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古行宫, 烦心事似乎都留在了宫廷中。
哪怕他在等消息,此时也不影响他在温泉里肌骨放松,洗去凡尘纷扰。
景明帝亦有美姿容, 既醉, 当是朱颜酡些。
楚明倚池如偎翠, 倾倒如枕流。温酒两杯饮下,就连雪与月也落喉中。
风入松间, 他终得片刻安宁。
他本觉燕知微与外臣闲谈, 聊无可聊,不应太久。
结果酒都要饮完两壶, 楚明敲击白玉杯壁,等了又等, 只余风动雪竹,珠翠生香, 没见漂亮小燕一根羽毛。
他是帝王, 小燕是贵妃, 他醋吃的光明正大。
见小燕轻盈走来, 当然是心存故意, 要勾他一勾, 欣赏他恋慕时的美妙神态。
却不料,燕知微被他勾到, 眼波流转,雪颊生晕时, 固然十分可爱。他随即回神,很快就反撩了回去。
效果绝佳。
“陛下, 怎么不说话?”燕知微见他失神,促狭笑道。
以往就业务绝佳的燕相, 此时紫衣向两侧半褪,缀在纤细苍白的臂弯间,雪色里衣半敞,竟是仙姿玉容,顾盼生波。
他把长发撩到身后,锁骨纤长,雪肩如削,甚至还特地微微倾身,教他看清衣襟下影影绰绰的白。
“……停,休战。”君王声音明显黯哑几分,“不和你闹,很危险。”
说罢,楚明抵住他凑来的唇,指尖落在他的绯色唇珠上,陷入一片柔软。
“嗯?”燕知微歪头,声音柔和,却是满肚子的心机,“臣和陛下又没打起来,哪来的休战呢?”
燕知微还跪在岸上,凭借超凡脱俗的美貌,与半身湿漉,姿态潇洒不羁的楚明在调情一事上打了个有来有回。
此时,谁也不肯认输,竟是暗地里较劲,完全僵住了。
“燕相揣着明白装糊涂,该罚。”楚明似笑非笑,“好啊,蓄意勾引君王,该当何罪?”
楚明没忍住,指尖摩拭两下他的唇,只觉触感柔软,润泽似朱果,正待采撷。
可是他明白,燕相的朱唇看似甜如蜜糖,实则锋利刻薄,最是杀人诛心。
他若是禁不住诱惑,这一局就又输了。
“陛下孟浪,喜好美色,难道也要怪臣长得好看?”燕知微眼波流转,嗔他。
“碰碰朕的爱妃,怎么算孟浪?”
楚明淡笑,戏谑地捏住他的下颌,往上轻轻一挑。
“灵帝建的温泉殿,虽及不上唐时的‘华清池’,但也是天下极致的享受,足以‘温泉水滑洗凝脂’,知微,不来试试看?”
“汉皇重色思倾国。陛下啊陛下,虽然唐距今已百余年,但明皇可学不得。”
他既引经据典调侃他,燕知微也不吝反手以《长恨歌》劝谏。
楚明不耐宗室异动,世家不轨,明明心有大计,却佯装宠信后妃,沉迷美人,疏于防备,甚至不吝移驾行宫,开始直钩钓鱼。
正值陈留王楚明雍一系的叛党被株连后,人头落地,风波未平。
叛党真的没有反击之力了吗?连燕知微这个被栽赃的丞相都心知,叛党元气大伤有余,斩草除根未必。
结果燕知微着急他的江山,皇帝反而不急,一边耐心等待鱼儿咬钩,一边不忘在温泉池中放浪形骸,戏弄于他。
燕知微想斥他荒唐,又恼他多情,还不肯承认自己被撩了。
他也不瞒着君王,明里暗里提醒道:“陛下与臣如此厮混,难道就不怕,‘渔阳鼙鼓动地来’?”
“朕怕什么。”楚明闻言,竟是骄狂地挑起唇角,淡淡道。
“天下群雄割据,可是朕一个个扫平的,虽然长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但一群靠裙带姻亲勾连的庸人,给他们机会又如何,浅池之鳖,心比天高,翻不出浪来。”
燕知微被他逗乐了:“您在骂哪个家伙是王八?”
楚明笑道:“都是。”
燕王的封地在幽、云二州,边境则要更北,拒异族于关外。
他在长安夺嫡血流成河,经历五年三帝闹剧,无暇北顾时,冷不伶仃地吞并燕云十六州,而后挥师南下。
淮南、广陵二地皆有实封亲王,声势赫赫,江南道更是世族云集,异姓王多如狗,都在紧盯着长安局势,眼热啊。各个不是已经举起大旗反了,就是磨刀霍霍在反的路上。
楚明出燕云十六州,打着平定叛乱,匡正朝纲的名号,先揍反叛的异姓王侯,收复地盘。
刚开始他还意思意思,向朝廷去信称臣,朝廷拿叛军没办法,给他了个兵马大元帅的虚封,粮草连根毛都没给。
后来,朝廷乱成一团,皇帝一个接一个的被刀,朝中无主事者,更没人管这位明着自称为臣,实则不受管控的燕王了。
楚明连上书都懒得,我行我素,先平广陵之叛,又入江宁,再收淮南、淮北、剑南等地。等到他再下荆州一城,即将渡江时,整个天下就没有可以与他对抗的力量。
长安城里还苟延残喘的龙子凤孙,在楚明入主长安后郁郁不得志,与幽囚无异,心中有疯魔,与本就有关系的世家勾连,一拍即合,自是顺理成章。
他们都是政变专家,但和征战天下的楚明比起来,心眼子和实力还差一个量级。
“所以您要直钩钓鱼,才故作宠着臣,带着臣来行宫。”
燕知微不愧是最了解他,听他只言片语,就拼出了大概:“原来不是佳节临近,想来散散心,亏得臣还……”
心疼君王果真是要不得,大心脏。
“叛党而已,只是逗个闷子,不影响朕带爱妃来玩。”
却不料,陛下比他想的还要轻狂。
楚明牵着美人的纤手,竟是凑上去,闻着自家丞相发间的香,在他耳畔低笑。
“爱妃且看,恐怕就是这两三日的事情了。朕特地把钟成带出来,又安排廖初假意被说动,陪他们玩一玩这场闹剧。届时,待朕回宫,大抵是有好戏看。”
“您不怕弄假成真?”
燕知微垂眸,看着帝王戏谑的笑,倒是有些紧张了,“您这是放着空门让人闯,万一出事怎么办?”
“臣都能想出这出闹剧了,例如带兵闯入宫中寻玉玺,再假装从某处翻出先皇圣旨,占住宫城,拥立某个宗室为帝,再宣布您为乱臣贼子的画面了……”
他忧心忡忡。
“朕那些兄弟叔侄,最天真的地方,就是相信皇位是由一纸圣旨决定的。”
楚明冷笑道:“更加天真之处,就是觉得,他们能杀的了朕。”
说罢,他停住不说再深一步的安排,意味深长地道:“待到朕回宫时,燕相就知道分晓了。”
身着绛色薄衣的君王见他家爱妃还跪在岸上,仔细聆听他的话,别样的专注认真,满眼都是深信不疑。
穿堂风过,衣衫清寒,紫衣美人甚至还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冷了。
楚明挑眉,竟是抱着燕知微纤细的腰,径直拥他入温热泉水,霎时水花四溅。
“啊!”
他这般荒唐放肆的举动,换来丞相一声惊呼。
燕知微被抱入水中,长发到衣衫皆浸透温泉水,双眸迷蒙着,还没来得及惊喘,又被捞着腰提起来。
他纤长的双臂忙搭在君王肩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慌的像是羽毛淋湿的小鸟。
“陛下,您干什么?”
燕知微当真被他这一招给弄懵了,埋怨他,“臣的外袍都湿了。”
“在岸上太久,要着凉的。”楚明拍拍他的背,摸到他冰凉的脖颈热了,才满意道,“现在好多了。”
“那您也提前说一声啊。”燕知微抱怨,“臣还没脱去外袍呢。”
楚明无奈:“知微这一身紫衣,当真是旖旎风流,连角度都算计过,难道不是存心勾引朕?”
“等你折腾够了,还得多久,不怕生病?”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楚明既然将天下玩弄于掌心,当然也要拥着倾国美人,笑看这场瑰丽的腥风血雨。
“陛下难道不也如此?”
燕知微被说中心思,却还在争胜负,“是您先忍不住,那这一局就算臣赢了。”
“行,算知微赢。”楚明笑了。
燕知微眼眸明亮潋滟,得了便宜,还要嗔怪他几句。
他道:“陛下在岸边饮醉,刻意留了侧颜给臣瞧。君王自知美姿容,就合该收敛些,端正些,怎么总是勾引臣子,这多不好。”
“燕相既是为臣,迷恋朕,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
楚明与他揶揄,“明明是小燕居心不良,还需要朕勾引?”
湿漉漉的小鸟睁大眼睛,反驳道:“臣哪有居心不良?陛下冤枉臣。”
燕知微抖抖羽毛,自感把小心机遮掩的很好,狡辩道:“臣是在思考陛下的雄才伟略,江山大计,倾倒于陛下的智谋……”
他捧着君王,用了平日写骈散华章式的情书的认真劲。
“不好美色?”
“……”
燕知微僵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楚明也不逗他,替他擦拭脸上的水迹,见他苍白的脸颊泛起健康的粉,他才挠挠乖乖小燕的下颌,笑了。
“好了,不逗知微,朕在想什么,回头会告诉你。”
燕知微本听他岔开话题,以为君王疑他,不肯与他分说。他知自己嫌疑未除,心中虽然预料到楚明会有所保留,但也难免失落。
听他这般承诺,燕知微明显眼睛一亮,嘴上还矜持着,道:“陛下,这样不太好吧……”
楚明凝眸,看他片刻,微微笑了:“朕没什么可隐瞒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