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忧郁。”这是林尘对室内那匹白狼的第一印象。

“是的,它叫文森。”西奥多叹了口气,每次来到兄长这里,他都会感到情绪低落,更何况文森每天守在这里,精神会好才怪。

“文森。”林尘低声念了一遍白狼的名字。

“兄长刚出事的那一年,它只是精神不好,可是最近这两年,它吃东西越来越少,已经到了需要靠营养针维持的地步,我真的很担心。”西奥多打开门,一边低声给林尘交代着情况。

听起来很糟糕,连林尘都开始担心自己会失败。

他进了病房之后,没有立刻就靠近文森所在的位置,甚至也没有刻意观察对方,而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蹲下来,先降低自己的重心,让文森适应他的存在。

尽管文森看起来完全封闭,对外界不理不睬,可是林尘还是觉得,动物的内心很敏感,人类给它们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就像一张名片。

林尘初次踏入对方的领地,递过去一张温和无害的名片,相当于自我介绍。

他小心翼翼的行为让西奥多颇有好感,觉得林尘很尊重文森。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林尘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向文森靠近,他相信这匹忧郁的大家伙已经熟悉了他的气味,并且觉得还不错。

如果是健康的动物,估计已经凑上来了。

“嗨,文森。”林尘说。

他过去后仍然维持着低重心的姿态,很自然地抬起手掌,放在文森的背部上,轻轻触摸下去,感觉暗淡干枯的毛发底下是瘦骨嶙峋,令人心惊。

文森像一个高冷的大帅哥,没有理会林尘的贸然搭讪,可是也没有拒绝对方的触摸。

林尘便不再说话,他轻柔抚摸文森各个部位的手掌,已经代替了他想表达的语言,相信文森可以感受到他的安慰。

西奥多屏住呼吸,看见林尘的手指在狼下巴那里轻挠,而兄长的伴生兽并没有拒绝,他几乎激动得失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打扰这难得温馨的一幕。

相较于刚才的沉闷气氛,现在明显好多了。

林尘笑了笑,他知道文森是舒服的,不过想要见到实质性的改变,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不久后,两名护工过来给怀斯少将做按摩,这次林尘更直观地看到,对方身上的肌肉情况还不错,至少比文森的情况好。

“文森,你这样糟蹋自己,以后你主人醒了你却病倒了,那该怎么办?”林尘温柔地抚摸这匹大白狼。

提到主人,文森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

林尘能理解它的忧郁低迷,狼的个性太忠诚,无论是对自己的伴侣还是主人,爱情还是主宠情,殉情是它们视作理所当然的天性。

又待了许久,护工给怀斯少将做完了按摩,林尘也不撸文森了,他手酸。

西奥多小声提议:“林尘先生,要不要试试给文森喂点食物,如果是你的话,它可能会吃。”

林尘考虑了一下:“西奥多少将,我也很着急,希望它吃东西,但是这样做目的性太强了,或许我们可以再等等。”

西奥多点头:“好的,您决定。”

中午十二点,第一次短暂的接触就这样结束了,西奥多请林尘去主楼用餐,他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招待林尘,顺便和他的家人们一起聊聊文森的情况。

他们都没有发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怀斯少将,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眼角有些微湿润。

怀斯少将在三年前作战的时候,精神力受损,不幸成了植物人,第一二年躺在床上完全没有意识,但第三年就逐渐恢复了意识,能听到和感觉到外界,也有触觉和嗅觉。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最为担心的并非自己的身体情况,而是他的伴生兽文森,他试了试还能跟文森通感,却发现文森已经严重抑郁。

怀斯少将很痛心,想直接命令文森好好吃饭睡觉,却发现自己精神力受损,导致文森已经听不到他的命令,也察觉不到他的意识存在。

这很令人绝望,似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森走向死亡。

一年以来,不仅是文森快要疯了,连心智坚定的怀斯少将也不堪折磨。

他‘看’到弟弟西奥多为此奔波,邀请了无数相关的人员来改善文森的情况,可惜都只是徒劳无功。

直到今天,西奥多那锲而不舍的小子,又请来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没有一上来就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讲,也没有对着病床上的他说一长串没有意义的废话。

对方的重心完全在文森身上,稍微有点靠谱的样子。

想到自己的伴生兽终于遇到了一个靠谱的家伙,怀斯激动得心脏狂跳,哪怕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只要能让文森好受一点,他就谢天谢地了。

怀斯第一时间就和文森通感了,他想知道文森有没有好点。

估计希望不大,他的文森很高冷,根本并不会理会除了他以外的人。

怀斯抱着这样的想法,结果……他刚一和文森通感,就体会到身心一轻,是久违的舒适和快乐,这种难得可贵的情绪,有多久没有在文森身上出现过了?

怀斯几乎喜极而泣,感谢他的老弟西奥多,终于靠谱了一次。

因为太舒服,他竟然舍不得和文森切断通感。当植物人很累,身心俱疲,急需得到疗愈。

这个上午就像做梦一样,不过文森都这么舒服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高冷?

怀斯很希望自己的伴生兽能给对方一点回应,不然他担心这名叫做‘林尘’的年轻人会放弃文森。

到了中午,对方被西奥多带去用餐了,看样子下午还会过来。

少将府邸的人口很简单,父母双方以及一个同样身穿军装的妹妹,他们都从西奥多那里听说了林尘的事,非常感激。

西奥多的父亲立刻表示:“尽管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们不会让阁下白白付出努力的,如果能治好文森,无论阁下要多少酬劳都可以。”

林尘:“怀斯少将保卫星球,为了人民才遭遇不幸,我很钦佩他,做这些是我应该的。”

西奥多的母亲感激而坚持道:“付给阁下酬劳也是应该的,还请不要推辞。”

或许他们觉得林尘在说客套话,钦佩怀斯少将是真的,但治愈一只抑郁的伴生兽非短期内能达成的事,对方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件事上面,于情于理都应该获得相应的酬劳。

“西奥多少将。”林尘无奈,求助地看向西奥多,开了个玩笑:“当初我们可没有说好要给酬劳,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来了,那怎么行?

西奥多急得笨嘴拙舌,半天憋出一句:“都听您的。”

怀斯少将的妹妹,感激而又好奇地看着林尘,她很少见到林尘这样纯粹的黑发人种,一直觉得坚持不混血的家族很酷,但似乎只有贵族才会这样做,所以林尘是个贵族少爷吗?

那真是难得。

或许林尘是真的钦佩她的哥哥,这一刻她十分替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

显然西奥多并没有向家里人透露林尘的身份,他们不知道林尘可能是名贵族,还是霍华德公爵的情人,因着这几层身份,西奥多当初找上林尘的时候,根本没有把握。

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兄长他什么都可以做。

下午短暂休息过后,妹妹也跟着一起去了无菌楼,亲眼目睹了林尘和文森相处的场面,她终于相信西奥多那些乐观的反馈并非安慰他们,而是真的。

文森真的可以接受林尘,这是好事。

“哥哥。”妹妹坐在兄长的床边,握住兄长的手:“你放心,文森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它。”

西奥多:“是的。”

林尘一边抚摸文森,一边感慨别人的神仙兄妹情。

日理万机的公爵大人在这时传来了消息:“情况如何,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莱利家?”

林尘:“还算乐观,您这样问是打算过来稍我吗?”

公爵大人:“当然,把你送出去也要把你接回来。”

林尘笑着回:“按照您的时间来吧,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温泽尔:“嗯,那你准备一下。”

这是马上要过来的意思,那他就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逗留了,所幸今天也已经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已经打开了一个好的局面。

“两位,我想单独和文森相处一下,有些话想跟它说。”林尘说。

西奥多兄妹俩犹豫了一下,但他们是相信林尘的:“好的。”

林尘也不是要说什么秘密,只不过是他想和文森说的话太肉麻了,他不想被别人围观而已。

只见他抱住文森的脖子,蹭了蹭对方消瘦但依然英俊的脸庞:“我亲爱的文森宝贝,你的情况实在是太让我心疼了。”

躺在病床上的怀斯少将心想:“我也很心疼。”

林尘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意志消沉,可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为了使文森能够振作起来,开始抗蒙拐骗,认真严肃道:“你知道吗?植物人是有意识的,也许你的主人还很清醒,他只是不能动弹了而已。”

“他可以知道你的一切情况,你这样他很难过的。”

林尘说着,捧起文森的脸,直视对方那双棕色的眼睛:“文森,你折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主人,他很难过,你这样他很难过。”

且不论文森是什么反应,总之床上的怀斯少将无比惊讶,这个人怎么知道他还有意识?

对,现实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怀斯的家人也曾经猜测过他还有意识,但那只是猜测,从来不敢笃定,只有林尘似乎很确定他有意识。

这个,林尘也不确定,他只是骗文森罢了。

不管是不是,反正文森信了就行!

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文森抑郁的是主人,能让它好转的也只有主人,只要它肯相信主人的意识还在,就可以借此撼动它。

“来,我证明给你看。”林尘拉起怀斯放在身侧的手,放在文森的头上,抚摸:“感受到了吗?是不是很舒服?”

怀斯和文森都是一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接触过了,主人只觉得掌心传来的触感有些干枯,完全不似记忆中的顺滑,他很心疼。

伴生兽则低呜了一声,像是哭泣。

林尘心想,哭出来就好了,终于。

他握住怀斯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文森,模仿着怀斯会有的口吻和文森说话。

希望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主人担心。

一滴眼泪从文森的眼角溢了出来。

同样像兔子一样眼红红的还有怀斯,今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稍微让文森感受到了一丝丝主人的存在。

“喔呜……”文森低低地叫起来。

它感受到主人了?

身躯僵在那里,不是很敢相信,直到那丝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告诉它是真的。

文森古井无波的眼神立刻生动起来,流淌着惊喜的光彩。

门外的兄妹俩听见室内传来的叫声,一起露出诧异的目光,他们都很久没有听见文森的叫声了,而且文森只有对主人才这么叫。

显然治疗的效果很好,而今天才只是第一天而已,他们充满希望,对林尘的感激又更深了一些。

林尘忽悠完文森,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小动物真好骗。

这时他无意中扫了一眼怀斯的脸庞,发现眼眶有点不正常的红,仔细一看好像流眼泪了,他心惊不已,难道怀斯少将真的还有意识?

那就太好了,他也不尴尬。

一切都是为了让文森好起来嘛。

西奥多忽然接到消息,霍华德公爵的车驾在门口,来接林尘回去。

妹妹不解:“霍华德公爵?他为什么要来接林尘?”

她显然不爱追逐流行和八卦。

经过昨晚的亲王府邸宴会,几乎整个上流社会圈子都知道,霍华德公爵果然还是钦点了被他当众吻过的那名黑发青年当情人。

这也就解释了前几天忽然铺天盖地的澄清由来,原来是霍华德公爵大人不想让任何觉得林尘是别人的情人。

西奥多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告诉妹妹:“林尘先生是霍华德公爵的情人。”

妹妹立刻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以及失落:“他已经是别人的情人了?”

她对林尘这种温柔的男士挺有好感的,哪怕不至于心动,但是听说对方已经不是单身,这一瞬间还是难免怅然若失。

西奥多欲言又止,这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霍华德公爵竟然愿意让林尘来帮忙,这其中涉及到太多的利益关系,霍华德公爵完全可以选择不这趟浑水。

这样一来,他们欠下的人情就不止是林尘的了。

西奥多敲敲门,通知了里面的林尘一声,然后送林尘一起出去,当面感谢霍华德公爵。

“好的。”林尘应道。

“文森,那下次再见。”他和文森告别。

还有怀斯少将,如果对方真的有意识,应该能听到他说的话?

“怀斯少将,再见,下次再来看望您。”

避免身上沾了文森的气味,林尘还特地去洗了一把脸和手,这才出去。

面对西奥多的示好,温泽尔不咸不淡地颔首,但是对林尘和颜悦色,伸出手:“上来吧。”

“西奥多少将,那么再见。”林尘说。

他把手掌放在温泽尔的掌心,相信温泽尔是出于绅士,但更多的是想触碰他了,于是他很积极地摩挲公爵大人的手。

温暖的指尖从掌心手背一路把玩到手腕内侧,缠绵的程度令西奥多这个军部出身的硬汉,霎时间脸红。

原来情人之间牵手是这样的么?

林尘也不知道,他没有过正经情人,反正他和温泽尔不是正经情人,哪个正经情人互相如狼似虎地啃身子,毫不怜惜,却因为碰了一下嘴唇皮子就天塌了似的互相道歉。

这哪里正经了?

公爵大人很受用林尘的‘林氏牵手’并学以致用,最后亲了亲对方白皙中透着淡青色血管的手背:“吞金兽今天从莱利家赚了多少金子?”

他对林尘喜欢吞金的印象已经深刻入骨。

林尘摩挲着公爵大人戴了戒指的那根手指,闻言露出淡淡的诧异:“您说的哪里话,怀斯少将是星球英雄,我怎么能赚这种亏心钱?”

温泽尔扬眉:“……”

“明白了,所以赚我这种钱,才是应该的。”

林尘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连忙表示:“当然不是,正因为是您,我才赚这个钱……”

他一顿,用那双眉尾上挑且明亮的杏眼,看着对方:“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泽尔没回答,只是掐掐他的脸蛋,指腹传来滑腻的触感。

危机安全解除,林尘转而去摸大猫。

即便他刚摸完白狼出来,乔的情绪也很稳定,跟主人真是如出一辙。

可是林尘知道,情绪稳定不代表不会吃醋,也不代表不需要哄,没有谁是天生情绪稳定的,这背后可能是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侧头亲了亲乔的脸:“我们乔真是个可爱的小天使。”

“在它眼中你也是。”温泽尔说了一句。

林尘笑了笑,看在温泽尔这句甜言蜜语的份儿上,他凑过去也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公爵大人说话真好听。”

而对方欣然接受了,不仅没有煞风景地叮嘱他不要沉迷,还回馈了他一个吻,当然依旧是在脸颊上。

气氛这么好,不聊点走心的话题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温泽尔的感情八卦,林尘说:“您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为了不让温泽尔感到被冒犯,林尘顿了顿,先抛砖引玉道:“我高中的时候曾经暗恋过一名女同学。”

不余遗力地洗刷自己是同的嫌疑。

温泽尔听得认真:“后来呢?”

林尘微微一笑。

他说:“没有后来,只是青春期的悸动罢了。”

甚至都不算真正的喜欢,大概只是喜欢那份青涩懵懂的感觉。

林尘看着温泽尔,满眼期待:“好了,现在轮到公爵大人说说。”

温泽尔非常干脆:“没有。”

“是吗?”林尘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他斗胆问:“那位决裂的青梅竹马……也不是?”

温泽尔笑:“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你很关注我。”

林尘不好意思明说,当初只是无意中听了两耳朵,要说多么关注还真没有,至少没有特意去查那位贵族小姐的名字。

“您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我明白。”林尘避重就轻地说:“我也有一些不想提及的事情。”

温泽尔侧目:“什么事情?”

这就不能太双标了,林尘摊了摊手,无辜地看着他:“都说了不想提及,您应该感同身受才对。”

“好吧。”被勾起了好奇心的公爵大人,舍出孩子去套狼:“我并不喜欢你口中的那位,不想提及,只是因为感受很糟糕。”

他说:“你想知道原因的话,可以去查一查你听到的那些流言出现的时间。”

林尘事不宜迟,立刻就着手查了,碎碎念:“最早是……五年前,这个时间有什么不对吗?”

温泽尔:“你再想想。”

林尘愁眉苦脸:“想不出来。”

没有答案才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既然当事人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呢?

“我错了,看来你并没有那么关注我。”公爵大人的口吻听起来有点傲娇,见林尘还是不懂,只好主动说:“五年前是我袭爵的第一年。”

“哦,我懂了。”林尘惭愧,以及明白了温泽尔的感受为何糟糕。

被人炒绯闻吸血,这确实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