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70章 豺虎

  此事上奏后,朝野震惊,皇帝殷镇更是怒不可遏,立时下旨拜枢密使杨缙为元帅并赐与兵符。各官员送路,杨缙领了金印,即刻便从京军、府兵处选调军马,殷错与诸卫主将各领三军诸营,死守江陵。

  大军屯住城中,杨缙点拨兵马,与各军战将议定战术,细作密探另行来报,殷铎亲自挂甲上阵,统帅叛军夤夜来袭。人定之时,果见殷铎驱军前至,一时间但见四野铁骑满布山川,绿水上战船鳞次栉比。

  诸将脸色凝重,殷错站在杨缙身侧,看着城外火光漫天,人头攒动,想起龙勒城破那日,伸手摩挲着义符剑的剑柄,不由得心下一阵酸楚。

  城头人影攒动,均是守兵与杂役在担土运石,到得箭楼中摆好弩机弓箭。此战乃是守卫都城,此战倘若一败,势必江山易主,天下大乱,诸臣子部将无不心下惴惴,寤寐难安。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人人担惊受怕,终夜难眠。

  殷错入得营中,正自与宋恭、崔惇二人一齐清点兵马刀兵,督促部下各兵卒备好武具,却忽听门外众人欢声雷动,齐声呼喊道:“吾皇万岁!”

  殷错心下一奇,连忙快步出得兵营,只见果然是皇帝殷镇与皇后谢令光。

  殷错一惊,不料殷镇竟不顾自己病体未愈,亲自前来督战,不由得颇为担忧,但他心知此番兄弟阋墙,如若此战落败,殷镇怕也不久于世,只得是跪下行礼,言道自己誓死守住江陵城,诛杀反贼,以靖天下。

  众人见新帝督战,也均是士气大振,连夜布防备战也是精神抖擞,并不见疲色。

  次晨未闻鸡鸣,叛军上岸,只见他们步卒三三两两,推出鹿角车、冲车、吕公车等攻城车械不尽其数,另有数队杂兵垒筑将台,殷铎执着战旗,站在其间。

  只听战鼓疾擂三声,殷铎麾下众兵列队排开,攻城兵冲锋,城头战鼓也是大响,弓箭手万箭齐发,两座马面上的守军拉弩齐射,互相策应,左右夹击。

  底下冲车上覆铁甲,坚固之极,箭矢纷纷林落。杨缙挥手,乐手长声击鼓,守军便齐齐抗上火罐火油,顺着城墙倒下,火箭射下,霎时间火海汪洋,焦烟四起。

  殷铎那边长挥号旗,令下后,船上又有不少步卒推着乘乘车梯前来,将车梯架到冲车之上,几名步卒攀上城楼,被乱箭齐齐射死。其余攻城手前赴后继,或给守军长矛挺来,或给弓弩射穿,一片血肉横飞。

  城头杂役不住过来担土担石,跟着与守军众兵合力将巨石投下,但听轰隆如雷鸣,巨石滚落,将一众攻上城墙的兵卒碾死,城垛下脑浆四溢,浓烟滚滚中,连血光竟也瞧不分明。

  守军弓弩齐射,阵阵箭雨下,蒙在冲车上的牛皮被箭矢插得乱如刺猬,鼓声越发大响,冲车下无数兵卒合力扛着撞角阵阵猛攻,齐声大喊号子。

  底下城门不住受撞,火簇四散,处处焦烟都在咝咝作响,那铁门虽厚,却也终究是给撞角凿开出了一个裂口,攻城兵卒大喜过望,立时便持着刀兵从中钻去。

  城楼上传令官即刻扬旗,两侧立时箭雨纷飞,瓮城中血肉横飞,死尸满地。

  杨缙朝那传令官道:“是时候迎战。”

  传令官击鼓数下,四下铰盘转动,城门打开,城门京军诸营冲杀出去,各军将领列兵九宫阵,立时带兵杀出。殷错一身戎甲,领兵在前,义符剑刃如秋霜,他挥剑到处,众兵卒无不开膛破肚,横尸当场。

  中军数队出城迎战,将第一批攻城兵卒悉皆杀退,殷错领着一队骑兵,口中传令,众兵依旗而动,摆阵拒敌,将鹿角车寸寸推前。殷铎麾下也另派兵补给,伤兵撤后,两队骑兵散成楔形,即在城下对垒。

  殷错执着义符剑,策马疾驰,寒风泠泠,从他耳边不住呼啸,殷错挥剑而过,砍向敌人,不住杀敌,领骁卫军数队兵马从侧翼杀进,与中军两支正兵势成合围。

  殷错传令之下,宋恭两队兵马又即抢出,他们两人一马依照操练之法,使出那地趟刀法,一众冲来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后方崔惇大声号令,鹿角车后的弓弩齐发,逼退了侧翼骑兵。

  众人见此法倒当真有效,顿时精神大振,头尾相连,将此地趟刀阵续又施展。然则叛军麾下河西骑兵甚多,人数之众远胜骁卫军,初时虽有见效,但殷铎号令声下,后方援军源源不断补足兵线,浩浩荡荡,厮杀喧天,两处包抄,切断中线,双方便即鏖战不下。

  苦战之下,双方人手迅疾折损,叛军人数甚众,后续兵马接连靠船登岸,冲杀而来,然则守军却已是越杀越少,骑兵数次猛攻之下,盾牌兵长矛大多骑兵绞断,死伤甚多,阵型也已渐渐溃散,只见叛军骑兵忽而聚拢,又成锥形之状,蓦地冲杀而来,终究是切入了守军两翼防守薄弱之处。

  主将无计可施,只得大声号令,散开队形,命剩余兵卒围拢在鹿角车四处,以鹿角车为据,弓兵弩兵在后搭弓拉弩,盾兵步卒持着刀兵在前,见机上前冲杀,与弓弩并相策应。

  城楼阵阵箭雨飞石,战场上簇簇火烧,黑烟四起,殷错拉着缰绳,浑身浴血地执着长剑,四面八方,见到敌军便劈,无数断肢、头颅在他面前横飞,耳边尽是嘶吼、惨叫、哀嚎,仿佛置身炼狱,殷错仍只得在前冲杀,领三千骁卫军竭力抵抗,初时尚觉心跳如擂,到得后来只觉麻木,义符剑雪白的剑刃也被鲜血润透,几近透出几分妖异的碧波之色,却是因血光所致。

  厮杀约莫数个时辰,尸山越堆越高,殷错戎甲下的一身衣衫又是血污又是汗湿,黏连在伤处上难以除下,额间涔然的汗水顺着他的面甲落入脖颈,然则他也丝毫不觉,依旧便挥着长剑在千军万马之中砍杀。

  周遭都是血红一片,人人皆在这屠场一般的炼狱之中自相残杀,是人却不似人,更似恶鬼。殷错执着剑仍自奋力砍杀,但神智却近乎恍惚,他蓦然间竟感自己不过是一缕幽魂,手中所持亦并非刀兵,而是黄泉河上渡船的摇橹,所来不知何处,所往不知何方。

  嗤的一声,他剑下又有一名兵卒颈断血涌,喷涌的热血洒在殷错颊上,殷错舔舐到一股铁锈般的腥甜血气,自己竟也不禁血脉偾张,他恍惚想起了阿术真,一霎时竟有些体谅了他的嗜杀:“这才是杀人的滋味。”

  他勒定马,手中的义符剑愈发沉重,四面八方尽是战马的嘶鸣与人声的怒吼,叛军的骑兵已然突进了阵中,无数箭矢朝他袭来,或是击在甲胄、护心镜上,发出钉钉声响,又或是被殷错挥剑砍断。

  但听嗤的一声,殷错头上的盔缨已给后方羽箭射断。他疾催战马,右首又有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飞来,尚有余温的血肉飞溅在殷错身上,跟着便是战马嘶鸣声,被敌方骑兵从后提着长枪刺入马腹。

  殷错猛紧缰绳,想教坐骑调转方向,那战马却哀哀鸣叫一声,双膝前倾,眼见便要倒毙在地,将殷错甩下马去,殷错只得借力一跃,义符剑跟着劈出,刺死一名敌军骑兵,脚下微微趔趄,又挺剑刺出,将跟前一名敌军步卒毙在当场。

  厮杀之声震耳欲聋,殷错虽然身负深厚内力,却也仍感精疲力竭,此时大队人马已然溃散,周遭只有剩余数小队兵卒负隅顽抗,无不惶惶,殷错深自吸气,大声号令,指挥剩下人马竭力抵挡。

  数支火箭落在殷错身前的鹿角车,刺啦数声,火光迸进,炸出点点火光,又有一名兵卒发出惨叫,被叛军的骑兵用长枪刺死,尸身撞在鹿角车的车辕之上,木头碎裂。

  兵卒四面八方地涌到,又听嗤嗤数声,数十支从后方羽箭破空而来,殷错反身挥剑,却仍有一支刺在他左肩。殷错吃痛,右手连忙挥剑斩去,又有数名骑兵中剑落马,但仍有众多兵卒包抄围堵,数名弩兵张弦齐射,弩箭纷纷,殷错躲无可躲,义符剑出,双臂酸楚已极,但终究未能悉数打落弩箭,面甲被迎头数支弩箭射穿,鲜血长流,护心镜亦不堪重负,彻底碎裂。

  殷错满脸鲜血,回头向身旁死伤殆尽的部下看去,不由得心下叹息,立时握紧义符剑,嘶吼一声,复又冲了出去,挥剑朝着乱军砍去,只待死前多伤几名叛党,倒也爽快。

  霎时间,但听兵荒马乱的厮杀声中,忽然阵阵号角声喧,竟是另有道道铿锵之声传来。殷错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丘处火光闪动,一面大纛竖起,上绣金蛇,竟是又有一大队人马杀进了战场。

  只见那大队兵马尽皆身披铁甲,训练有素,从后方奇袭突围,犹如狂风过境,为首数千骑更是骁勇之极,长刀起处,叛军悉数人头落地,殷铎麾下部将本已稳操胜券,忽然间却给这队人马突袭过来,杀了个措手不及,首尾难连。

  在后方督师的帝后与主帅杨缙见此状也不由得心下大震,只见那队铁甲兵杀入,城下众京军本已是溃退力竭,这时见得忽有援军,犹如天降神兵,顿时心中大喜过往,也即出力死战。

  杨缙见败局扭转,连忙击鼓传令,传令兵下去,命余兵与铁甲军左右包抄,反守为攻,各人奋勇厮杀半晌,将殷铎部下杀得溃散。

  殷错本只当自己无有幸免,身死殉国,这时忽见援军来袭,心下一动,又见一小队百骑铁甲军蜂拥杀入,从中断开,前来接应殷错,果然只见引军旗下,薛牧野与狄获青甲青袍,策马疾驰而过,两人长剑斩斫,破开刀枪箭雨,片刻间便到得殷错跟前。

  薛牧野铁爪飞起,抓住殷错的戎甲,将他整个人从尸山中一拽而起,殷错往坐骑笼头伸手轻拍一记,借力跃起,稳稳落坐在马匹之上。

  然则他此时受伤已重,加之内功耗竭,此一着之后再无气力,血气翻涌,胸口疼痛之极,不由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咳嗽不止,勉力朝着薛牧野笑道:“薛师兄,你确是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此番当真是及时得很,赶巧给殷错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