变了主意。

“来抓人的?!他们来得这么快!”松湛也听见了,急忙起身,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打转,“你翻窗先走,我带了几个人来,还能拖住一时!”

他急急忙忙去取棍开窗,熟料颈后一阵疾风刺来,松湛尖声惊叫,只觉脖颈处发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淌下来。

是血!

一只泛着寒光的短刀深深没入一旁的木柱,若是他刚才的躲闪晚了半刻,此时已经被刀刃穿髓破骨,钉死在墙壁上!

松湛惊骇不已,厉声斥道:“你要杀我!”

一击不成,江抚随身藏匿的武器已然无法取出,不过对付一个宦官,即便不持武器仍是绰绰有余。

“杀你!”江抚哈哈大笑,双目阴毒,凝在那一条血ko上。外面密集的脚步声几乎紧贴耳根,似乎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他没有闲扯的时间了。

松湛尽数面目扭曲:“无耻小人!你将我骗来此地,原是、原是”

外面就是捉拿他的人,松湛手脚发软,惊惶地捂着伤ko往外逃。而他岂是江抚的对手。

“老子正是要杀你!”江抚猱身而扑,五指屈做爪型,铁钳一般攫住松湛血流不止的脖子,狠狠抵在墙边,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凌空抬起。

“奸贼松湛!”江抚颤声高喊,他的手掌发麻,湿浸浸一片,也许是血,也许是汗,“你勾结外敌倒卖军马,甚至要置贤臣之后于死地!若不是我假意投诚,只怕所有人都要被蒙在鼓里!如今,你还不如伏诛么!”

松湛无法讲话,抽搐着蹬腿,双手徒劳地扯住脖子上的手,眼球被迫上翻,眼前一切好似云崩雾散,灰茫茫一片。

气道几乎变形,残存的气息不足以维持神智,他喉中嗬嗬有声,双手逐渐无力,一阵麻刺感贴上喉壁。

恨。

我好恨!

白光骤爆,像是江抚惨叫了一声,脖子上的铁钳当即松开,外面的队伍刹那间破门而入。风灌着松湛的袖子,他一瞬间落了地,空气涌入气道那一刻,说不清的滋味,只觉得整条喉咙到两片肺里,都跳动着刀子扎似的剧痛,他仆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红通通的双眼还知道怨毒地看着江抚。

林立的刀丛后,走进来一个人,背对着蒙蒙日光,只看得清那身煊赫的红色曳撒和绣cun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捉拿逆党,闲杂人等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