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仙侠武侠>大奉打更人(上)【完结】>第二百章 勾引

  【二:还有吗?】

  不知道是不是涉及到了三号的身份,天地会众成员们,竟自动忽略了“堂弟是云鹿书院学子”这么至关重要的信息。

  “你们这么默契的保持沉默,反倒让我觉得心虚啊……”许七安等了一下,想等五号“揭穿”他,以此来确认天地会成员的态度。

  但五号竟也罕见的保持了沉默。

  ……额,五号还是个孩子,不要对她要求那么多。

  许七安思索之间,一号回答了二号的问题:【此人深得魏渊信任和看重。】

  深得魏渊信任和看重……简短的一句话,在天地会成员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魏渊这个名字,不仅在大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在九州,也是极有分量的。

  除了不会修行,魏渊堪称全才,当然,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是锦上添花的小道。魏渊真正让九州各大势力侧目的,是他领军打战的统御之才。

  魏渊原先是宫中的宦官,因为下棋水平高超,得到元景帝赏识,从而提拔。

  元景13年,镇守北方的独孤老将军逝世,三大蛮族部落集结六万大军入侵边境,半个月内席卷边境三千里,烧杀掠夺,赤地千里,伏尸无数。朝廷紧急调兵遣将,才遏制了蛮族的汹汹之势,但战局依旧不容乐观。

  后来的镇北王在当时还是个刚崭露头角的亲王而已。

  当时还是励精图治的元景帝头疼之际,魏渊请战了,他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若不能驱除蛮族,以死谢罪。

  年轻的元景帝很有魄力,当即委任魏渊为兵部侍郎兼左都督,统率五军。

  魏渊果然不负皇恩,一个半月,便杀的蛮族丢盔弃甲,只剩五千多残部逃回北方。

  这段君臣之谊,至今还常常被拿出来津津乐道。

  魏渊的战绩不仅于此,最最著名的就是十九年前的山海战役,当时的镇北王已然是名震天下的高手,然而,他依旧只能当魏渊手中的利刃,被驱使着杀敌。

  三军统帅仍然是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宦官。

  山海关在与西域边境,北方蛮族南下,南疆各族北上,在山海关与大奉还有佛国联军死战。

  半年之中,百万生灵灰飞烟灭,是历史记载中,罕见的惨烈战役。

  而作为大奉左都督的魏渊,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他举世无双的统御之能。

  “我真傻,真的,我仍然低估了这个许七安……”

  此时,已经脱去轻甲,穿着白色里衣,盘膝坐在秀床的二号李妙真,喃喃自语。

  ……如果我没猜错,云鹿书院清气冲霄的原因在三号身上,三号极有可能是许七安的那位堂弟……许七安本人又得魏渊如此看重……这,这,再过几年,京城就要出现一个显赫世家……四号内心感慨万千。

  离京多年,有种物是人非的怅然。

  等众人消化了这则消息,一号继续道:【他的弱点很明显——好色!此人在京城时,时常流连教坊司,与多位花魁有染。二号,你若想对付他,不妨使用美人计。】

  我没有,我不好色,你别冤枉我……许七安首先否认三连,不承认自己是好色之徒。

  然后略显心虚的在心里辩解:我流连教坊司不是好色,只是想让多巴胺冲进大脑,填补我空虚的灵魂。

  一号真可恶,不但私自贩卖我的消息,还诋毁我的人品……嗯,他(她)有些反常,不符合平时的作风……许七安以指代笔,刚想为“许七安”辩解,忽然又想,许七安是好色之徒,跟我三号有什么关系?

  我该网恋还是要网恋,不影响我撩二号和五号。当然,二号的颜值已经有我这位阅女无数的老司机背书,很值得撩。五号还有待考证。

  【二:呵,你不必试探,我也没隐瞒我的性别。不过色诱是个方向,我手头正好有位倾国倾城的魅。】

  传书的同时,二号回忆起了许七安深深的黑眼圈,再加上一号的话,几乎可能肯定是个资深的好色之徒。

  ……性格上有很大缺陷,尽管他聪明,但男人嘛,有时候下半身比脑子更有决定权!二号嘴角一挑。

  ……呵,一号显然并不了解我。许七安觉得自己并非好色之徒,他只是和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睡美人,且并不纵欲。

  这时,四号忽然感慨着传书:【许七安此人,心机深沉,善于隐忍,美人计恐怕对他不奏效。】

  一下子,吸引了天地会成员们的注意。

  【二:何以见得?】

  【四:一号所言非虚的话,许七安明明能力出众,却甘心做了多年的快手,平平无奇。直到税银案关乎自身安危,他才冷静果断的出手。

  随后,加入打更人,屡破奇案,履历功劳。与当快手时的表现截然不同……呵,他恐怕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吧。加入打更人,才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舞台。】

  ……原来我是这么想的,我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四号真是国际级理解……许七安险些掩面。

  【二:有道理。】

  众人深以为然,认同四号的分析,许七安此人的形象,在脑海里愈发鲜明、清晰。

  【六:许七安是个好人,贫僧不希望他在云州出现意外。二号,希望你别伤害他,更别让云州都指挥使伤害他。】

  沉默许久的六号突然传书。

  二号和六号关系还算不错,纳闷传书:【怎么你也和他有交集?】

  【六:我与他在桑泊案中相识,他知道养生堂之后,前前后后借了我四十多两银子,并且,承诺每天无偿资助贫僧三钱银子。离开京城时,托人送来二十两银子。】

  这一刻,众人心里不禁感慨,人心真是复杂啊。这样的人,竟是一个好色之徒。

  【二: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的保证他的安全。】

  【六:多谢。】

  好半天没有人说话,就当许七安以为没素质的群友又下线时,五号传书过来:

  【那个,三号,你说的打包送大奉公主和国师,还算数吗?】

  “???”许七安顶着这条传书,愣了许久,心说这肯定不算啊,你连口嗨都分不清嘛。

  【三:呵,等我成为一品强者再说。】

  【五:哼,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我大兄这些天总是烦我,像我打听大奉公主的消息,还问我公主与国师孰美?】

  既然是这个话题,那许七安愿意与她多聊片刻,传书道:

  【大奉公主总共四位,长公主怀庆和二公主临安是拔尖的美人,至于国师……我并不清楚,闻其名未见其人。】

  他思考之后,觉得云鹿书院的学子应该是见不到国师洛玉衡的。

  【四:国师自然是很美的,我觉得要胜过两位公主一筹,但凡见过国师的男人,都会沉迷她的美色之中。】

  【五:哦哦,你们大奉的国师是狐媚子。】

  【四:混账!】

  【五:就是狐媚子。】

  【四:……也算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是国师的原因,而是人宗的隐秘。我不方便多说。】

  【二:呵,有什么不能说的,人宗人宗,顾名思义,此派修行与人间气运有莫大干系,修行到一定境界,便会被七情六欲缠身,因此洛玉衡会在无形中勾起男人的欲念。

  【上一代的人宗道首原本有机会踏入一品,他将灵宝观迁徙到京城,欲借人间气运成就一品,但监正不同意。这才无奈陨落,未能渡劫成功。

  【到了他女儿洛玉衡,恰好元景帝沉迷修仙,又是个坤冠,只需与元景帝双修,假以时日,突破一品不难。】

  【三:可我记得,金莲道长说过,洛玉衡并未与元景帝双修。】

  许七安恨不得@金莲道长,让他跳出来证实洛玉衡还是完璧之身。

  金莲道长可能大半夜出去抓耗子吃了,没有回复他。是四号跳出来解答:【的确,国师未曾与元景帝双修,原因未知。】

  四号以前是当官的,他与国师有交情,知道这些不奇怪,但二号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许七安犹豫许久,没有在地书聊天群里问出这个问题。

  此事明显涉及到二号的身份了,在天地会成员心里是比较敏感的问题,二号未必会回答。

  即使回答了,说不定也要他等价交换。

  他此时身在云州,少不得因为杨川南的案子与二号产生交集,届时,旁敲侧击的试探就行了。

  没必要再多“付钱”。

  许七安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传书道:【以许七安此人的机敏才智,虽是初到云州,但恐怕已经收获颇丰。二号,你若要色诱,抓紧了。】

  这是出于对群友关心的提醒,并不是许七安自己有多喜欢美色。

  二号没有回复他。

  接着,地书聊天群陷入死寂,无人再继续传书。

  许七安收好玉石小镜,打算吐纳、观想,养一养精神,研究周旻遗留密码的事先搁置。

  第二天早上,张巡抚带着姜律中等一干打更人离开驿站,出去探查云州民情。或许还会到周边州县走走,宋布政使带队陪同。

  念及许七安掩盖不住的黑眼圈,以及眼里透出的疲惫,张巡抚善解人意的让他留在驿站好好休息,但要记得破解周旻遗留的线索。

  “虽然被当工具人很不爽,但留在驿站正合我意……人一旦处在极端疲惫状态,就很讨厌外出……为什么我的精神力还没到极限,老子想睡觉啊……”

  吃着早膳,许七安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除了他之外,留守的打更人不到五名,虎贲卫倒是留了三十人。

  宋廷风打着哈欠走下楼,没有绑铜锣,也没有佩戴制式长刀,左右环顾:“今日为何如此安静,他们人呢?”

  许七安吃着盘中的酸辣粉条,头也不抬,“巡抚大人视察民情去了,其余人等随行。”

  宋廷风眼睛一亮:“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许七安当即打断:“收起你大胆的想法,因为巡抚大人这里有一套严密的刑法。”

  “无趣!”宋廷风坐在桌边,吩咐驿卒端上早膳,叹息道:

  “说起来,我们有半旬没碰女人了。”

  “那是你,我是十八天没有碰女人……确实有点饿了。”许七安也跟着叹息。

  “饿你就多吃点。”宋廷风看一眼油汪汪的粉条。

  老宋还是不够灵性……许七安不理他,自顾自的填饱肚子,没几分钟,朱广孝也下楼了。

  “广孝,待会儿去教坊司吧。”宋廷风撺掇同僚。

  “行了行了……少跟小媳妇一样给我整幺蛾子,可以在城里逛逛,但不能去教坊司,纪律就是纪律。”许七安没好气道。

  “有没有法子规避纪律?”宋廷风开玩笑的语气。

  “有啊。”许七安看他一眼:“我建议你辞职。”

  辞职是他上辈子的操作,不过在局里任职时,他还是很守纪律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季羡林日记里的一句话,选择辞职,而不是……

  吃完早膳,三人换了便装,离开驿站。

  ……

  “看到了吗?就是那个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家伙,你的任务是勾引他。”

  街边,一座茶楼,同样换上便服不惹人注目的李妙真,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口,望着不远处慢悠悠闲逛的三人。

  她的身边,是一名穿着精致罗裙,青丝如瀑,戴着漂亮首饰的妩媚女子。

  这位女子脸蛋柔美,肌肤细腻,双眼水盈盈的宛如黑珍珠,小嘴涂抹了红艳艳的唇脂。

  身段婀娜,风情万种。

  “勾引了之后呢?”艳丽女子掩嘴轻笑,凝视着那个“时间刺客”,仿佛在审视猎物。

  “接近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旁敲侧击他的收获。”李妙真说完,告诫道:

  “但莫要吸他的精力,这人身体恐怕亏空的厉害,经不起你攫取。”

  至于魅的真身会不会暴露,两人都不担心,粗鲁的武夫没有驭鬼能力,对阴气很不敏感,当初在山寨勾引周赤雄这个炼神境武者,魅也没被识破。

  只要不暴露敌意,激发炼神境武者的灵觉,就不存在被识破的可能。

  “主人,那奴家就去啦!”魅嫣然一笑,扭着小腰离开。

  第二百零一章 呵,女人

  宋廷风在街边的摊贩手里,买了三两枇杷膏,硬的,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有点类似许七安前世的润喉糖。

  在京城吃不到这么硬的糖,又润喉又甜,是云州独有的特产。

  特娘的,连块糖都比老子硬……宋廷风一边含着,一边四处乱看,感慨道:“同样是云州,白帝城和其他地方就是不同,看这一片繁花似锦的画面,还以为云州真的歌舞升平呢。”

  一路走来,他们经过一个个州县,看过大片荒废的良田,破败无人的村庄。清晰的意识到云州的萧条。

  民生多艰!

  “明明有那么肥沃的地域,耕田不愁粮,靠山吃三代,还紧邻着外海,盛产盐田……”沉默寡言的朱广孝,罕见的说了一大堆,郁闷道:

  “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宋廷风和许七安一脸唏嘘,前者沉声道:“这次来云州,正是清除沉疴顽疾的,解决掉勾结山匪的都指挥使,云州匪患会好许多。

  “宁宴说的对,不能沉迷教坊司,大丈夫当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卧槽,大美人!”

  许七安和朱广孝顺势望去,两双眼睛骤然绽放亮光,前方街边,俏生生的立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穿着精致华美的罗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发型,镶嵌蓝玉的丝绸细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肌肤雪白细腻,眸如点漆,红唇鲜艳,俊挺的鼻子搭配尖俏的脸庞,艳丽无双。

  奈斯……许七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儿。

  瓜子脸大眼睛的俏丽美人是许七安情有独钟的类型,再有点狐媚子就更好了。他见过最标准的瓜子脸美人有三个:许玲月、怀庆、二号。

  但她们三人的气质,分别是清丽的JK,冷艳高贵的女强人,英气勃勃的女干警。

  只有这位偶遇的大美人,有着一张狐媚妖娆的瓜子脸,一看就很浪,是他理想中的女神。

  “完美,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美人……”许七安心旌摇曳,只觉得终于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遇到了爱情,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什么浮香怀庆临安国师等等,都是过眼云烟。

  嗯?

  他旋即意识到不对劲,远处那女子即使再漂亮,也不可能以压倒性优势取胜那些颜值妖怪……他敏锐的捕捉到这个不合逻辑的情况,这让许七安稍稍清醒了一些。

  紧接着,左手大拇指微微一烫,紫阳居士送的玉扳指中涌出一股暖流,温养他的精神。

  再看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时,许七安瞳孔一缩,眼里的并非绝色佳人,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纸偶。

  纸偶梳着时下流行的发型,穿着华丽的罗裙,穿衣打扮与狐媚子美人一模一样。

  精致的脸庞惨白惨白,目光呆滞,毫无生息。

  嘶……

  青天白日的遇到这种诡异之事,许七安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是个人,是鬼……采薇说过,鬼物能长久存在于世间,要么受了地利的恩惠,就如我新宅井底的女鬼……要么是强者陨落后,精神不灭,但依然有时间限制,不可能一直存在……”

  许七安瞬间做出判断,这个女鬼是受人驱使的,背后有一个养鬼之人。

  这女鬼很厉害啊,连我都能迷惑……若非儒家浩然正气百邪不侵,这回我说不定阴沟里翻船……许七安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看了眼身边的两位同僚。

  此时,才发现他们问题很大,目光略有呆滞,痴痴望着女鬼。虽然保持了部分理智,但其实深受魅惑影响。

  ……我刚才也是这副猪哥模样?许七安感觉有些羞耻。

  “广孝,宁宴,我又相信爱情了。”宋廷风沉迷美色不可自拔,沉声道:“我打算成家立业,我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你那不是爱情,你那是馋她身子……不,她没有身子……许七安心说。

  “你那只是好色。”朱广孝吐槽了一句,面露纠结之色,在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和一见钟情的女子之间,难以抉择。

  会这般纠结,是因为他此时的念头与宋廷风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那位姿容倾城的女子,摇着小纤腰,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三位公子也是出来游玩?”

  到了近前,她顿住脚步,裙摆从晃荡到静止,她盈盈施礼:

  “小女人孤身一人,着实无趣,不知道能否与三位公子同行。”

  她就是冲我们来的……许七安心生警惕,故作出垂涎欲滴的模样,皱着眉头犹豫道:“我们正要去教坊司,这不好吧。”

  “谁要去教坊司?你自己要去便去,宋某不是那种人。”

  “宁宴……哎,粗俗了。”

  宋廷风和朱广孝默默退后几步,与他撇清关系。

  哼,这人果然是个色胚,白日宣淫也说的如此磊落……魅心里呸了一口,脸上笑容愈发明媚。

  色胚好啊,姑奶奶最擅长对付色胚。

  我有紫阳居士的玉扳指护体,不惧邪祟。她如果有不轨举动,我立刻偷袭,有心算无心,胜率极大……但最好是留活口,晚上审讯一番……许七安目光一闪,无奈道:

  “既然如此,那便结伴吧。”

  他打算先静观其变,没记错的话,大儒们赠送的魔法书中,有道门针对鬼怪的法术。

  看似是你钓我,其实是我在钓你……

  ……

  茶楼,窗户边。

  李妙真半侧着身,借窗边的幅布遮挡,俯瞰着远处三人,见魅如此轻易的打入敌人内部,她满意的颔首。

  诸多手段中,美色永远是对付男人最为奏效的利器。

  “姜律中随着张巡抚外出视察民情,三位司天监的白衣随行,今日是回不来了。而没了姜律中坐镇驿站,没了术士的望气术,魅就不会被发现。

  “魅虽然擅长魅惑与幻术,但终究没有形体,不可能真的与男人行床榻之事。要想长期与许七安保持关系而不被发现,我还得去教坊司请一位女子……

  “等事情完结之后,我再送他几瓶壮阳补血的丹丸,年纪轻轻便虚成这般模样,再不补一补……呵。”

  ……

  四人在白帝城中兜兜转转,饱览当地风土民情,吃遍各种好吃的美味。

  女子自称苏苏,出身商贾之家,父亲是绸缎商人,这才穿的起这般艳丽好看的衣裙。

  她见三位公子一表人才,相貌不凡,心生敬仰,便情不自禁的想要结交。

  是结交还是什么交啊……你这个要说清楚的……许七安心里吐槽。关键是,这么蹩脚的说辞,宋廷风和朱广孝竟然相信了,相信了……

  嗯,不能怪他们,他们已经被降智了。

  一座茶楼,包厢里,宋廷风把糕点推到苏苏面前,殷勤道:“苏苏姑娘怎么不吃?”

  “奴家不饿。”

  “苏苏姑娘怎么不喝茶?”

  “奴家不渴。”

  喝了水怕是要流出来吧……许七安端起茶杯,笑道:“苏苏姑娘,进了茶楼不喝茶,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仨?”

  苏苏当即做出委屈的模样:“公子何出此言。”

  “宁宴,苏苏姑娘不想喝,你莫要逼迫人家嘛。”朱广孝和宋廷风立刻呵斥同僚,替心上人出头。

  马德,你俩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下面的头已经取代上面的头……许七安当即放弃用水来弄湿纸人的想法。

  苏苏抿了抿小嘴,不经意地问道:“听口音,几位公子不是云州本地人士。”

  宋廷风扬起下巴,语气倨傲:“我们是京城人。”

  苏苏“呀”一声,掩住小嘴,惊讶中带着敬仰:“几位公子竟是京城人士,小女子素闻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城,人杰地灵,心里憧憬已久。”

  许七安得承认,论如何撩拨男人的心,这位不知根脚的女鬼是他见过最强,即使浮香也稍逊一筹。

  她总能撩到男人内心的痒处。

  这才是真正的勾引啊……低俗的色诱是以身体为饵,颅内高潮才能色诱之精髓。

  朱广孝不无炫耀的补充:“我们是打更人……苏苏姑娘听说过打更人吗?”

  苏苏很配合的摇晃螓首,眨巴着清澈无邪的眸子。

  宋廷风抢过话题,对打更人衙门一通鼓吹,在得到苏苏姑娘仰慕的目光后,他就有些轻飘飘的站不稳了。

  苏苏不动声色的引导话题,“那几位公子……啊不,大人,随巡抚来云州作甚?”

  “自然是查案。”

  “查什么案?”

  宋廷风正欲说话,桌底被许七安踢了一脚,当即清醒了些,为难道:“苏苏姑娘,此事涉及朝廷机密,不能外传。”

  苏苏嫣然笑道:“是小女子不识抬举了。”

  认错非常大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让宋廷风和朱广孝愈发的喜欢了。

  这三人的意志还蛮坚定,姑奶奶要加大力度才行,今日不能带回一些有用的信息,主人会生气,主人生气,就不给我男人了……这个叫许七安的意志最坚定,虽然时常偷看我的身子,但他是头脑最清醒的……嗯,主人吩咐我勾引他,其他两人可以忽略……

  这女鬼开始图穷匕见了,不行,廷风和广孝快撑不住了,我得及早动手……

  各怀鬼胎的许七安和苏苏相视一笑,许七安抢先道:“我上一趟茅厕,廷风广孝你们陪着苏苏姑娘。”

  吱……砰……包间的门打开,继而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宋廷风道:“苏苏姑娘……”

  对面的苏苏红唇轻启,喷出一股虚幻的、不够真实的阴气,撞散在两人脸上。

  他们目光瞬间呆滞,宛如木偶。

  恍惚之间,宋廷风看见朱广孝也离开了,包间里只剩他和苏苏。这时,苏苏姑娘款款起身,褪裙了。

  罗裙、小衣一件件的除去……

  “苏,苏苏姑娘别这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苏苏姑娘,我们到柱子边……”

  同样的幻术也发生在朱广孝眼里,他没有宋廷风那么虚伪,作为一个埋头苦干的人,他引着苏苏姑娘坐在桌上……

  ……

  “嗤!”

  气机引燃纸张,许七安将纸灰丢进酒壶里,片刻后,纸张燃烧殆尽,青烟从壶口冒出,粗劣陶瓷烧制的酒壶表面,出现了繁复的咒文。

  这是道门的封灵符箓,专门捉鬼用的。

  施展此符时,需要寻一个东西作为载体,杯、瓶、囊、壶、坛都可以,将瓶口对准恶灵,符箓便会应激生效。

  他把瓶子藏在怀里,将玉扳指握在掌心,大步返回包间。

  刚来到门口,他听见了两声粗重的呼吸声,是男人的,这让许七安心里一沉,产生不好的联想。

  我还是低估这个女鬼了。

  包间里的苏苏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大声说:“是许公子吗?两位公子不知为何,突发癔症,你快来看看……”

  许七安一边保持警惕,一边配合的“匆匆”推开房间。

  只见包间里,宋廷风抱着一根柱子,疯狂冲撞;朱广孝双手按住桌沿,卖弄腰力。

  “……”许七安惊呆了。

  就在这时,埋伏在门边的苏苏,抓住机会,朝他喷吐阴气。

  许七安意识浑浊了一下,但转瞬间就恢复清醒,掌心的玉扳指持续散发温暖的力量。

  他配合的做出瞳孔涣散模样,假装自己中了幻术。

  “砰……”房门轻轻关上,耳边传来轻笑声。

  那位苏苏姑娘莲步款款的在包间里绕了一圈,咯咯笑道:“呵,男人!”

  她坐在长条凳上,翘着二郎腿,从妩媚艳丽的娇柔女子,转变成高冷的女王。

  不理睬两个沉浸在男欢女爱中的铜锣,看向许七安,柳眉轻挑:“姑奶奶有话问你,老实回答。”

  许七安目光涣散的点点头,像一个听话的,任人摆布的玩偶。

  苏苏沉吟一下,道:“周旻是不是打更人的暗子?”

  “是。”

  ……这和主人说的一致!苏苏微微点头,再没有疑虑,长话短说:“把你们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告诉我。”

  对面那个铜锣,目光呆滞的说:“你做梦!”

  嗯?

  苏苏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看见这个叫许七安的铜锣,镇定的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酒壶,揭开了壶盖,并将壶口对准她:

  “收!”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目光呆滞的失神状态,以致于直到他摸出酒壶,苏苏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情况不对。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笼罩,扯出了她的灵体,投入壶中。

  “呵,女人!”

  许七安目光微闪,恢复神采,微笑着盖上壶盖。

  第二百零二章 审问

  包间里,宋廷风和朱广孝……

  女鬼的幻术很强,效果还没过去……我只恨兜里没有手机啊,不然就把他俩的姿态录下来,一生的黑历史……

  许七安没有打扰两位同僚的“好梦”,而是引燃了一张记录望气术的纸张,走到窗边,徐徐扫过街面,搜索可疑人物。

  入眼,竟是些白茫茫的气数,在望气术的定义里,白光意味着白丁。

  “呼……”许七安吐出一口浊气,返回桌边,坐着喝茶,静等幻术效果结束。

  十分钟左右,宋廷风和朱广孝蓦地僵住,仿佛时间停止,十几秒后,他们直挺挺倒地。

  看着昏睡中的两人,许七安心里一动,有了大胆的想法。

  他把宋廷风扛到隔壁包间,甩手“啪啪”两巴掌,宋廷风梦呓似的“嗯”了一声,睁开疲惫的眸子。

  “宁宴?”宋廷风大吃一惊,蓦地坐起身,左顾右盼,搜寻着什么,“苏,苏苏姑娘呢?”

  “走了!”许七安“茫然”道:“我从茅厕里回来,恰好见她满脸红晕的出去,走路还一瘸一拐。当然,我试着挽留过,但她急匆匆的就走,喊也喊不住。”

  “……找到她,我要找到她,我要娶她。”宋廷风猛的蹦起,随后一个踉跄,头晕眼花。

  幻术直接作用于元神,后遗症就是头晕。

  “该死,怎么越来越虚了。”宋廷风推搡着许七安:“宁宴,你快帮忙追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你是指隔壁的那根柱子吗?许七安咳嗽一声:“你们到底怎么了?”

  这……宋廷风虽是个好色之徒,但骨子里依旧是保守的,啪啪只能在晚上和床上,在茶楼里白日宣淫,这种事令他难以启齿。

  “你别急,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看看,定把她追回来。”许七安离开包间,转头回了隔壁。

  “啪啪!”

  两巴掌抽醒。

  朱广孝的反应比宋廷风要更大,见到许七安,神色极为惶恐,下意识的捂住裆部,然后才发现自己穿着裤子。

  他有些茫然的左右看了一眼,问道:“苏……苏苏姑娘呢?”

  许七安道:“刚走,我还在楼下遇到她,不管我怎么挽留,她都坚持要走,我说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朱广孝神色古怪:“她走的时候,有什么奇怪之处?”

  许七安“回忆”道:“可能是崴到脚了吧。”

  走路一瘸一拐……朱广孝闻言,哭丧着脸说:“宁宴,我,我做错事了……我没有颜面回京城了,更没颜面见未婚妻。”

  “怎么了,好好说。”许七安连忙安慰。

  朱广孝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脸色发白,懊悔不已: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一热,就对苏苏姑娘做了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我明明有未婚妻了。她,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可如何是好。”

  尽管隔三岔五的去教坊司,但教坊司里的女子和良家女子是不同的。

  嗯,小孩子才想着全都要,成年人都知道要不起。广孝同学头脑很理智……许七安点点头:“那你可要好好想想。”

  朱广孝抬起头:“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惊讶啊,隔壁的老宋跟你是一个想法……许七安叹息道:“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或许,那苏苏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朱广孝闻言,失魂落魄。

  ……妈诶,憋的好辛苦,哈哈哈!看着朱广孝魂不守舍的模样,许七安险些伸手捂住嘴巴。

  直接告诉他们所谓的苏苏姑娘,其实是一位女鬼,那么宋廷风和朱广孝顶多觉得丢人,配合几句怒骂,也就完事了。

  以后说起来,还是会觉得糗,但冲击力不会太大。

  现在就不同了,他们表现的多懊悔,在许七安面前说的话越多,将来知道真相后,就越羞耻,恨不得满地打滚那种。

  这是许七安从自己在地书聊天群里吹牛,偶尔会恐惧一下身份曝光的尴尬中,得到的灵感。

  将来我身份败露,没脸做人时,想一想老宋和老朱两位同志,心态就会平和许多……这才是兄弟嘛。

  ……

  离开茶楼,宋廷风和朱广孝格外沉默。

  老宋惋惜自己终于有了成家立业的想法,结果只是一场露水姻缘,心里万分怅然。并在自我脑补之下,把苏苏姑娘脑补成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我一定要找到她,娶她做媳妇……”宋廷风暗暗发誓。

  朱广孝则更加忧郁,因为他要在青梅竹马的妹妹和天降的美人之间做抉择。

  返回驿站,朱广孝和宋廷风不约而同的选择洗澡,也没让驿卒准备热水,直接去了驿站的澡堂。

  总感觉哪里不对,为什么全在裤子里……宋廷风泡在冷水中,慢慢回过味来。

  苏苏姑娘美若天仙,可我是有未婚妻的人啊……朱广孝还在纠结选择题。

  ……

  房间里,许七安坐在案前,手指凝聚气机,刮擦掉“封灵符”的一角,霎时间,一股阴风从酒壶的壶口涌出,让房间气温骤降。

  一道青烟从壶口袅袅娜娜升起,像一条被夹住尾巴的鳝,左冲右突,就是无法把自己从的尾巴从壶口里拔出来。

  无奈之下,青烟幻化成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漂浮在壶口之上,可怜兮兮的“垂泪”望着许七安。

  “公子,奴家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

  看起来就像3D投影……许七安微微扬起头,自下而上审视着女鬼。

  “呀,公子偷看奴家裙底。”女鬼娇羞的按住裙子,咬着唇。娇媚的脸蛋透出欲说还休的勾人姿态。

  ……还想勾引我,话说回来,这种纸片人老婆真是宅男福音……许七安“呵”了一声,摘下玉石扳指放在案上:

  “苏苏姑娘,继续努力!”

  玉石扳指清气一闪。

  女鬼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玉扳指:“儒家的气息?”

  得到许七安点头确认后,她一下子收起了媚态,翩然立在半空,居高临下的俯瞰许七安,脆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许七安道:“好!我把扳指投进酒壶。”

  苏苏姑娘立刻服软:“爷,再商量商量呗。”

  很识时务嘛……许七安顺势把玉扳指收起来,往椅子一靠,问道:“谁派你来的。”

  苏苏姑娘露出谄媚讨好的小表情:“奴家的主人叫李妙真,道门天宗圣女,芳龄十九,尚未婚配。便是她指使奴家色诱公子,从公子这里套取关于周旻案子的线索。以确保是否会威胁到都指挥使杨川南。”

  槽点太多,许七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吐。首先,这个女鬼真的是二号指使来的,相遇时不过是怀疑,在茶楼里她询问周旻案信息后,许七安就基本断定她是二号的人了。

  二号执行力很强嘛,昨晚刚说要色诱,今天就立刻行动,不愧是军娘……这个女鬼就是“魅”?

  原来“魅”是指女鬼吗。

  其次,二号竟然是天宗的圣女?嗯,倒也合理,因为各大体系里,擅长养鬼驭鬼的除了巫神教,再就是道门。

  他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期望这是巫神教派来的女鬼,然而世事总是无法称心如意。

  最后,二号养鬼的水平太差劲了吧,这是养鬼吗?这是在养二五仔。我都没大棒伺候,她就全招了。

  “你倒是忠心耿耿。”许七安嘲讽道。

  “奴家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死了,做了鬼,自然要爱惜生命啦。”苏苏叹息一声,灵动的眸子转了一下,补充道:

  “奴家死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哦。”

  然后呢?因为没尝到男人的滋味,所以怨气不散,成了“魅”?许七安又问道:

  “天宗的圣女,怎么成了飞燕女侠,怎么来云州剿匪?”

  “天宗修的是天道,想要臻至高深境界,就得太上忘情。所谓想出世,必先入世。为了能看破红尘,主人奉师命下山游历。”

  然后游成了侠肝义胆,人人谈及都要挑起大拇指说一声“好”的飞燕女侠?不知道天宗的长辈们知道后,会不会气的吐血。

  “……噗!”许七安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他觉得二号浑身上下都是槽点。

  女鬼嗔了他一眼,“爷,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完赶紧放了奴家吧。”

  “周旻是不是死于杨川南之手?”

  “奴家不知道啦。”

  “李妙真有没有参与此事?”

  “这个奴家知道,肯定是没有的,奴家一直待在主人身边。”

  苏苏的话没有证据,但许七安选择相信,从地书聊天群中得来的反馈,二号是正义的伙伴,人品值得信赖。

  不过,都指挥使杨川南是狼是良,有待考证。

  “李妙真的修为。”

  “五品。”

  道门五品是什么来着?许七安点点头,“她遣你来色诱我,后续打算怎么办?嗯,我指的是那方面,也用幻术迷惑我?”

  苏苏顿时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笑嘻嘻道:“公子呀,奴家肉身早已湮灭,不能陪你行鱼水之欢的。但可以附身在女子身上,您要是在街上看上哪家的妇人,一声令下,奴家就给她附过来,嘿嘿嘿。”

  “我不是那样的人。”许七安沉声道:“还有,她和杨川南是什么关系?”

  “数月前,都指挥使与主人曾一同剿匪,交情极好。”

  已经不是官场菜鸟的许七安立刻猜出了杨川南剿匪的真实用意——应付京察。

  “最后一个问题。”

  “公子请说。”

  “有没有兴趣跟着我?”许七安说完,辩解道:“行不行鱼水之欢的无所谓,主要是你这附身的能力不错。”

  苏苏姑娘长袖善舞,当即摆出任君采撷的姿态:“奴家愿意跟着公子,请公子揭了封印。”

  “很好!”许七安拿起壶盖:“以后就跟着我吧,酒壶就是你的家。”

  “公子请揭封印呀,公子,公子……臭男人,老娘迟早榨干你。”

  随着壶盖盖上,苏苏声音消失,房间内的阴气消散一空。

  ……

  京城,打更人衙门。

  阳光和煦,身穿青衣的魏渊伏案看折子,南宫倩柔、张开泰等六位金锣,低着头,站在室内,一言不发。

  魏渊头也不抬,淡淡道:“看来京城的日子还是安逸了些,十二封从东北传回来的密报被巫神教的人给截胡了。

  “你们这些金锣是怎么训练下属的?京城待着太闲的话,边关正好需要你们。”

  大宦官即使在盛怒之时,亦是云淡风轻的姿态,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失态。

  六位金锣垂首不言,在魏渊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辩解,不敢说话。

  “噔噔噔……”

  楼梯里传来脚步声,一名黑衣吏员,双手捧着信函,急匆匆的进来,在案前停下,躬身道:

  “魏公,有云州传回来的加急密信。”

  大奉驿路发达,除了正常的马匹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火羽兽的奇兽充当脚力,这种走兽源自南疆,属妖族,性情温顺,擅奔跑。

  能轻而易举做到日行千里。

  但是繁殖能力不强,培育起来极为昂贵,因此无法普及,只用于驿路传书。

  魏渊用裁纸刀裁开信函,展开信纸,凝神阅读。

  密信是姜律中送来的,告诉魏渊,巡抚队伍已经抵达云州边境。信中还提到他们刚入云州不久,机缘巧合救下了周旻的外室杨莺莺,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然后,在信的末尾提到了一件事:

  “许七安已在冲击炼神境,晋升之日可待。不过,卑职发现他竟在同时修行两种观想图,其中一种来自衙门,不知是否是魏公给予?另一种观想图为佛门狮子吼,两者俱已登堂入室。

  “卑职有一事不解,请魏公解惑。卑职记得,练气境的武夫在晋升炼神境之前,只观想一种图便已吃力之极。这是因为一来元神强度有限,二来多种图录共修,会产生混淆,导致精神出现混乱。

  “卑职当年也是踏入炼神境许久,才做到同时观想多种图录。衙门中其余金锣亦是如此,可为何许七安如此独特,竟能在练气境时便观想两份图录,卑职闻所未闻,难以置信,未将此事公之于众。”

  许七安已在冲击炼神境……许七安在观想两份图录……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魏渊,目光倏然凝固。

  六位金锣们察觉到了魏渊的表情变化,纷纷抬头,心里一凛,如临大敌。

  这份密信,恐怕涉及到了什么重大消息,并且不是好事。

  否则,魏公为何竟有些失态。

  这时,他们听到了魏渊吐出一口气,似叹息似感慨的自语:

  “两个月不到……”

  第二百零三章 碑文余波

  两个月不到?

  金锣们无声的交换眼神,暗中猜测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意思——两个月不到!

  显然意见,这是某种时间限制,或者时间跨越尺度。

  不过,“两个月不到”所代表的是什么事,才是至关重要的。

  金锣们彼此用眼神示意,怂恿对方去问,但也知道魏公此时在气头上,没人敢去触霉头。倘若是极其糟糕的事,不正好给魏公发泄的渠道?

  一纸文书调到边关去,那就安逸了……

  魏渊想起了自己当年武道修行的岁月,即使是被监正誉为大奉五百年来最有希望踏入一品的天才的他,当年也用了三个半月,才从练气境跨度到炼神境。

  两个月不到就完成这个壮举的许七安,天赋比他预料的更强,此前魏渊欣赏许七安,欣赏的是心性。

  心性也是天赋的一种。

  至于许七安的修行速度,魏渊之前听说他将气机充盈到中丹田,已经对许七安刮目相看。

  想着明年春末,这小子差不多就能晋升炼神境,五个月晋升一个品级,这份天资是金锣这一档次的。

  再加上他天生适合走武夫体系的心性,将来或许能成为第二个镇北王——三品武者。

  谁想,许七安的天赋比他预料的更加强大。

  最重要的是,许七安在不知不觉中做到了一件堪称惊世骇俗之事:

  练气境双观想。

  佛门狮子吼是绝学,但需要搭配观想图录,这种图录远远无法与真正的观想图录相比,毕竟金狮咆哮图只作为“狮子吼”绝学的辅助。

  属于绝学的配套部分。

  可即便如此,许七安能在练气境做到双重观想,依然堪称惊世骇俗。

  学富五车无所不知的魏渊,很快就想到了三种可能:

  一,一体双魂。

  在西域佛国有诸多记载,得道的高僧坐化之后,会于某位孩童体内复苏,不但拥有完整的记忆,还天生精通佛法。

  这是因为高僧的残魂与刚诞生的孩子融合。此类元神先天比普通人强大,有诸多神奇之处,可以做到在微末之时双重观想。因为他们的元神其实并不微末。

  二,自身有大气运之人。

  这类人极为罕见,但凡有大气运之人,都是名震一方的强者。如道门的道首,司天监的监正,巫神教的巫神等等。

  三,长辈高人加持。

  这类人没什么好说的,天之骄子,起始就与普通人不同。

  “咳咳……”南宫倩柔清了清嗓子。

  他是被金锣们推出来的代表,杨砚不在,魏公的义子在场的只有他,想来魏公是不舍得把义子赶到边关的。

  “义父,有什么需要孩儿效劳?”南宫倩柔硬着头皮说道。

  魏渊看了他一眼,合上折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哉的语气:“没什么,一件小事而已。”

  一件小事?你刚才都快管不住自己表情了……金锣们心里吐槽。

  然后,他们察觉到魏渊的情绪有所变化,尽管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但刚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现在是阳光和煦,微风轻拂。

  看来密信上写的是好消息……究竟写了什么?南宫倩柔好奇道:“义父,信上说什么?”

  魏渊由衷的笑起来,“许七安冲击炼神境了,信是姜律中在云州边界寄回来的,这会儿,应该成功晋升炼神境。”

  双重观想的事,魏渊没透露出去。

  不可能……南宫倩柔险些喊出来。

  许七安刚加入打更人,便在问心关的测试中,成功引起了义父的关注。当时,他和杨砚就在身边。

  可以说,南宫倩柔是看着许七安一路成长,最清楚他的根脚。

  此人成为打更人时,还是一位炼精境巅峰,在南宫倩柔看来,“呵”一口气就能吹死的弱小存在。

  尽管义父说过此子潜力极大,南宫倩柔也认同,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两个月不到,九品炼精境竟成了七品炼神境。已经触及到了银锣的最低标准。

  “杨砚要是在这里的话,嘴角要裂到耳根了吧……”南宫倩柔酸溜溜的想。

  同样心里酸溜溜的还有凝练剑意的张开泰,他以前想过要把许七安招揽到麾下,方法他都想好了——银子和色诱。

  碍于金锣的颜面,没好意思实施。

  “这个许七安天赋竟如此优异?假以时日,咱们衙门恐怕又得添一位金锣。”

  “还好,还好他没折在姓朱的那件事上。”

  在场的金锣震惊之余,难掩欣喜的情绪。

  打更人衙门要是再出一位四品武者,整体的影响力、实力都会再上一个台阶。

  高品武夫难得,由自身势力培养起来的高品更加难得。

  在场除了南宫倩柔这个柠檬精,其余金锣对此事唏嘘感慨居多。

  这就是有一个好人设的好处,一个比大部分打更人更有底线的人成为高品武者,会更让人愿意接受。

  倘若是个阴险小人晋升高品,他们就会不自觉的忌惮。而对许七安不必如此,他能为一个不相干的少女刀斩上级,换一个角度想,护的其实是他内心的底线。

  再这样下去,义父会收他做义子的吧……杨砚闷葫芦一个,不会与我争宠,那个讨厌的许七安就很油滑……南宫倩柔酸溜溜的想。

  魏渊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挥手道:“退下吧,类似的失误,我不想再次发生。倩柔,去准备马车,随我入宫。”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小朝会。

  元景帝不上早朝,因为与他打坐悟道的时间冲突。只隔三岔五的开一次小朝会,但也不频繁。

  上次的小朝会还是四天前。

  ……

  车轮碾过青石板铺设的大街,南宫倩柔用力一拽马缰,马车在宫城门口停下。

  取下悬挂在车板底下的小凳,迎着魏渊下车,南宫倩柔把马缰交给守城的金吾卫,跟上了那一袭大青衣的背影。

  御书房,乌发再生的元景帝,坐在鎏金大椅上,扫过众大臣,不夹杂感情的声音说道:

  “禹州布政使司传回来的折子,朕已让内阁誊抄一份送到众爱卿手中,朕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朗声道:“臣以为,这只是禹州个例,张行英所谓的大奉各州漕运衙门中皆有细作,完全是无稽之谈。”

  工部给事中附和道:“张行英所言,缺乏证据,不足为信,只需彻查禹州漕运衙门即可。”

  又有多位官员站出来附议,态度很明显:不查漕运衙门。

  漕运二字,自古以来就是麻烦,它所涉及的利益集团太过庞大,从京城到地方,上至庙堂,下至江湖,错综复杂。牵扯其中的人太多太多。

  元景帝看向当朝首辅,“王爱卿觉得呢?”

  首辅大人作揖:“臣认为,彻查禹州漕运即可。”

  “魏渊,你有什么意见?”元景帝看向大青衣。

  “臣与首辅大人意见一致。”魏渊回复。

  众官员收回了凝视魏渊的目光。

  王首辅侧头,看了一眼魏渊,既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又有些失望。京察这个节骨眼,谁敢提出彻查漕运衙门,那就是自绝大奉官场。

  两个老对手都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但又希望对方犯错。

  元景帝点点头,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继续道:

  “青州布政使传回来的一份折子,杨恭在青州各大衙门立了戒碑,碑文上写着:尔食尔碌,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青州布政使司认为,此诗震耳发聩,有警示百官之效,建议朝廷责令各州效仿,立戒碑。

  “诸位爱卿觉得呢?”

  御书房中,诸公们骚动起来,前后之间交头接耳。

  “好诗,好诗!”一位给事中振奋出列,高呼道:“此诗简直神来之笔,妙不可言,这才是我大奉该有的诗,而不是‘暗香浮动月黄昏’,或者‘满船清梦压星河’。

  “臣热血沸腾,恳请陛下传令各州效仿,在各大衙门中立戒碑。”

  这位给事中的奏请,得到了在场诸公的附和,不涉及利益之争,不涉及党争,诸公们一下子变的轻快起来,勇于发言,发表各自的意见。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持赞同意见,也有人不愿意看着杨恭扬名,毕竟这位青州布政使是云鹿书院的读书人。

  但更多的人希望朝廷这么做,这样一来,事迹传来后,有利于朝廷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非常加分。

  这与读书人喜好名声是一个道理。

  近些年来,从民间到士族,从百姓到乡绅,骂声不绝于耳。立戒碑之事,可以挽回些朝廷名声。

  王首辅跨步出列,“臣提议效仿青州布政使司。”

  元景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虽然修仙,虽然不理朝政,虽然敛财无度,但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

  “杨恭大儒之名非虚,此诗于朕在位期间诞生,必将名垂青史。朕不但要在各州衙门中立戒碑,朕还要亲自书写,以朕手书拿去拓印。”元景帝笑道。

  “杨恭当年科举及第,诗词就是当届翘楚。”王首辅也跟着笑了。

  在场就魏渊懵了半天。

  尔食尔碌,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不是许七安当日在问心关中写下的诗吗。

  怎么就成了杨恭的?

  还是说,这本就是杨恭的诗,许七安是听了他堂弟许新年的讲述?

  魏渊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论诗才,一百个杨恭都不及一个许七安。

  此诗最近才出现,巡抚队伍一路南下,势必路过青州。也就是说,许七安回到青州,这首诗又是从青州传过来的。

  想通之后,魏渊皱了皱眉,心生疑惑:“此诗是许七安所作,为何陛下方才忽略过去,是刻意的,还是青州布政使司故意没写许七安的名字?”

  折子是青州布政使司传回京城,这类折子通常是由衙门吏员代写,毕竟布政使不可能事必躬亲……也就是可能存在吏员为了讨好布政使,刻意忽略原作者……到时候,只需要说是写折子时的疏忽便能搪塞过去。

  “事情一旦定下来,杨恭的名声便会随着此诗传出去,到时候,即使杨恭事后解释,消息能不能传开是一个问题,效果有多大,还是一个问题。

  “该是许七安的文名,谁都夺不了……还是太高调了,年轻了些。”魏渊心里叹息一声,出列,朗声道:

  “陛下容禀!”

  ……

  第二百零四章 烂人

  元景帝看向魏渊,颔首道:“何事?”

  魏渊问道:“青州布政使司传回来的折子里,可有明确此诗是布政使杨恭所作?”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官场老油条们品出了端倪。

  元景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折子里没有明确说诗是杨恭写的,措辞如下:杨公责令青州百官立戒碑,刻碑文,警示世人。

  这是一种很聪明的措辞,既不明确,又不给予否认。在元景帝看来,这便是默认了。

  “此诗并非杨恭所作,另有他人。微臣觉得,此诗一经流传,必定天下闻名,于个人而言,乃可遇不可求的扬名之机。不该被杨恭独占。”魏渊道。

  “哦?青州何时出了此等大才?”元景帝笑了笑,来了兴趣,盯着魏渊:“不过,你是如何知晓的。”

  不是杨恭所作,另有他人……青州确实多出才子,是科考大州……诸公们心里想着,随着元景帝的发问,将目光投向魏渊。

  都在疑惑魏渊是如何知晓这首诗不是杨恭所作。

  “亦非青州之人。”魏渊摇摇头。

  元景帝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

  “而且,微臣还知道此诗并非在青州所作,早在一个多月前便问世。也不是青州人所作。”魏渊又说。

  这下,众大臣也跟着疑惑的“嗯”了一声,那位说“这才是大奉诗词”的给事中质疑道:

  “魏公可别在陛下面前卖关子。”

  老喷子了,开口就戴帽子。

  早在一个多月前便问世……也不是青州人所作……心思敏锐的官员心里一动,有了猜测。

  一时间,诸公们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魏渊看了眼脸色猛然一沉的元景帝,语气平静:“此诗是打更人衙门,铜锣许七安所作,原作还在衙门里摆着呢,呵,诸位大人若是观赏,本官可以借阅。”

  果然是他……低声的议论再次响起:

  “此子大才,不读书真是可惜了。”

  “哼,那许平志就是个粗俗的武夫,鼠目寸光。”

  “许七安此子,若是能进国子监,该多好!”

  到这时候,纵使是不喜欢许七安的朝堂诸公,也难免惋惜一叹,这等诗才如果是读书人,当然,前提是国子监的读书人,那该多好。

  没人质疑魏渊说谎,哪怕是他的政敌。魏渊不可能,也没必要在此事扯谎,凭白掉份儿。

  那位给事中一脸尴尬,垂头不语,保持低调。

  元景帝“呵”了一声:“你说起此事,是何意啊。”

  魏渊笑呵呵道:“自然是帮下属扬名。”

  元景帝冷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他虽不喜许七安,不过身为九五之尊,却不至于揪着一个小小铜锣不放。再说,元景帝不喜的人,朝堂上多的是。

  当然,小铜锣犯错了,或惹怒了他,又是另一回事。

  ……

  清云山,云鹿书院。

  天边飞来一只云雁,振翅直扑清云山,掠过一座座院子,一栋栋阁楼,在崖边的精致小阁内,二楼的瞭望厅里,被一只手轻松抓住。

  清光扭曲中,云雁化作了一只裁剪精致的纸雁,惟妙惟肖。

  “杨子谦寄书回来了。”李慕白笑着转头,告之室内手谈的两位大儒,两个臭棋篓子。

  张慎和陈泰正杀的酣畅,头也不抬,随口就问:“写的什么?”

  李慕白展开信纸,面带微笑的阅读,没多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然后脸色渐渐狰狞。

  “无耻,简直无耻!”李慕白蓦地将信纸拽在手中,咆哮道:

  “老贼杨恭,厚颜无耻,枉为读书人。我李慕白以他为耻,以他为耻。”

  突如其来的咆哮声,吓了张慎和陈泰两位大儒一跳。

  “这又怎么了?子谦的一封信也能惹你这般愤怒?”张慎无奈摇头,嘲笑道:

  “纯靖啊,你就是心性差了些,暴躁易怒,当年才会输给魏渊。你看魏渊,胸有静气,不动如山。”

  大儒陈泰摇摇头:“纯靖性格的确急躁了些,信给我瞧瞧。”

  李慕白已经出离了愤怒,心里填满了柠檬的颜色,怒哼一声,把信纸甩到棋盘上。

  张慎伸手拾起,凝神阅读,杨恭杨子谦在信上说,他在青州接见了巡抚队伍,见到了许七安。

  杨恭大肆夸赞了许七安,称他为大奉五百年第一诗才,夸着夸着,张慎就觉得不对劲了,看着有些炫耀和吃人嘴软的味道。

  再往下看,是一首诗:

  尔食尔碌,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许七安(师杨恭)

  信上还说,这是从碑文里拓下来的。

  轰隆隆……崖壁剧烈震动,碎石滚滚,阁楼出清气震荡,张慎和陈泰的咆哮声响彻整个云鹿书院。

  “杨恭老贼不配为人师表,老夫建议,将此贼踢出云鹿书院。”

  “一首送行诗就罢了,这首也归他?老夫不服!!”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还写信炫耀……”

  ……

  在驿站吃过云州风味的午膳,许七安泡了个冷水澡,精神抖擞。

  穿着白色里衣返回房间,揭开壶盖,袅袅青烟浮起,幻化成倾国倾城的美人,鼓着腮帮:

  “臭男人!”

  许七安无奈道:“本想放你离开的,现在改变主意了。”

  苏苏当即改变态度,娇滴滴的撒娇:“爷~”

  许七安眯着眼,审视着她。

  “爷,您看什么呢。”苏苏眨巴着眸子,顺势做出任君采撷的勾人动作。

  “我在想宁采臣是怎么操作的。”许七安直言不讳。

  “宁采臣是谁?”

  “是一位书生,他也和一个魅相爱了。”

  “那个魅肯定是馋他的精气。”苏苏气鼓鼓的说。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魅啊,我就很馋男人的精气。”

  “你是怎么馋的?”许七安眯着眼,沉声道:“老实交代,我要根据你罪孽的轻重,来考虑放不放你。”

  “用嘴吸。”苏苏做少女无辜状,“人家吸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山匪,没有滥杀无辜。”

  “吸哪里?嗯,我只是好奇魅的手段。”

  “吸头。”

  “哪个头?”许七安眼里射出凌厉的精光。

  苏苏神色有些困惑,但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纤细的手指戳着自己的眉心:“这里。”

  许七安眼里的精光旋即熄灭,沉声道:“我想过了,你作恶多端,我不能轻易放了你,回去吧。”

  砰!

  盖上酒壶。

  “浪费时间……”许七安嘀咕着起身,离开房间,敲开宋廷风的房门。

  “什么事?”宋廷风原本打算睡一觉,养一养精神,裤子都脱了,许七安却来敲门。

  “巡抚大人不在,但我们也不能松懈,我打算试着解一解周旻留下的暗号,你与广孝都是经验丰富的打更人,你们的意见,相信能对我的推理起到作用。”

  宋廷风一听名侦探许宁宴这么说,又荣幸又惭愧,毕竟有编制的打更人,做的最多的还是暴力输出,而不是推理。

  “宁宴,我在破案方面……其实并不在行。”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许七安严肃道。

  宋廷风摇摇头。

  许七安道:“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让我继续追寻。你的一举一动,我却倍加留心。”

  宋廷风警惕道:“你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干嘛?你想做什么。”

  “不是,顺嘴了……”

  许七安岔开话题:“对了,苏苏姑娘的事有什么感想。”

  说话的同时,他盯着宋廷风猛看,期待看见他掩面而逃的羞耻模样。

  宋廷风一听苏苏姑娘,心里就很痛,沉声道:“今生不能找到她,将是宋某一生的遗憾。”

  她就在我房间里……这货还没反应过来?这不合理啊,只要和朱广孝一对,苏苏的操作就暴露了……他们都瞒着彼此?为什么啊。

  是因为我更值得信赖吗?许七安顿时有些感动。

  “对了,苏苏的事,宁宴你别告诉别人,包括广孝。”宋廷风告诫道。

  “放心,我嘴巴很严的。”许七安露出灿烂笑容,道:“顺便问一句,是因为我比广孝更值得信赖吗?”

  “不是啊,你为何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宋廷风奇怪的审视着他:“因为你在男女之事上,更没有底线,所以不怕被你知道。反正也不会比你更烂了。”

  “……大家一起去的教坊司,凭什么我就更没底线,就因为我睡的是浮香,你睡的是姿色一般的?”许七安不服气,心说我既不炼铜也不恋母,怎么就没底线了。

  “每次与其他同僚说起你夜夜睡浮香,还不付银子,大家都一起骂:特娘的,烂人!”

  “……”

  两人一起敲开朱广孝的门,宋廷风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蔫儿吧唧的,刚才就觉得不对劲。”

  朱广孝张了张嘴,欲说还休,最后看向许七安。

  你看我干什么,你特么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烂人?许七安生气的翻白眼。

  三人结伴来到储存周旻遗物的房间,仔细检查许久,宋廷风就泄气了:“这些东西,我们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

  朱广孝看向许七安:“宁宴是觉得,遗物里存在与暗号相关的线索?”

  “记得我破解字谜,找到暗号的思路吗?”许七安在遗物边踱步,细心的传授知识:

  “换位思考是推理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周旻这个案子,与桑泊案不同,桑泊起码有迹可循,顺藤摸瓜就可以了。

  “但这案子完全没有其他线索,唯一的线索就是破解周旻留下的暗号。”

  宋廷风和朱广孝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有过桑泊案的经历,他们对破案有了些许心得,但还处在照葫芦画瓢阶段,再出现类似桑泊案的案子,两人可以模仿许七安的做法,尝试破案。

  可一旦案子的切入点改变,他们就摸不着头脑了。

  搁在武侠小说里,宋廷风和朱广孝还处在练习剑谱阶段,而许七安是无招胜有招,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别光顾着点头啊,说说你们的看法。”

  宋廷风不太确定道:“留下暗号,是为了让我们破解,那么线索其实在很显眼,很容易找到的地方,就看我们能不能发现?”

  “很好,盲僧你发现华点了。”许七安调侃。

  接着,他展开纸条,看着两组暗号,说道:“这是两组数字,数字为暗号的形式,必定对应着某个密码本,找到密码本,我们就能解开谜题。”

  因为单纯的一串或几串数字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意义不在数字本身,而是数字指代的信息。

  其中必然存在一个密码本。

  “除了一个‘默’字,其他都是数字,线索肯定不会故技重施的放在堪舆图里,那么什么地方拥有大量数字?”朱广孝疑惑道。

  “存在数字的线索太多了,书里不就有数字吗。”宋廷风说。

  “好,非常好的猜想。”许七安眼睛一亮:“我们假设这两组暗号存在于某本书,按照咱们之前的思路走下去,什么书是我们最容易得到的?”

  宋廷风觉得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采纳,斗志昂扬的分析着:“三字经、大奉会典、云州志?”

  这些都是云州可以随便找到的书籍,三字经属于启蒙读物,大奉会典各州各衙门都有一份,云州志则是云州的“史书”,同样在衙门里很常见,驿站都有。

  三人先让驿卒找来这些书,没有立刻翻找,因为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

  朱广孝问道:“那么字数代表什么意思呢,怎么找?”

  “男人损失大量蛋白质后,脑子都会短暂的不好用。”许七安看着他,认真的说:“这时候,需要休息,或者补一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些字数要么代表页数,要么暗指第几个字。这是最简单的推理。”许七安回答。

  宋廷风翻开三字经,“肯定不是页数,因为三字经只有那么厚。”

  他边说,边翻阅三字经:“第一百六十二个字是‘义’,第三百四十七个字是“情”。

  “其他暗号也解读出来了,周旻给的两组暗号,连起来是:默人情性人之……

  “好吧,这是错误的。”

  宋廷风解读失败的同时,许七安和朱广孝也在解读另外两本。

  朱广孝说:“默华深水东中……好吧,这也是错误的。”

  两人一起看向许七安,他郁闷道:“默要在白飘了。”

  第二百零五章 许七安:公主们应该快收到我的暧昧短信了

  随后,他们又找了许多随处可见的书籍,以这种方法解密暗号,但都失败了。

  宋廷风和朱广孝有些泄气,前者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宁宴,你突然就不聪明了。”

  能明显感觉到,许七安的思维活跃度严重下降,没有往日那么敏锐。

  许七安抬起头,直愣愣的望着纵横交错的梁木,没好气道:“你朋友身体不好的那几天,是不是也特别没精神?”

  “怎,怎么又提我朋友的事……”宋廷风有些小小的尴尬。

  “呵呵。”许七安心说,我十三天没睡觉了,你指望我脑子转的多快?苏苏那个没用的东西,提提神都做不到,养她何用。

  不过,这种魅的优点不在于内核,在于配套的外壳。

  养一只魅,就相当于养了一个鱼塘,比他辛苦养怀庆、临安、浮香、采薇这些备胎更轻松惬意。

  到时候,鱼塘主许七安手握钢叉,看中哪条鱼,就快准狠的插下去。

  “不如休息一下吧。”宋廷风提议。

  “让驿卒送一些甜食过来。”许七安说。

  对抗大脑疲惫的最好办法就是摄入糖分,糖分是大脑唯一可以利用的能量,大部分人喜欢吃甜食,其实并不是甜食有多好吃,而是大脑促使着身体去摄入糖分。

  许七安现在就很需要糖分。

  驿卒给他们做了桂圆蛋花甜汤,葡萄干糕点,杏仁豆腐脑……甜的。

  许七安矮个里面拔将军,挑选了桂圆蛋花甜汤,把杏仁豆腐脑推给眯眯眼,宋廷风顿时高兴起来,笑道:“宁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豆腐脑。”

  因为你看着就是个异端……许七安笑道:“因为咱们是兄弟嘛,看你以泪洗面的,给你吃豆腐脑,甜一甜你的心。”

  谁以泪洗面了?宋廷风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暗指苏苏姑娘的事。

  话说回来,苏苏姑娘可真妙啊,是罕见的,能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的姑娘……宋廷风想着今日在茶楼包间发生的销魂韵事,十更了。

  “你不会懂的,你是浪子,我不是了。”宋廷风摇摇头,冷笑道:

  “以前你刚加入打更人时,我劝你娶吕青吕捕头,你扭扭捏捏的不同意,转头就跟浮香好上,我当时就知道你是个同类。吕捕头要是嫁给你,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许七安脑海里闪过吕青英姿飒爽的模样,没好气道:“虽然吕捕头没有浮香漂亮,但你说她是牛粪,太过分了吧。”

  “我没说她是牛粪,我说的是你。”

  “那你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

  吃完甜点,因为名侦探许宁宴状态不佳,宋廷风便主动承担起推理的重任,清了清嗓子:

  “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周旻,我肯定会把密码本藏在一个巡抚队伍随时能找到,但又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嗯!”许七安点点头。

  “周旻的住处已经检查过,没有暗格和可疑的东西。他留下的这些书,咱们刚才也比对过了。”朱广孝说。

  宋廷风想了想,摸着下巴,“……可能,未必是书呢?周旻心思缜密,别人能想到的事情,他肯定也能想到。

  “我们不妨换个思路,那可能是一本写着字,但不是书的东西?宁宴,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很好,廷风,你的聪明才智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是一个被教坊司女人耽误的天才。”许七安捧了一句,问道: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呢?既不是书,又在周旻的遗物中。而且还要有相当的厚度……”

  许七安忽然顿住。

  “是黄历?!”宋廷风率先喊出来。

  埋头苦干的老实人朱广孝,准确的在遗物里翻找出一本厚厚的黄历:“是不是它?”

  “就是它!”许七安将胸腔里的浊气一口吐尽,眼神里洋溢着兴奋。

  既是书,又不是书。既醒目,又平平无奇。按照这段时间对周旻这个人物的揣度和分析,许七安有极大把握确认,这就是周旻的风格。

  三人迫不及待的翻开黄历,从第一个字开始,按图索骥的数到第一百六十二个字:日!

  乙卯日的“日”。

  接着是第三百四十七个字,第四个字,第一个字,第二个字。

  组合起来:默日光丁壹伍!

  显然,这是错的。

  接着,他们采用第二个方法,取页数,而不是字数。

  取页数的话,那么每一个字数对应的就是日历中的某一天。组合如下:

  默、4月6号、1月15号、1月29号、1月25号、1月26号。

  “日,又错了。”许七安把黄历一丢,骂娘道:“这个思路不对,重新来。”

  “或许我们可以先解开‘默’这个字,因为它是唯一的字,而且排头。”朱广孝提出自己的想法。

  排头的意义是很重要的。

  许七安捏了捏眉心:“那你有什么思路吗?”

  朱广孝摇摇头。

  许七安又问:“默这个字,在咱们衙门里没有特殊意义吧?”

  宋廷风沉吟道:“巡抚大人和姜金锣早已研究过暗号,如果‘默’字指向的是衙门中的某个暗号,姜大人和巡抚大人应该能发现。”

  “巡抚大人能发现什么?他也就猜字谜厉害。”许七安撇撇嘴,下一刻,他愣住了。

  灵光在枯竭的脑海里迸发,电光火石般的闪过。

  他想起了还在警校时,一位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教授曾经讲过,一个人的行为和他的习惯是息息相关的。

  在对目标人物进行剖析和侧写时,首先要尽可能的收集对方的资料,了解对方的习惯。

  再狡猾的罪犯,行为模式也是有迹可循的,那就是他的习惯。

  周旻的习惯是什么?

  是字谜!

  杨莺莺说过,周旻喜欢在饮酒时与她玩猜字谜……所以,周旻在思考如何藏匿证据并留下线索时,他会习惯性的往字谜方向靠拢……由此推断,两组暗号里,唯一的一个字,也是一个字谜。许七安思路越来越清晰。

  宋廷风和朱广孝相视一眼,默契的保持着沉默,刚才一瞬间,许宁宴的状态回来了,一如当初追查桑泊案时的睿智、专注。

  默,拆开就是黑和犬……许七安边捏着眉心,边问道:“我记得去黄伯街的同僚说过,那里是狗市?”

  宋廷风“嗯”了一声:“是狗市,怎么了?”

  许七安就说:“默字拆开来,分别是‘黑’和‘犬’,而黄伯街的信息是周旻在上一个字谜游戏里留下的线索,我觉得现在可以对应上了。”

  “你觉得暗号指向的是狗市?”宋廷风皱着眉头,“那这个黑是代表什么?仅仅一个犬字,就判断暗号指向狗市,是不是太武断了。”

  “我有一个想法。”许七安没有说完,出门喊来了驿卒。

  “几位大人,有何吩咐?”驿卒道。

  “你对黄伯街了解多少。”许七安问。

  “黄伯街啊,那地方可乱了,白日里还好,静悄悄的。可一到晚上,那里便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偷鸡摸狗的,江湖游客,甚至外头的山匪也会到那条街去。”驿卒回答。

  那里到底卖的是狗肉,还是什么肉……许七安腹诽了一句,思索道:“山匪和江湖客,应该不至于为了吃一口狗肉,跑那里去吧?”

  “当然不是,黄伯街表面卖的是狗肉,其实是一处黑市。卖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做着见不得光的交易。”驿卒道。

  “你有去过黑市?”许七安问。

  驿卒顿时露出羞愧之色,嗫嚅道:“去买过狗肉。”

  买狗肉何必做出一副用手装逼被发现的尴尬表情……许七安皱眉道:“说人话。”

  驿卒小声道:“在辛6号铺子找过私娼,买狗肉指的便是这个意思。”

  太年轻了,找私娼都这般扭扭捏捏不敢说……三人同时摇头叹息。

  “辛6号?”许七安问。

  “黑市铺子以天干地支命名。”年轻的驿卒面红耳赤,感觉自己被公开处刑了。

  许七安颔首:“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驿卒关门离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七安耸耸肩:“情况已经非常明显,黑犬,指的就是这个挂狗肉的黑市。”

  至于白帝城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做见不得光的交易,并不值得奇怪。

  就连天下首善之城,也存在很多黑市。

  黄伯街距离驿站不算远,但归属于外城,夜里没有宵禁。

  “那其他暗号指的是什么?”宋廷风自问自答:“应该是告诉我们,去黑市应该找谁,或者怎么找。”

  “答案就在黄历里。”许七安很肯定的语气。

  “刚才我们已经检验过了。”朱广孝看着他。

  “黄历的想法是没错的,但周旻怎么可能会把至关重要的线索留在遗物里呢。”许七安道:

  “是往年的黄历,不是今年的。”

  “是哪一年?”朱广孝沉声道。

  “广孝啊,今天的你明显不如廷风机智。往年有那么多,大奉立国六百年,想要找到正确的黄历无疑大海捞针,周旻显得没有那么蠢。既然不是今年的黄历,我猜那个黄历对他来说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意义。

  “黄历当然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年份有,比如出生年月,新婚大喜日子等。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十四年前的黄历。

  “因为那是周旻被委任到云州的开始。”

  十四年前的老黄历,这回驿站也没有了,只有衙门和书局还有保留,为了保持低调,宋廷风没有找衙门,而是去了书局。

  一盏茶的功夫,他骑着马,带着老黄历返回。

  许七安找来纸笔,在桌案铺开,想着自己的字难登大雅之堂,便把朱广孝推出去充当刀笔吏。

  他们用之前的方法,采用“第几个字”的法子解密,发现还是不对,抄录下来的字牛头不对马嘴。

  接着采用“页数法”,第一百六十二页是五月十二日,宜:开市、婚嫁、入宅、出行。

  忌:祈福、开仓、掘井。

  “开市!”许七安捕捉出关键信息,“应该是让我们在夜里开市之后,再去黑市。”

  他的说法得到了宋廷风的认同。

  接着是第二组暗号:叁佰肆拾柒肆壹贰

  许七安翻到第347页,这一页的日期是1月15号,他扫了一眼当日的黄历,终于恍然大悟,茅塞顿开,说:

  “我明白了!

  “一百六十二和三百四十七指的是页数,四、一、二指的是字数。廷风你看,这一页的第4,第1,第2个字,连起来是什么?”

  宋廷风眯着眼,念道:“丁15……”

  联想到刚才驿卒说的信息,他脱口而出:“黑市铺子,丁15号?”

  谜题终于解开了……

  许七安和宋廷风如释重负,往椅子一靠,吐出悠长的一口气。

  朱广孝也搁下笔,感觉浑身轻松。

  许七安走到桌边,定睛一看,大吃一惊的表情说:“广孝,你写的字竟这般难看。”

  宋廷风跑过来凑热闹,跟着大呼小叫:“没法入眼,没法入眼……”

  朱广孝不服气:“你们写的字很好看?”

  宋廷风倨傲道:“我的书法不比读书人差,我小时候为了练字,省吃俭用的买纸买墨。”

  许七安则说:“小时候家里穷,为了练字,我用毛笔蘸水在院子里练字,一练就是二十年。”

  朱广孝狐疑的扫了眼他们,把笔递过去:“那你们写几个给我看看。”

  许七安和宋廷风默契的转身,勾肩搭背:

  “走了,回房休息,书法不是用来炫的。”

  “我也这么认为。”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朱广孝张了张嘴,低头看着自己的书法,暗暗决定,今后也要开始苦练书法,不能在这个小团队里落后他们。

  回到房间,许七安脱掉鞋子上床打坐,以确保晚上去黑市时,他的状态是良好的。

  兴许是大脑过于疲惫,他很长时间没有进入状态,思绪不受控制的发散,难以收束。

  ……算算时间,怀庆和临安她们已经快收到我的信了吧……希望那封信能让怀庆转怒为喜,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裱裱那个傻妞肯定很感动,她比褚采薇那个情窦未开的吃货更好撩……

  至于两位公主会不会私底下交流信件,或者被她们之外的人看见,许七安认为是不可能的。

  第一,怀庆和临安关系不睦,断然不存在交换信件的可能。而且,他写的信有些暧昧,这年代的姑娘要脸,不可能会把这种信告诉别人。

  第二,怀庆和裱裱都是成熟的公主,成熟到已经可以进行受孕,拥有收发信件的自由和权力,皇帝和妃子们不会过问,其他人则不敢私拆公主的信件。

  他这个小铜锣给两位公主写暧昧信件的事,几乎不存在曝光的可能性。

  渐渐的,许七安进入了观想状态。

  第二百零六章 信

  京城,皇宫。

  太子殿下在东宫宴请天家的兄弟姐妹,身为胞妹的临安早早的就到了,坐在椅子上,晃荡着裙底的脚丫。

  她今天没有穿红裙,是一件紫色为底,镶金色绲边华美长裙,她头戴红宝石珊瑚冠,以珊瑚为骨架,两只栩栩如生的金凤拱卫中间的红宝石,垂下六条串着珍珠的流苏。

  此外,还有金步摇和翡翠簪子等首饰,打扮的华丽精致。

  紫色是宫中妃子常用的料子,衬托熟妇的优雅高贵,并不适合少女,但临安的气质太娇贵,给人一种盛装打扮的洋娃娃的感觉。

  再配以圆润的脸蛋,妩媚多情的桃花眸,既妩媚妖冶,又骄傲纯真。多种气质杂糅一处,偏偏又极好的驾驭住了。

  距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皇子皇女们陆续来到东宫,大家早已习惯临安华丽精致式的漂亮。

  四位公主里,大概也只有她适合这般打扮,换成其他公主,恐怕都压不住过于华丽的装扮。

  怀庆姿色是足够了,但气质不符合。

  “怀庆还没到吗?”临安灵动的眸子转动,俏生生的望着门外。

  “当差去传话过去,她晚些自会来。”太子殿下笑着说,接着,咳嗽一声:

  “今日是司天监秘制的鸡精售卖的日子,给宫里也送了一些。本宫这才宴请弟弟妹妹们过来尝尝。”

  其实早在几天前,司天监就“进贡”了一批鸡精,送到皇宫的御膳房,几位皇子皇女都享用过这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调味料。

  说到这个热门话题,皇子皇女们颇有兴趣的交谈起来。

  “说到这个鸡精,滋味的确令人欲罢不能,只不过容易口渴。”

  “昨日父皇还说,此物不可多吃,清淡饮食才是养生之道。”

  说着,几位皇子悄悄撇嘴,对于元景帝处处养生的理念很是不以为然。只有人到中年不得以,才会想着保温杯里泡枸杞,年轻人何须养生?

  临安左顾右盼一眼,圆润白皙的下颌昂起:“你们知道鸡精是谁发明的吗?”

  这时候就变裱裱了,婊里婊气。

  这问题皇子皇女们还真不知道,皇宫里知道此事的只有三人,太子裱裱和怀庆,三人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在兄弟妹妹们的追问下,裱裱下巴昂的更高,嫣然道:“是许七安,是我的下属。”

  她重点强调后半句。

  “许七安?”四皇子皱了皱眉,“那不是怀庆的人吗?”

  四皇子是怀庆的胞兄。

  “现在是我的人了,他发誓效忠于我。”裱裱炫耀着自己挖怀庆墙脚的行为。

  因为在一干兄弟姐妹眼里,她始终是被怀庆欺负的,现在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就收不住了,许七安越出色,她越高兴,因为成就感越大。

  众皇子皇女哑然失笑,四皇子暗暗皱眉,对于临安撬他胞妹墙角的行为很是不悦。

  不过,他虽然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地位本该最高,但太子之位最后传给了庶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临安的胞兄。

  同时,元景帝对其他子女一视同仁,却独独宠爱临安,以及不怎么喜欢怀庆。这让四皇子愈发的没有底气。

  母后说过,怀庆强势、霸道,与年轻时的父皇如出一辙,而才华更胜数筹。她若是男儿身,恐怕要更让父皇厌恶。

  “许七安是谁的人?”

  这时,门外传来怀庆清冷的,有质感的悦耳声线,穿着月花色宫裙的皇长女驾到。

  众皇子皇女清晰的看到,临安嚣张的气焰“咻”的一下萎靡了,她先是不服气,似乎想硬刚,但旋即又怂了,鼓着腮,大声说:“一人一半!”

  用最嚣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怀庆“呵”了一声。

  她知道许七安左右逢源的操作,睁只眼闭只眼的容忍,主要是因为临安是个愚蠢的妹妹,完全没有威胁。抢人只是为了与她怄气。

  换成是其他皇子,敢这么抢她的人,怀庆就会反击,是不留情的反击,而不像对待临安这样,只是吓唬她。

  怀庆走到临安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她,淡淡道:“走开,这位置我要坐。”

  裱裱抬起头,只看见怀庆的眼睛,看不到她的下半张脸,因为怀庆胸前那讨人厌的几斤肉挡住了视线。

  这让她很泄气,这个姐姐不但比她更有才华,身材还更好。除了父皇的宠爱,她没有一样比的上怀庆。

  裱裱是个娇气的姑娘,被怀庆这么欺负,委屈的别过头去。

  没办法,打又打不过,吵架有失皇女身份,况且怀庆是个读书人,出口不带脏的。自己不是她对手。

  太子“咳嗽”一声,出来打暖场:“怀庆,你别与临安一般见识,你是姐姐。”

  怀庆这才放过裱裱,不欺负妹妹。

  ……

  吃饭时,太子随口道:“听说今日御书房的事了吗?”

  四皇子当即道:“戒碑和漕运衙门?”

  太子点点头,笑道:“漕运衙门的事儿咱们就不用置喙了,自有朝堂诸公和父皇定夺。倒是戒碑之事,让人拍案叫绝。”

  四皇子颔首:“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好诗!”怀庆眼睛一亮,清丽的容颜绽放光彩。

  她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这首诗蕴含的内核,让皇长女心潮澎湃,比“醉后不知天在水、暗香浮动月黄昏”更让她喜欢。

  什么破诗,一点都没意境……裱裱心说。

  怀庆盯着四皇子,问道:“此诗何人所作?”

  她从不留心宫中的消息。

  太子代为回答:“是许七安。”

  “好诗!”裱裱两只小手“啪啪”拍打桌面,大声夸赞。

  “是他的脾气。”怀庆笑了笑。

  “什么就是他的脾气了,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他。”裱裱习惯性抬杠。

  怀庆本来不想搭理,但见几位皇子都在看着自己,沉吟一下,道:

  “许七安此人嫉恶如仇,小节不顾大节不损,与那些只会嘴上说的冠冕堂皇的读书人不同。”

  “是他刀斩银锣之事?”太子殿下笑道。

  “前日与魏公闲聊,说起此人,”怀庆扫了眼皇子们:“魏公说,许七安入职以来,未曾贪墨一分一毫。”

  “那你凭什么说他小节不顾。”裱裱觉得怀庆在污蔑她的爱犬。

  她凶巴巴的瞪一眼怀庆。

  怀庆公主说:“许七安沉迷教坊司,夜不归宿,与影梅小阁的花魁浮香关系匪浅。”

  裱裱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睁大了多情的桃花眸子,大声说:“你胡说。”

  她闷声扒了几口饭,感觉饭菜都不香了,把筷子一摔,发脾气说:“不吃了。”

  起身,提起裙摆,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离开了。

  ……

  临安被气走了,但不影响大家吃饭,太子殿下有些尴尬,笑着举起酒杯,让宴会继续下去。

  宴会结束后,怀庆回到自己的宫苑,吨吨吨的喝了一大碗茶,接着在闺房里打坐吐纳。

  她最近悄悄晋升了练气境,那天找魏渊“闲谈”,为的就是此事。

  怀庆的天资很好,但她一直隐忍着,不显山不露水。但随着年岁增加,她觉得可以适当的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主要是,今年一整年,元景帝都没提公主们婚配的事。

  父皇修仙,母后更是佛系,元景帝不提,她就懒得管……母后一直如此,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对自己的职务和身份毫不热衷。

  “殿下,府上送来一封信,青州那边寄过来的。”侍卫匆匆进来。

  府上,指的是皇城里的怀庆府。

  公主和皇子们的信件,一般是进不了皇宫的,会派送到各自的府上。

  青州?怀庆公主以为是紫阳居士给她写信了,颔首道:“拿过来。”

  侍卫恭敬递上,告退。

  怀庆展开信封,开篇第一句: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抵达青州边界……

  怀庆就知道了,写信的是许七安,信很长,足足有两页,她凝神往下阅读,看到禹州漕运衙门的贪污案后,怀庆公主一脸凝重。

  再往下看,忽然就不太正经了。因为后续的内容不是一个下属向上级汇报事务的语气,更像是一个男人在给心仪的女子说心里话……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怀庆公主喃喃重复着,沉浸于绝美的辞藻,脑海里浮现莲花盛放的画面。

  “许宁宴不读书,实在可惜,可惜……”说完,怀庆公主倾倒信封,滑出一片干瘪的莲花花瓣。

  这小子写这封信,是在向我吐露爱意?怀庆公主陷入了沉思。

  本宫要是把信递到皇宫,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她把信封折叠好,夹在不常看的书籍里保存。

  然后兴致盎然的唤来宫女研磨,将信中写莲的金句写下来,挂在书房里。

  望着这幅字,怀庆轻轻翘了翘嘴角。

  ……

  “殿下怎么了?”

  “不知道,从太子那儿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许是被长公主欺负了吧……可是不像啊,要是被长公主欺负,殿下这会儿已经破口大骂,骂完就不当一回事了。”

  院子里,几个宫女凑在一起说话,临安刚发完脾气,卧室里只有两个贴身宫女陪伴,其他人不敢去触霉头。

  “殿下何必与怀庆公主置气……”贴身宫女劝道。

  “不是她!”裱裱气道:“是那个狗奴才。”

  两位宫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狗奴才”指的是谁,其中一个还被许七安拍过屁股蛋。

  宫女们相视一眼,表情疑惑,心说殿下的狗奴才都离京半个多月了。

  “他又怎么惹殿下了?”

  “我也不知道。”临安神色郁郁,“就是心里不舒服。”

  “???”

  这时,一位侍卫来到院子里,求见临安公主。宫女见是自家府上的侍卫,只好硬着头皮敲门:

  “殿下,府上侍卫求见,说有您的信件,是青州那边来的。”

  青州来的信?临安愣住了,她的交际圈很小,除了皇宫里的兄弟姐妹,宗室的兄弟姐妹,再就是一些大人们的家眷,偶尔会写信给她,邀请她参加女子闺房里举办的私密茶会。

  但这里面不包括青州。

  “谁寄的信?”宫女代问道。

  “不知道。”外头的宫女回复。

  贴身宫女看了眼临安,见她颔首,便扭头喊道:“拿进来。”

  ……

  第二百零七章 狗肉铺子

  外头的宫女接过侍卫手中的信,转交给开门的宫女后,瞅了眼坐在床边,侧着身,看着就很不开心的临安一眼,识趣的退走了。

  开门的是那位被许七安拍过屁股蛋的清秀宫女,她拆开信封,展开看了一眼。

  仅看了开头一句,聪明的宫女就不再看了,也猜出是谁的信,掩嘴笑道:“殿下,狗奴才来信了。”

  裱裱立刻转过脸,扫了一眼两页信纸,又别过头去:“太长不看。”

  这很符合临安公主的性格,两位宫女窃笑一声,把信搁在案上,柔柔道:“奴婢先出去了,殿下有事传唤。”

  宫女一出去,裱裱就频频看向桌案,等脚步声远去,她边嘀咕边走到案边,拿起信读了起来。

  听了怀庆的话,她有些生气,狗奴才表面忠厚,暗地里竟然是个好色之徒,整日流连教坊司,想想她就堵得慌。

  但又不知道原因,所以回来后便生闷气。

  按理说,她堂堂临安公主,手底下侍卫多如牛毛,那些人的生活作风如何,她从来都不关心的。

  她在案前坐下,挺着腰背,微微垂首,坐姿很有精气神,自小就被培养起良好的行姿坐姿走姿。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殿下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响在耳畔,半月不见,甚是想念。”

  “呸!”裱裱啐了一口,嘴角不自觉勾起。

  这种不公式化的开头,充分表达出对方的依赖和想念,凸出自己的重要性。临安公主最吃这一套。

  她是喜欢浪漫的姑娘,也就霸道总裁在这个时代无法萌芽,不然裱裱就是女频文的狂热粉。

  她接着往下读,信中写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奇诡异事,比如运河中发生水鬼害人事件,她的狗奴才奋不顾身的跃入河中救人,大战三百回合,把那个可怜的侍卫救回来,侍卫感恩戴德的下跪磕头,但狗奴才扶起他,震耳发聩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说的真好……裱裱嘴角带笑,越看越入迷。

  她喜欢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趣味性十足,又惊悚又刺激。

  门外,两位贴身宫女悄悄推开一道缝隙,趴在门缝里看了看,愕然的发现临安公主坐在桌边,如痴如醉,时而轻笑,时而蹙眉,时而又露出害怕的表情。

  悄悄的退开,两人低声说话:

  “公主心情又好了?”

  “嗯,明显的呀……看信也看的这么认真。”

  “姐姐,信里写什么?”

  “别问,主子的事不要乱打听,你忘记宫里嬷嬷怎么教我们的了?”

  “那个许七安真有本事,公主才认识他多久,就对他这般上心……嗯,这些话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

  裱裱意犹未尽的看到末尾,发现故事已经结束,狗奴才说起了青州的一种莲花,叫红莲,妖艳如火,总能让卑职想起殿下身穿红裙的绝代风姿……

  看着看着,裱裱圆润晶莹的脸蛋泛起羞涩的红霞,妩媚醉人。

  尽管知道房内无人,她还是心虚的瞟了眼门口,然后把信纸仅仅拽在掌心。

  “他,他……”

  临安公主听见了自己“砰砰”狂跳的心,鹅蛋脸火烧火燎。

  他怎么敢给自己写这种信?勾搭公主,一旦泄露出去,可是要以死谢罪的。想到这里在,裱裱就想把信撕了,毁掉证据。

  但她又有些舍不得,因为打娘胎里出来,公主殿下首次收到这种性质的信件,故事精彩刺激,许宁宴说话又那么好听……

  乌黑明亮的眼睛转了转,聪明的临安就想到主意了,她把脱水干瘪的花瓣和信件放在一起,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里,是母妃送给她的孤本。

  “好啦,这样就没人会发现!”裱裱吐出一口气,插着腰。

  没多久,院子里的两名贴身宫女听见了公主殿下的召唤:“进来更衣,本宫要换红裙子!”

  宫女们应声进屋,服侍临安公主更衣,在她的指示下,换上一件红艳似火的漂亮裙子。

  临安满意的点头,翩然旋身,裙摆宛如绽放的花朵。

  “看,本宫的绝代风姿!”她昂起下巴,自信的说。

  “……”宫女们对视一眼,一头雾水。

  “殿下,您不生气啦?”被许七安拍过屁股的宫女试探道。

  “生什么气?”临安反问。

  “那个狗奴才啊。”宫女刚说完,便见裱裱柳眉倒竖,气势汹汹的打断,不悦道:

  “什么狗奴才,狗奴才是你能叫的?你要称呼许大人。”

  我的狗奴才不给别人叫的,她心说。

  ……

  影梅小阁。

  穿着白色棉布长裙,披散着头发,未梳妆打扮的浮香,拎着竹篮在院子里折梅花。

  梅花艳艳,庭院幽静,她穿着繁复的白裙,裙摆拖曳在地,雪白皓腕挂着竹篮,篮里沉淀着一簇簇折下来的梅花,她扬起另一只手臂攀枝。

  梅花与佳人,交相辉映。

  院子里的丫鬟望着这一幕,赏心悦目。现在娘子越来越淡泊了,每日练舞,调琴,赏梅,尽做一些雅致之事。

  打茶围也几乎不露面,要么就出去小酌一杯,便撇下客人离开。客人们非但不怒,反而愈发的追捧。

  渐渐的,现在能见一面浮香花魁,就值得男人们可以吹嘘好几天。

  继“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后,还有一首诗的名气不小: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经过教坊司的宣传,为这首诗编造了一个典故:

  才华横溢的许大人惹哭了浮香娘子,为了哄娘子高兴,急的团团乱转。最后连喝三杯烈酒,借着酒意,文思泉涌,才有了这首诗出世。

  单纯的诗没有灵魂,有了典故和故事之后,立刻变的津津乐道。

  很多读书人信以为真,觉得浮香是有才运的女子,多接触,说不准自己也能像许七安那样写出传世诗篇,流芳百世。

  大奉版炒作卖人设!

  不过,自从许大人离京后,娘子就时常长吁短叹,隔三天,派人去打探一次消息,问许大人有没有回京。

  这时,守院门的小厮跑了进来,手里拽着一封信,隔着远远的挥舞:

  “浮香娘子,有青州来的信,许大人寄来的。”

  许七安不敢在寄给公主们的信封上署名,但寄给浮香和家里的信,则不需顾忌。

  本来颇有兴致的浮香,先是一愣,接着反应极大的丢开了竹篮,梅花也不要了,提着裙摆,跑着迎了上来,都不让丫鬟传信。

  她从小厮手里夺过信封,妙目晶晶发亮,像是突然收好礼物,沉浸在意外之喜里的小女孩。

  许郎竟然给我寄信……浮香内心的欢喜感爆棚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在那个男人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并不是逢场作戏的关系而已。

  这个领悟让她身体飘飘然,竟有些头晕目眩。

  “娘子……”丫鬟小声的提醒,娘子脸上的笑容过于痴傻。

  浮香丝毫不搭理她,一手提裙,一手拿信,脚步飞快的回了卧室,关上门后,迫不及待的拆开,边看边往床榻走,坐在床沿。

  她抿着粉色的唇,逐字逐句的看,因为信不长,所以生怕看的太快,就没了。

  看到许七安没有去青州的教坊司,浮香心里莫名的很高兴,看到他说想他时,要记得修一修指甲,浮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呸!”

  浮香满脸羞红的啐了一口,宝贝似的把信抱在胸口,往床榻一趟,闭上眼,丰润的小嘴勾起愉悦的弧度。

  ……

  司天监这边的信收的有些晚,恰好到饭点,为了晋升炼金术师的褚采薇,感觉已经把来年的努力都用完了。

  明年开始要当一条咸鱼,过几年再尝试晋升下一品,反正不要那么累了。

  圆润的鹅蛋脸清减了几分,下巴都变尖了。

  她正坐在饭堂里,与师兄弟们一起吃晚膳,不过吃之前,褚采薇打算先看看许宁宴给她寄的信。

  她有点小小的开心。

  “禹州有一种美食,叫黄芽菜煟火腿,火腿是南方独有的美食,北方难觅……

  “青州美食数不胜数,容我一一道来……”

  看着看着,褚采薇睁大了眼睛,吨吨吨的咽口水。等这封信看完,司天监的寻常饭菜一下子不香了。

  竟觉得难以下咽。

  “可恶的许宁宴……”褚采薇拍桌而起,气冲冲的往外走。

  “采薇师妹去哪儿?”

  “我要去青州,还有禹州!”

  “啊?”

  “去酒楼啦,我才不要吃司天监的饭菜,差劲!”

  ……

  黄昏之前,许玲月带着小豆丁从塾堂回府,身后跟着两名体壮的仆从。

  穿着深红色罗衣,百褶长裙的婶婶,正握着剪刀,修剪厅里的盆栽。

  婶婶这个一家主母当的很无趣,孩子们刚长大,未曾娶妻,因此还没有恶媳妇等着她斗。

  再加上许府人丁不旺,不像那些钟鸣鼎食之家,里里外外一群人,婶婶管理宅子的担子也不重。

  每天吃茶,浇花,顺便带着府上仆从出门逛街。

  要说这内城,就是比外城更繁华更安全,她走在街上都不用怕遇到恶霸。因为内城有打更人巡逻,有京城五卫,有府衙的捕快。

  她都一把年纪了,上了街,仍有男人魂不守舍的盯着她看,真讨厌。

  许玲月进了厅,看见母亲俯身修剪的背影,小腰纤细,宽松的罗裙下是浑圆丰腴的满月。

  她有些羡慕。

  “娘,我回来啦……”许铃音脖子上挂着小布包,随着她的狂奔,布包一晃一晃。

  晃的她身形不稳,一头撞到婶婶的臀儿。

  “咋咋呼呼的。”婶婶回头骂道。

  训斥完幼女,她望向长女:“铃音在塾堂表现怎么样?”

  小豆丁上学了,这是上次许二郎回家时,定下来的要求。绝对没有发泄不满的意思,纯粹是不想看着幼妹荒废学业。

  于是许二叔就托人在内城找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塾堂,先生是个老秀才,治学很厉害。举人是不会教孩子启蒙的。

  即使是秀才,教儿童启蒙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但没办法,家长们给的太多了。

  与许铃音一起上学的孩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许玲月看了眼没心没肺的妹妹,叹口气,柔声道:

  “先生说,念书的时候她总是最大声的,最认真的。但念完之后她就忘了,今天终于会背三句三字经了……先生高兴的险些老泪纵横。”

  婶婶觉得好丢人,用指头戳幼女额头:“笨蛋,读书要过脑子的。不要左耳进右耳出。”

  “我不是笨蛋,不是不是不是。”许铃音大声抗议。

  “你就是笨蛋。”

  “娘才是笨蛋,因为我是娘生的。”小豆丁跟她抬杠。

  “……”婶婶哑口无言,拎着她啪啪打了几下屁股,皮糙肉厚的许铃音一点都不怕,非要证明自己不是笨蛋。

  婶婶叹口气,不打算和幼女争执,除了把自己气的嗷嗷叫,一点效果都没有。

  “你大哥寄了几分信回来,搁桌上了,玲月你去看看。”婶婶是不识字的。

  许玲月眼睛一亮,兴奋的走到桌边,拿起信扫了一眼,三封信,分别是寄给自己的,父亲的,母亲的。

  “娘,大哥也给你寄了。”

  婶婶一愣,水润的眸子闪过惊喜,心说这个倒霉侄儿竟还惦记着老娘。

  “我来读我来读……”小豆丁觉得自己上了几天学,是个读书人了,念信的担子应该交给她。

  许玲月好笑的看她一眼,把寄给父亲的信递过去,拆开寄给自己的。

  小豆丁接过信,顿时小眉头竖起:“真厉害呢,大哥会写这么多的字。大哥的字写的比我好。”

  “废话,你要不要念。”婶婶坐在椅子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她念完了。

  “这是信吗?这是你大哥写的信吗?”婶婶生气了。

  “这就是信,我都念出来了。”小豆丁双臂像翅膀一样拍打,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是你只会念这三句吧。”

  这时候,许玲月已经看完了大哥写给她的信,她把那片干瘪的花瓣收好,打算放进香囊里收藏起来。

  许玲月精致的瓜子脸盈满笑容,这才拆开寄给婶婶的信:“娘,我给你念大哥寄给你的信。”

  婶婶立刻换了一个慵懒的坐姿,矜持点头:“嗯。”

  “请照顾好铃音,完毕!”许玲月有些尴尬的强笑一下,“大哥写信又简练又点题……”

  “他是故意写信气我的。”婶婶叫道,生气的别过脸。

  ……

  许七安和宋廷风、朱广孝,换上便服,只带了佩刀。赶在宵禁前离开驿站,来到了黄伯街附近。

  他们在临街的小酒楼点了桌饭菜,一边喝酒,一边等待落日,许七安嘴里叼着筷子,手里捏着酒杯,看着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天色渐渐暗沉。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西边,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搁,“小二,结账。”

  宋廷风看着他掏出碎银结账,出了酒楼,往黄伯街走去,他纳闷道:“宁宴,你哪来这么多银子?都没见你用过铜钱。”

  铜钱这个货币单位配不上我这个气运之子……许七安道:“你管我啊。”

  “不是,我就觉得你刚才那粒碎银有些熟悉,缺了一角……我昨天丢了三钱银子,也是缺一角,那好像是我的银子?”宋廷风有些不确定的说。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那就是你的银子。”许七安拍拍他肩膀:“我在你房门口捡的。”

  “你特娘的……快把银子还我。”宋廷风追着他打。

  很快,他们来到了黄伯街,白帝城著名的黑市之一,与街外不同,这里并不清冷,人流熙熙攘攘。

  不过都有带兜帽或面罩,不以真面目示人。

  三人披上一件黑袍,戴好兜帽,把佩刀藏在袍子里,进入了黄伯街。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两边铺子清一色都是卖狗肉的,有栓着的活狗,有烧煮好的熟肉,也有生肉。

  “好多年没吃狗肉了……”许七安有些意动。

  事情办完了,就买几斤狗肉回驿站,寒冷的隆冬里围着火锅吃狗肉,人生一大快事。

  很快,他们按着铺子的门牌号,找到了丁15号铺子。从外表看,这也是一家卖生狗肉的铺子,但耳目聪敏的三人,耳廓同时一动,听见了铺子里传出莺莺燕燕的声音。

  这确实是一家卖狗肉的铺子。

  第二百零八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青砖和木料搭配,墙体透着一股经年风霜的破旧。

  铺子老板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审视着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的三个斗篷客。

  “几位客人,要来几斤狗肉吗?”铺子老板试探道。

  宋廷风嘶哑的声音回复:“外面的狗肉怎么卖,里面的狗肉又怎么卖?”

  铺子老板一听,脸上顿时堆起笑容,老嫖客了。

  “外面的狗肉一钱银子一斤,里面的嘛,三钱银子。”

  就这种私娼,竟然开价三钱银子,说实话,鲍价不比京城便宜多少。身为行业老混子,宋廷风和朱广孝连连摇头。

  许七安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自打入行以来,就混迹在行业的顶层,打个茶围都要十两银子,三钱银子毛毛雨而已……什么?我白嫖的?哦,那没事了。

  铺子老板起身,引着三人进了铺子,这时候,许七安才发现铺子老板的一条腿瘸的。

  进了里头,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愈发清晰,隔音效果极差,声音嘈乱无章。

  春哥如果在这里,肯定要说,都听我口号行动,121,121,进退进,进退进……许七安心里吐槽。

  铺子老板嘿了一声:“铺子里的姑娘都没有空闲,几位客官不如等等?我给你们切一斤熟肉。”

  天刚黑,铺子里的姑娘们就井井有条,黑市的狗肉生意很可以啊……许七安并不打算等待,因为他另有目的。

  许七安一脚踹开房间的门,惊的里头的姑娘尖叫。他一间间的把门踹开,惹来一片怒骂声。

  几个男人连衣服都没穿,奔出来就要给许七安一点颜色瞧瞧。

  许七安来一个拍翻一个,五六个之后,男人们不敢上了,他这才气沉丹田,道:

  “丁15号被包场了,赶紧滚蛋,今晚的消费由宋公子买单。”

  嫖客们一听,心里火气消了大半,点子扎手,既然对方愿意买单,那就认栽了,反正卖狗肉的铺子在黑市到处都是。

  此时,铺子老板已经退到了砧板处,那里有剁肉的刀,他的手按在刀柄,眯着眼,沉声道:

  “几位不是来买肉的,是来砸场子的?”

  “店家别急,稍后我会解释。”许七安说了一句,然后把赤裸和半赤裸的女人集中在一个房间里,喝道:

  “抱头蹲下!”

  姿色各异的女人们茫然的照做。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离开这个房间。”许七安等她们惶恐的点头之后,关上门,回了一楼。

  铺子老板还在与宋廷风、朱广孝对峙。

  许七安再把店铺的门关上,然后坐在桌边,取出半块玉佩,沉声道:“店家可认识此物?”

  瘸腿的铺子老板,目光随之落在玉佩上,烛光里,它的色泽温润,断口整齐,被锋利之物切成两半。

  许七安清晰的见到,铺子老板的瞳孔一缩。

  “你们是周旻的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认不认识这块玉佩?”

  铺子老板微微颔首,“你们稍等。”

  说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东面的一间屋子,因为瘸了一条腿,他平日里住在一楼。

  二楼的房间都是给客人们办事用的。

  许七安给了朱广孝一个眼神,让他跟着铺子老板,省的对方玩什么花样。

  很快,铺子老板返回,手里拿着半块玉佩和一本册子,正好与许七安拿出来那半块严丝合缝。

  “你们是来要东西的吧?”铺子老板说着,奉上册子:“这是周旻留在我这里的。”

  “你不想问什么吗?”许七安没动册子,而是盯着他看。

  “你们会说吗?”

  “不会,但你给的太干脆。”

  铺子老板叹息一声:“周旻把这个册子交给我时,交代过,玉佩为信物,不见玉佩不给东西。即使是他本人也不行。

  “你们不告诉我身份也无所谓,我只认玉佩,不认人。”

  只认玉佩不认人……因为来取证据的周旻可能不是周旻……老谍子心思缜密啊,死了真是可惜……许七安这才拿起册子,凝神看了片刻,这是一本账簿,记载着都指挥使司“无端”消失的军需,每一笔都记的很清楚。

  有了这个“证据”,张巡抚就可以把二品都指挥使缉拿审问了,尽管还不能直接定罪。

  宋廷风和朱广孝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喜色,证据到手,云州之行差不多可以画上句号。

  “你和周旻是什么关系?他放心把账簿给你。”许七安收好账簿,喝一口茶,聊天似的语气问道。

  “我本是江湖游侠,因为好管闲事得罪了一名衙内,被对方带人殴打,这条腿就是那会儿断的。人家本来要把我带出城活埋,是周大人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铺子老板怅然一笑:

  “瘸了腿,行走江湖就是个笑话,便在白帝城扎根了……当日他把东西交给我,我就预感他要出事了。可我能做的有限,救命之恩还不了,保管东西总能做到的。”

  “谢了!”许七安点点头,心里补充一句: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铺子老板给他们切了几斤狗肉,没要钱,但许七安执意给他留了五两银子,并不是狗肉钱,而是宋公子的买单费。

  宋廷风频频回头,惋惜道:“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干嘛不在铺子里住下,我单都买了……”

  “是啊,铺子里还有美人儿伺候。”许七安努努嘴:“那你回去吧,她们还润着呢。”

  “……”宋廷风觉得,许宁宴这个人,说话真粗俗。应该说:她们正等着任君采撷呢。

  ……

  深夜,某座大宅里。

  李妙真盘膝坐在床榻打坐,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披散,衬托着小麦色的瓜子脸,秀美中透着勃勃英气。

  来云州一年多,不是操练私军,就是进山剿匪,把她原本白皙的脸蛋晒成小麦色。

  不过天宗的弟子,不在乎皮囊,他们的理念是:我,莫得感情!

  感情都可以没有,皮囊就更不需要在乎了。

  结束打坐,她凝神感应许久,发现宅子里没有魅的气息。

  魅还没回来?

  区区三个铜锣对魅来说是小菜一碟,更何况那个许七安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浪荡子,这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按理说,白日里将他们迷的神魂颠倒,便可以直接套取信息,怎么会现在还没回来呢?

  莫非魅违背了她的命令,馋上人家的身子?

  李妙真旋即排除了这个猜测,魅跟在她身边数年,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生前又是个良家,病死后几乎没有怨气,还算善良,知道许七安是个经不起压榨的,应该不会吸取对方的精气。

  兴许是一时贪玩……李妙真掀开棉被,缩了进去,进入梦乡。

  第二日,李妙真洗漱完毕,用过早膳,等到太阳高高升起,依然没见魅回来复命,她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

  当即在院子里画了一个简陋的太极八卦阵,取出坟土、尸油、猫眼等阴物,摆放在特定的位置。

  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人,放在太极鱼上,辅以气机激活阵法。

  凡人看不见的视野里,皱巴巴的纸人疯狂攫取着阴物中蕴含的阴气,俄顷,手脚动了动。

  接着,纸人踉跄站起来,静默了几秒后,它重新趴下,变成了一张寻常的纸人。

  李妙真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这只纸人是魅曾经依附过的物品,残留着她的气息,本该指引她找到魅。

  出现这样的情况,大概有三种可能:一,魅出了意外,魂飞湮灭。二,魅被封印了。三,魅离开了白帝城,超出了纸人感应的范围。

  三种可能里,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魅出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李妙真心说。

  ……

  驿站!

  “看完了吗,这账簿是不是真的?”

  房间里,宋廷风嘴里含着枇杷硬糖,问着伏案查账的许七安。

  朱广孝则盘膝打坐,吐纳练气。

  “你懂什么叫对账吗,审问犯人还要当面对质呢。”许七安没好气道。

  “那你还看得津津有味?”宋廷风打着哈欠,昨晚在客栈里休息的不是很好,其实是他昨日中了幻术的后遗症。

  宋廷风现在就等张巡抚回来,把任务交接之后,他就去府衙委托衙门寻找他心爱的苏苏姑娘。

  “至少我能大致过一遍,做到心里有数。”许七安回答。

  “我去趟茅房。”宋廷风不跟他掰扯。

  等眯眯眼离开房间,许七安侧头,看向吐纳的朱广孝:“你要不要找一找苏苏姑娘?”

  朱广孝睁开眼,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没想好?”许七安笑了。

  “嗯。”

  许七安不负责任的开嘴炮轰击:“这还用想?你和苏苏姑娘有夫妻之实,家里那个臭妹妹,小手都没给你摸过吧?还臭不要脸的要你一百两银子。想钱想疯了啊,死老头当自己女儿是镶……算了,不埋汰她。

  “你见过我婶婶没?我婶婶漂亮吧,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我二叔当年娶她,彩礼也就二十两。你那个未婚妻,凭什么啊。”

  一百两银子,搁普通人家,不吃不喝攒五年,正常得攒十年。

  一边是兄弟,一边是未婚妻,朱广孝选择沉默。但脑海里不由的想起了苏苏姑娘的娇喘,苏苏姑娘风情万种的姿态。

  老朱刚想说些什么,楼下传来宋廷风的喊声:“宁宴,有客人……”

  ……

  第二百零九章 社会性死亡

  宋廷风的声音有些古怪,惊讶中带着急迫,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老婆,快出来看上帝!

  是这种语气。

  许七安把账簿揣进怀里,率先出门,朱广孝则麻利的穿靴子,跟着出了门。

  驿站的大厅里,一位穿着浅蓝色劲装妙龄少女,坐在桌边喝茶。贴身的衣裤勾勒出雌豹般矫健的身段,袖口扎着,头发依旧是高马尾。

  毫不拖泥带水的装束,凸显出她的潇洒和帅气。

  明明是英姿飒爽的美军娘……哪里像道门天宗的圣女……师门让她太上忘情,结果你成了急公好义的一代女侠……许七安心里吐槽着,表面微笑,道:“李将军,又见面了。”

  这小子黑眼圈又加深了……精神状态不佳……应该是被魅吸取过精气。李妙真一双清亮的明眸审视着他,颔首道:“许大人。”

  许七安在她对面坐下,左右是宋廷风和朱广孝,驿卒上前倒完茶,复又退下。

  双方都没有急着开口,各想着心事。

  她应该是为了魅来的,迟迟得不到魅的复命,知道出了问题……许七安喝茶沉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把魅还给她?

  不舍得啊,这么漂亮的纸片人老婆,单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他还想着带京城给铃音开开眼界。

  而且,附身能力很有用处,适用于多种情况,多种环境。

  “几位大人……”李妙真摩挲着茶杯,措词道:“昨日可见过一位叫苏苏的姑娘?”

  宋廷风和朱广孝猛的看了过去。

  来了,两个小老弟公开处刑的时候来了……许七安嘴角一挑:“见过,她与我两位同僚结下了难解之缘。”

  听到这里,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宋廷风看了眼朱广孝,心说,明明是与我结下难解之缘,和朱广孝这闷葫芦有什么关系?

  李妙真则扫过两个铜锣的脸,有些怜悯,听许七安话里的意思,苏苏肯定榨取了两人的精气。

  不过,她愈发肯定“魅”在许七安手里,否则他不会说出这种话。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将她还给我。”李妙真诚恳道。

  “设计坑害朝廷命官,套取机密消息,这是死罪啊李将军。”许七安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李妙真平静的与他对视,不辩解也不恼怒,似乎完全没把大奉律法放在眼里。

  许七安忽然意识到,二号是个愤青,尽管她侠肝义胆,但不能掩盖她是以武犯禁的侠客,并且对不负责任的元景帝极为憎恶。

  最重要的是,二号是五品高手。对她来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得改变态度……许七安打消了以势压人,将苏苏据为己用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本官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凡是都可以商量。主要是敬佩李将军为爱发电,一年多里,各处奔走剿匪,这份为国为民的情怀,令本官汗颜。

  “不过,本官很中意苏苏姑娘,李将军能否割爱?”

  许七安打算讨价还价,宅男都知道纸片人老婆看的到吃不到,但不妨碍他们热爱。

  李妙真闻言,蹙眉道:“魅虽是高级怨灵,但本身无法长存,除非不停的摄取精气,长此以往,会迷失心智,变成无法控制的怪物。

  “只有跟在我身边,才能维持原样,你非道门弟子,不精通此类秘术,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害人害己。”

  她现实里的形象和网上形象有很大区别啊……网上更活泼更愤青,而现实偏向严肃……嗯,严肃的形象适合领军,这大概算是一种伪装。许七安无奈道:“好吧!”

  许七安说了一句稍等,起身返回房间。

  朱广孝和宋廷风目光呆滞,表情僵硬的对视……什么是魅,什么是摄取精气?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刚才,说了……苏苏姑娘?

  俄顷,许七安拿着一只酒壶返回,“砰”的放在桌上,三人目光随之落在酒壶上。

  宋廷风和朱广孝面露茫然,李妙真却眯了眯眼,认出酒壶上刻着的是道门封灵符。

  许七安揭开壶盖,下一刻,袅袅青烟从壶口浮上来,幻化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她先狠狠瞪了眼许七安,嗔怒娇斥:

  “臭男人,伦家要饿死啦……”

  紧接着她看见了李妙真,小脸蛋瞬间明媚,但又很快做出委屈状,哭唧唧道:

  “主人,你要为我做主。这个臭小子欺负我,侮辱我,您再来晚些,我就怀上他的孽种了,呜呜呜……”

  苏苏姑娘……朱广孝和宋廷风在一月份的低温了,一寸寸的僵化。

  砰!

  李妙真把壶盖盖回去,颔首道:“多谢许大人宽宏大量,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许七安这才露出笑容:“李将军客气。”

  二号的承诺还是很值钱的,用一个无法长久保留在身边的魅换一个承诺,赚了。

  他送李妙真离开驿站,行至门口,问道:“以李将军的身份、修为,想来不缺一只魅吧?”

  李妙真斟酌道:“魅不是寻常鬼物,必须是阴年阴月出生的女子,且死后依旧是处子之身,方能炼成魅。”

  阴年阴月是何年何月?许七安微笑颔首,假装自己听懂了。

  “不过,”李妙真话锋一转,挑起嘴角:“就算养条狗也养出感情来了,对吧。”

  许七安笑了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拘谨和生疏。

  李妙真趁机提出:“许大人可否再送我一段路?”

  许七安回以暖男微笑:“乐意至极。”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宋廷风和朱广孝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背影孤寂落寞。

  “走吧!”许七安笑容愈发灿烂。

  沿着宽敞的大街往前走,李妙真背着银枪,腰胯长剑,迈步的英姿极为动人。

  许七安频频扭头,打量这位天宗圣女的容颜,她的气质总让许七安想起读警校时暗恋过的警花。

  齐耳短发,五官漂亮,脸蛋干净,穿迷彩裤的双腿又长又直,深青色背心里藏着两团饱满,胸口雪腻。

  相比起那位警校校花,许七安脑补了一下,还是觉得白马银枪,负猩红披风,穿软甲的李妙真要更胜数筹。

  李妙真淡淡道:“许大人,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小节,但我终究是个姑娘,你这般盯着看,过于失礼了。”

  呸,这男人果然是个色胚。

  如果说色胚是宴会上初见时的印象,那么现在,李妙真对许七安的标签改为:不简单的色胚。

  感觉我色胚的印象很难扭转了……风评被害……许七安笑容不变:“李将军很像我一位故人。”

  呸!李妙真心里骂一声,脸上挂着笑容,“这白帝城繁花似锦,但许大人随巡抚一路走来,荒凉景象怕是没少见吧。”

  “确实令人唏嘘。”

  “通常来说,一州都指挥使司管辖的卫所在20至30之间,但云州都指挥使司管辖的卫所,只有15个。你知道这是为何?”李妙真自问自答:

  “因为云州人口稀少,匪患又严重,根本无法大规模屯兵,没有兵,如何剿匪?”

  按照大奉军制,都指挥使司以下的州府一级,设立“卫”,每个卫五千六百人。州府以下的郡县,设立“所”,每个所一千一百人。

  卫所总数只有15个的州,倒不是没有,可云州是匪患严重地区,按理说,卫所应该超过25个,军备力量才算合格。

  “只需要开垦良田,军队平时自己耕作,应该能做到自给自足吧。”许七安说道。

  各地的都指挥使司拥有军田,军队不作战时,做的和农民一样的活儿。

  李妙真看了他一眼:“军饷呢?”

  ……许七安道:“惭愧惭愧!”

  想起来了,当兵是要发军饷的,可不是有饭吃就够,招的兵越多,军饷越多,要是发不起军饷,军队说闹事就闹事。这样的例子史书上比比皆是。

  “我来云州一年多,与都指挥使杨川南合作剿匪二十余次,每次他都尽心尽力。我不信这样的人,会勾结山匪。”李妙真图穷匕见,表情认真的看着许七安:

  “许大人是本次查案的重要人物,你的态度,决定了巡抚的态度。我希望你能慎重处理此事。”

  “李将军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铜锣。”许七安适当的表现出“吃了一惊”的神色。

  李妙真坦然道:“我有调查过许大人,自认对你还是比较熟悉的。”

  比如你精通查案,比如你与教坊司多位花魁有染……

  “许大人似乎有一个堂弟,在云鹿书院求学?”

  二号果然怀疑三号的身份了……怀疑二郎就是热心肠的读书人三号……我不妨利用这个机会把误会扩大,反正二郎在书院,二号在云州,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样我可以利用二郎的“香火情”,博取二号的信任……反正我自己身份是不能暴露的,社会性死亡的后果太可怕了……许七安笑着说:

  “是的,辞旧是一位满腔抱负的读书人,深受云鹿书院大儒们的看中,据说是当书院的传承者来培养的。”

  当传承者来培养……难怪三号知道那么多云鹿书院的布局,知道那些机密情报……李妙真恍然的点点头,笑道:

  “许大人同样是一腔热血,侠肝义胆。”

  态度明显变化了,似乎爱屋及乌的对许七安也有了些许好感。

  ……我这时候说一句:挨千刀的元景帝!二号对我的好感度会爆棚吧。

  聊了几句后,两人告别,一人继续往前,一人转身返回。

  李妙真寻了一处僻静小巷,取出酒壶,抹去封灵符,释放出苏苏。接着弹出一张纸人,给她充当附着物。

  纸人化成妆容精致的苏苏姑娘,一脸哀怨,“主人……”

  李妙真盯着她,问道:“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许七安能一语道破她道门弟子的身份,显然是从苏苏这里拷问出的情报。

  苏苏抬起手,大拇指掐着小拇指,示意道:“就说了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一点点就是一点点。”

  “说!”

  “也没说什么啦,就是您的身份呀,年纪呀,修为呀,下山历练呀……”

  “?”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李妙真脑海里:

  “你这不全交代了吗。”

  “我至少没把您来癸水的日子告诉他。”

  “……”

  ……

  许七安回到驿站,看见朱广孝和宋廷风还坐在那儿,彼此对视,眼神里充满了对同伴的不信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苏苏的事。”

  “你不也没说吗。”

  见许七安回来,宋廷风目光无神的看着他:“宁宴,你早知道苏苏的身份?”

  “我知道呀。”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们。”朱广孝沉声道。

  “是你们让我保密的。”许七安耸耸肩。

  宋廷风和朱广孝看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信任。

  “那我们和苏苏在茶楼里发生的事……”宋廷风低声问道。

  “都是你们的幻觉!”许七安如实回答。

  “呼……”两人都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幻觉。

  宋廷风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是幻觉啊,那就没什么了。我只是受到了迷惑,昏迷过去了。”

  许七安怜悯的看着他们,摇摇头:“你们是中了幻术,但没有昏迷。”

  “没有昏迷?”朱广孝和宋廷风心里一沉。

  许七安来到柱子边,沉声道:“廷风,你当时是这样的……”

  他抱着柱子,疯狂冲撞。

  宋廷风:“……”

  “广孝你是这样的……”他来到桌边,双手按住桌沿,卖弄腰力。

  朱广孝:“……”

  “咦,你们俩干嘛钻到桌底下啊。”许七安做完,发现朱广孝和宋廷风钻进桌底不肯出来了。

  “许宁宴你给我滚……你走吧,求求你,你快走,我今天不想看见你。”宋廷风蹲在桌底,抱着头。

  “哈哈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章 返程

  舒服了……许七安神清气爽的上楼,留给两位同僚想静静的时间。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有多甜蜜……库库库,哈哈哈!”他一边狂笑一边上楼。

  “许宁宴你个挨千刀的!”

  身后传来宋廷风和朱广孝羞愤的咆哮。

  接下来几天,许七安体会到了友谊小船翻了的后遗症。宋廷风和朱广孝对他采取冷暴力,不闻不问,当他是透明人。

  许七安主动找他们攀谈,他们也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做事。

  是心态崩了,觉得没脸和我说话,还是迁怒我?肯定是前者啊……许七安是这么想的。

  于是吃午饭的时候,许七安主动攀谈:“我已经忘记茶楼里的事情了,不会再笑话你们了。”

  “什么?”宋廷风和朱广孝气疯了。

  苏苏姑娘玩弄我们的感情,你玩弄我们的友情,到底谁才是受害人?

  “是你俩把控不住,中了那魅的幻术,怪我咯?”许七安不忿的看着他们:

  “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们?你们还好意思问,我要是当场戳破,你俩还不得跳楼啊。你看,要不是因为那个李妙真过来,这事儿是不是掩的好好的?

  “你们谁都不难堪,广孝不知道廷风用他的小老弟撞了一刻钟柱子,廷风你也不知道广孝撑着桌子时,腰力这么好。”

  “别,别说了……”宋廷风和朱广孝捂住了脸。

  其实,如果当场戳破,老宋和老朱顶多尴尬一阵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羞耻到恨不得满地打滚,感觉没脸做人。

  每每想起自己在许宁宴面前说过的话,表露过的情,什么非她不娶,什么一生遗憾……宋廷风和朱广孝就恨不得切腹自尽,离开这个黑暗的人世间。

  宋廷风把脸转过头,冷笑道:“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从那日起,咱们就恩断义绝了。”

  朱广孝沉声道:“我也是。”

  “别闹,咱们仨的交情,岂是区区一个女鬼可以撼动。”许七安见两人无动于衷,都冷着脸,一脸肉疼道:

  “大不了回京城请你们去教坊司嘛。”

  宋廷风一脸不屑:“区区教坊司就收买我和广孝?”

  许七安沉声道:“两次。”

  宋廷风哼道:“滚,别跟我说话。”

  许七安心痛道:“三次。”

  宋廷风:“呵。”

  许七安咬牙道:“五次!”

  宋廷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那你立字据。”

  友谊的小船翻了三天后,终于上了正轨,兄弟嘛,怎么能为一点点小矛盾真的闹翻呢。请客教坊司只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主要原因还是友情足够真挚……这话是宋廷风说的。

  许七安很赞同,就说:“那教坊司的事就算了。”

  宋廷风和朱广孝齐声道:“割袍断义!”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字据。

  “再还有……”朱广孝看了他一眼,“不能把苏苏……那个女鬼的事泄露出去,谁都不能说。”

  “你以后也不能拿这事取笑我们。”宋廷风补充。

  “没问题,我绝对,绝对不会库库……”许七安急忙扭过头去,捂住脸,几秒后,回过头来:“绝对不会取笑你们。”

  “你刚才笑什么?”

  “我没笑。”

  “你笑了。”

  “我真没笑,我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再好笑都不会笑。”

  ……

  白帝城外,军营。

  李妙真坐在军帐内,听着苏苏的汇报:“宋廷风和朱广孝大部分时间都在驿站里,偶尔吃腻了驿站的伙食,会出去找酒楼。

  “他们是两人结伴,许七安没有参与其中,他是单独行动的,每次外出就去勾栏。

  “几乎每天都会在勾栏待一个时辰,然后回驿站。期间没有去过任何衙门,也没有查过周旻的案子在。

  “嗯,周旻的坟有被动过的痕迹,根据时间推测,应该是在巡抚队伍抵达白帝城的当天……”

  这几天,苏苏充当着暗哨的任务,盯着驿站的一举一动。只要许七安三人组一出来,她就悄悄尾行。

  武夫是无法感应到阴气的,更看不见鬼魂,只要保持好距离,苏苏就不会被发现。

  “还有什么异常?”李妙真问道。

  异常?那个许七安天天捡银子算不算异常……苏苏心里嘀咕,不过她知道李妙真问的是周旻相关的事件,摇摇头:

  “没有,他们似乎在等待巡抚回来,再调查周旻的案子。”

  魏渊弹劾云州都指挥使杨川南的事情,齐党早就传书告之了。巡抚队伍为什么而来,云州官场人人心知肚明。

  李妙真拔开一只瓷瓶的瓶塞,召唤出住在瓶子里的一只鬼物,是个高瘦的中年书生。

  “我说,你写!”

  “是,主人。”

  以李妙真通过天地会内部得到的信息,她自认对许七安此人有颇为直观的认识,查案很厉害,经验丰富。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线索,或者是准确的方向,那绝对不会在驿站蹉跎这么多天。毕竟案子进度拖的越久,线索就越少。

  这意味着许七安也束手无策了。

  不多时,一封信写好了,李妙真将信交给苏苏:“把信给杨川南送去。”

  “好哒!”苏苏抱着信,扭着小纤腰出了军帐。

  她在厚厚的帘子前顿住,扭过头,皱着眉头,可怜巴巴的表情:(·w·)

  “有话你就说。”李妙真没好气道。

  “主人不给我报仇的吗?那个臭小子凌辱我。”苏苏不甘心的告状。

  “关你一天而已。”李妙真挥挥手,拒绝了女鬼下属的请求。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越漂亮的女人越小心眼,关于这一点,李妙真一直无法理解。

  她更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领兵剿匪的戎马生活,快意恩仇。说白了就是……直男心态。

  “哼。”苏苏赌气的走了。

  ……

  白帝城周边的清屏县,县里最大的酒楼。

  酒楼今天被包场了,作为本次巡视的最后一站,午膳准备的非常丰盛。

  午膳后,张巡抚、杨川南、宋长辅三位大佬为首,十余位云州高官作陪,在酒楼的包厢里交流巡视后的感想。

  张巡抚借机大发雷霆,痛斥众官员尽是尸位素餐之辈,任凭匪患繁衍发展,致使云州流民增加,民生萧条。

  “巡抚大人一番话,真是令本官汗颜呐。”宋布政使羞愧道。

  “根据密报,云州的匪患是因为有人暗中扶持,输送军需。”张巡抚意有所指:

  “有些人,食君之禄,却做着窃国之事。”

  众官员隐晦的看向沉默不语的都指挥使杨川南,没有人为他说话,反而个个表态,支持张巡抚严查。

  杨川南也不表态,不动如山的坐着,任由一群人阴阳怪气的说话。

  整个云州官场孤立、打压杨川南的风气,在巡视期间培养成型。

  这时,一位将领敲门进来,是杨川南的心腹,他冷冷的扫了眼众官员,将一份密信递给杨川南,转身退了出去。

  杨川南展开信封看完,严肃沉默的脸上绽放笑容,收好信封,笑呵呵的道:

  “本官也支持巡抚大人,一定要严查,不能姑息。巡抚大人手底下能人辈出,想必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张巡抚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杨川南手里的迷信,其余官员同样如此,纷纷猜测信上写的是什么,让杨川南底气忽然足了。

  返回白帝城的路上,张巡抚掀起帘子,用力咳嗽一声。

  前头的姜律中回头看来,默契的放缓马速,与马车并行。

  “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张巡抚看着这位对查案几乎没有贡献的金锣。

  “是因为杨川南忽然嚣张起来了?”姜律中恍然点头。

  张巡抚“嗯”了一声,这次巡视是他做的一次铺垫和试探,目的是分离云州官场,为他缉拿杨川南做准备。

  倘若云州官场是一条心,那他就要慎重制定计划。若不是一条心,就想办法孤立杨川南,并得到云州官场的支持。

  对此,张巡抚的把握极大,因为初到云州时的那场晚宴,宋布政使便已隐晦的透露出了某种信息。

  一切都进展的非常顺利,张巡抚和宋布政使配合下,透出一个“我们准备搞杨川南”的信号给众官员,迫使他们纷纷站队。

  但收到那封信后,杨川南一下子有了底气似的,不再保持沉默,竟还笑着与他调侃。

  不知道对方有了什么依仗……张巡抚揉了揉眉心。

  “不管如何,巡抚大人只要解决官面上的问题,武力方面有我,查案则有许七安。”姜律中握着马缰,宽慰道。

  张巡抚沉吟着点头:“只能寄希望于宁宴了,希望他能尽早破解谜题,找到周旻留下的证据。”

  “什么破暗号,周旻简直是耍人。”姜律中骂道。

  张巡抚听了,心情沉重了几分。

  大队伍赶在落日前回到白帝城,金霞灿灿的余晖中,张巡抚带着大队人马往驿站方向行去。

  这会儿刚宵禁不久,街道已经被清空,本该是不能出行的,不过这里不是京城,巡抚便是云州最大的官,宵禁无法限制他。

  驿站的驿卒们提前收到消息,得知巡抚大人今日返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晚餐。

  马车停靠在驿站门口,张巡抚踏着随从铺好的木凳下车,留守在驿站的几名铜锣在院子里恭候,包括许七安三人。

  张巡抚正因为杨川南的反应忧心,见到许七安,突然吓了一跳:“你怎么回事?”

  许七安的双眼布满血丝,黑眼圈不是黑了,而是青黑青黑,略有肿胀。给人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去,羽化飞升。

  姜律中大步奔来,凝神审视许七安:“几天了?”

  许七安郁闷道:“十五天了。”

  “……”老姜倒抽一口凉气:“现在状态如何?”

  “还行,随时会与世长辞吧。”许七安皮了一句。

  那就还没到极限,这小子的元神潜力这么大?等他晋升炼神境,元神突飞猛进到何种程度?

  炼神境的武者,精神力会变得极其敏锐,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感知,尤其是带着敌意的。

  因此,炼神境的武者几乎不会被埋伏。同时,精气神三者交汇,相辅相成,战力会提升一个档次。

  等两人叙旧结束,张巡抚忍住问道:“宁宴,关于周旻的暗号,有眉目了吗。”

  “已经拿到账簿了。”许七安语气平静的回答。

  张巡抚听了也很平静,点头说:“别灰心,总能解开暗号的……”

  他忽然顿住,无声的望着许七安。

  第二百一十一章 缉拿人犯

  暗号解开了?!

  这一刻,张巡抚几乎想要掏一掏耳朵,来确认耳朵是不是被耳屎给塞住了。

  在巡抚大人的规划中,周旻的案子晦涩艰难,除了暗号之外再无其他线索,查起来困难重重,所以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就算不能赶在开春前回京,也要把案子追查到底。

  可是,万万没想到持久战还没开始,证据就拿到手了,这意味着周旻案的结束,意味着云州之行接近尾声。

  意味着杨川南完了。

  张巡抚深吸一口气,眼睛在许七安身上反复打量,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不得不承认,还是小觑了这个年轻的铜锣,因为魏公的赏识和许七安表现出的能力,他已经给予最大的信心,此时才发现,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啊。

  此子必成大器。

  大概是有十五天的爆肝壮举做铺垫,对于案件进展,姜律中只觉得欣慰,并认为这是符合许七安能力范畴的成就,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脑海里就一个念头:

  许七安有金锣之资啊。

  准确的说,他的金锣之资更加稳固了。如果说之前还是五五开,现在就是七三了。

  张巡抚平复了内心的惊喜与激动,表情沉稳的颔首:“你随我来。”

  率先撇下众人,进了大堂,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除了许七安和姜律中,其他人都没有跟上。

  “证据拿到了吗?”

  等许七安关上房门,巡抚大人一改沉稳镇定的模样,直勾勾的望来,神色里难掩亢奋和激动。

  许七安从怀里掏出账簿,递了过去。

  张巡抚迫不及待的接过,但没有急惶惶的打开,深吸一口气后,收敛了所有情绪,这才开始阅读账簿。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竟是如此庞大的一笔数额,杨川南罪该万死。”张巡抚看完,手指用力拽紧账簿。

  ……巡抚大人不愧是读书人,我看了半天的账簿,才看出些许眉目。许七安略带钦佩的语气,问道:“如此庞大的数额是多少数额?”

  张巡抚看了他一眼,仿佛没听见,重复道:“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许七安懂了,数额很庞大,但别问,问就是触目惊心。

  张巡抚郑重的把账簿收好,咳嗽一声,问道:“你是怎么解开暗号的。”

  “这个就厉害了。”许七安当即把自己破解暗号过程,细致的描述一遍,不忘给两个社会性死亡的同僚请功:

  “宋廷风和朱广孝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不但积极参与解密,甚至不惜以身饲鬼,抛弃个人颜面,牺牲之大,令人感动。”

  “以身饲鬼?”巡抚大人吃了一惊。

  “是的,昨日出行时,有怨灵拦路作祟,幸儿宋廷风和朱广孝奋不顾身,拼死相搏……”许七安语气诚恳。

  “巫神教擅长养鬼驭鬼,嘿,看来有巫神教的家伙隐藏在白帝城中。”姜律中眉头一挑。

  许七安点点头,觉得巫神教背锅是合情合理的,问道:

  “巡抚大人,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张巡抚抚须微笑:“兵贵神速!”

  话锋一转,又道:“不急,吃完饭再说。”

  ……

  席上,食不言的张巡抚吃过晚饭,招手唤来宋廷风和朱广孝,望着两位铜锣,巡抚大人温和道:

  “听宁宴说,你二人在查案期间作出巨大贡献。”

  宋廷风和朱广孝立刻望向许七安,有些感动。显而易见,是许宁宴在巡抚大人面前,为他们请功。

  功勋是个好东西,首先关乎到升职。其次,结束云州任务后,衙门会按照个人做出的贡献,给予一定的赏银。

  而且非常丰厚。

  ……好兄弟啊!

  宋廷风和朱广孝感动坏了。

  “这是卑职们应该做的,为巡抚大人分忧,为朝廷效忠,万死不辞。”宋廷风笑眯眯的说着敞亮话。

  沉默寡言的朱广孝则用力点头。

  张巡抚赞许的颔首,关切道:“听宁宴说,你们在查案期间,以身饲鬼,对抗阻拦办案的怨灵,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可有此事?”

  ……宋廷风和朱广孝脸上的感动瞬间消失,表情逐渐僵硬。

  “怎么不说话?”

  “大人……小事一桩,不值得大人亲自过问。”宋廷风强颜欢笑。

  张巡抚摇摇头,温和道:“待事情结束,本官要写折子的,任何人的贡献,都会被记录下来,上呈朝廷,届时论功行赏。”

  宋廷风两人脸都白了,“巡抚大人,卑职不是不想,只是……只是被那怨灵伤了元神,精神有些时常,记不起细节了。”

  两人动作很默契,一手捂脸,一手摆动:“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

  晚饭后,姜律中和张巡抚带队,虎贲卫加打更人总计一百三十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都指挥使的府邸行去。

  刀枪弓弩等装备一应俱全,甚至还配备了火铳,已经做好都指挥使杨川南负隅顽抗的准备。

  张巡抚把缉拿行动留在夜里,就是要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给整个云州官场一个措手不及。不给对方应对的时间。

  沿途遇到两拨巡城守卫,但都被巡抚大人以更强势的态度摆平,铁甲铿锵声中,缉拿队伍来到杨川南的府邸。

  姜律中坐在马背,大手一挥。

  一位银锣垮下马背,疾步奔到府门,沉腰下胯,微微蓄力之后,一拳捣出。

  轰!

  厚重的大门瞬间撕裂,破碎的木片激射。

  打更人们率领虎贲卫冲进府邸,一边高喊着:“巡抚大人办案,阻拦者杀无赦!”

  杨川南府上的侍卫都是军中好手,桀骜难驯,并不怕所谓的巡抚,操着刀与御刀卫死斗。

  “娘的,这群兵痞子在云州作威作福惯了?”一位银锣狞笑着抽出刀。

  都指挥使府上也有高手,迅速冲出来纠缠住银锣。

  “住手!”

  喝声传来的同时,杨川南披着袍子出来,一拳击退两名银锣,救下了几位侍卫的性命。

  “哼!”

  始终观战的姜律中跨步而出,朝着杨川南张开五指,他的指节粗壮,表皮泛着神光,不像血肉之躯,反而是青金铸造。

  一股强沛难挡的气机笼罩杨川南,随着姜律中的握拳,将他硬生生拉拽着飞过来。

  拳意爆发!

  这位金锣一拳击中横飞过来的杨川南胸口,当……天地间仿佛一声洪钟震响,所有人都看到,杨川南周身神光剧烈闪烁,下一刻溃散成碎光。

  铜皮铁骨破了。

  杨川南吐着血横飞出去。

  “大人!”

  府上的侍卫们目眦欲裂,握紧了刀柄,就要与这群不速之客玉石俱焚。

  “都,都住手……”杨川南踉跄起身,披头散发,身形摇摇欲坠。

  张巡抚适时出现,望着狼狈不堪的都指挥使,沉声道:“杨大人,请约束好下属。”

  杨川南趔趄走来,凝视着张巡抚,嘿然道:“本官好歹是二品大员,张巡抚深夜带队冲入本官府邸,妄动刀兵……本官倒想听听,有什么理由?”

  “也好叫你明明白白。”张巡抚当然不会大庭观众之下掏出宝贝,沉声道:

  “周旻的账簿,本官已经拿到手了。”

  杨川南瞬间瞪大眼睛:“不可能!”

  张巡抚冷笑:“杨大人随本官回一趟驿站,自然就知晓了。”

  说完,大喝一声:“带走,阻拦者,斩立决!”

  侍卫们齐齐上前一步,做咬牙发狠姿态,但被杨川南呵斥回去。阻扰巡抚办案,劫“犯人”是死罪。

  杨川南一点都不怀疑打更人的杀伐果断,更不怀疑金锣的战力,他不想手底下的人白白送死。

  当即就有虎贲卫上前,取出枷锁给杨川南套上,押着他往府外走。

  浩浩荡荡一百三十多人,离开了都指挥使府邸。

  ……

  白帝城外,军帐。

  “什么?打更人夜闯杨府,带走了都指挥使大人?”

  李妙真吃惊的站起身,瞪着回来报信的一个黑衣鬼魂。这是她留在杨川南府中的眼线,每三天替换一个。

  毕竟时间长了,鬼魂得不到阴气滋养,会灰飞烟灭的。

  坐在床榻边的苏苏,晃荡着双腿,娇声道:“巡抚这么嚣张的吗,没证据也敢抓人?虽然他现在是白帝城最大的官,但无凭无据的,竟敢动杨大人。

  “主人,伦家建议点齐三千人马,荡平驿站,把那个姓许的铜锣吊在白帝城城头上。”

  渐渐冷静下来的李妙真斜她一眼:“嗯,有理,就委任苏苏为冲锋营先锋。”

  苏苏脑袋一缩:“我们还是按照大奉律法来做事吧。”

  “滚远点。”

  “噢。”苏苏噘着嘴,委屈的起身,离开帐篷。

  “回来!”李妙真喊道。

  “好哒,主人。”苏苏美艳绝伦的脸蛋,一下子云开雪霁,绽放甜美笑容。

  “你确定那许七安真的没有暗中调查?并有了所谓的证据?”李妙真狐疑的盯着苏苏。

  “没有没有。”苏苏连忙摇头,摇的娇躯抖动,裙摆飘飘。

  “其他人呢?”

  “我只负责盯着许七安,然后就是他的两个同僚,其他打更人我没注意呀。”

  李妙真点点头,只要许七安没有暗中调查,其他人就可以忽略。至于那小子有没有发现苏苏的跟踪,这并不重要。

  李妙真只关心他这三天里做了什么,即使发现苏苏的跟踪,只要他没有查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发现与否,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不是许七安得到了“证据”,那么巡抚缉拿杨川南的理由和目的何在?

  试图暴力解决,屈打成招?

  不会,堂堂巡抚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来人!”李妙真喝道。

  军帐外值夜的侍卫应声进来。

  “点齐人马,破晓时入城。”

  “是!”

  接着,她看向苏苏,“你随我一起,连夜入城。我要去拜访巡抚。”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许七安:我没干

  驿站,房间里。

  “杨川南,你与前工部尚书为首的齐党,勾结巫神教,暗中扶持山匪,为其输送军需,养寇自重,究竟意欲何为?”

  张巡抚疾言厉色中,狠狠甩出账簿,砸在杨川南脸上。

  账簿“哗啦啦”落在地上,摊开,杨川南低头看了几眼,脸色微变。

  姜律中弯腰捡起账簿,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眼张巡抚,心说刚才姓杨的补上一脚,好不容易找到了证据就没了。

  幸好他提前重创了对方,短时间内,被震伤心脉的杨川南与常人无异。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川南冷冷道,他戴着枷锁和镣铐,坐在床边,神色萎靡。

  “杨大人,您也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说话的人是许七安,他是唯一一个以铜锣的身份,站在屋子里的人。

  三位白衣术士除外。

  “这账簿是你找到的?”杨川南盯着他。

  巡抚队伍来云州的第二天,李妙真便告诉了他,有一个叫许七安的铜锣,是本次巡抚队伍里的重要角色之一。

  甚至可以说,杨川南的命运,一定程度上握在那个铜锣手里。

  杨川南把李妙真的话听进了心里,没有小觑叫许七安的铜锣,可他万万没想到,未等他做出任何应对,小铜锣竟提前奠定了结局。

  猝不及防!

  “是我。”许七安点头。

  “厉害,厉害……”杨川南摇头失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妙真与我说起你时,我虽不曾小觑你,可终究是大意了。”

  不,不只是你,我也是……张巡抚在心里默默附和一句。

  任谁也想不到,许七安的业务能力强到这种程度。

  杨川南审视着许七安,“冲击炼神境?”

  “昂!”

  许七安点点头,心说到底是都指挥使,比二号那个娘们有眼光多了。老子堂堂正正的修仙,竟然怀疑我是纵欲过度的色胚。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空,黑眼圈的风评都被害了。

  张巡抚和姜律中负手旁观,不催促也不插嘴,给予许七安最大的尊重。

  “杨大人是齐党的人,这点没有问题吧?”

  简单闲聊几句后,许七安直入主题,代替张巡抚,展开审问工作。

  杨川南颔首,“我父亲是齐地人,当年在兵部任职时,受过那时的兵部侍郎提携,便入了齐党。”

  许七安茫然的看向张巡抚。

  张巡抚解释道:“齐党是齐地人组成的党派,杨川南父亲时期,齐党把持的是兵部,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杨川南继续道:“我父亲一直是齐党边缘化人物,到了我这里,依然是。直到我被调来云州,十几年里屡历战功,慢慢爬到现在的位置。

  “其中确实有齐党在朝廷为我斡旋的功劳,但我与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除了入京述职时会有交集,云州与京城相隔万里,也就靠那些许香火情维持了。”

  张巡抚微微点头。

  杨川南是靠战功爬上去的,正因如此,养寇自重的罪名才能坐实,也符合打更人衙门对他的评估。

  “可要说我为齐党输送军需,勾结巫神教,本官确实冤枉。”杨川南摇摇头:

  “我已经是都指挥使,云州还有比我更大的官?养寇自重,呵,要不是想为云州百姓做点事,本官情愿调离这个鬼地方。”

  这话说的很漂亮,冠冕堂皇,搁在我前世看过的影视剧里,就是为自己洗白……许七安心里呵呵两声。

  他一个字都不信,只信到手的证据。

  不过身为合格的审问官,他很懂得引导话题,顺势道:“依杨大人的意思,此事背后还有隐情?”

  杨川南看向了张巡抚,“巡抚大人以为,云州只有我一个齐党吗?齐党勾结巫神教,输送军需,幕后主使者就一定是我?

  “都指挥使司里,就只有我一个齐党?”

  张巡抚摇摇头:“都指挥使大人,难看了。”

  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杨川南的狡辩,确实就是狡辩,所谓狡辩,就是没有证据的掰扯,试图摆脱责任。

  而身为都指挥使,衙门为山匪输送军需,责任最大的是谁?肯定是他这个最高级别的长官。

  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大人,你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啊。”许七安也觉得他在狡辩,但没有妄下定论。

  杨川南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不信任,顿了顿,说道:“齐党确实有干这些事,但直到周旻身死,我才后知后觉了整个事情的脉络。

  “显而易见,我是齐党用来当替罪羊的,真正与巫神教勾结,扶持山匪的另有他人。我本想偷偷找到证据毁掉,明哲保身。可惜你们快了一步。”

  这是快了一步吗?这是你还没出泉水,我已经推高地了……许七安扭头看向两位白衣。

  打酱油了大半个月的三位术士,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一直在用望气术观察杨川南。

  “似乎没有说谎。”一位白衣术士回答。

  “似乎?”许七安不悦的盯着他。

  被许公子质疑,术士们还是有些焦急的,忙说道:“我们是六品风水师,这位都指挥使是五品,按理说,我们的望气术是不会出错。

  “可是吧,这并非百分百之事。首先,倘若杨大人苦修过元神,意志坚定,那他的谎言我们就无法看破。就比如许公子您的一旦踏入炼神境,那么等闲的八品术士就看不穿您,需得同品级,甚至高一品级的术士才行。

  “其次就是屏蔽气息的法器,当然,杨大人已经搜身过了,没有法器。

  “最后,巫神教和我们术士都有修改记忆的法术,杨大人若是提前做了准备……那他现在说的,确实都是真话。”

  “修改记忆?”许七安吃了一惊。

  他头一次听说还有修改记忆这个操作。

  “那是高品强者才能掌握的法术。”白衣术士们解释。

  念及这个世界的高品强者和低品强者的鸿沟太大,许七安就理解了。

  低品高手就是低武,高品则堪比神魔,他体内的神殊和尚就是一个例子,被封印在桑泊整整五百年,且是残肢断臂,仍旧不灭。

  对了,我体内还有一个神殊大师……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许七安顺便在心里吐了个槽。

  这和尚被封印五百年,元气大伤,借他身体温养,一直睡到现在。

  如果是修改记忆的话,那案子就难办了……普通的查案手段不奏效了……只有仙侠才能打败仙侠,早知道就申请让宋卿或者逼王随行,而不是三个区区风水师……许七安皱了皱眉。

  杨川南凝视着许七安:“许大人……以你的本事,够资格让我称一声许大人,本官说的是真是假,你不妨去查查。

  “呵,这也是我万不得已情况下的一个备选方案。”

  用敌人来打败敌人吗……许七安没好气的心想。

  “我为什么要帮你,直接把你绑回京城,事情就结束了。”许七安冷笑。

  “也可!”杨川南闭上眼睛。

  ……

  驿站自今日起,开始三班轮换巡守,不管白天黑夜,没经过巡抚大人批准,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进入驿站。

  虎贲卫们精神很亢奋,因为罪魁祸首已经被缉拿,可以预见,他们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南方真是个鬼地方啊,阴冷潮湿,夜里值守时,风吹进脖子里,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虽然北方的寒冷是南方的数倍,可习惯北方生活的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南方的湿冷。

  “许大人真是神人啊,这才到云州几天?半旬左右,便破了这么一起大案。”

  “嘿,一点都不奇怪,咱们在京城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桑泊案闹的沸沸扬扬,还不是被他给破了。”

  “是啊,这次回京城,恐怕又得成为风云人物。我们路上多与他亲近亲近,将来好歹算个靠山。”

  虎贲卫们与有荣焉,值守时,凑在一起评头论足,赞叹许大人断案如神。

  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思考如何攀附许大人,趁他还是铜锣时结交,将来这份香火情,许大人地位越高,越珍贵。

  不要求有多大情谊,只需要让对方记得名字,也就够了。

  “你得了吧,像你这种喜欢贪小钱的人,许大人是不会喜欢的。告诉你们,许大人可是嫉恶如仇的人,在京城时,因为不满上级欺凌女子,险些一刀斩杀上级。”

  “呸,难道你这种喜欢逛勾栏的人,许大人就会喜欢?”

  正聊着,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驿站门口。

  “什么人?”

  值守的虎贲卫按住刀柄,沉声喝道。

  门口,站着银枪软甲高马尾的李妙真,她漂亮的瓜子脸肃然一片,寒冷拂动她的马尾,竟有一种与世为敌的豪迈感。

  “游骑将军李妙真,求见巡抚大人。”李妙真高声道。

  “让她进来。”姜律中低沉的声音传出。

  虎贲卫们让开道路,李妙真微微颔首,跨步进了驿站的院子,走了几步,回头道:

  “磨蹭什么,跟上。”

  几秒后,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扭扭捏捏:“主人呀,这里都是讨人厌的武夫,气血太旺啦,烫的人家浑身疼。”

  苏苏在军营里时,基本缩在李妙真的军帐里,极少外出。军营倒还好,驿站对她来说,简直是火山一般。

  四品武夫的气血过于旺盛,让鬼物难以承受。

  李妙真抽出一张符箓,屈指一弹,贴在苏苏胸口。

  她顿时开心的进了院子,蹦蹦跳跳,不怕气血烫人了。

  “主人我跟你说啊,这里有两个打更人可迷恋我了。”她叽叽喳喳的说着。

  穿越院子,来到大厅,李妙真见到了张巡抚,以及姜律中和许七安三人。其余打更人不在大厅。

  李妙真身姿笔挺的站在厅中,抱拳道:“巡抚大人,你们缉拿都指挥使杨川南,可有证据?”

  “你说的是这个吗?”姜律中手里握着账簿,扬了扬。

  “证据确凿。”张巡抚态度温和,微笑道。

  李妙真一下子看向许七安,神色复杂,求证道:“你干的?”

  包括姜律中在内,其余人外出视察民情,根本没时间查案。除了许七安,她想不出还有谁。

  这和李妙真想的不一样,她是来试探情况的,如果张巡抚是暴力缉拿,没有证据,她就打算联合军队施压,要求巡抚释放杨川南。

  可如果对方真的有证据,那要救出杨川南就困难重重。

  “我没干。”许七安摇头否认,接着补充道:“不过是我找到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惊愕

  果然,所谓的“证据”是许七安找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妙真对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只是冷冷的斜了眼身侧的女鬼苏苏。

  苏苏假装没看见,专心致志的玩着自己的一缕鬓发。

  女鬼同志也很困惑,她保证自己没偷懒,但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小铜锣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证据拿到手了。

  李妙真深吸一口气:“巡抚大人,此案是有隐情的……”

  张巡抚摆摆手,打断了她,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李将军,你只是游骑将军,且不是朝廷中人,无权插手朝廷的事。

  “本官念你剿匪有功,敬佩你的行为,才让你进驿站的。”

  “咳咳!”

  许七安用力咳嗽一声,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巡抚大人,不妨听她怎么说。”

  他认为二号支持杨川南,可能有个人情感因素,但她不是盲目无知的人。所以想听听她的说法。

  张巡抚与姜律中相视一眼,“可!”

  李妙真朝许七安颔首,沉吟了几秒,道:“我与杨川南相识一年多,联手剿匪数次,交情极好。但我并非黑白不明之人,也懂得人心的险恶和善变。

  “我相信杨川南,不仅是源于彼此的相处、并肩作战。我从秘密渠道得知朝廷派遣巡抚赴云州调查杨川南后,便在他身边安排了鬼物监视。

  “而那时的杨川南并没有收到齐党的密信。”

  听到鬼物监视时,姜律中挑了挑眉。

  “你是怎么知道本官要来云州调查杨川南的。”张巡抚目光锐利的盯着她。

  报告巡抚大人,我们也中出了一个叛徒,就是俺……许七安惭愧的想。

  地书碎片千里传书,几乎没有延迟,李妙真比杨川南更早知道此事,合情合理。

  三号的话她有听进去,并做了监视。

  李妙真直言不讳:“这是我的秘密。”

  “杨川南是五品武者,你的鬼物监视,恐怕瞒不过他吧。”许七安心虚的岔开话题,同时感慨着想,事情的发展终于与我预料的一样了。

  他提前将此事告之二号,就是想让二号配合他们调查,尽管二号和杨川南的关系超乎他的预料,但结果还不差。

  “知道又如何?只要他始终在鬼物的视线之内,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李妙真说。

  许七安赞同的点头,就好比前世,人们都能发现路边的摄像头在监视着他们,偏偏又没有办法,除非拿石头砸掉。

  杨川南要是拿石头砸掉“监控”,那李妙真就不会这么力挺他了。

  那杨川南有妻子吗,鬼物岂不是阅片无数?幸好神殊大师在沉睡,不然我也成了国产区的视频男主角……想到这里,许七安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就这?”姜律中追问。

  “我是天宗门人。”李妙真一字一句道:“我能看穿杨川南的本质。”

  什么意思?许七安发现,姜律中陷入了沉思,并皱紧了眉头。

  “天宗修的是天人合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李妙真先看了眼卖主求荣的女鬼苏苏,再看向许七安。

  前者羞愧低头,后者问道:“然后?”

  姜律中接过话题,叹口气:“欲达成天人合一,必先太上忘情,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据说天宗道士修为越高,越像个石头人,无喜无悲,无情无欲。即使亲儿子死了,也不会有半点伤感。”

  那以后生了孩子我来养……许七安下意识看了眼李妙真,后者挑了挑眉,感觉小铜锣眼里有恶意。

  姜律中继续说着:“天人合一,需得感悟天地规矩的变化,将万千气象融于自身。天宗门人比任何读书人都要懂得什么叫格物致知。

  “对善、恶、贪等品质,有着非常强的直觉。”

  这不就是人形测谎仪……不,人形测谎仪是司天监术士。天宗门人应该是人渣鉴定器?许七安恍然点头,终于知道李妙真为何如此信任杨川南。

  “但司天监的望气术尚有弊端,你这个……”许七安措词道。

  “身为天宗修行者,应该对自己的直觉无比自信。”李妙真淡淡道,这是道心问题,如果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那便是最自身产生怀疑,迟早死于心魔。

  “那你格我吧,看看我的品质。”许七安说。

  李妙真摇头:“我们相处时间太短,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顿了顿,她撇嘴道:“你的品质已经写在脸上。”

  你妈嗨……

  “知道自身卷入齐党与巫神教的旋涡后,杨川南就一直想着自救,一边排查都指挥使司内部的齐党人员,一边寻找周旻遗留的证据。

  “如果能自证清白最好,如果不行,就毁掉所谓的‘证据’,明哲保身。”李妙真坦然的说出杨川南的算盘。

  ……这很合理,换我遇到这种事,肯定也是先自保……然后看能力去查案……许七安点点头。

  张巡抚眯着眼,回忆着杨川南一路上对他似有似无的敌意。在对方眼里,自己这个巡抚,就是来找麻烦的。

  许七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道:“李将军,口说无凭的。我们得到了证据,杨川南即使不是主谋,身为都指挥使,他都必须担这个责任。”

  哪个衙门出了问题,一把手就得担责任,自古都是这个规矩。

  “何况,司天监的望气术尚且不能当做证据,你的格物致知,更无法说服朝廷。”

  四品以上,司天监的望气术就不能当做证据了,因为望气术不会说谎,但术士会说谎。同样的道理,道门天宗的功法不会说谎,可李妙真会说谎。

  许七安起身走到女鬼苏苏身边,捏了捏她的脸,那张如花似玉的绝美面孔顿时凹陷下去。

  “你干什么。”苏苏花容失色……不,花容变形。

  “果然还是纸做的。”许七安拍了拍美人的肩膀:“苏苏,想不想要一具活着的肉身?不是附身那种,是无主的身体。”

  “死人吗?”苏苏斜睨他,冷笑道:“故去的皮囊,最多用一段时间,就会腐烂。”

  “不,是真正无主的身体,没有魂魄。”许七安说。

  苏苏一脸不信。

  “我与司天监的宋卿是老相识,他在进行生命炼金术,终极目标就是炼制出与常人无异的肉身。而且,近期取得了重大突破。”许七安一本正经的说。

  “真,真的吗……”

  大概是司天监的金字招牌起到了作用,苏苏开始有了兴趣,并产生一定的向往。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选择跟着我,我肯定能给你弄一具干净的,无主的肉身。至于不能离开你主人这个问题,我另外想办法。”

  反正忽悠就好了,骗女孩子都是这么骗的。

  先给她们画一个大饼,展望未来,给予足够的好处和诺言,她们就会因为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大饼,任你为所欲为。

  等到将来发现是骗人的,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咳咳!”

  张巡抚咳嗽一声,提醒小铜锣不要偏题,勾搭女鬼的事,以后再说。

  许七安领悟领导的意思,铺垫也足够多了,试探道:“李将军,你既然说杨川南与你也有暗中查过都指挥使司内部的情况,那么,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线索?”

  如果没有的话,请你回去吧……

  李妙真似乎早已打好腹稿,烛光中,微微垂头,长而翘的睫毛牵住了光,阴影挡住了美眸。

  “周旻死后不久,我便协同杨川南调查都指挥使司,最后锁定了一个目标人物,也是齐党。但那人非常油滑,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不等我们收网,便隐匿失踪。”

  你这话相当于没说啊……你不是很擅长找人吗……周百户你都能揪出来……许七安吐着槽,摇摇头。

  张巡抚皱眉道:“那人是谁?”

  “与周旻一样,是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的一名经历,掌库房收发等事务。”李妙真回答。

  要验证李妙真的话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就如当初拆穿杨莺莺的谎言一样。许七安当即问道:

  “名字、年龄、相貌、家住地址,以及他的亲人和好友……李将军能提供这些信息吗?”

  “自然可以,不过我没带在身上,明日我派人送到驿站。”李妙真说:

  “至于此人容貌,我可以画给你们。”

  张巡抚点头,命人取到笔墨纸砚,脸蛋变形的苏苏乖巧的研磨。但总感觉她一颗心不在这里了,时不时看一眼许七安,然后低头沉思。

  一盏茶后,李妙真画好肖像。

  这人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目光锐利的中年人。

  黄伯街,丁15号狗肉铺的老板。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扑朔迷离

  草……看到狗铺老板的瞬间,许七安脑海里就只剩下这个字,许久之后,才是茫然和愤怒,以及微微的后怕。

  茫然是没搞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愤怒是感觉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后怕则是对方如果图谋不轨,自己当时很可能中招。

  “此人叫梁有平,与周旻不同,他是云州本土人士。听杨川南说,此人还是通过他的渠道,勾搭上了齐党。”李妙真说。

  “都指挥使司的经历,职权与周旻相同……”张巡抚若有所思,片刻后,质疑道:“为何你与杨川南不及早联络本官,坦诚布公?”

  李妙真腰背挺的笔直,坐姿从一开始就没动过,只是转动小麦色的瓜子脸,淡淡道:

  “京察之年,朝廷党争激烈,焉知魏青衣是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拔出齐党各地的官员?”

  “本官代天牧狩,自当恪尽职守,善抚黎民,严惩贪官,才算不辜负陛下信任,魏公信任。”张巡抚沉声道。

  李妙真撇撇嘴,一脸不屑。

  挨千刀的元景帝……许七安能猜到二号此时的内心活动。

  他疲惫的吐出一口气,敲了敲桌面,引来三人侧目后,声音低沉:“这人我认识!”

  三人吃了一惊。

  许七安凝视着肖像画,问道:“他是不是个瘸子?”

  “对,梁有平曾在剿匪中跌落山崖,摔断了腿。”李妙真回答。

  ……那家伙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亏老子当时还被感动了。许七安又有了骂娘的冲动。

  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因为当时都没想到施展望气术看一看那人说的是真是假。

  换成平时,他不会犯这么大的疏漏。

  “怎么回事?”张巡抚忍不住发问。

  许七安一边摆手,一边捏眉心,“巡抚大人,我现在脑子乱的很。嗯,容我去个地方,回头我再跟你好好解释。”

  说着,他看向姜律中:“姜金锣陪我去?”

  姜律中看了眼张巡抚,摇头:“魏公的命令是,时刻跟随、保护巡抚大人。”

  好吧,也有道理,万一我们回来后,发现巡抚大人的脑袋被人摘走当球踢,那就安逸了……许七安道:

  “那喊两个银锣陪我,再借我三十名虎贲卫。”

  他不承认自己有点害怕,一切都是为了稳妥。

  “我陪你!”李妙真表现的很积极。

  许七安立刻改口:“姜金锣,我要三个银锣。”

  李妙真:“……”

  这个小铜锣不信任她,李妙真露出了些许女子姿态,恶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俄顷,许七安带着三名银锣,三十名虎贲卫,以及李妙真和苏苏,众人骑马出了驿站,奔向黄伯街黑市。

  有了不久前大部队冲动的经历,巡城的士兵一看打更人的差服,拦都没拦,反而自觉让路。

  京城来的巡抚队伍,有便宜行事之权。

  出了内城,很快抵达黄伯街,一群甲胄鲜亮的虎贲卫冲入黑市,引来路人的警惕和敌意,纷纷退避。

  许七安带队来到丁15号铺子,愕然发现大门禁闭,门窗黑洞洞的,里面没有亮灯。

  他心里一沉,挥手让虎贲卫包围铺子,打算强闯。

  “等等!”李妙真喊了一句。

  她从腰包里掏出锦囊,打开,一缕缕青烟浮出,从门窗缝隙里钻入铺子。

  “完美的探子。”许七安称赞道。

  李妙真矜持的“嗯”一声。

  道门可真有意思,一气化三清,天地人三宗修行的路子完全不同。地宗修功德,天宗修莫得感情,人宗反其道而行之,把好好一个绝色道姑修成了狐媚子……许七安心里腹诽的同时,忽然想到一个点。

  天人两宗势如水火,莫非正是因为相反的修炼路子?

  而地宗修的是功德,两边都不沾,所以跟两宗的关系都还可以,没仇没怨,见面还能礼尚往来几句。

  否则李妙真这个天宗圣女,也不可能加入天地会。

  洛玉衡那个道首,也不会赠丹药给金莲道长。

  果然左右逢源才是王道,正如我夹在临安和怀庆之间,两边都能讨好,两边都能撩。

  嫐!

  完美。

  这时,几缕青烟袅袅娜娜的返回,在李妙真耳边低语片刻,钻回了锦囊。

  “铺子里没人,也没埋伏。”李妙真道。

  许七安当即挥手,带着三位银锣破门而入,楼上楼下搜查,铺子里一切陈设都保持原样,没有被破坏。

  锁着的抽屉里甚至还有二十两银子,许七安选择把它们充公,收到自己钱包里。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搜刮痕迹……铺子的主人仿佛只是暂时离开……许七安搜查无果,带人出了铺子,走向临铺出来看热闹的老板。

  这家铺子也是卖“狗肉”生意的。

  “你过来,本官有话问你。”

  丁16号铺子的老板顺从的走过来,低眉顺眼:“大人。”

  “丁15号铺子的老板去哪儿了?”

  “是有几天没开业了,他铺子里养的姑娘,都跑我这里来谋生了。”16号铺子的老板有问必答,但不说多余的话。

  “什么时候关门的?”许七安又问。

  “三天前。”

  三天前……特么就是我走之后?许七安目光微闪,继续问道:“15号铺子的老板,是不是瘸腿那个?”

  “是他,不过不是原先的老板。”

  ……不是原先的老板。许七安心里的某个猜测得到证实,“原先那个老板呢?瘸腿的新老板什么时候接手铺子的?”

  “15号铺子换主人大概是一旬前,原老板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许七安又问了周边其他铺子的老板,得到的回复差不多。周边店铺的老板,也对15号铺子突然换东家这件事很惊讶。

  不过黑市里人情冷淡,没人往心里去。

  返程的路上,马匹缓行,许七安不知道第几次捏了捏眉心。

  李妙真侧头看着他,声音透着成熟女子的磁性,“你似乎精力衰竭了。”

  也好叫你知道我不是色胚……许七安道:“李将军似乎对我有误会,认为我是个好色之徒,不然何以派苏苏姑娘来迷惑我。”

  “难道不是?”

  面对许七安一言不合就A上来的行为,李妙真选择硬刚。

  “我在冲击炼神境,已经很久没睡了。”许七安解释。

  他没具体透露是几天。

  冲击炼神境?李妙真微微睁大美眸,审视着他。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误会了,见到黑眼圈浓重的许七安,任谁都会下意识的觉得对方纵欲过度。

  而不是率先想到冲击炼神境,随后在天地会内部,听一号评价许七安是色胚,沉迷教坊司,好色之徒的印象从此加固。

  就算这是冲击炼神境带来的变化,也改变不了你是色胚的事实……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了解你……李妙真暗道。

  不过她有些好奇,这小子熬了多久?

  李妙真对武夫体系了解不多,毕竟她下山历练才短短几年,没有遇见过恰好冲击炼神境的武夫。

  像杨川南这般经验丰富的,一眼就看出许七安在冲击炼神境。这是过来人才有的眼光。

  “没记错的话,冲击炼神境的极限是十天?”

  “李将军对武夫体系不太了解嘛。”

  “我为什么要了解?”

  “你似乎不太瞧得起武夫。”

  李妙真颇为幽默的回答:“我不是一个人。”

  许七安:“……”

  他不由的想起了骄傲的白衣术士和儒家读书人,他们同样瞧不起武夫,这个世界的鄙视链就是:谁都不服谁,但大家一致看不起武夫。

  许七安以前只知道世上最令人作呕的歧视是“扫黄打黑”,现在多了一个,名字叫:武夫。

  除了术士和武者,各大体系都有超越品级的存在,或出现过超越品级的存在。但术士的作用远远高于武夫,术士更容易得到尊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武者体系也能出一位武神。

  “真叫人气抖冷啊。”许七安说。

  ……

  回到驿站,张巡抚和姜律中已经不在大厅,留下一名虎贲卫候着,告诉许七安和李妙真,巡抚大人在房间里的等候。

  敲开张巡抚的房门,许七安与李妙真进了房间。

  “李将军画的那个人,就是替周旻保管证据的黑市铺子老板。我解开周旻留下的暗号,摸索到那边,才得到了账簿。”

  许七安把事情经过告诉张巡抚和姜律中。

  听完,张巡抚脸色凝重:“原先那个老板,会不会就是真正的,保管账簿的人?”

  许七安点头道:“十有八九是的,而且没猜错的话,估计已经被灭口了。后来我遇上的铺子老板,是梁有平假扮。”

  姜律中摸了摸下巴坚硬的胡渣子,语气不解:“那他们是如何找到黑市去的?”

  “还记得我分析案子时说过的话吗,”许七安捏着眉心,“我们是通过杨莺莺这条线索查出黑市丁15号铺子的。但这条线索不是给我们的,而是给青州布政使杨大人的。

  “也就是说,周旻原本留给我们的线索,提前被人破解了。”

  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

  李妙真摇摇头:“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已经找到了账簿,直接毁掉便成了,为何要留下来等着你们去找,再把账簿交给你们?”

  姜律中吃了一惊:“账簿被掉包了,我们拿到的是假的?”

  “不!”张巡抚摇摇头:“如果账簿是假的,明日本官去都指挥使司对账,很快就能看出破绽。那他们送假账簿的意义何在?”

  姜律中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送真账簿就更离谱了啊,把真正接头的狗肉铺老板给杀了,然后账簿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们?”

  “的确,账簿不管是真是假,都不符合逻辑。”许七安捏着眉心,在房间里踱步:

  “就让我们来好好回顾一下这个案子。”

  “周旻查出杨川南暗中支援山匪,写密信回报衙门。齐党得知后,当即向打更人衙门发难,制造了贪污案试图逼迫魏公妥协。

  “随后在我的机缘巧合之下,查出了齐党勾结巫神教,暗中扶持山匪的内幕。朝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派我……”

  张巡抚用力咳嗽一声。

  许七安改口道:“派巡抚大人赴云州查案。”

  “适才我在黑市里询问过,丁15号的原主人是一旬前被害的。而这个时候,我们还在青州边界。李将军,杨川南是什么时候收到京城那边传来的密信?”

  “信是大概六天前收到的,来自杨大人的一位好友。”李妙真道。

  “这就对了,我们走的已经是最快的路线,齐党即使比我们快,也不可能超过一旬。”许七安点点头:“杀周旻灭口也好,杀狗肉铺老板也好,应该和京城的齐党无关。我们真正的敌人在云州。

  “这样的话,这案子无非两种情况:一,这一切都是杨川南使的苦肉计。二,幕后有一个黑手,准备把杨川南推出来当替罪羊。在密信传回京城时,就开始布局谋划了。杀死周旻,寻找被藏起来的证据,并试图让杨川南背锅。

  “倘若账簿是真的,那么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相当于主动把屠刀递到我们手里。

  “账簿是假的,就更没有意义了。杨川南既没有摆脱嫌疑,也没有真正获罪。梁有平主动把账簿交给我们,反而惹来猜疑,变相的救了杨川南。”

  李妙真敏锐的捕捉到一个逻辑漏洞:“也就是说,账簿一定是真的。依照你的推测,账簿是真的;有一个幕后主使想把杨川南推出来当挡箭牌。

  “那梁有平杀死狗肉铺老板,亲手将账簿交给你们的行为,就不合理了啊。”

  是的,账簿是真的这个前提下,幕后黑手只要等待巡抚队伍找到它,杨川南就百口莫辩。

  梁有平的行为,就多此一举了。

  张巡抚沉吟道:“或许,是账簿有问题。账簿是真的,但它存在某种问题,这个问题会让我们把矛头指向真正幕后黑手。因此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找到它,毁掉其中的破绽。

  “然后冒充狗肉铺子老板,等待我们找上门,好将账簿交给我们。”

  姜律中先是点头,随后摇头:“他们怎么知道账簿有问题,这账簿不是周旻做出来的吗。”

  张巡抚微笑道:“周旻之所以能找出证据,因为他是都指挥使司的经历,掌库房和收发,军备器械都要过他的手。而那个梁有平,他也是一名经历。”

  许七安突然说道:“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嗯?”李妙真望过来。

  “为什么负责把账簿交给我们的是梁有平?”许七安扫过三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梁有平已经暴露了啊。我们一旦抓住杨川南,一番拷问,他为了自证清白,肯定会辩解,会把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我们对照梁有平的画像……喏,就有现在这场会议了。”

  李妙真皱眉道:“因为只有梁有平能找到账簿里的问题?”

  姜律中瞅她一眼:“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找到账簿里藏着的问题,届时换人伪装就行,根本没必要让梁有平一直待在那里。要不是宁宴看到你的画像,他根本意识不到狗肉铺老板是假的。

  “也就是说,只要那人不是梁有平,我们就不会发现。看起来就像主动把破绽暴露了。”

  至于易容,以许七安等人的眼力,近距离接触,很容易就能看破伪装。

  ……

  朱广孝在梦中惊醒,感觉到了膀胱的膨胀,于是起夜上茅厕。

  出了房间,行至走廊,忽然看见大厅里,桌边,坐着一个白裙女子。

  她有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这个角度,朱广孝只能看到白裙女子的侧脸,仅是一张侧脸便美的不似凡尘俗物,让人怦然心动。

  苏,苏苏姑娘……不,是那女鬼!!

  朱广孝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

  第二百一十五章 梦境

  看到这个女人朱广孝气的浑身发抖,大冬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这个世界竟如此险恶,充斥着对男人的压迫。

  她玩弄了我的感情,伤害了我的尊严,现在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我面前……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朱广孝忍住打拳的冲动,憋着尿,扭头就敲开了宋廷风的房门。

  宋廷风披着袍子,似乎刚刚醒来,打开门,抱怨道:“什么事啊,大晚上的串什么门?”

  “你过来,嘘,小声点……”

  朱广孝脸色难看,拽着宋廷风蹑手蹑脚的出门,来到走廊,指着楼下大厅,道:“看!”

  宋廷风一看,气的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两个拳师双眼赤红,心态炸裂,宋廷风咬牙切齿说:“她竟还有脸来驿站,当我们打更人是吃素的?”

  朱广孝沉声道:“怎么办?”

  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否则他们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以后在衙门里怎么做人?

  “干脆,咱们来一个娘娘进冷宫——一不做二不休。”宋廷风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不行。”

  朱广孝沉默寡言不假,但人不笨,分析道:“她既来了此地,说明那位游骑将军也来了。咱们不能动手,一动手反而暴露了,也会被巡抚大人问责。”

  “那怎么办?”

  “我建议找宁宴商量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也只能找那个贱人了。

  就在这时,楼下的苏苏心有所感,蓦地抬头看过来,见到两人后,脸上顿时洋溢起甜美的笑容:

  “呀,是你们啊。”

  宋廷风和朱广孝脸色僵住。

  ……

  “现在瞎猜没有用,我的提议是,明日先去都指挥使司对账,确认账簿的真假。然后,全州通缉梁有平。”

  张巡抚给出了意见。

  许七安看了眼瓜子脸的美军娘,心里颇为沉重,因为以李妙真的人脉和关系,尚且不能揪出梁有平,这意味着对方背后有靠山。

  全州通缉未必靠谱。

  这个案子的关键,就在梁有平身上。

  “好主意!”姜律中却不甚在意,非常赞同张巡抚的提议,摸着下巴说道:

  “如果抓不住梁有平,咱们就用都指挥使杨川南交差。”

  这回轮到李妙真气抖冷了。

  所以说,这要是杨川南的苦肉计,那根本就是找死。张巡抚也好,姜律中也好,都是官场老混子。

  混朝堂的人,抱负是有的,但要说他们眼里揉不得沙子,是正义的伙伴,那就太幼稚了。

  满脑子正义的人,能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张巡抚会试着查出真凶,主持公道,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杨川南推出去交差,捞取功绩。

  杨川南可不无辜,首先一个失察之罪逃不掉。其次,他本身就是齐党的人,现在齐党倒台了,官场规矩:撸!

  “姜金锣,太鲁莽了。”许七安努力睁大他的卡姿兰大眼睛,以抵抗睡意,义正言辞:

  “周旻为何会被灭口,背后是谁在诬陷杨川南,这一切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身负皇命的我们,应该竭尽全力,还无辜者一个公道,还云州官场一个朗朗乾坤。”

  姜律中和张巡抚奇怪的看着他,这小子不是喜欢说冠冕堂皇的空话的人。

  “说的真好!”李妙真拍案叫绝,扬起秀丽的瓜子脸,妙目盈盈,看着许七安的目光里,充满了认同和肯定。

  听到李妙真的称赞,两人若有所思,仿佛猜到了什么。

  “那,宁宴,这案子就继续劳烦你了。”张巡抚语重心长的说:“一定要查出真相。”

  巡抚大人剖开一定是黑的……在他面前玩小聪明我真是太傻了……许七安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侧目一看,见李妙真美眸闪闪发亮,希冀的看着他。

  “卑职也只能……尽力而为。”

  许七安已经不是满脑子热血的年轻人了,说话不会说的太满。想当年他十八岁的时候,口号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等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口号是:求求老天爷不要再搞我了。

  这时,众人听见房间外传来一阵骚动,以及强盛的气机波动。

  姜律中率先推门而出,一双鹰眼锐利的顾盼,然后,他看见宋廷风和朱广孝一手捂眼睛,一手握拳头,鼓荡气机,胡乱挥舞。

  口中喊着:“别过来,同样的错误我们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们对面,美绝人寰的苏苏姑娘,皱着小眉头,一脸无辜的姿态。

  “误会,误会……”许七安冲了出来,展开双臂,揽住两个同僚的肩膀,半推半顶的把他们带到房间。

  “你俩怎么回事?”他皱眉道。

  “那个女鬼是怎么回事?”

  两人表现的很激动,沉声道:“明知道我们……还让她来驿站?那事儿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做人?”

  “她是陪主人过来商议杨川南案子的。”许七安没好气道:“这事儿你们自己不暴露,谁会到处乱说?人家是一辆公里数很高的马车,什么样的男人没勾引过,你们俩就是弟弟。”

  宋廷风这才好受了许多,暴躁道:“我不管,我看到她就浑身难受,羞耻的恨不得仰天长啸。我不要见到她。”

  朱广孝认同的点头。

  许七安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有一种病叫做“苏苏PTSD”。

  得到贱人的安抚后,宋廷风问道:“杨川南有没有老实交代?那个游骑将军是过来找麻烦的?”

  “这件案子不好搞哦……”许七安只恨手头没有烟,叹口气,“知道我们在狗肉铺子遇到的那个老板,真实身份是什么吗?他是一个都指挥使司的经历。”

  他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房间里一片寂静,宋廷风和朱广孝骇然相视,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感觉自己在第五层,结果人家才是第五层。

  “如果当时能把他带回驿站就好了。”朱广孝闷声道。

  “你怎么不提醒我?”许七安捏着眉心,最近时常头晕目眩,并伴随轻微的幻觉。

  “谁能想到人是假的?”朱广孝沉声道:“当时巡抚大人和姜金锣外出视察,我是想着等他们返回,汇报了进度,有需要的话,再奉命提人便是。再说,证据到手,人就没价值了。”

  “是啊,他要不是假的,咱们回头去找便是。”宋廷风说。

  “就知道放马后炮。”许七安没好气道。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朱广孝皱着眉头,做沉思状:“说起来,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把我关在小黑屋里。”

  许七安笑了,“那个小黑屋是不是叫404?”

  “什么404?”朱广孝没听懂,继续说道:“有人把我关在小黑屋里,一个劲儿的逼问我:梁什么的在哪里……名字记不起来了。”

  宋廷风瞪大眼睛:“梁有平?”

  朱广孝诧异道:“对,就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

  宋廷风:“……我也做这个梦了。”

  许七安脸色大变,像是听到了某种可怕的事。

  ……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二号,干的漂亮

  同一个梦,是偶然吗?

  许七安想到了巫神教,巫神教有入梦的能力,侵入朱广孝和宋廷风的梦境,属于基操。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

  许七安想不通的是,巫神教的人为什么要在梦境中逼问梁有平的下落?

  梁有平难道不是齐党的人么,齐党不是勾结巫神教么,他们不应该是一伙的呀。

  “你怎么了?”

  宋廷风察觉到同僚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老千层饼了……”许七安喃喃道。

  “什么意思,你要吃饼吗?”朱广孝等待他的回复,如果许宁宴回答是,他就去叫驿卒准备宵夜。

  许七安没有回答,而是离开房间,敲开了隔壁一位银锣的房门。

  “赵银锣,夜里睡的可好?”许七安问道。

  姓赵的银锣,不高兴的审视他,回答说:“你不吵我,就很好。”

  “有做梦吗?”

  “……你怎么知道?”赵银锣吃了一惊。

  许七安顿时脸色严肃,迫切追问:“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教坊司的小娘们了,哎,这来云州都这么久了,连女人的小手都没碰过。难捱哦……”

  “打扰了,告辞!”

  他又去敲了铜锣和虎贲卫的房门,抽出了十几人,发现他们并没有做梦。整个驿站,梦中被审问的只有朱广孝和宋廷风两人。

  真是可怜啊,不但得了苏苏PTSD,还在梦里被人《》

  坏事全让他俩给碰上了……许七安看着两位同僚的目光,再次充满怜悯。

  “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再这样看我,咱们没法做兄弟了。”宋廷风沉声道。

  “咱本来就是父子。”

  许七安说完,见宋廷风举着凳子要过来揍他,连忙道歉:“错了错了,你先一边去,我想静静。”

  “发生什么事了?”朱广孝问。

  “容我捋一捋思路。”许七安摆摆手。

  只有朱广孝和宋廷风在梦中遭遇了审问,问的还是梁有平的下落……显而易见,原因是我们曾经到过黑市,从梁有平手中得到账簿……至于我为什么没有被审问,原因很简单,我爆肝修仙啊!

  不行不行,脑子越来越困顿了,我不能一个人抗下所有,得拉着张巡抚和姜律中一起伤脑筋……许七安立刻出门,去找张巡抚。

  路过关押杨川南的房间时,李妙真恰好与姜律中一起出来,身后跟着美艳女鬼苏苏。

  她刚才“探望”过杨川南了。

  “李将军这是要走?”许七安迎上去。

  李妙真颔首,尽管案件扑朔迷离,但巡抚已经答应竭尽全力追查真相,杨川南还有一线生机。

  她这次来驿站,就是为了求这一线生机,也不枉与杨川南相交一场。

  包括让飞燕军入城,也是施压,作为谈判筹码,并非真的要玉石俱焚。

  “呵,你恐怕走不了!”许七安皮了一句。

  李妙真一愣,眯着眼打量他。

  苏苏娇斥一声,喝道:“主人,这小子要对你不利,苏苏帮你揍他。”

  说罢,她就要用“盐汽水”喷死许七安,但一口阴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被李妙真挡住。

  “你只是想借机报复吧。”李妙真瞅了她一眼,转头问道:“何事?”

  “别急着走,下半场开始了,我刚刚得到了些新的线索。”许七安捏着眉心。

  姜律中眉梢一挑,愕然道:“你想起什么了?”

  三人一起进了张巡抚的房间,张巡抚快五十了,也算一把老骨头,不过,因为有司天监术士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士大夫阶层寿命较高,能和许七安前世一样,愉快的享受到癌症这种长寿病。

  张巡抚正打算睡觉,又得无奈的起身穿衣。

  这才吩咐长随开门。

  “夜深了,你们有什么事明日不能再谈?”张巡抚捏了捏眉心:“本官只是普通人,没你们这群武夫精力旺盛。”

  李妙真下意识的反驳:“我可不是武夫。”

  许七安和姜律中“冷漠”的斜她一眼。

  张巡抚摆摆手,不耐烦的语气:“有话便说,说完滚蛋。”

  读书人很讲究养生,爆肝熬夜这种行为,简直是对生命的糟蹋。

  李妙真和姜律中同时看向许七安。

  得,又是这个小子……张巡抚无奈的看着许七安。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几位知道。”

  受到三人注视的许七安,缓缓开口,把宋廷风和朱广孝在梦中受到拷问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错,是巫神教的手段。”姜律中给予肯定答复。

  李妙真也跟着点头,随后看着许七安:“你没遭遇审问的原因是,冲击炼神境,没有睡觉?”

  “昂。”

  “巫神教也在找梁有平?”张巡抚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一时间有点茫然,“梁有平不是齐党的人吗?”

  齐党和巫神教是一伙的啊。

  李妙真望着烛台上,如豆般的烛光,愣愣出神片刻,“会不会我们猜错了,梁有平不是齐党的人,交给我们账簿,也不是为了陷害杨大人?”

  姜律中感觉头疼了,真是这样的话,案子就太复杂了。

  “梁有平是齐党这个信息,是你告诉我们的,不是我们猜的。”许七安看她一眼,又道:

  “而且,如果梁有平不是齐党的人,那很多逻辑就不通了,我个人更偏向他是齐党的人,我们之前的推理没有问题。”

  “那你怎么解释巫神教找他这件事?”李妙真蹙眉。

  ……这姑娘的智商也就普通人水平……虽然不笨但也不算太聪明……如果怀庆在这里就好了,我的压力会减轻许多……四号也成,四号是个很会联想的人……

  四人讨论了片刻,暂时没有新的收获,张巡抚有些困顿,而且明日要去一趟都指挥使司,不宜熬夜。姜律中和李妙真不擅长推理,许七安脑子要裂开了。

  只好暂且作罢,改日再谈。

  “巡抚大人,我今夜便在此歇下了。”李妙真提出请求。

  张巡抚爽快答应,驿站是大本营,有金锣银锣坐镇,不怕李妙真做出不智之事。

  李妙真深深看一眼许七安。

  ……

  回到房间,宋廷风和朱广孝还在,两人盘膝打坐。

  “你俩为什么没走?”

  “等你消息。”

  “没有消息,滚滚滚,回自己屋里练气去,晚上记得别睡了。”

  赶走两位同僚,许七安抱着木盆下楼,在澡堂泡了个冷水澡,顿时神清气爽了许多。

  伸手去扯汗巾,忽然发现汗巾不见了。

  “你在找这个吗?”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伸了过来,白色的宽袖里,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藕臂。

  “苏苏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许七安没接汗巾,也没转头,他有些生气。

  倒不是因为洗澡时有女子旁观感觉害羞,而是某个纸人能看能摸,但不能草(一种植物)。可纸人没有自觉,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男女授受不亲?”

  白裙子的苏苏姑娘挪到浴桶边,接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淡淡月光,低头瞅了眼清澈的水底,尖酸刻薄地说道:

  “本姑娘可瞧不上豆芽菜。”

  许七安把汗巾丢进水里,充当马赛克,挡住女鬼侵略性的目光,淡淡道:“苏苏姑娘可听过一句话?”

  苏苏歪着头看他。

  “……”

  “高处不胜寒?”苏苏没听懂他说这话,想表达什么意思。

  ……在这个世界玩梗,何尝不是一种高处不胜寒……嗯,谐音梗是要抓去坐牢的……许七安没了调戏女鬼的兴致,不耐烦的语气:

  “有事说事?老子泡在冷水里半天了,要感染风寒的。”

  “练气境武者也会感染风寒吗?”苏苏咯咯笑了几声,大大方方的坐在浴桶边缘,眼波明媚。

  “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没有骗人家?”

  许七安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刻画大饼:“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你想好跟我私奔了?”

  “什么私奔呀,说的难听死了。”苏苏声音软濡,白了他一眼,讨价还价道:“我可以帮你做三件事,换一具肉身,好不好。”

  你一个弱鸡女鬼,能帮我做什么?还不是想白嫖我,呸,女人!

  许七安一口拒绝:“不行。”

  “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就算你对我施展魅惑,我也不会上套的。”

  “呵,你最好先看一看它,再说这话。”

  “……也成,但我不要你做三件事,换一个要求。你有了新肉身,给我做几年小妾。”

  这话就是瞎扯淡了,因为宋卿根本没这技术,与她说肉身的事,纯粹是想骗她跟自己回京。

  “我还是处子之身呢。”苏苏害羞的说。

  “是啊,你每换一个纸人,就是处子之身。”许七安说。

  “人家说的是还没死的时候啦。”坐在浴桶边缘的她,低头看着水中映出绝美的容颜,叹息一声:

  “人家活着的时候,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那一年十八岁,爹爹给我讲了一门亲事,未来夫君是个读书人,模样俊俏,彬彬有礼。我在闺阁里满心欢喜的待嫁。

  “可谁想第二年开春,爹爹卷入了一场大案中,被狗皇帝给砍了脑袋。家中女眷本该充进教坊司,娘亲不愿意我们活着受辱,便熬了一锅掺入砒霜的鸡汤……

  “我记得还有一个弟弟,当时恰好在外求学,逃过了一劫。我死之后,执念不散,在乱葬岗徘徊了数日,眼见就要消散,没想到遇到了天宗的一位高人,他说我是万中无一的魅,将我收了去。

  “我在天宗待了二十多年,看着主人嗷嗷待哺的被抱上山,一点点长大……”

  许七安本来听的津津有味,突然发现了华点,声音都变的尖锐了,“啥?你都死了二十多年!”

  苏苏扭了扭腰肢,道:“论年纪,人家都可以当你娘了。”

  “娘!”

  “……你这人,没脸没皮的。”苏苏有些害羞,她死前还是黄花大闺女,虽然变了鬼之后,经常被无良主人指使着勾引男人,但顶多就是卖弄风骚,毕竟鬼是没有实体的。

  公里数都是虚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啥子。”

  “我有两个夙愿,一是再见一次我的胞弟,希望于血肉之躯见他,宛如当年。二是查清楚当年爹爹被卷入的案子。”

  浴桶里,冷水荡漾,折射着月光,晃动在她脸上。

  许七安有种久违的心动,是男人看到绝色美人都会有的心动,更准确的说,是荷尔蒙的躁动。

  “咋地,你爹是被冤枉的?那你跟着我啊,跟了我,我就帮你查案子。世上还有人比我更懂怎么查案吗?”许七安觉得这女鬼有眼无珠。

  “我不记得了。”苏苏摇摇头,“当年的事情,我一点都记不清了。我连家人为什么而死都不知道。”

  “毕竟二十多年了吗。”

  苏苏又摇头:“主人的师父,请过一位巫师体系的高人为我算卦,但什么都没有算出来。那位卦师说,这和司天监有关。”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许七安愣了半天。

  李妙真的师父认识巫神教的人?嗯,修巫师体系未必是巫神教的人,也可能是散修……巫师体系第六品擅长算卦,所以六品巫师又叫卦师……区区一个女鬼,怎么牵扯到司天监了?

  等等,卦师擅长算卦,那怎么没算出梁有平在哪里,反而入梦宋廷风和朱广孝?

  “喂!”

  苏苏生气的鼓了鼓腮帮,“我在和你说话呢。”

  许七安皱眉头:“我在听呢。”

  苏苏撇撇嘴:“反正就是这样呗,你要是能为我塑造一个鲜活的肉身,给你做小妾又何妨。心情好了,我还可以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买一送一,谢谢哦。”许七安翻白眼。

  ……

  终于赶走苏苏,许七安对于骗鬼这件事,有些小小的愧疚,终究是让她空欢喜一场。

  不过,他决定在查案方面弥补苏苏,回京之后,尽他所能的去查一查。

  “心太软的男人啊。”许七安盘膝坐在床上,打算通过观想和吐纳来缓解疲劳,把自己从猝死的边缘拉回来。

  但就在这时,忽然心悸了一下,险些当场去世。

  “草……”许七安骂骂咧咧的从枕头底下摸出玉石小镜。

  【二:抱歉,深夜打扰诸位,我在云州遇到了点困难,想求助大家。】

  ……二号虽然不是聪明绝顶的姑娘,但她很懂得利用手头资源……地书聊天群里除了五号,其他人智商都不错,哪怕是苦大仇深的恒远大师,其实也是个聪明人……要不是我碍于身份,云鹿书院的学子不该知道云州案件的详情,早就想通过地书碎片向天地会成员求助了……许七安只想说:二号,干得漂亮。

  第二百一十七章 许七安:我爽了

  许七安垂着头,凝视着镜面,等待片刻,最先回复的是南疆小蛮妞五号。

  【五:云州离我们这边挺远的,我帮不到你。】

  她觉得二号是三次元里进行求助?五号应该是睡迷糊了吧,不过这智商真心要不得……许七安嘴角一抽。

  接着是六号恒远:【发生什么事了?许大人在云州可好?】

  李妙真先是回复了一切安好,却没有急着把案情公布出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我,还是等一号或四号?大概都有……群里的智商担当们没说话,她就不开口讨论案情……许七安理解了二号的想法,以指代笔,键入信息:

  【说说看,云州的案子怎么样了。】

  李妙真松了口气,振作精神,如果只有五号和六号回应,那她就不准备说了。

  当下,将整个案件的脉络详细的传书在地书聊天群里。

  信息量太大,她一段段的发,发了一刻钟,才把事情讲清楚。

  回应李妙真的是许久的沉默,就在她有些忐忑和焦虑时,向来喜欢窥屏的一号,这次竟主动传书:

  【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梁有平其实不是齐党的人,他把账簿交给许七安,是另有所图。二,梁有平失踪了。】

  梁有平失踪了……李妙真咀嚼着一号的话,第二个可能是她没有想过的。

  保险起见,她传书道:【有没有杨川南和梁有平是同伙,在演苦肉计的可能?】

  【一号:可能性不大,官场规矩,杨川南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背责任,区别只在轻重。如果你是杨川南,你会自己挖坑自己跳?

  【梁有平杀死原本的接头人,销毁账簿里有问题的部分……我个人是赞同这个猜测的。因此,他齐党身份可能性很高。】

  这时,四号发言了:【所以,一号觉得巫神教入梦审问那两个铜锣梁有平的下落,很有可能是梁有平失踪了。】

  一号的分析,给许七安打开了思路。

  梁有平失踪了,所以巫神教的人迫切的想要找到他?因为他如果落入“敌人”之手,那么会透露出很多对己方不利的消息……

  云州的那位幕后主使认为,梁有平是被我们抓住了,因此才派遣巫神教的人来梦中审问……我和老宋老朱接触过梁有平,所以是最可能逮捕梁有平的人,而因为我一直没有睡觉,于是只能入梦审问宋廷风和朱广孝……

  可是,时隔三天才来审问?

  李妙真握着玉石小镜,等待片刻,始终等不到三号发表意见,他只在刚开始问了一嘴,接着就没声息了,这让李妙真有些急。

  三号是极聪明的人,他的意见和看法,不说是标准答案,但也能给人足够的启发。

  【二:三号,你是又睡着了吗?你对这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坐着看……许七安心里吐槽。

  他知道天地会其他成员也在等待他的看法,传书道:【我也有一个疑问:六品巫师拥有算卦的能力,为什么算不出梁有平的下落。另外,巫师还有咒杀的能力,倘若梁有平是对方的同谋,在得知对方失踪,可能泄露秘密后,杀人灭口是最稳妥的选择。】

  【四: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巫师的咒杀术只能针对修为低于自身的目标,限于梁有平的水准,应该是有人庇护了他。是谁不清楚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多。

  【至于算卦的能力,各大体系修为高绝的强者都有手段应对针对自身的占卜,但无法为他人庇佑,除了一个体系之外。】

  说到这里,四号顿了顿,隔了几秒,才说道:【司天监的术士。】

  仿佛一道闪电劈在众人心头。

  司天监的术士?许七安吃了一惊。

  【二:四号,你的意思是,绑走梁有平的是司天监的术士?】

  【四:呵呵,这一切的猜测,都得是梁有平失踪这个前提。】

  【一:如果梁有平真的是被司天监的术士掳走,那么,为什么张巡抚不知道?亦或者,是故意向二号隐瞒?】

  【二:不像是隐瞒,他们应该真的不知道。】

  【四:这就更耐人寻味了。但有一点你们要警惕了,我们能猜到这一点,巫神教的人也能想到,毕竟术士克制卦术和咒杀。于是,这才有了今夜的梦中审问,试探梁有平有没有落在打更人手里。

  【这样的试探,不会只有一次两次。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反向锁定幕后主使。你将此事告诉张巡抚,他懂得该怎么做。】

  一号随后发表意见:【还有一点,对方既然来试探,说明已经做好梁有平落入打更人手里的心里准备。至少在他们眼里,落入司天监术士和落入打更人手里,性质是一样的。

  【这样的话,势必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听到这话,许七安和李妙真心里都是一凛。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许七安心说。

  不过,为今之计,是先找出那位幕后黑手。否则敌在暗,我在明,没搞头。

  这时,一号问道:【这案子虽然麻烦,但以许七安的能力,应该不至于束手无策吧。】

  一号,会说话就多说点,不行出本书……许七安感觉自己被舔了一口,还挺舒服。

  李妙真回复:【他在冲击炼神境,状态极差。】

  【六:许大人这么快就冲击炼神了?他离京之前,距离练气境巅峰还差些许,我以为他晋升炼神境,得开春。当真是令人吃惊的天赋。】

  原因只有许七安自己知道,他晋升练气境以来,身边问题一大堆,修炼的时间反而不多。

  赶往云州的路上,除了和同僚吹牛逼,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只能修炼。因此进步神速。

  【一:不,这份天资堪称惊世骇俗了。】

  本来大家并不在意,毕竟七品的炼神境不算什么,天地会里个个都是人才,智商高,说话又好听。一位炼神境武者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听一号和六号这么说,纷纷来了兴趣,包括与许七安三次元里接触过的李妙真。

  【四:听你俩的语气,这位铜锣似乎很不一般,还是个天才?】

  恒远和尚想了想,回复说:【倒也不是,只是他离京时见过我,就他当时的状态,晋升炼神境应该在开春,没想到这么快。一号对他应该更了解。】

  【一:我上次讲过他的背景,不过当时没有告诉你们,许七安此人,加入打更人时,只是炼精境。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每个人都能听出这句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

  两个月跨一个品级,不管是在什么体系,什么势力,都是最顶级的天才了。

  四号不由的想,三号疑似许七安堂弟,清气冲霄的缘由很可能与这位堂弟有关。现在,又出了一个天资如此出色的许七安,这京城许家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京城冉冉升起的新星。

  金莲道长将地书碎片赠予那位堂弟,其实,是打算兄弟通吃的意思?

  李妙真吃了一惊,那天一号告诉她的,通篇都是许七安破案如何如何厉害,但在天赋方面,却没有提及。

  ……不知道他熬了多少个日夜?李妙真忽然很好奇这个问题。

  【五:还好吧,两个月破一品嘛。】

  一直插不上嘴的五号,传书评价。

  【三: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许七安开小号为自己装逼。

  【五:嗯,我没说不好呀。只是我也两个月就跨一品了。我现在准备培养命蛊,就是六品境。我从八品到六品,就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众人脑海里。

  四个月跨两品,两个月跨一品,没毛病……天地会成员们好像知道金莲道长邀请五号加入天地会的原因了。

  李妙真兴奋的在床上打了个滚,握住拳头,用力挥舞了一下。果然,向天地会成员求助是正确的选择。

  心机深沉的一号,经验丰富的四号,以及聪明绝顶的三号,他们齐心协力之下,竟这么快就把案子的脉络梳理清楚了。

  甚至给她想好了接下来如何应对。

  ……

  次日,许七安顶着乌漆嘛黑的眼圈,来到大厅吃早饭。不久,张巡抚与姜律中等人也下来了。

  李妙真是最后一个登场,穿着软甲,背着银枪,腰胯佩剑,帅气的高马尾一甩一甩。身后跟着倾国倾城的魅。

  宋廷风和朱广孝默契的背过身去,留给苏苏一个后脑勺。

  李妙真径直去了张巡抚和姜律中那一桌,先是看了眼许七安,然后略有些骄傲的昂起尖俏的下颌,道:

  “我已经破案了!”

  张巡抚和姜律中相视一眼,前者目光微闪:“我们到房间说话,宁宴,你也来。”

  房间里,李妙真绘声绘色的把“聊天记录”转述了一遍,听的张巡抚和姜律中一愣一愣。

  “李将军心细如发,本官佩服。”张巡抚精神一振,熬夜的疲惫都退去不少。

  姜律中也对这个瓜子脸的美貌女将军刮目相看。

  李妙真矜持的笑了笑,忽然扭头看向许七安:“你似乎对本将军的推理不以为然?”

  废话,咱们是群友,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逼……明明有的东西,还偏要装一装……许七安配合着露出震惊和钦佩的表情,称赞道:

  “李将军的办案和推理能力,比我更强。许某人佩服,佩服。”

  李妙真微微一笑:“本将军倒是也没想到自己有几分破案天赋。”

  她觉得,在许七安这个高手面前,压他一头,简直太爽了。

  许七安也觉得很爽,因为,将来身份曝光了,社会性死亡的不止有他。

  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觉得未来充满光明……许七安笑了起来。

  ……

  吃完早膳,张巡抚正准备去一趟都指挥使司,结果虎贲卫进来禀告:

  “巡抚大人,宋布政使带众官拜访!”

  张巡抚顿时与姜律中等三人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

  显然,云州官员们是为了昨夜都指挥使杨川南被逮捕的事情来的。但有了刚才的交谈,他们留了一个心眼。

  或许,这也是一种试探。来自幕后黑手的试探。

  ……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来的挺早啊。”张巡抚笑呵呵的说了一句,带着姜律中离开。

  许七安没有跟随,而是喊来三位不喜欢与武夫同桌用餐,因此缩在房间里吃早饭的白衣术士。

  “许公子来了啊。”

  三位白衣术士慌起身,恭敬的请许七安入座。

  “有件事儿要问你们……”许七安斟酌了一下,道:“除了你们仨,咱们司天监还有谁一起来云州?”

  为了增加认同感,他特意说“咱们司天监”。

  三位白衣面面相觑:“没有了,只有我们仨。”

  许七安脸一沉:“看不起我是吧。”

  “……许公子哪里话,真的只有我们三人。”白衣术士解释。

  不知道用望气术看术士会不会有效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许七安点点头:“知道了。”

  他也就想想,三个小老弟不至于骗他。而且,术士们肯定有屏蔽自身气数的办法,毕竟他们是专业的。

  “眼下有官员拜访张巡抚,你们仨在楼上盯着,看看他们的气数变化,然后回复我。”

  交代完毕,许七安带着三位白衣,侧身藏在二楼的楼梯拐角。

  ……

  大厅里,张巡抚接见了白帝城各级官员,但凡是城中级别够的,基本都汇聚于此。

  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瞎子和聋子,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是这些紧盯着巡抚大人一举一动的城中官员。

  一番寒暄之后,穿着绯袍的宋布政使,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今早听士卒禀报,巡抚大人昨夜直入都指挥使司,将杨大人给抓了?”

  颧骨略高,笑起来就眯眼睛的宋布政使,此时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张巡抚。

  其他官员也是如此。

  张巡抚颔首,沉声道:“齐党勾结巫神教,输送军需,本官将他缉拿回驿站,正在审讯。”

  “这……”众官员脸色微变。

  宋布政使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巡抚大人,慎重,慎重啊。”

  顿了顿,他俯身,让自己更靠近张巡抚一些,继续说道:“杨大人是都指挥使,大人莫非有确凿证据?不然,恐难以服众。”

  即使以巡抚的权威,想要动堂堂二品都指挥使,也得证据确凿才行。没有证据,抓人就犯忌讳了。

  首先,云州官场不会同意,其次,都指挥使司下辖的卫所不会同意。

  前者还好,最多动动嘴皮子,后者则是一群兵痞子。

  证据是肯定要拿出来的,没个交代,会闹出乱子。但张巡抚没有急着示出证据,笑道:

  “诸位,你们在云州为官多年,对都指挥使杨川南此人,有何感想?”

  听到这个问题,众官员表情各异,发表自身看法。

  楼梯拐角,许七安低声道:“看,仔细的看。”

  片刻后,他又问:“哪个说谎了?左边那个贼眉鼠眼的,我觉得他就不靠谱。后排第二个,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完,发现三名白衣术士无声的盯着他,许七安郁闷道:“看我做啥,说话。”

  白衣术士嘴唇嗫嚅一下:“没一个是讲真话的……”

  许七安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太特么人间真实了,这就是官场!

  所谓的没一句真话,指的是在场官员们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

  但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是“狼人”,因为官场上的虚情假意不要太多,吧啦吧啦的说十句话,一句话是假的,在司天监的望气术里,那说的就是假话。

  望气术也有局限性,做不到像水漏一样,把时间精确到秒。

  接下来,张巡抚与众官员说了账簿的事,不过他没有公开亮出来。

  ……众官员隐晦的交流视线,巡抚队伍才来云州多久?半旬不到。其中三天还在外面视察。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在短短几天内,揪出了杨川南的罪证?

  一时间,众官员心里一寒,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谁敢说自己没任何问题?

  张巡抚要是出手针对他们,在座的一个都跑不掉。

  一位官员咽了咽口水,问道:“巡抚大人手底下,人才济济啊。不知是哪位大人,立下了这汗马功劳?”

  说话的同时,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打更人。

  其他官员不动声色的审视着打更人,都在猜测。

  宋布政使目光微闪,笑道:“本官记得,那位精通农耕之事的铜锣,当日并未陪同巡抚视察。”

  这话给了众人提醒,级别不低的官员们,顿时有目的性的搜索许七安的身影。

  有的则看向了张巡抚。

  “不错,正是此人!”张巡抚点头。

  其实以在座官员的智慧,即使没有张巡抚肯定,他们也多半能猜出来。留守驿站的打更人不多,偏就有那位铜锣,职务不高,却可以坐在巡抚大人身边。

  再回想起不同于其他打更人的佩刀,种种特殊,不难猜到那位叫许七安的铜锣,业务能力强悍,是这次巡抚队伍的重要人物之一。

  “咳咳!”

  许七安适时出现,咳嗽一声后,默默的站在张巡抚身后。

  当时就看出他的不同,没想到堂堂都指挥使,竟然栽在一个铜锣手里……

  不少官员眼神里既有警惕又有敬畏。

  ……

  二楼走廊,李妙真双手按住护栏,俯瞰着下方的众人,听见身边的苏苏撇了撇嘴:“就会逞威风。”

  她们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许七安和白衣术士躲藏的身影。

  刚才,破案的功劳被宋布政使隐晦点破,张巡抚承认之后,辣个臭男人就连忙整理仪容,威风凛凛的出场了。

  苏苏也就不知道“装逼”这个词汇,否则她就能精准的抓住形容词。

  “男人都好名声,人之常情。”

  李妙真现在对许七安逐渐改观,觉得除了好色,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为人正派,说话好听,又擅长破案,能力出众。

  “你似乎对他颇为成见,但又不是真的厌恶。”李妙真侧目,看一眼女鬼,皱眉道:

  “你以前对男人都是很不屑的,现在感觉跟他成了冤家。”

  苏苏不承认,急忙辩解:“我只是生气啦,倒是主人,你对他好像挺有好感。”

  李妙真大方承认:“许七安这个人,确实还不错。”

  苏苏就说:“他昨晚许诺我,帮我重塑肉身,但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他做几年小妾。”

  “……许七安这个人,果然秉性恶劣,无可救药。”

  商谈结束,众官员陪同张巡抚去都指挥使司,接下来要查账,确认账簿的真假。

  查账这种事,许七安是门外汉,便没有跟着去凑热闹,被安排在驿站,与其他打更人一起看守杨川南。

  等人走光了,许七安站在大厅里,抬头望着二楼的两位美人,笑道:

  “你俩什么时候走?不是要趁姜金锣不在,劫走杨川南吧。”

  苏苏娇哼一声:“主人是天宗圣女,是飞燕女侠,最是信守诺言。”

  许七安耸耸肩:“人与人之间信任,其实是很脆弱的,就像纸一样,一捅就破。”

  苏苏抬杠,大声反驳。

  “不信你下来,我给你验证。”许七安招招手。

  苏苏一撑护栏,轻飘飘的飞到大厅,站在许七安面前。

  噗……许七安一指头戳在她胸口,就像戳破一张纸。

  “你,臭男人,姑奶奶要杀了你。”苏苏气疯了。

  “看,我说的没错吧。”

  苏苏狂吐阴气攻击许七安,但武夫一旦有了警惕,近距离战斗远胜其他体系,因此每一口阴气都被灵活的躲开,反而她自己身上不断多出一个个洞,胸口,后腰,小腹……

  这具身体很快就被玩坏了。

  李妙真不得不重新取出一个纸人,作为苏苏附身之物,鬼物没有实体,白日里受到烈阳暴晒,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灰飞烟灭。

  纸人上画着道门符箓,可温养鬼物,封存阴气。

  “咦,李将军还随身带着纸人?你藏哪里的?”许七安故作疑惑。

  “我自然有我的手段。”李妙真道。

  “什么手段?传说中的须臾纳芥子?”许七安瞪大眼睛,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须臾纳芥子是什么东西……李妙真先是一愣,又觉得受到许七安的崇拜,很有满足感,便点头道:

  “算是类似的法术吧。”

  “李将军不愧是天宗圣女。”许七安叹服。

  李妙真矜持的“嗯”了一声。

  ……你就装吧,不就是地书碎片吗,你现在装的越多,将来凉的越彻底。许七安由衷的笑了。

  午时,许七安招呼两位大美人用完膳,估摸着张巡抚也快回来了。

  结果巡抚没等到,等来一位守城的士卒快马加鞭的冲进驿站,大喊着:“卑职有要事求见巡抚大人!”

  虎贲卫拦住了他,呵斥道:“不得擅闯驿站。”

  守城的士卒大急,高喊道:“巡抚大人,卑职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驿站内的打更人,一位银锣带着两铜锣出来,皱眉道:“巡抚大人不在,有事与我说。”

  守城士卒咽了一口唾沫,急道:“卫司的军队在南城外集结,威胁说巡抚大人不出去见他们,他们就入城。”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本官许七安

  “云州的这群大头兵敢造反?”

  那位银锣眉头顿时扬了起来,喝道:“城外现在什么情况?”

  士卒快马加鞭赶来,嘴唇被寒风冻的青紫干裂,口干舌燥,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南城城门已关……”

  “别急,先喘口气!”

  许七安闻声下楼,给士卒倒了杯凉水。

  士卒赶紧接过,吨吨吨的喝完,感觉喉咙舒服了许多,他感激的看了眼许七安,语速飞快:

  “卫司集结了三千大军,就在南城门外,为首的卫所指挥使徐虎臣扬言,半个时辰内,如果巡抚大人不释放都指挥使,给他们一个交代,那就入城!”

  兵谏!

  熟读历史的许七安脑子里最先闪过这个词儿,所谓兵谏,就是以武力规劝君主或尊长,使其服从。

  简而言之,就是用拳头逼你就范。

  兵谏和政变的区别在于目的不同,行为却是一样的。许七安印象最深刻的两次兵谏,分别是马嵬坡的杨玉环之死,以及少帅掏出小手枪对老蒋啪啪啪。

  这两次兵谏,都是成功的,一次改变了大唐的未来,一次改变了中国的未来。

  不过兵谏是死谏,非万不得已,没人会用。

  “狗胆包天!”

  赶过来查看的几位银锣问清楚情况,顿时出离了愤怒。

  这种事在京城根本碰不到,乍闻消息,他们心里的惊讶和愤怒难以言表。

  “巡抚大人去都指挥使司了,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南城。”一位银锣按住刀柄,沉声道:

  “南城的城防军有多少人?”

  “不足千人。”士卒回答。

  这怕是守不住啊……

  “这样,我们几个率领虎贲卫赶去南城,那群大头兵敢造反,就砍他丫的。相信能拖到巡抚大人和援兵过来。”一位银锣提议。

  几个好战的打更人,顿时跃跃欲试。

  虎贲卫本就是身经百战的悍卒,再加上练气境打底的打更人,配合城防军的话,不说万无一失,守住一段时间不难。

  “那杨川南怎么办?他是朝廷要犯,我们不能弃之不顾。”许七安提醒这些头脑发热的打更人。

  “带上他一起去。”一位铜锣说。

  “你信不信卫司的兵当场跟我们死磕?”许七安挑眉。

  “他们兵临城下,打的不就是这个目的?”那位铜锣冷哼道:

  “以为武力逼迫,就可以让巡抚大人,让我们屈服?正好让这些云州的兵蛮子知道,什么叫打更人。”

  这是打更人们最恼火的地方。

  向来只有他们督察百官,惩治贪官污吏,什么时候居然有人敢欺负到家门口?还扬言让巡抚半个时辰内出去见面,不然就冲进城来。

  这是完全不把打更人放在眼里,把他们的面皮踩在脚下。

  仕可忍,武夫不可忍。

  术士可忍,武夫还是不可忍。

  干他娘的。

  许七安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诸位冷静,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最开始接见士卒的那位银锣脾气最暴躁,看着许七安爆了句粗口:“反正老子忍不了,姜金锣不在,这里银锣说了算。兄弟们,跟我走,带上杨川南。”

  李妙真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砰!

  拍桌的巨响中,许七安站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驿站的一众打更人愕然回来。

  许七安指着那位银锣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管你是不是银锣,少特么用职位压我,压的住吗?你去问问姓朱的,压不压得住!

  “你把矛盾激化了,你让巡抚大人怎么做?杀光卫司三千士卒?退一步说,你要守不住呢,战火波及到城中普通百姓,你负责吗,你能负的起责?”

  那银锣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许七安,你特么觉得自己能负责?”

  “至少老子的肩膀比你能扛!”许七安喝道。

  一时间竟没人反驳。

  一个铜锣的大放厥词,竟让满屋子的打更人齐齐缄默……女鬼苏苏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她觉得难以理解。

  “你们所有人都留在这里,看守杨川南,他是朝廷重犯,不能有任何闪失。外城的守军交给我去拖延。”许七安见没人继续抬杠,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

  众人一脸质疑。

  许七安捏了捏眉心,思路清晰的解释:“卫司的军队兵临城下,其目的不是攻城,而是要求巡抚大人释放杨川南。这就有回旋的余地。

  “你们火急火燎的赶过去,还带着杨川南,这与挑衅无异。反而是把矛盾激化,让双方都没有退路。

  “当然,凭我肯定劝不动卫司的将士,但李将军可以。”

  许七安把李妙真推了出来,笑道:“想必李将军也不愿意大家闹的这么僵,让杨川南没了退路。”

  至于让杨川南亲自过去,他没考虑过,一来姓杨的未必会配合。二来,直接被救走了怎么办?

  李妙真似乎就在等这个结果,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冷眼旁观,颔首道:“本将军会尽力而为,撑到巡抚大人赶来。”

  ……

  李妙真和许七安牵了两匹快马,向南城门赶去,纸人苏苏抱着李妙真的小蛮腰,坐在后面。

  “你这个小铜锣还挺有能耐呀!”苏苏侧着头,打量着并行的许七安。

  “不是我有能耐,主要是……”许七安咳嗽一声,用吐露秘密的语气:“其实我和张巡抚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苏苏一下抓住重点:“呀,你是张巡抚的兄弟?”

  “要不然我怎么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原来如此……”苏苏恍然大悟,感觉自己知晓了一个大秘密。

  李妙真嘴角一抽,很想提醒自己的女仆,告诉她许七安这个人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他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话语权,是因为深得魏渊信任和赏识,在衙门中地位不同寻常。

  但这些信息来自天地会内部,二号知道的情报与李妙真有什么关系?

  ……

  来到南城门,展示腰牌后,两人登上城头,城防军的千户亲自接待。

  “巡抚大人,为何还没来?”

  手持军刀,国字脸,三角眼的魁梧千户,目光望向空旷的大街,心里难掩失望。

  “巡抚大人在都指挥使司查案,暂时赶不过来,我与游骑将军先来拖延时间。”许七安解释。

  他站在城头俯瞰,城外有两个方阵,其中大那个方阵,正是卫司的军队,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中间是火炮军。

  旌旗猎猎,三千兵马望着城头,寂寂无声。一股难以言喻的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许七安现在是半步炼神境,但直面这支身经百战的军队,心里的念头仍旧是回避,不敢正面硬刚。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什么样的武夫才能做到这般壮举?

  他感慨的想。

  “云州的军队凶悍无比,说闹就闹,根本不怕死。”李妙真手持银枪,与他并肩俯瞰:

  “我昨夜赶来驿站,就是怕巡抚大人做事过激,将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许七安点点头,云州匪患如火如荼,在云州当兵,不凶悍才怪。常年征战的士兵,煞气深重,通常只认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首领,外人很难驾驭。

  不像安逸之地的士兵那么惜命。

  “那边的小方块,又是那个所的军队?”许七安问道。

  兵临城下的是白帝城下辖的卫指挥使司,又称卫司。下一级的是所,边上那个小方块,看着大概四五百人,许七安猜测是郡县级的“所”。

  李妙真顿时有些尴尬:“是我的飞燕军。”

  宁也是个二五仔?许七安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李妙真解释道:“我确实有想过用军队施压,这都是在云州军队里养的臭毛病。”

  她把锅甩给了云州军队。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出城?”许七安试探道。

  “嗯。”李妙真点头。

  “我能不去吗?”

  “你代表的巡抚大人,”李妙真横了他一眼:“卫指挥使徐虎臣脾气暴躁,且刚愎自用,你既然想化解矛盾,少不得要隐忍。”

  “你的面子都不行?”

  李妙真“呵”一声:“我要不陪着,他说不得就砍了你这个铜锣。”

  “嘿,当兵的还真不讲理。”

  城门咯吱声里打开,城防军的千户送两人出城,挥挥手:“保重啊。”

  许七安在马背上回望:“千户大人,不如与我们同去?”

  千户说:“这里风大,大人说什么?卑职听不清……哦,大人说关城门?好的,卑职打死也不开城门。”

  城门缓缓关闭。

  “……”许七安心说,淦。

  李妙真没有直扑卫司,而是调转马头去了自己的飞燕军,喊来数十骑压阵,这才迎上卫司的三千兵马。

  “我的飞燕军,修为最低的也是炼精境,共计四百三十七人,伍长炼精巅峰,什长练气境,百户铜皮铁骨境。”

  李妙真声音悦耳清脆,略带得意的向许七安介绍自己的私军。

  四名六品境,四十名练气境……我的妈诶,这女人太可怕了吧?

  许七安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军队,在云州也没有了吧。”

  李妙真“嗯”一声,矜持道:“大家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跟着我来云州的。”

  你面子是有多大?许七安扭头,看着骏马银枪的高马尾美军娘,不得不重新评估她的实力了。

  许七安对她的直观印象是天宗圣女,其次才是飞燕女侠。可如今看来,飞燕女侠这个称号得排在前头。

  李妙真在江湖上的人脉关系,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天地会内部个个都是人才,我这个小铜锣要加把劲了……嗯,先定个小目标,成为魏渊的儿子……

  “那徐虎臣是什么修为?”许七安突然问。

  “炼神境巅峰。”李妙真回答。

  “修为倒是不高。”许七安诧异道。

  “魏渊还是普通人呢,不一样当了三军统帅。”李妙真摇头道:“行军打战不是好勇斗狠,高品武者能以一当百,当千。但未必能统领一支千人军队。

  “我的能力,五百人已经是极限。但徐虎臣能统率三千至五千人的军队。沙场上正面交锋,我必败无疑。”

  暴力是美学,战争是艺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李妙真在距离卫司军队五丈处停下来,朗声道:“徐指挥使,过来说话。”

  一骑出列,为首的将军身高八尺,胯下的坐骑比普通的马匹要高大,手里使一柄长槊。

  敢用长槊的,无一不是骁勇悍将。

  徐虎臣手持长槊,目光凌厉,深青色的下颌刚刚刮过,他朝着李妙真微微颔首:

  “李将军也是同我等一起营救都指挥使大人的?”

  李妙真摇头:“杨大人一切安好,徐将军太冲动了。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大不了一死。”

  徐虎臣光棍的很,咧嘴道:“老子这条命就是都指挥使大人救的,朝廷要治他,老子就豁出这条命。”

  许七安突然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徐虎臣斜睨许七安,冷笑道:“原来是魏阉手底下的鹰爪。”

  你说我没事,说我爸爸就过分了……许七安拇指一弹,后腰的黑金长刀出鞘半寸,沉声道:

  “徐将军,不要挑战朝廷威严。本官是带着诚意而来,你若不识抬举,刚才,就已经将你斩落下马。”

  李妙真说了这么多,其实透露的是一个意思:莫要和当兵的讲道理。

  讲道理是读书人干的事,当兵的只讲拳头,拳头硬,你才有尊严。

  许七安的想法是,先展示武力,赢得尊重,震慑这群不怕死的家伙。然后才好好讲道理。

  徐虎臣对李妙真客客气气,对他直接冷嘲热讽,这就是没有尊严的体现。

  但直接砍人肯定不行,那会把矛盾激化。

  “哒哒哒……”

  他调转马头,默不作声的去了另一侧。

  徐虎臣和李妙真,以及飞燕军的数十骑,目光追随着他。

  “哼!老子要见巡抚,他一个铜锣也配与我对话?”徐虎臣不屑的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以为这里是京城,人人都怵打更人?

  “李将军,都指挥使大人究竟如何了。”

  李妙真摇摇头,只是望着许七安的背影。

  徐虎臣有些急躁,他性格本来就暴躁易怒,对巡抚大人避而不见,派一个铜锣来应付自己,心里已经极为不满。

  甚至按捺不住斩杀铜锣,向巡抚示威的冲动。

  看在游骑将军李妙真的份上,才愿意过来说话。

  这时,那个铜锣停了下来,还扭过头来看徐虎臣,面带冷笑。

  接着,他左手拇指一弹,将佩刀顶出半寸,右手握住了刀柄,短暂蓄力之后……

  “锵!”

  刺耳的出鞘声回荡在半空,在徐虎臣等人眼里,在数千军队眼里,只觉得空气扭曲了一下,似有什么划过。

  下一刻,沉闷的响声中,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从许七安脚下,一直蔓延到军队面前,纵向十余丈。

  前排的骑军骚动起来,马匹似乎受了惊。

  徐虎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刚才是真的能斩我下马。

  这位领兵打战,彪悍无比的将军,心里升起了一丝丝的敬畏,认同了许七安的诚意。

  李妙真诧异的盯着许七安,脑子里闪过大大的问号。

  以她天宗圣女的眼光来判断,这一刀锋芒之锐利,迅捷如雷霆,即使初入六品铜皮铁骨境的武者,也无法用肉身硬抗。

  这是一个练气境的武者能斩出来的?

  她紧接着,想起了一号说过的话,许七安这人曾经斩过一位银锣,而那位银锣是炼神境的高手。

  当时的他便能越级斩人,而今,他是半步炼神。

  如果天才,金莲道长竟没有邀他入会,而是选择了他的堂弟,那位堂弟……恐怖如斯。

  “嚯哦。”

  身后,飞燕军的高手们,一阵惊叹。

  “哒哒哒……”

  小铜锣骑着马返回,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淡淡道:“徐将军,本官许七安,代表巡抚大人来与你商谈。”

  “……”徐虎臣沉声道:“大人请说。”

  第二百二十章 安抚和翻脸

  我的妈诶,感觉真快猝死了……许七安现在的状态,就像熬夜72小时,然后被逼着跑了一千米。

  心脏怦怦狂跳,在超负荷的边缘徘徊。

  幸而他在炼精境打下的基础很扎实,身体韧性和耐久性极强,换成前世的他,恐怕已经殡仪馆排队……不,应该是早在爆肝修仙的第四五天里,就已经含笑而去。

  “至少换来了对方的重视,可以好好沟通……最讨厌的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大家温和一点,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不好吗?”许七安心里想着,表面装作云淡风轻,朗声道:

  “徐将军,都指挥使杨川南卷入了什么案子,你知道吗?”

  徐虎臣颔首,声音低沉:“这件事早就在云州官场传开了,但都指挥使是被冤枉的。”

  “冤不冤枉,你说了不算。巡抚大人说了也不算,得查了才知道。”许七安耐心开解道:

  “巡抚大人就是为这件案子而来,目前我们确实掌握了对杨大人极为不利的证据,不过巡抚大人并未鲁莽裁断,已去都指挥使司核实证据。

  “徐大人不管不顾,带着三千兵马军临城下,这是要把杨大人往死路上逼啊。”

  徐虎臣冷哼道:“你少给本将军戴帽子,昨夜,都指挥使司传来密报,巡抚率队强攻都指挥使府邸,杨大人被一位金锣重创,奄奄一息。

  “即使杨大人真的有罪,那也是三司会审,你们不走公堂,私闯府邸,不就是想屈打成招吗。”

  你懂个屁,这叫兵贵神速,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倘若杨川南真的是幕后黑手,那他现在已经造反了。

  “巡抚大人做事,自有他的章法,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还是得提醒徐将军,您想兵谏,可以。但莫要冲动行事,三千兵马可掀不翻白帝城,更掀不翻云州。”

  许七安说完,见徐虎臣瞪着眼珠子,似乎被自己的话激怒了,他悠悠的补充道:

  “但你得为杨大人想想,他还好端端的在驿站里,八字还没一撇的罪,徐将军是要给他提前判了?”

  徐虎臣皱了皱眉,确实有了些犹豫,不像刚才那般冲动暴戾。

  “你看,案子都没查清楚,徐将军就这般了。巡抚大人上报朝廷的时候,说杨川南拥兵自重,武力威胁……到时候,来的就不是巡抚了。”许七安威胁完,又安抚道:

  “李将军与都指挥使相交莫逆,我的话你不信,她的话总信吧。”

  见双方都把目光投向自己,李妙真沉吟着说道:“目前形势,确实对都指挥使不利,但兵谏非正道。徐将军别冲动,给巡抚大人一点时间。”

  杨川南与她是战友关系,李妙真的心自然是向着杨川南的,但解决问题要有章法,兵谏如果有用的话,李妙真早就尝试了。

  可问题是不行啊,都指挥使司只能调动白帝城下辖的“卫指挥使司”,云州其余府郡县的卫所,虽属都指挥使司管理,但都指挥使并没有指挥作战的权力,每逢战时,朝廷都是临时命将。

  正因为种种限制,李妙真的飞燕军才应运而生。

  仅凭“卫都指挥使司”这三五千的兵马,根本撼动不了巡抚大人的权威,白白牺牲而已。

  “哼!本将军可以等待,可如果张巡抚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就算本将军答应,手底下几千号的兄弟也不答应。”徐虎臣变相的服软了。

  呼……搞定!许七安松了口气。

  遇到这种矛盾,千万不能冲动,要懂得和稀泥。像其他打更人那样搞,这事儿就麻烦了。

  名侦探许白嫖本能的抵触战争,那样会死很多人。而这事并非一定要用战争来解决。

  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就交给巡抚大人来头疼。

  ……

  另一边,都指挥使司。

  刚刚对账结束的张巡抚还处在愤怒状态中,朝着一众官员拍桌怒骂:“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那杨川南该死,纵使他非幕后主使,这渎职的罪名也能让他充军流放。

  “你们也是,都指挥使司向山匪输送军需,数额如此骇人听闻,整个云州官场竟毫无察觉?通通都该死。”

  经过对账,骇然发现工部每年向云州输送的军需中,有近四分之一不知所踪。其中包含弓弩、火药、火器、铁矿等等。

  一众官员低着头,默默承受张巡抚的唾沫飞溅,不敢顶嘴。

  口吐芬芳之后,张巡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准备开始下半场,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一位铜锣不经通报,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高声道:

  “巡抚大人,白帝城下辖卫司,卫指挥使徐虎臣率三千兵马集结在南城外,扬言您不放人,他们就入城。”

  入城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攻城。

  张巡抚惊的站了起来,在场十余名官员一阵骚动。

  “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形如何?”张巡抚追问道。

  “那徐虎臣口出狂言,让您半个时辰内去见他,时辰早已过了……”铜锣说完,见一众官员勃然变色,忙补充道:

  “许七安携游骑将军李妙真出城谈判,情况目前不明。”

  张巡抚头皮发麻,他没想到云州的军队如此彪悍,不讲规矩。

  此刻的心情,既惊且怒,同时还有焦虑和担忧。

  许宁宴虽然破案厉害,但张巡抚知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连杀人经验都没多少,更何况是与不讲理的军队周旋。

  “谁让他去的,谁让他去的?”

  张巡抚拍桌怒吼。

  那位铜锣撇嘴,“是许宁宴硬要出头,本来依照银锣们的意思,是带着杨川南一起守城,等待支援。

  “许宁宴还说,他会扛责任。”

  平心而论,许宁宴采取的策略更稳妥,更正确。朝廷对于士兵哗变,通常都是采取安抚措施,然后斩杀领头者,以儆效尤。

  能不动刀兵就尽量不动。

  但是,张巡抚看来,这显然已经超出许宁宴的业务能力范畴。

  “宋大人,立刻通知五城兵马司,集结兵力赶往南城。各衙门衙役全体出动,维护城中治安……”

  张巡抚迅速做出部署,慌而不乱,体现出一位巡抚该有的素质。

  ……

  “驾,驾……”

  张巡抚策马狂奔,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颠散架,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埋怨姜律中,因为冷风会倒灌进来,只敢喊几声“驾”。

  原本在张巡抚的安排中,姜律中应该率先赶往南城,一位四品金锣最适合镇场子。

  但姜律中稳如来狗,不肯离开巡抚身边,害怕巡抚大人的狗命被可能存在的刺客夺走,光荣送出一血。

  姜律中心里也担忧,不过不是担忧卫司军队攻城,而是担忧许宁宴那小子的狗命。

  作为上过战场的金锣,他深知军队的难缠和不讲道理,别看许七安在京城挺威风的,还曾在刑部衙门口杀人。

  其实恰恰因为那是在京城,才能让朝堂大佬们投鼠忌器。

  这里可是云州,匪患严重的云州。但凡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甭管土匪还是当兵的,没一个是软柿子。

  一言不合拔刀砍人的可能性极大。

  渐渐的,临近南城,姜律中耳廓微动,凝神细听片刻,如释重负道:“巡抚大人,不必这么赶,慢些。”

  张巡抚不想开口说话,把姜律中的话当耳边风,没有搭理。

  “战没打起来。”姜律中说。

  嗯?

  张巡抚一愣,果然降低了速度,勒了勒马缰,改狂奔为小跑。

  “真的?”

  “嗯。”

  姜律中是高品武者,如果城外发生激烈大战,他是能感应到的。

  “看来局势相对稳定。”张巡抚松了口气,接着对许七安刮目相看:“是许宁宴稳住了局势?”

  姜律中摇摇头:“到南城自然知晓。”

  半炷香后,他们看见的城墙的轮廓,张巡抚眯着眼望去,城头的城防军如临大敌,车弩和火炮前都有士卒准备着。

  张巡抚一夹马腹,疾驰而去,在城墙边勒马停下,提着官袍的下摆,火急火燎的攀登台阶。

  绯色官袍象征着他的身份,无人敢拦。

  “巡抚大人,您总算来了。”

  国字脸三角眼的千户见到张巡抚的刹那,感觉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长长吐出一口气。

  赶路时还心急如焚的张巡抚,登上城头时,收敛了所有情绪,脸色威严,面无表情。

  他站在城头看了一会儿,吩咐道:“用吊篮放我下去。”

  千户说:“卑职直接给开城门吧,方才那位铜锣和游骑将军就是从城门出去的。”

  胡闹……张巡抚嘴角一抽:“卫司的兵马要是真有攻城之心,城门已经失守了。”

  千户立刻低头。

  “不用吊篮,我带巡抚大人下去。”姜律中按住张巡抚的肩膀,下一刻,张巡抚眼前一花,便来到了城外,距离许七安等人,不过十丈。

  许七安这边,也注意到了姜律中和张巡抚。众人表情各不相同,李妙真表情不变,许七安紧绷的脸色微松。

  徐虎臣则瞬间绷紧了身躯,握着长槊的手紧了紧。

  巡抚不可怕,可怕的是跟在身边的那位金锣。

  张巡抚高声道:“徐虎臣,下马说话。”

  徐虎臣皱了皱眉,再次握紧了长槊,权衡之后,他把长槊挂在马钩上,双手空空的迎上张巡抚。

  “巡抚大人!”徐虎臣抱拳。

  “好大的狗胆。”张巡抚冷笑一声,“今日,即使我让姜金锣将你格杀当场,也照样能镇压住你背后的三千士卒。”

  徐虎臣没有说话。

  “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想救杨川南吗。本官问你,如果杨川南真的犯了死罪,你们救不救?”

  “杨大人是无辜的。”

  “本官只问你,救还是不救。”

  “救!”

  张巡抚哈哈大笑:“果然是血性汉子,本官赏识你。杨川南的案子,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你既相信杨大人的为人,那本官也在此向你保证,只要杨川南是无辜的,本官一定还他一个清白。”

  顿了顿,张巡抚忽然翻脸,疾言厉色:“但你私自带兵,军临城下,是死罪!”

  徐虎臣心不甘情不愿的抱拳:“卑职……知罪,只要巡抚大人能还杨大人清白,卑职任凭大人处置。”

  “罢了,念在你未鲁莽行事,只要带队回军营,本官既往不咎。”张巡抚宽容大量。

  “巡抚大人既然做了保证,那卑职就相信大人。”徐虎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扭头,朝许七安微微颔首。

  幸亏有这个铜锣从中斡旋,让事情没有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徐虎臣带队来闹,想要的是一个结果,或者说是一句承诺。深怕京城来的巡抚为了功绩冤枉都指挥使。

  眼下,巡抚做出了允诺,且案子还在调查中,都指挥使还没被定罪。

  这个结果已然很好了。

  接下来,张巡抚一阵和颜悦色的安抚,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这让徐虎臣受宠若惊。

  大老粗就是这样,沙场拼杀眉头都不皱一下,但别人一旦嘘寒问暖,他们就会心生感激,凶不起来。

  尤其是张巡抚这样身份的高官。

  最后结果皆大欢喜,徐虎臣对众将士有了交代。张巡抚则化解了这次兵谏,没有闹出乱子。

  ……

  骑马返回驿站的途中,张巡抚大力夸赞许七安,“你倒是深知人心,懂的如何化解矛盾。宁宴,你又立功了。”

  许七安摆摆手,没有接茬,因为过于疲惫,失去谈话兴致。

  李妙真没有跟着回驿站,带着她的私兵回了军营。

  姜律中皱眉道:“巡抚大人的缓兵之计只能用一时。”

  张巡抚冷笑道:“本官知道,姜金锣,夜里你去一趟卫司军营,把徐虎臣等一干将领请到城中,就说本官有秘事相商,事关都指挥使的案子。”

  许七安心里一沉。

  张巡抚淡淡道:“带出军营后,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巡抚大人……”

  望着说翻脸就翻脸的张巡抚,许七安像是吃了一只死老鼠,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

  张巡抚像是没听到,继续说着:“没了带头的人,普通士卒就是一盘散沙,稍加安抚便成了。杨川南的心腹势力,也就卫司的三五千兵马。解决掉这个隐患,处置杨川南就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此案明显另有隐情。”许七安沉声道。

  “那是另一回事,能查出来,本官自会还杨川南一个清白。但徐虎臣哗变之心坚决,本官必须将苗头扼杀在摇篮中。”张巡抚幽幽道:

  “我会派人从云州各个卫所召集兵马,这样的事,不会有下一次了。”

  巡抚是有权力调动各大卫所的军队的。

  交代完之后,张巡抚看了一眼许七安,嗤笑道:“宁宴啊,慈不掌兵,朝堂也好,战场也好,犹豫就会败北。心软则害人害己。”

  道理我都懂……许七安默默叹息一声。

  姜律中经历过风风雨雨,丝毫没有波澜,问道:“调动各卫所的兵马,巡抚大人是想借此次事件,压一压云州官场?”

  张巡抚缓缓点头:“杨川南如果不是幕后黑手,那么,幕后那位就在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嫌疑。本官未雨绸缪,防止对方狗急跳墙。”

  回到驿站,喝一碗茶的功夫,门口值守的虎贲卫进来禀告:“巡抚大人,宋布政使等诸位大人求见。”

  张巡抚屏退闲杂人等,在大厅接见了众官员,他们是为了杨川南的案子来的。

  “此案既已证据确凿,还望巡抚大人早日定夺。”宋布政使说道。

  云州知府等官员纷纷附和。

  “逼宫”来了……许七安心想。

  假如幕后黑手就在这些人里,在张巡抚验完证据的情况下,煽动官员们逼宫的行为不难理解。

  但有些急了……

  卫司的军队刚刚撤去,就迫不及待的要逼张巡抚给此案盖棺论定,实在不像是一个老谋深算之辈该有的操作。

  只能说明梁有平迟迟没有线索,让对方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推杨川南出去做替罪羊。

  越是心急,越容易露出马脚……姜金锣斩杀徐虎臣等将领,然后调动各卫所兵马过来,巡抚大人就能安枕无忧,好好陪幕后黑手玩一玩。所以,眼下拖延时间就够了……许七安念头闪烁。

  果然,张巡抚一口答应了官员们的要求,但推说今日还要再密审杨川南,明日再三司会审。

  反正先把今天给拖过去。

  打发走诸位大人,张巡抚喝着茶,感慨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杀徐虎臣是稳杨川南这条线,调动兵马是稳幕后黑手这条线。毕竟案子一旦水落石出,对方必定鱼死网破。

  许七安沉吟道:“待姜金锣今夜办完事,我们可以让人伪装成梁有平,引蛇出洞。”

  话刚说完,值守的虎贲卫又进来了,道:“巡抚大人,门外有一群自称福顺镖局的镖师,说要求见巡抚大人。”

  “福顺镖局?”张巡抚皱了皱眉,对这个镖局的名字毫无印象。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朝廷要犯

  “福顺镖局?”

  侍立在不远处的朱广孝,求证似的问了一句,吸引了包括张巡抚在内的,众人的目光。

  张巡抚皱眉问道:“你知道这个镖局?”

  朱广孝回答道:“福顺镖局就是我们来云州的路上,遇到的那伙被劫匪血洗的商队。福顺镖局还有一个名字,叫福顺商会。”

  说着,他看了眼宋廷风和许七安两个贱人。当日就是这两人上下推诿,最后把活儿甩到他头上。

  他负责把商会东家赵龙的遗物送还给家人,循着地址,找到的就是这个福顺镖局。

  “许是知道巡抚大人视察归来,他们特意来感谢的吧。”一位银锣猜测道。

  若非他们剿灭山匪,夺回货物,福顺镖局这次恐怕得赔的底儿掉。

  因此,镖局的其余镖师和赵龙的家属,前来求见巡抚大人,表达感谢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张巡抚初来云州,做的第一件善举,他抚须轻笑道:“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三个穿着青色厚棉衣,同色腰带紧束,脚穿黑色靴子,头戴鼠皮帽的中年人,在虎贲卫的引领下进来。

  他们胸口用绣着绯色的“福顺”两个字。

  三人两手空空,武器在门口时便被收缴。

  许七安眯着眼,扫过三人,为首的络腮胡汉子是练气境,其余两个汉子是炼精境。

  “草民赵锐,福顺镖局新任当家,见过张巡抚。”络腮胡汉子躬身抱拳。

  在儒家的礼仪里,只跪天地君亲师,民见官只需行礼,无需下跪。当然,对簿公堂时例外。

  难怪是练气境,原来是镖局的新任当家……也只有练气境才能撑起一个大镖局……许七安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张巡抚颔首,道:“你与赵龙是什么关系?”

  赵锐痛心道:“赵龙是我兄长,听闻他的噩耗,家中哀声不绝。草民叩谢巡抚大人,为家兄报仇雪恨。”

  说罢,这才跪地磕头。

  张巡抚坦然的受了跪拜,想着安慰几句,然后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就把人给打发走。

  不料赵锐起身后,说道:“草民来此,除了感谢巡抚大人的恩情,再就是走镖来的。”

  走镖?!

  众人一愣,重新打量着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穿的是镖师的劲装,而不是便服。

  张巡抚斟酌道:“何出此言?”

  赵锐抱拳:“昨日,有一位神秘客人来到镖局,说要寄一个“物件”给巡抚大人。客人还说,那,那是朝廷通缉要犯,让我务必亲手交给巡抚大人……

  “草民知道此事不合规矩,通缉要犯,应当转交衙门。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朝廷通缉要犯……张巡抚扭头,看了眼姜律中和许七安,姜律中眼中既有愕然又有期待,想来是意识到什么。

  而许七安的眼神浑浊,瞳孔涣散,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宁宴在这种时候选择晋升炼神境,实在不智……张巡抚心里腹诽,旋即又想到,常人一旬是极限,正常来说,许宁宴本该在抵达云州时,顺利晋升。

  谁能想到他那么优秀呢。

  “带上来!”张巡抚沉声中。

  赵锐领命,带着两名同伴出了驿站,直奔停在门口的马车,马车边守着十几个青壮镖师。

  见到赵锐出来,青壮镖师们心领神会,从马车里拖出一个头套麻袋的男人,押着他进驿站。

  男人似乎脚受过伤,一撅一拐的,行走极为不便。

  进了驿站,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头套麻袋的男人,其中尤以许七安几个知道梁有平底细的人最为炙热。

  张巡抚站了起来,指着头套麻袋的男人,语气有些急促,高声道:“快,快,把麻袋摘下来……”

  不用虎贲卫上前,张锐抢先扯掉麻袋,露出辣个男人的真容。

  脸庞瘦削,皮肤粗糙,浅褐色的双眼,扫视之间极为锐利。

  梁有平,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的经历。

  那个在逃的齐党,将账簿交给许七安的家伙。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巡抚喃喃道,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

  “验明正身!”

  一位铜锣上前,捏着梁有平的脸,仔细查验,回禀道:“是本人。”

  寻常走江湖常用的易容术,无非就是人皮面具,这种面具在目光毒辣的人眼里,很容易看穿。

  因为僵硬,缺乏表情。

  至于更高端的易容术,往往涉及到高品强者,等闲人做不到。

  呼……张巡抚轻舒一口气,看向张锐等人,面带微笑地说道:“此人确实是朝廷的通缉要犯。”

  他侧目,看了一眼许七安。后者心领神会,噔噔噔的上楼,把三个宅男术士揪出来。

  “你们看着楼下三个镖师,确认他们有没有说谎。”

  “好的,许公子。”

  楼下,张巡抚问道:“那位神秘的客人是什么身份?”

  “草民不知道。”赵锐摇头,“那人穿着斗篷,带着兜帽,看不清身份。”

  “没说谎!”白衣术士们眼中清光流转。

  这个答案倒也在情理之中,不管对方出于何种目的,进镖局时肯定做了伪装,这年头也没有发快递要登记身份证的规定。

  镖师作为当代的快递小哥哥,没有五险一金,没有商业保险,要是还不懂规矩的话,说不得刚问出口:请你亮明身份,登记一下。

  可能迎接他们的就是一把铡刀。

  “赵镖头!”

  楼上的许七安忽然喊道。

  楼下大厅里,众人纷纷仰头看来。

  许七安斟酌道:“那位寄快递……的神秘客人,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赵锐抱拳说:“就是让我们把此人送来驿站,交给巡抚大人,并说他是朝廷通缉要犯。”

  “还有其他吗?”许七安提醒道:“比如说: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赵锐一脸懵:“没有。”

  “那有没有背对着你们?”

  “没有。”赵锐有些郁闷,这问的都是什么奇怪问题?

  许七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七安怀疑这一切都是逼王干的,但他没有证据。

  尽管两个问题都被否决,但这不代表就不是逼王杨千幻。因为梁有平送达驿站后,我们肯定会旁敲侧击“寄件人”的身份。

  逼王虽然感觉脑子有问题,但不是傻子,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让许七安困惑的是,逼王为什么不直接现身?按理说,这种力挽狂澜的机会,是逼王最渴望的时机。

  试想,就在案子陷入瓶颈,巡抚等人抓耳挠腮之际,他突然跳出来,亢长悠扬地说道:

  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背对众人,脚下还踩着一个梁有平!

  瞬间暴涨好吗。

  全场最佳,MVP!

  是有不得以的苦衷,不能现身?

  张巡抚又旁敲侧击了几句,然后就让虎贲卫送客了。

  “把人带到我房间,本官要亲自审问。”张巡抚双手负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张巡抚上楼,路过许七安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许七安摇摇头,又道:“他们没说谎。”

  张巡抚“嗯”一声,“随我进屋。”

  许七安带着三位白衣术士,跟着张巡抚进了房间。姜律中拎着梁有平随后进来,把瘸子仍垃圾一样仍在地上,反身关门。

  梁有平双手被捆绑着,他也没起身,认命般的坐在地上。

  “你就是梁有平?”张巡抚坐在案后,威严的盯着瘸子经历。

  “巡抚大人似乎对下官颇有了解。”梁有平“嘿”了一声。

  “你杀害黄伯街,丁15号狗肉铺老板,伪装成接头人,将账簿交给我们,是为了嫁祸给杨川南。你的背后还有谁?一五一十的交代。”张巡抚沉声道。

  “我要是交代了,巡抚大人能饶我一条性命?”梁有平冷笑道。

  “死罪难逃,但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姜律中坐在一边,手里捧着茶,笑容阴冷:

  “打更人折磨犯官的手段,你可以尝试一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 畏罪自杀

  在打更人衙门里,主掌刑讯的是南宫倩柔,这个死人妖非常歹毒,自创了数百种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命工匠打造的新型刑具多达百余件。

  为大奉的刑讯手段添砖加瓦。

  其中有一件叫做站刑,把大铁陀挂在犯人的脖子上,时间久了,犯人的脖子会一点点的酸胀、疼痛,无法支撑。

  但偏偏不让犯人休息,强迫犯人站着,可谓痛不欲生。不出两天人就在无止休的痛苦中死去。

  像许七安这样爆肝修仙的刑法也有,据说就是在晋升炼神境中得来的灵感,这种刑法多痛苦,许七安感同身受。

  他依靠打坐和冥想,已经痛苦不堪,寻常人就可想而知。

  在南宫倩柔所著的《刑法大典》中,这类钝刀割肉的刑法足足有上百条。

  姜律中虽然不是南宫倩柔那种精通一百零八种姿势的审讯狂魔,但耳濡目染之下,一些个折磨人的酷刑他还是了然于胸的。

  梁有平沉默的与姜律中对视,两人的目光俱是锐利如鹰,不过没什么修为的梁有平很快败下阵来。

  他挪开目光,自嘲地笑道:“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张巡抚和姜律中都没开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这人既然落到手里,就算是石头,也能让他开口说话。

  梁有平看了眼许七安,拍着自己瘸掉的腿,悠悠道:“我没骗你,这条腿的确是人打断的,只不过救我那个人不是周旻。

  “我出生在云州,从记事起,就知道云州匪患严重,百姓深受其害。年少时的梦想是习武,成为一名仗剑江湖的豪侠,专杀山匪。

  “但穷文富武,贫苦的家境根本供不起我习武,只好读书。考了两次举人没中,我便投笔从戎,参军去了。”

  梦想还没开始,就被现实给打败了……幸好我有二叔每年上百两银子喂着,不然也只和二郎一样读书了……婶婶讨厌我是应该的。

  许七安内心感慨。

  而以许大郎的资质,读书能有什么出息?大概不会比许铃音强到哪里去。

  “有一年,我在白帝城见到一个衙内当街欺凌民女,怒而出手,但寡不敌众,被他的扈从打断了腿。那衙内觉得扫兴,不愿放过我,命人将我带出城活埋,就是这个时候……

  “那位大人出现了,他让随行的侍卫救下了我,并缉拿了衙内,给了我一个公道。”

  许七安几人意识到,那位大人,应该就是梁有平效忠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幕后黑手。

  梁有平昂起头,迎着张巡抚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云州布政使,宋长辅。”

  “……”

  房间里一片寂静。

  张巡抚的表情颇为奇怪,既惊讶,但又不惊讶。毕竟白帝城内,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巡抚大人心里早有准备,不会有“大吃一惊”的反应。

  “是他……”

  不过张巡抚内心依旧万分沉重,都指挥使杨川南已然涉案其中。现在又多了一位布政使。

  云州官场真是从头烂到根了。

  “谁抓的你?”许七安趁着空隙,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梁有平摇头,脸上浮现茫然:“那天你们走了没多久,我驱散铺子里的私娼,锁门离开。刚走出黄伯街,我就被人敲晕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头套着麻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吃喝拉撒都在小黑屋里,有人给我定时送饭。再后来,我就被带去镖局,给送到你们这里来了。”

  “没看清那人的长相?”许七安追问。

  梁有平摇头。

  ……梁有平是在我们离开后失踪的,然后,三天之后,巫神教的人入梦审讯,试探梁有平是否落入打更人手中……因为这三天里,宋布政使陪着张巡抚外出视察,所以没有发现梁有平失踪,直到返回白帝城,才知道小老弟失联了……对了上啊。

  许七安恍然大悟。

  张巡抚指头敲击桌面,“继续说。”

  “自那以后,我便跟了宋布政使,当时他还不是一州布政使……”说起往事,梁有平眼中流露出追忆:

  “随着宋长辅的官越做大,我一个瘸子也跟着平步青云,成了如今的经历司经历,做到了正六品。

  “也是宋长辅引荐之下,我加入了齐党。但这个身份是不见光的,周旻是打更人衙门的暗子,我则是齐党的暗子。

  “齐党为山匪输送军需,必须得过经历司这一关。这些年,我一直在替宋布政使做事,偷改账册,侵吞军需……”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梦想成为大侠,杀尽山匪。现在却成了助纣为虐的恶人。”许七安忍不住嘲讽。

  梁有平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对于许七安的嘲讽,梁有平选择了沉默。

  张巡抚眯着眼,问道:“那杨川南是怎么回事?他也是齐党,为何你们要陷害他。”

  梁有平摇头:“这些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齐党走的并不近。宋布政使透露过,杨川南本就是齐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舍弃。”

  背锅的……许七安在心里个杨川南做了定义。

  “如果没有周旻的话,云州的密谋会一直下去。”梁有平摇头失笑:“这或许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起来,我与周旻关系不错,散值后经常一起喝酒。

  “只是没想到他是打更人的暗子,我是齐党的暗子,要不怎么说人心隔肚皮呢。”

  梁有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用张巡抚审问,自己就吧啦吧啦将知道的事吐了出来。

  “周旻是个很聪明的人,对数字极其敏感,我们察觉到他发现账簿不对后,我曾出面拉拢过他,许以重诺……”

  姜律中舒服的靠在椅子上,“他拒绝了?”

  “没有。”梁有平嘿然道:“他一口答应了下来,愿意同流合污。只是他没想到,所谓的拉拢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是对他试探,试探他都发现了什么。

  “周旻同样是缓兵之计而已,扭头就写密报把事情抖了出去。”

  这才是一个智商在线的暗子的操作嘛……换成电视剧里的套路,周旻肯定义正言辞的拒绝……许七安借着吐槽让自己大脑保持活跃,忍不住说道:

  “其实他已经预感到你们要杀人灭口了。”

  “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觉悟,他本来可以逃的,虽然也逃不掉。”梁有平昂起了下巴。

  这话似乎是在说他自己,他同样是那个预感到自己命运的聪明人,既然逃不掉,就懒得逃了。

  “东窗事发后,宋布政使就按照既定的计划,把杨川南推出去顶锅。一边暗中布局,一边等待巡抚大人的到来。”

  张巡抚听到这里,质疑道:“那么,为什么你要亲自留在丁15号狗肉铺?账簿里应该有对宋布政使不利的罪证吧。”

  “是的,账簿里有几笔军需是从布政使司转运到都指挥使司的。至于我为什么留在丁15号,我收到的命令就是这个。”梁有平回答。

  ……这不合理啊!

  许七安皱了皱眉,看向三位白衣术士:“他的话可信吗?”

  三位白衣术士摇摇头:“看不透,他的气数被掩盖了,望气术无法窥探。”

  望气术无法窥探……许七安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醒悟,梁有平身上被人动了手脚,有人替他掩盖了气数。

  四号说过,术士有手段克制巫师,正是因为这种屏蔽,才让梁有平避免了咒杀和占卜。

  “宁宴,你有什么想说的?”

  尽管许七安智力严重下滑,张巡抚还是希望多听一听他的意见。

  “让梁有平等在狗肉铺里,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觉得以宋布政使的老谋深算,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许七安侃侃而谈:

  “当然,不排除这是挑衅,毕竟如果没有那位神秘高手中途掳走了梁有平,我们即使知道问题不对,也查不出什么。

  “最后只能拿着切实的证据,把杨川南带回京交差。”

  是挑衅还是别有原因,暂时无法确定,除非当面对质宋长辅。

  倒是那位神秘高手,许七安有怀疑人选,那就是逼王杨千幻。首先,他只认识这么一位高品术士。其次,虽说外头有散修术士的存在,但能屏蔽气数,能瞒过姜律中的感知,这份实力可不是一般的散修能达到。

  这就好比前世,能进中科院的绝对是高学历人才,不可能存在自学成才的野生学士。

  至于为什么是杨千幻,因为许七安只认为这位。

  嗯,这个猜测还有待确认……

  “想知道原因还不简单。”张巡抚冷笑一声:“即刻传令,全员出动,缉拿布政使宋长辅。记住,兵贵神速!”

  依然是对待杨川南的那一套,但很好用。突击行动能够让敌人猝不及防,来不及做出应对。

  没多久,虎贲卫全员出动,张巡抚只带了姜律中和寥寥几位打更人。其余银锣铜锣留守驿站,看管杨川南。

  许七安也留在了驿站,理由是休养生息。

  他刚在城外开了无双,这会儿身体虚弱,不宜行动。

  ……

  砰!

  布政使府邸的大门被破开,姜律中带着虎贲卫杀进府中,把反抗的府卫一一制服。

  出乎意料的是,宋布政使没有如杨川南一样现身,虎贲卫在卧室里找到了他,他已经死了。

  宋布政使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淌一地,浸染了衣衫和半张脸。

  “巡抚大人,他死了。”

  虎贲卫检查过后,恭声汇报。

  “畏罪自杀了吗?”张巡抚走到尸体边,脸色严肃。

  宋长辅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派人去府衙,传唤经验丰富的仵作过来验尸。”

  ……

  仵作很快赶过来,随行的还有云州知府,知府大人满脸惶恐不安,在卧室见到宋布政使的尸体后,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巡抚大人,这,这……”知府脸色惨白,嘴皮子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慌什么慌?”张巡抚看了一眼宋长辅的尸体,只好先把知府带出卧室,来到书房,给他讲述案子的反转。

  原来宋布政使才是勾结巫神教,为山匪输送军需的罪魁祸首?

  知府目光呆滞,半天都没消化这个惊天大消息。

  “此事应该尽早告示下去,免得云州官场人心浮动。”

  位置决定思路,张巡抚此刻想的是如何安抚官员,维持稳定。

  换成许七安在这里,首先做的是对尸体和案子吹毛求疵,直到没有疏漏。

  正说着,虎贲卫进来通报:“大人,仵作已经验尸完毕。”

  “传他进来。”张巡抚道。

  仵作脚步匆匆进来,低着头。

  “报吧。”

  “是!”仵作这才说话,道:“死者宋长辅,年四十五岁,身高六尺一寸,尸体的头部,发肤、骨骼均无损伤。四肢、躯干除胸口刀伤外,无其他损伤。

  “口腔、咽喉无异味异色,非中毒而死。经检验,死于胸口刀伤,是自杀。”

  张巡抚颔首道:“妥善保存尸体。”又扭头对知府说道:“召集白帝城六品以上官员至布政使司衙门。本官有话要说。”

  做完安排,张巡抚皱着眉头,沉思许久,招来一名铜锣,吩咐道:

  “你速回驿站,将这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许七安,听取他的意见,回禀本官。对了,包括仵作的验尸报告。”

  ……

  驿站。

  “什么,宋布政使死了?!”

  听到消息的许七安,惊的瞪大眼睛。

  “巡抚大人想问问你的意见。”那位传话的铜锣大大咧咧的坐在桌上,脚踏着长凳,手里捏着茶杯,喝了一口,唠嗑道:

  “姓宋的倒是识趣,听到我们破门而入的动静,知道在劫难逃,畏罪自杀了。巡抚大人让我回来问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元芳,你怎么看……许七安脑海里下意识的浮现这句名台词。

  宋长辅畏罪自杀是他没有想到的,还以为有机会让梁有平与宋长辅对簿公堂。

  许七安精神异常疲惫,想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想:

  是巡抚大人的“兵贵神速”策略起到了作用,让宋长辅觉得大势已去,选择了自尽?

  但正常来说,不应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这又不是打游戏,感觉有点劣势就五分投……死的有点过于冲动,嗯,也有可能是那位始终不曾现身的梦巫杀人灭口。

  不对啊,梦巫杀人灭口的前提,得是东窗事发吧……可他怎么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刹那间,宛如一道闪电劈入脑海。

  “驿站附近肯定有宋长辅的眼线,时刻监视着这边的动静。没准就是那位四品梦巫。福顺镖局的镖师押着梁有平进来时,虽然有套着麻袋,但瘸子走路的特征很明显。”

  “宋长辅早就知道梁有平已经落网……”许七安心里做出判断,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们在驿站里审了梁有平半个多小时,之后巡抚带队冲入布政使府邸,即使以虎贲卫的奔行速度,从驿站到布政使府邸,少说也得四十分钟。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宋长辅会坐在家里等死吗?

  可是宋长辅的确死了,仵作已经验明正身……卧槽!

  “不好,中计了!”

  许七安脱口而出。

  ……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许七安的无奈之举

  死的不可能是宋布政使,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走,根本没理由坐在家中等死。

  梦巫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还没到需要灭口的地步,有足够的时间撤退,完全没必要走极端。

  那为什么要伪装出畏罪自杀假象?

  许七安有两个猜测:一,宋布政使也是个替罪羊,杀他灭口,等于把线索掐断。同时捏造出畏罪自杀的假象来迷惑张巡抚。

  二,宋布政使在拖延时间。

  此前商讨案情时,许七安和张巡抚等人就有一个共识,一旦将对方逼到穷途末路,那绝对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张巡抚两次都是不按规矩的突击,就是不想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但这一次,似乎是对方提前了一步。

  “如果是拖延时间的话,那么宋布政使的尸体就是假的,作为经验丰富的仵作,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易容呢。除非仵作是个狼人……”

  基于这个推测,那么巡抚大人就危险了。

  此时张巡抚身边只有虎贲卫和姜律中,大部分打更人留守驿站,姜律中固然厉害,但不要忘了,对面也有一位四品梦巫。

  一旦姜律中被梦巫缠住,单凭虎贲卫,如何守护巡抚大人的安全?

  战力彪悍的银锣铜锣才是本次卫队里的中流砥柱。

  宋布政使在白帝城经营多年,杨川南而今成了阶下囚,他一家独大,再没有本土势力能遏制他……虽然他调动不了卫所军队,但城里的五城兵马司是听布政使司号令的……

  想到这里,许七安当即招来驿站内所有打更人,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

  打更人们一听,脸色无比严肃,尽管还有人将信将疑,但事关巡抚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留下四人在驿站留守,其余人跟我走。”一位银锣喝道。

  他看了眼许七安:“许宁宴,你就守在驿站吧。”

  许七安的状态大伙都知道,不适合高强度作战,去了也发挥不出太出众的战力。

  牵来马匹,十余位打更人快马加鞭,奔向宋长辅的府邸。

  ……

  “宁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变成这样?”

  宋廷风脸色难看,眼里充斥着不安和焦虑。

  他的铜锣身份是接触不到案件机密的,在宋廷风以及其他打更人看来,案情的进度是断裂的,是跨越性的。

  出去视察回来,许七安解开谜题了,张巡抚把都指挥使杨川南逮捕了。

  李妙真来驿站拜访之后,案件似乎发生了反转,但具体过程他们依旧不知道。

  紧接着,就是今天,一伙镖师送来一个瘸子,巡抚大人密审之后,原来宋布政使才是幕后黑手。

  直到刚才,许七安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众打更人,他们才豁然贯通。

  宋廷风现在已经知道案情的进展,以及眼下面临的情况,只是消息突如其来,他还需要点时间消化。

  “有句话说,战场瞬息万变。查案也是这样的,敌人不会等着你一步步搜集证据,准备妥当,然后束手就擒。”

  许七安还算镇定,毕竟有姜律中这位高品武夫,以及一众修为强悍的打更人。

  “廷风,你现在立刻出城,去找李妙真,把城内发生的事告诉她。”

  为了稳妥起见,许七安决定请求飞燕军的帮助,李妙真的私军极其强大,汇聚了五湖四海的江湖高手,战力彪悍。

  “好!”

  宋廷风起身就往外走,又快速折返回来,噔噔噔跑上楼,几分钟后,换了一身平平无奇的便服。

  聪明……许七安暗暗称赞,同时自省,我竟然没有提醒他换便服,SAN值降的这么厉害?

  宋廷风骑上一匹不会堵车的小母马,哒哒哒的走了。

  可是半小时后,他又策马狂奔着回来了,大步冲进驿站,脸色难看:“宁宴,城门关闭了。”

  ……许七安无声的望着他,一颗心倏地沉入谷底。

  “我感觉要出事了。”

  许七安坐不住了,起身在大厅里踱步。

  “能出什么事?姜金锣可是四品武者,扔在江湖上,那可是一方枭雄。而且,其余同僚也过去了。”宋廷风宽慰道。

  他同样也在宽慰自己,给自己增加信心。

  即使以大奉的国力,目前来说,也只有一位镇北王是三品武者。四品境界,确实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许七安在京城见惯了四品高手,但那是京城,大奉的核心。

  当然,江湖水深,可能藏着一两位千年老王八。

  “其他三处城门肯定也关闭了,宋布政使……或者他背后的巫神教,摆明了要关门打狗。”许七安来回踱步:

  “你想过没,他们当然知道姜金锣是四品,仍敢这么做,说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没准从他们入梦审问你和广孝的时候,就已经在筹谋了。我们没有锁定宋布政使,他们就可以忍,按兵不动。

  “可一旦我们知道宋布政使才是幕后黑手,那他们会毫不犹豫掀了棋盘。”

  “然后呢?”宋廷风声音有些颤抖:“就算杀了巡抚大人,他们不怕朝廷发兵围剿吗。”

  “齐党和巫神教谋划这么多年,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许七安看着他,“不为了谋反,人家搞那么多破事干嘛。”

  宋廷风心里有些慌乱,不过他好歹是资深打更人,也是见过风浪的,不至于六神无主。

  “一定要想办法把信息传出去,调动卫所的军队。”他说。

  “巡抚大人原本计划今夜派姜金锣杀了徐虎臣等一干将领,他们也算命大,躲过了一劫。”

  许七安回应了一句后,便陷入了沉思。

  老宋有一句话说的对,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云州终究不是姓宋,不然齐党和巫神教没必要这般偷偷摸摸,各郡县暂且不论,这白帝城中,至少杨川南统领的卫司,就可以和宋布政使掰掰手腕。

  宋布政使陷害杨川南,未必就没有铲除异己的想法,祸兮福之所倚嘛……许七安不由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杨川南目前是阶下囚,自身嫌疑还没彻底洗清。而且,就算许七安想用他,重伤在身的老杨也不可能出城去。

  “杀出城去,怎么样?”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朱广孝闷声道。

  这条路很危险,但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现在驿站里只有四个铜锣,要面对数百名城防军,乃至更多……非常勉强。”宋廷风摇头,否决这个提议。

  城防军不是乌合之众,装备精良,有弓有火铳。其中想必也有几个好手。单靠他们四人,即使能杀出城,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等赶到军营,通知飞燕军,再杀回来……恐怕白帝城内的动乱都已经结束了。

  还有一个办法!

  许七安摸了摸怀里的玉石小镜,心里感慨:我真不想社会性死亡啊。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通知飞燕军。”许七安说完,连忙摆手:“你们不需要多问,廷风广孝,你俩留在驿站看守杨川南和梁有平,倘若他俩有任何异动,斩立决!”

  “你这话什么意思?”宋廷风一愣。

  “我要赶去巡抚大人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许七安低声道。

  说完,他走出驿站,牵了马,赶往宋布政使的府邸。

  街上人流如织,百姓们照常活动,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剧变即将拉开序幕。

  不过,这与他们本身也没关系。云州不管换不换主人,他们照常生活。

  许七安一手拽马缰,一手掏出玉石碎片,他没有直接传书二号,而是先@了金莲道长。

  【三:金莲道长,伤势痊愈了吗?】

  他估摸着金莲道长的伤也该治愈了,上次替他去洛玉衡那里求药,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伤要是再没好,那就是为难我胖虎。

  【九:多谢关心,已经痊愈多时。】

  “呼……”

  许七安松了口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三:请替我屏蔽其余人,我找二号有要事相商。】

  三号有什么事找二号,这么神秘?

  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天地会”成员,盯着镜面的传书,好奇心充盈了胸膛。

  但等待许久,发现地书碎片不再传来任何信息,他们意识到手里的地书碎片被短暂的屏蔽了,无法再接收任何信息。

  这种秘术只掌握在地宗的道士手里,当初那位紫莲道长就是用了同样的手段,将他们所有人都屏蔽。

  “这种秘术真让人火大啊……”

  南疆的小蛮妞恼火的把玉石小镜往地上一摔,“轰”一声,地面剧震,玉石小镜嵌入地底。

  【九:三号,你可以说话了,除了我和二号,没人能看到你的传书。】

  他们已经断网了么……道长,其实我也不想你看到我的传书啊,虽然你一直冷眼旁观我的操作,但社会性死亡的时候,现场能少一个是一个……许七安边吐槽,边减缓马速,以指代笔,传书道:

  【二号,能看到吗?】

  正等待着的李妙真秒回了他的传书:【你有什么事与我商量?】

  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她认为三号接下来要说的事,有可能与他的堂兄许七安有关。

  否则,一个在京城云鹿书院,一个在云州白帝城,相隔数万里不止。能有什么事商量?

  【九:需要我退避吗?】

  【三:好的道长,谢谢道长。】

  【九:呵,看起来是极其重要的事,放心,贫道不会外传的。】

  ……你特么的!许七安脸庞呆滞。

  道长你喜欢上猫的习惯还在吗?在的话一定要保持啊,将来我肯定给你曝光出去……许七安深吸一口气,传书道:

  【二号,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和质疑,听我说完后,立刻行动。】

  也不要过分在意我的社会性死亡,许某人要脸的。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巫现身

  三号的话很奇怪,明明远在京城,却仿佛情况紧急到就发生在我身边似的……李妙真细长而精致的眉毛轻轻蹙起。

  她今晚其实有事,经过了白日兵谏的风波,出于天宗修行者的敏锐直觉,她隐约察觉到张巡抚笑容外表之下,隐藏着的杀意。

  因此,打算黄昏之前去一趟驿站,周旋一二,看事情能否有回旋的余地。

  但三号是她非常看重的网友,正直勇敢,聪明睿智,是一个令人敬佩的读书人。三号有事,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玉石小镜的镜面,缓缓浮现一行文字:

  【云州案,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宋布政使,张巡抚破解了谜团,原本打算以雷霆之势缉拿宋长辅。

  但宋长辅提前察觉到了危险,设计迷惑张巡抚和打更人,并暗中封锁了城门。现在白帝城处处杀机,巡抚队伍恐遭不测。二号,你速派兵驰援。】

  幕后主使是宋布政使?!

  李妙真像是被一柄重锤砸在脑门,懵了一会儿,宋长辅才是幕后黑手,也就是说勾结巫神教的齐党是宋长辅。

  宋长辅是齐党的人?

  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了,如果正如三号所言,那么白帝城的动乱一触即发,不,甚至已经展开激战。

  张巡抚要是出了意外,整个云州都会滑向不可控的深渊,姜律中是四品武者,一旦开战城中百姓难免会被波及。

  而这只是动乱的开端,明年开春,朝廷绝对会派大军进攻云州,战火之下,多少百姓会生灵涂炭。

  李妙真豁然起身,手已经抓起了靠在桌边的银枪,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僵住。

  脑海里闪过一连串大大的问号,然后汇成一句话:三号怎么知道这些事?

  三号远在京城,又是怎么知道云州发生的事?

  她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震惊程度丝毫不比宋布政使兵变来的小。

  于是,李妙真顿住,站在原地,手指略带颤抖的传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传书发出去后,半天没有人搭理。

  李妙真眉梢一扬,扭头朝坐在床榻边,低头看书的女鬼苏苏说道:“传我命令,集结飞燕军。”

  苏苏低头看书的风情,像极了温婉知性,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那种温雅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如果看的书不是《XX艳史》,那就完美了。

  “噢!”

  苏苏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小刘备,扭着盈盈一握的小腰,往帐篷外走。

  她有些郁闷,书里的男主人公清一色的俊秀书生,温文尔雅,学富五车。

  而她将来重塑肉身的话,要给许七安这个好色之徒当小妾。

  差距也太大了。

  目送女鬼女仆出去调兵遣将,不耽误时间的李妙真,沉着脸,传书威胁:【你若不说,我绝不派一兵一卒。】

  这当然只是威胁,李妙真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白帝城。

  【三:其实我领了书院的任务,秘密赶往云州。】

  【二:你当我是傻子?】

  三号是云鹿书院学子,众所周知,开春后就是春闱,是天下读书人鱼跃龙门的时机。四号之前提及过三号要参加春闱,三号也没否认。

  云鹿书院和云州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什么事情会让三号舍弃备考的宝贵时间南下?书院人才济济,又为什么非得是三号。

  云鹿书院的学子奉师命南下,却对云州案了解的透彻清晰,未免也太不合理。除非有人给他泄露……许七安确实会向堂弟泄露,假设三号是那位堂弟的话。

  那么验证三号有没有说谎,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询问一号,让他(她)去云鹿书院打探。

  不过那太耗费时间,现在的情况,时间就是生命。所以二号直接开口询问,她希望三号能说实话。

  【三:好吧,摊牌了,我是许七安,我就是三号。】

  三号是许七安!?

  李妙真当场石化,俏丽的瓜子脸呆滞如石刻。

  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坍塌,轰隆隆的分崩离析。

  正直善良,胸怀正义的读书人(×)

  卑鄙无耻,虚伪好色的打更人(√)

  三号的形象,在她心里进行了坍塌、重组等一系列过程。

  乍闻噩耗,李妙真内心是出离了愤怒的,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被玩弄了感情,被当做猴耍。

  说实话,她对三号很有好感,三号不像一号那样心思深沉,总爱窥屏。也不像四号那样看似温和,实则骄傲无比。

  至于五号六号和九号,各有各的特点,但从观感上来说,都不如三号。

  可是,一切都是骗人的。

  这一刻,李妙真在脑海里回忆起了三号对许七安的评价。

  “臭不要脸,简直臭不要脸啊……”她紧紧握着银枪,胸脯起伏剧烈。

  这要搁在现代,李妙真就是今日说法里的女主角了,标题是:《十八岁少女被网友欺骗感情》

  等等!

  愤怒中的李妙真忽然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如果三号就是许七安的话,那天她一脸诚恳的在地书群里求助,请求他们帮忙分析案情。

  第二天,有点小骄傲的在张巡抚和许七安面前,吹嘘说自己破案了……想到这里,李妙真胸脯起伏愈发剧烈,脸蛋憋的通红,产生拔剑自刎的冲动。

  当时的许七安,心里恐怕在嘲笑自己吧。

  她双手捧住脸,声音颤抖:“贱人……”

  ……

  遥远的京城,金莲道长盯着地书碎片,等了好久,三号和二号没有继续交流。

  “密谈结束也不说一声。”金莲道长抱怨道。

  许七安这小子,平时吹牛不打草稿,现在好了吧,身份曝光,无地自容了吧。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金莲道长修道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失态的。

  “库库库……”

  几分钟后,一声橘猫跳上院子里的围墙,警惕的往里张望,似乎打算潜入厨房偷吃。

  但这时,橘猫忽然僵住,愣在墙头不动了,几秒后,琥珀色的瞳孔恢复灵动,翘着尾巴,开心的走了。

  屋子里,金莲道长躺在床上,眉目安详。

  ……

  许七安最后看了眼玉石小镜,二号没有嘲讽、指责、谩骂,诡秘的保持了沉默。

  有些意外,但又有所预料。

  “她应该也想起那天,一时心态飘了说的话,这就是大家一起死的好处啊。”许七安感慨。

  接着,他沉淀精神,抱元守一,在识海里呼唤神殊和尚:“大师,大师……”

  “大师,在下遇到危机了,希望能得您的帮助。”

  Call了神殊和尚半天,竟然没有回复。

  许七安有些慌了,之所以敢一马当先的赶去现场,他是有底气的,神殊和尚就是他的底气。

  当初两人约法三章,许七安把身子贡献出来,温养断臂。神殊和尚则要在危机关头出手相助。

  但现在,外挂商好像跑路了?

  “向死而生。”

  脑海里,传来神殊大师缥缈的声音。

  向死而生?什么意思,你这个回复是救我,还是不救?

  许七安忙在脑海里沟通神殊,但狗日的和尚又沉睡了,Call不醒。

  ……

  布政使司,后院。

  “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那是虎贲卫在搜查罪证。张巡抚与姜律中站在院中,云州知府恭敬的侯在一旁。

  张巡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与梅花不同,是从未闻过的花香。

  顾盼之中,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朵花,一朵洁白的花,看起来与路边的野花没任何区别,但它散发的幽香浓郁悠长。

  “寒冬腊月的,竟还有花?”张巡抚诧异道。

  知府大人闻言,扭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甚在意的摇头:“许是什么特殊品种吧,下官也不认识,不过宋布政使……宋贼倒是个爱花之人。”

  张巡抚微微颔首。

  虎贲卫没有搜罗到有用的证据。

  “奇怪……”张巡抚皱了皱眉。

  宋府和布政使衙门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好像特意收拾过一番,没有留下任何罪证。

  不过,宋长辅做事隐蔽,可能另有根据地,收集不到证据也不奇怪。

  没多久,派人传唤的官员在布政使衙门齐聚。

  ……

  大堂,张巡抚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负手而立,庭院里,十几名高官分列两侧,沉默的投来注目礼。

  “诸位!”

  张巡抚眼神锐利,扫视着左右两列高官,沉声道:“宋长辅勾结巫神教,贪墨军需,养寇自重。云州四围民生凋敝,变乱频发。

  “本官奉圣上旨意,严加查察。事发之后,宋长辅畏罪自尽。

  “自今日起,云州一切军政要务,由本官负责处理。凡附逆此贼者,即刻到本官处言明状况,视情节轻重予以处分。”

  “谨遵钧命!”

  众官员俯首。

  这时,在张巡抚的视线里,看见一伙打更人正从大堂的门口冲进来,气势汹汹。其中一位银锣,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堂内的官员们闻声看去。

  “他们怎么来了?”张巡抚望向身侧的姜律中。

  姜律中摇摇头。

  “巡抚大人,大事不妙。”

  那位手里拎着人的银锣,人还没到,口中已经高呼起来。

  姜律中眯着眼,看清了银锣手中的人,吃了一惊,那是府衙的仵作。

  “怎么回事?”

  张巡抚目光落在仵作身上,脸色顿时无比严肃。

  那银锣将手里的仵作,交给身边的铜锣,快步上前,附耳低声诉说。

  听完许宁宴的分析后,一众打更人快马加鞭赶到宋布政使府邸,结果扑了个空,巡抚已经离开。

  问询府里之后,得知巡抚去了布政使司。

  经验丰富的银锣们没有即可离开,谨记着许宁宴的分析,于是重新查验了宋布政使的尸体。

  这才发现,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其实是一张人皮面具。

  死的果然不是宋长辅。

  打更人们当即捉拿了仵作,火急火燎的赶来布政使司。

  “原来如此!”

  张巡抚脸色几经变化,从震惊到凝重,再到现在沉淀情绪后的面无表情。

  他缓缓扫过众官员,望向仵作,道:“谁指使你的?”

  仵作惊恐难安,目光频频望向侧后方,那是云州知府所立的位置。

  “回禀巡抚大人,是下官。”知府作揖拱手,竟坦然的承认了。

  张巡抚冷哼一声,也不废话,挥手道:“拿下……”

  他的手没挥出去,简单的一个挥手动作,却艰难的仿佛是抬起千斤之物。

  紧接着,他软绵绵的摔在地上,身边的姜律中下意识的想扶,没想到一个踉跄,堂堂四品武者竟然被张巡抚带着一起跌倒。

  “中毒了……”姜律中心里一凛。

  “姜金锣,巡抚大人。”打更人大惊失色,纷纷靠拢过来。

  庭院里,一众官员惶恐不安,此刻的云州知府在他们眼里竟如此陌生。

  “混账!”

  一位铜锣抽出佩刀,就要斩杀知府。

  知府面无表情,抬手结了个印。

  “赫赫……”那名被丢弃在地的仵作忽然变异,浑身肌肉膨胀,双眼化作红瞳,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头撞向抽刀的铜锣。

  噗!

  刀锋斩在肩膀上,把仵作整条胳膊斩断,他恍然不觉,结结实实的撞入铜锣怀里。

  众人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铜锣倒飞出去,手里的佩刀“哐当”落地。

  打更人们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但这无法改变结局,那位铜锣眼里的瞳光迅速黯淡,生命之火熄灭。

  “梦巫!”姜律中沉声道,“原来你就是巫神教那位四品梦巫,周旻是你杀的?”

  知府笑道:“正是!”

  “哗……”众官员迅速后退,警惕的看着知府。

  那位神秘莫测的梦巫,原来一直就隐藏在身边?他用的什么手段克制司天监白衣的望气术?

  红瞳中只剩狰狞,失去人性的仵作,默默捡起了断臂,按在断口处。

  猩红浓郁的血管闪烁,血色丝线缠住断臂,重新接续。

  血灵傀儡!

  这是九品的巫师就掌控的秘术,能够将活人炼化为傀儡,并以燃烧精血为代价,将傀儡催化成悍不畏死,战力无双的死士。

  因此,九品巫师又叫“血灵”。

  当然,九品的巫师对傀儡的战力增幅有限,更做不到接续断臂的程度。

  “我中的是什么毒?”姜律中似乎不甘心。

  “这种毒叫松花白虫,白虫尸体燃烧,会产生无色无味的毒,这种毒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但会潜伏在身体里长达十天。

  “这十天里,中毒者一旦闻到一种叫做松花的花香,身体就会软绵无力,成为待宰的羔羊。这是南疆蛊族毒部的毒方。”

  “姜律中,为了对付你,本座真是煞费苦心啊。你是高品武者,普通毒药对你无效,且很容易识破,唯有这种组合式的蛊毒,且药性温柔绵长的毒,才能让你中招。”知府大人神色得意。

  张巡抚虚弱喘息,“是后院那朵花?”

  “没错。”

  “所以,你特意引着我们去后院。”

  “巡抚大人的聪明才智,来的晚了些。”知府讥讽道。

  “那,白虫的毒呢?”

  “你们天天烧的蜡烛,便是了。你们千防万防,没想到毒会在蜡烛上吧。巡抚大人外出视察时,驿站里的蜡烛就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偷换。”

  驿站不可能时刻都有人守着,尤其外出视察期间,偷换蜡烛防不胜防。

  张巡抚强撑着问:“宋长辅在哪儿?”

  “等你们死了,他自然会接手云州官场。”知府冷笑道:“接管白帝城后,囤积在各处的山匪便会进攻各府郡县,京察年尾,云州将从大奉割裂出去。”

  这时,众人听见了杂乱又响亮的脚步声,正有大队人马逼近。

  “毒药会在两炷香之后缓解,可惜你们活不到那时候了。”知府大笑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许七安牺牲了

  喊杀声旋即响起,守在外头的虎贲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叛徒展开交战,弓弦声,火铳发射声,兵器碰撞声……

  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远有叛军,近有梦巫,这堪称绝境的情况,让一众打更人脸色难看,一颗心沉入谷底。

  好在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打更人,见惯了血腥和厮杀,心志坚定。

  “保护姜金锣和巡抚大人进内堂。”姓赵的银锣大喝道,他随之抽出了刀。

  姜律中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位银锣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

  “头儿,我懂,梦巫不擅长近身战,只要注意不被他得到发丝和血肉,他就无法发动咒杀之术。”

  唐银锣咧嘴道:“是啊,头儿。四品的武夫我们打不过,四品的梦巫难道还不行?那也太丢人了。”

  铜锣们见顶头上司如此有底气,心里不禁一松。

  梦巫手段怪异离奇,不擅长正面战斗,这一点,他们身为铜锣只是略知一二。

  出乎铜锣们意料,姜律中竟然没放手,这位平日里宛如神明的金锣,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但他依旧死死拽住那位银锣的衣袖。

  “走!”姜律中说。

  赵银锣回过头来,咧嘴道:“头儿,你让我们带巡抚大人走,这可不行。”

  姜律中摇头:“带着巡抚你们走不掉,我是让你们走。”

  “姜金锣,不打一场怎么知道会输?”一位铜锣说,似乎是为了给自己鼓气,他说的很大声。

  赵银锣猛的拽回了袖子,拽的姜律中一个踉跄。

  唐银锣扶住了他,叹口气:“……等回了京城,头儿你请我们喝酒吧。”

  最后那位银锣没有说话,朝着姜律中抱拳。

  赵银锣一手扬刀,一手摘下腰间的军弩,扣动扳机,弓弦“嘣”的一声,利箭怒射而去。

  嘣嘣嘣……

  其余打更人默契的抬弩射击。

  成为傀儡的仵作,低吼着挡在知府面前,任凭一根根弩箭射入身体,箭尖从背后透出。

  “给老子死!”

  赵银锣高高跃起,在青砖崩裂声里,横飞过十几丈,手中的制式长刀迸发出扭曲空气的气机。

  噗。

  仵作傀儡当场斩成两半,血线狂舞,努力的想把他再拼凑起来,但没有成功。

  梦巫知府灵活的避开了刀芒,那道锋锐的刀气撕裂大地,一直蔓延到大堂门口处的台阶,发出“砰”一声巨响。

  其余两位银锣的攻击尾随而至,他们俯身狂奔,拖曳出残影,彼此配合杀向梦巫。

  攻击的同时,两位银锣脑海里浮现巫师体系的资料。

  大奉与巫神教偶有冲突,四品以下,包括四品的巫师情报,打更人衙门里非常详细。

  九品巫师能将生人炼制成傀儡,辅以秘术激发潜能,燃烧精血,让一个普通人瞬间拥有极强战力,提升越多,精血燃烧速度越快,直至油尽灯枯。

  同时,九品巫师还可以激发身边同伴的潜力,同样以燃烧精血为代价,因此被称为“血灵”。

  八品巫师掌握的能力是诅咒,根据生辰八字、贴身之物,以及血肉体液等物体为媒介,咒杀目标人物。因此,八品巫师被称为“咒师”。

  优点是诡异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缺点是只能咒杀境界低于自身的目标。

  七品巫师的称号是“灵媒”,能操纵尸体和鬼魂,不管是大奉还是北方的妖族,在战场上都吃尽了灵媒的苦头。

  六品巫师叫做“卦师”,精通卦术,趋吉避凶。这个境界的巫师可以用两个字形容:稳、苟!

  用一句话形容:稳如老狗。

  出门不需要看黄历,只需要算上一卦,就能知道今日吉凶。

  五品巫师叫“祝祭”,可以通过仪式召唤来先祖的战魂,附身于己,被召唤的战魂如果是武夫,那么祝祭就是一名武夫。如果道士,那么祝祭就是道士,以此类推。

  限制是,只能召唤同等级的战魂。

  四品巫师就是眼前这位知府的境界,“梦巫”,行走于梦境之中,杀人于无形。遇到梦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睡觉。

  “不给他布置仪式的机会,不给他请战魂附身的机会,就能赢!”赵银锣心里鼓舞着自己。

  这时,他听见了呢喃般的声音,猛的扭头看去,那是一名被忽略的官员,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鲜血在地上画出古怪复杂的阵纹。

  口中念念有词着晦涩深奥的音节。

  赵银锣心里一沉。

  下一刻,一股强盛的气机从知府体内诞生,他的头顶浮出一道袅娜的黑烟,隐约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与此同时,两位银锣的刀锋斩来。

  长刀割裂衣衫,斩在知府身上,爆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他头顶黑烟晃动了一下。

  铜皮铁骨。

  “谁告诉你们,仪式必须要巫师本人才能布置?其实,傀儡也可以。”

  顶着知府大人面孔的梦巫,讥笑一声,抬起手,握住了两位银锣的脖颈。

  随着“咔擦”一声,两位银锣瞬间殒命。

  四品武者杀两个银锣,可不就是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嘛。

  “混账!”

  大堂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像是一只老兽濒临绝境的咆哮。

  那是无能狂怒的姜律中,他双眼赤红,面目因愤怒而扭曲。

  活着的铜锣们吓的肝胆欲裂,终于意识到,几位银锣刚才只是鼓舞士气而已。

  巫师确实不擅长近身战,但四品就是四品,鸿沟一般的境界差距。所谓的不擅长近身战,是相较同品级其他体系而言。

  “怂什么?”

  赵银锣大喝一声,震的铜锣们一个激灵。

  此时此刻,这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银锣,依旧扬着他的战刀,宛如坦然赴死的勇士。

  “两炷香时间,我们要为姜金锣争取两炷香时间,现在还早着呢。”赵银锣喝道。

  “聒噪。”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伪装成知府的梦巫,抬起手,气机汇聚于掌心,用力往下一按。

  震波在空气中诞生,涟漪扩散。

  包括赵银锣在内,众打更人胸口如撞,吐血倒飞。

  仅是一招,便将一众打更人打废。

  姜律中对这一切似乎早已了然,他闭上了眼睛,此时反而没有了愤怒,因为大家很快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梦巫再次握住了拳头,请战魂附身的时间有限,他并不打算和姜律中多说什么废话。

  毕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掌控白帝城,召集山匪,攻打各府郡县,必须得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把云州打下来。

  巫神教图谋数年,今日便是摘取果实之时。

  一拳打出,气机摩擦空气,发出沉雄的咆哮,直撞大堂方向。

  一道人影拦在了中间,是赵银锣,他双手合握长刀,沉腰下跨,怒吼着斩出一刀。

  这理当是他人生中最巅峰的一刀。

  刀气崩溃,长刀炸碎,胸口的法器铜锣破裂,可怕的气机推着赵银锣飞进大堂,整座大堂“轰隆”一震。

  姜律中心中也是一震,他惶急的爬过去,把奄奄一息的下属抱在怀里。

  触摸到赵银锣的瞬间,姜律中就知道回天无力了,他浑身骨骼没有一处完好,脏腑也是如此。

  司天监或许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云州没有。

  之所以还没立刻死去,大概是武夫最后的倔强。

  赵银锣一直是个很倔强的人,总是一意孤行,屡次违逆姜律中的命令,就像刚才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姜律中低声道。

  赵银锣沾满血污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满牙床的血,断断续续道:“头儿,我今年其实又养了一房小妾,十八岁,可嫩了。

  “但我怕你知道,没敢养在家里。你经常召我们几个银锣密会,三令五申,每年贪的银子不能超过五百两,贩夫走卒一次勒索不能超过十文,商铺酒家一次不能超过三钱。

  “你知道吗,我们几个私底下都笑话你,连贪污都要制定条例,全天下也只有你了。我们几个银锣,表面上听你的话,其实背地里该怎么贪还是怎么贪。不然哪养的起这么多小妾呢……抱歉啊,头儿,让你失望了。

  “所以,不用为我们这种人伤心,按照魏公制定的规矩,我应该被拖到菜市口斩首。

  “老唐喜欢喝酒,如果你能活下来,记得每年的清明,要多给他倒两杯酒……

  “最后,最后一个要求……我,我不想死在异乡,带我,回京……”

  赵银锣瞳孔里的神采散去。

  “哎!”张巡抚长叹一声,自责道:“是本官大意了,是本官大意了……”

  “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话,姜律中是笑着说的,但眼里的悲伤藏也藏不住,汹涌的流淌出来,化作滚滚热泪。

  梦巫缓缓走来,畅快的笑着:“说实话,我们其实并不打算割裂云州,扶植山匪,囤积军队,只是一手有备无患的暗棋。它应该用在最需要的时候,而不是现在这样。

  “虽然姓周的经历查出了账簿问题,但按照我们的计划,不过就是把杨川南推出去顶罪。

  “没想到齐党竟如此愚蠢,暴露了与我们合作的秘密。招来了你们。

  “更让我意外的是,区区一个铜锣,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不得已,只能对你们下手,提前占领云州。要恨就恨那个姓许的铜锣吧,若非他坏事,你们原本不用死。

  “现在,你们先走一步,我会把那个铜锣揪出来,杀掉。”

  话音方落,忽然有两道劲风袭来,梦巫抬了抬手,便将两枚冷箭震碎。

  围墙上,站着一个挺拔昂扬的铜锣,手里握着司天监宋卿赠予的法器军弩,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凡物。

  它的一生,只能射三次。

  “我许七安就这么没排面吗,一口一个‘那铜锣’?”

  他身上有血,但都是别人的血,一路杀进来的。

  许七安说完,目光落在死去的两位银锣身上,落在重伤不能再战的铜锣身上,那玩世不恭的跳脱气质倏地沉淀。

  眸光暗沉,面无表情。

  ……

  西城门,一道银光从天而降,轰隆钉在城墙上,碎裂的砖块四射,尘埃扬起。

  穿着鱼鳞软甲,扎着高马尾,身后一件猩红披风烈烈鼓舞,李妙真站在枪杆上,盯着弯弓搭箭的一众士卒。

  沉声道:“为什么关城门?”

  三号……许七安那贱人说的没错,城门确实关闭了,但李妙真没有鲁莽的破城杀人,亲自降临城头质问。

  “锵……”一位将领拔出刀,戟指李妙真:“杀无赦。”

  竟然不解释,直接动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李妙真眸光瞬间凌厉。

  崩崩……弓弦震动的清越声里,数十枚箭矢射向李妙真。

  她不闪不避,一拍锦囊,一股股阴风钻出,缠绕住箭矢,改变它们的飞行规矩。

  箭矢擦着李妙真掠过,弓箭手们变成了人体描边大师。

  “铿!”

  李妙真腰间的飞剑出鞘,化作银色的闪电呼啸,游走过一位位守城士卒的脖颈,肆意收割着生命。

  哒哒哒……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飞燕军疾驰而来,尘烟滚滚。

  四名铜皮铁骨境的百夫长,率领着炼神境的什长,杀上城头,配合着李妙真的飞剑收割守城士卒。

  “主人,你好久没使用飞剑啦……”女鬼苏苏轻飘飘的落在枪杆上,从后面搂住李妙真的腰。

  这把飞剑是道门天宗赐予李妙真的法器,平时几乎不用,但每次出鞘,都意味着李妙真情绪很糟糕。

  “我很生气。”李妙真说。

  “是因为巡抚大人遇刺?”

  “不是,是因为一个贱人。”

  “……”

  苏苏皱起好看的眉头,欲言又止,她是不是忘记自己是天宗圣女这件事了?天宗宗旨太上忘情,不喜不悲,可下山这几年,李妙真变的越来越冲动,越来越嫉恶如仇。

  硬生生把自己混成了急公好义的飞燕女侠。

  飞燕女侠的称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把飞剑轻盈似燕,杀人无影。其次才是她急公好义,哪里有不平事,她就飞到哪里。

  飞燕军再次展现出了攻无不克的彪悍战力,迅速清除城头守卫,接着,一位铜皮铁骨的武夫,一头撞开了城门。

  李妙真轻轻跃起,身形下坠,然后握住了长枪,用力拔出,与它一起坠地。

  在她的带领下,飞燕军杀入城中。

  ……

  “地狱无门自来投。”梦巫短暂的错愕后,大笑起来。

  啪嗒!许七安跃下墙头,握着监正送他的黑金长刀,咬牙切齿道:“该下地狱的是你,你这婊子养的。”

  “许宁宴,你来干什么?”姜律中脸色大变,“你特娘的送死吗,你救不了我们的,走,快走。”

  我还走的掉吗……许七安心说。

  他确实走不掉,因为梦巫锁定了他,正缓缓握拳,头顶的黑烟微微鼓荡,像是在蓄力。

  “宁宴,你……”张巡抚闭上了眼睛,“你这是何必呢。”

  许七安一点都没慌,心里沟通神殊和尚:

  “大师,快助我杀了此人。”

  “大师?”

  “卧槽,大师你还在不在?你别玩我啊。”

  “大师我草泥马的……”

  拳罡扑面而来,耳边风雷怒吼。

  当是时,一声叹息传遍全场:“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许七安脚下,一道阵纹亮起,升起半透明屏障。

  “轰!”

  气机在屏障表面炸开,爆炸声震耳欲聋,铺在地面的青砖第一时间掀起,声势骇人。

  布政使司的大堂,轰隆隆的坍塌了半边。

  漫长的耳鸣过去,许七安听见姜律中的怒吼:“杨千幻,你也在云州,你为什么袖手旁观,你刚才为什么没出手?”

  许七安豁然回首,看见一道白衣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

  对于杨千幻的出现,他心里没有任何惊讶,只想说:你这死鬼,你终于来了。

  许七安早就怀疑那个掳走梁有平的术士就是司天监的某位师兄,极有可能就是杨千幻。

  果不其然。

  我杨某人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杨千幻心里浮现这句话,但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解释道:

  “我来云州是身负师命,方才不在此处。”

  监正给他的任务是:看好许七安。

  许七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几位银锣遇害时,他并不在现场。

  “我带你们走。”杨千幻脚下阵纹扩散,笼罩向许七安,笼罩向张巡抚等人。

  “哼!”

  梦巫一脚踏裂阵纹,“杨千幻,想在本座手中救人,你还不够格。”

  杨千幻的回复是:“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狂妄!”梦巫山羊须颤动,似乎生气了。

  “走不走?”许七安耳畔,响起杨千幻的传音,“我只能带你走,人数太多,阵纹无法成型便会被破坏。”

  许七安嘴角一挑:“你还有一个办法,带这家伙走。”

  “外头有数百名叛军。”杨千幻警告道。

  “我知道。”许七安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杨千幻道:“好。”

  他用力跺脚,阵纹迅速扩散,这次,只笼罩了梦巫一人,在他刚刚反应过来时,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带出城去打。”许七安朝着天空喊道。

  没有得到回复。

  许七安把两名银锣的尸体带进了大堂,轻轻放在姜律中脚边,“抱歉,我来晚了。”

  “你不该来。”姜律中沉声道。

  我还是来了……许七安很想玩梗,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苦涩的笑。

  铜锣们互相搀扶着进了内堂,打坐吐纳,抚平伤势。

  姜律中扫了一眼幸存的铜锣们,眼里多少有些欣慰,但外头隐约传来的打斗声已经进入尾声,这让他意识到大伙没有脱离险境。

  “外头什么状况?”张巡抚望向大堂之外。

  “大概还有四五百叛军,我杀进来的时候,虎贲卫已经折损殆尽了。”

  铜锣们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充斥着绝望。

  “罢了,罢了……”张巡抚惨笑一声:“看来在劫难逃,本官有负皇恩,有负魏公的嘱托。”

  “你不负他们的,你负的是这三位死去的银锣。”许七安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门槛处。

  “宁宴,你走吧,以你的战力,从后堂离开,能脱身的。”姜律中红着眼眶,催促道:

  “滚滚滚,赶紧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一起死在这里了。你是魏公看中的人,你要死在这里,魏公会刨我坟的。”

  “有希望的,只要撑下去,我们会有救兵的。”许七安的视线里,已经看见叛军的身影了,他们攻进来了。

  他回首,朝张巡抚拱手:“巡抚大人是个好官,虽然也有一肚子的坏水,但心里终究是把百姓摆在前头的。我讨厌这个世界,但能看见你这样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让你死。”

  他接着朝姜律中拱手:“姜金锣是个好上级,教坊司喝花酒是一把好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请你去教坊司,看上哪个花魁尽管说,浮香不行。”

  他看向三名银锣的尸体:“不管他们生前是怎样的人,至少在死之时,没有辜负打更人三个字。”

  最后,他抱拳,抬到头顶,“魏公待我恩重如山,处处优待,没道理享受福利的时候冲在最前头,遇到危险又龟缩在后。”

  说完,他关上了大堂的门。

  姜律中微微动容,嘶哑地喊道:“宁宴!”

  一位铜锣嘴皮子颤抖,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他在冲击炼神境,他根本撑不住的……”

  张巡抚颤巍巍的起身,虚弱的风一吹就倒,但他还是坚强的站了起来,朝着许七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外面的情况他们看不到了,但在弓弩发射的声音里,在兵器碰撞的声音里,在嘈杂的喊杀声里,传来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

  许七安守在庭院入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叛军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甲胄在这口监正出品的长刀中,脆弱的仿佛纸糊,更何况是血肉。

  起初还感觉到不适,对于双手染血充满着恐惧,但杀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叛军中,多以普通人为主,偶尔有几名炼精境的高手。对于气机浑厚,半只脚踏入炼神境的许七安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但架不住人海战术,且自身状态实在糟糕,一气斩杀十几人后,许七安渐渐力竭,胃里翻江倒海,手臂麻木,失去知觉。

  最麻烦的还是弓弩,这些玩意密集攒射,根本不是一把刀能扛住。

  好在胸口绑着法器铜锣,等闲刀枪剑弩无法伤他,许七安尽量嗑飞射向面门的冷箭,其余地方也就随它了。

  一气斩首五十人后,许七安到达了第一个极限,体内气机枯竭,双眼发黑,精神宛如干涸的池塘,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当他撑过这个极限后,诧异的发现,干涸的池塘涌出了新泉,滋养着元神。

  周遭的景物变的清晰,士兵们狰狞的面部表情,鼓起的肌肉,挥舞战刀划出的轨迹……一切细节都准确无误的被捕捉,烙印在脑海里。

  ……这就是炼神境,能洞察周遭一切的炼神境?

  不,还没到极限,还可以继续突破。

  向死而生!

  许七安忽然明白了神殊和尚的意思。

  不眠不休的压榨元神,本身就是一种向死而生。但还不够,如果把元神比喻成一块铁胚,普通武者晋升炼神境,相当于锤子只砸一次。

  许七安现在做的是反复捶打,淬炼元神,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突破极限。

  斩首一百人,他再次面临极限,强撑过去后,新泉汩汩冒出,精神力再次突飞猛进。

  “不行了,快撑不住了……臭和尚,老子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耍我啊……老子京城里还有一大群想通的妹子呢……”

  一气斩杀两百人后,新泉没有继续涌出,因为许七安力竭而亡了。

  元神的飞速成长,与肉身并没有关系。他一次次压榨元神,其实也是一次次压榨肉身,元神有新泉涌出,但肉身没有。

  这个杀神终于停止挥刀,拄着而立。但叛军没有继续进攻,他们握着战刀,面目狰狞,警惕着,恐惧着,他们被杀的胆寒了。

  “拿弩箭射他。”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大声喊。

  嘣……弓弦震动,弩箭激射而出,不知道是体力耗尽,还是情绪紧张,原本射向眉心的弩箭竟然偏了,擦着许七安的头皮飞过。

  但叛军们欢呼起来。

  “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这狗日的终于死了。”

  “剁碎他,剁碎他为兄弟们报仇。”

  一拥而上。

  但就在这时,一口飞剑破空而来,绕着人群一划,将最前方的几名士卒斩杀。

  紧接着,四名宛如神魔般的武夫撞破围墙,率领一群甲士杀了进来。

  此时叛军还有三百余人,但面对这支天降奇兵,不比韭菜好到哪里。一条条生命被收割,一个个士卒倒下,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清理完叛军的飞燕军,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庭院入口处,一个少年傲然而立,身上插满了箭矢,脚下是横陈的尸体,他站在尸山上,拄着刀。

  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披着猩红披风的李妙真,站在他的面前,背影竟有些落寞。

  原本满腔怨气和怒气,幻想过再次见面,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的李妙真,此时此刻,竟如鲠在喉。

  李妙真红着眼圈:“对不起,我来晚了。”

  “妙真……”

  一位百夫长走过来,目光却停留在许七安身上。

  “哗啦啦。”他原地站直,鳞甲碰撞,朝着许七安抱拳。

  哗啦啦……鳞甲碰撞声响成一片,四百多名飞燕军同时抱拳,整齐划一。

  他们甚至不知道庭院入口站着的这位少年是谁,叫什么名字。但他们发自内心的敬重。

  “进去看看,巡抚是死是活。”

  李妙真的声音略显空洞。

  “是!”

  百夫长绕过许七安,奔进了庭院。

  人群之后,倾国倾城的苏苏,静静的站在角落里,怔怔的看着许七安。

  “你是笨蛋吗……”

  ……

  哐……

  百夫长推开门,看见盘膝坐了一地的打更人,看见了完好无损,但脸色惨白的张巡抚。

  众人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百夫长一愣,忙说道:“在下飞燕军百户,李虎,你们得救了。”

  飞燕军?!

  打更人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飞燕军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外头的喊杀声确实是停了。

  他们得救了。

  绝境逢生。

  “呼……”张巡抚一个踉跄,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他用力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宁宴呢……”张巡抚问道:“外头那位,那位铜锣呢?”

  死里逃生的打更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百户忽然有些闪避,不敢看他们的眼神,他们眼里有着希冀,有着从自己口中得到好消息的渴望。

  “他……战死了。”

  ……

  张巡抚连滚带爬的冲出大堂,穿过庭院,来到了许七安面前。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具残破的人形,浑身插满了箭矢,布满了刀伤,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没来由的,他耳畔回响起少年最后的吟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一诺千金重……

  这一刻,巡抚大人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

  城外。

  一排排床弩攒射,弓弦声清越回荡,一架架火炮发射,轰隆声震耳欲聋。

  杨千幻脚下亮起一道道阵纹,功能各不相同,有时是狂风裹挟着箭矢,增加它的穿透力,或者改变运行规矩,追击敌人。

  有时是召来火焰,增添炮弹爆炸的威力。有时则是纯粹的召来天雷,轰杀敌人。

  “我精通三十六种阵法,其中二十种是攻杀之术,杀你这蝼蚁,不过弹指之间。”杨千幻冷哼道:

  “但你要是收回之前那句话……”

  “什么话?”

  已经数次召唤战魂的梦巫,身形狼狈,尽管他战力无双,却无法触及到掌握了传送阵法的杨千幻。

  “你刚才说,我要在你手中救人,还不够格。男人,你成功激起了我的怒火。”

  “收回又怎样,不收回又怎样。”

  “收回就留你全尸,不收回就让人化作灰灰。你们巫师不擅长攻杀,尸体堆积如山的战场才是巫师的主场,至于这里,我说了算。”

  “我想走你一样拦不住。”

  梦巫隔空一掌,拍的炮弹炸裂,他被狂热的气浪推的踉跄后退,嘴角沁出血丝。

  “现在张巡抚和姜律中已经死了,等山中囤积的大军赶来,你也只有灰溜溜逃回京城这条路。”

  说到这里,梦巫忽然心悸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一边后退,一边掐指运算。

  对于卦师而言,心悸就意味着冥冥中的预兆。

  “怎么可能……”梦巫失声惊呼。

  他算到了危险,危险来源于姜律中。可是,他现在本该死去,没有任何生机才对。

  行动之前,他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今日都会非常顺利。可如今再算,一切都已经变的不同。

  卦象显示,大凶之兆。

  是谁屏蔽了天机?

  “轰轰轰……”

  地平线尽头,一道身影狂奔而来,他前一刻还在遥远的天边,下一刻已近在眼前。

  是面目狰狞,双眸赤红的姜律中。

  狂暴的气机如海潮翻涌,昭示着主人的无边怒火。

  ……

  驿站,大厅。

  宋廷风和朱广孝守在大厅里,楼上只留一位铜锣看管犯人。

  两人的佩刀放在桌上,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枯坐,这样的气氛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

  突然,两人耳廓齐齐一动,听见了车轮辚辚的声音,在驿站门口停下来。

  宋廷风和朱广孝抓起佩刀奔了出去,在院子里看见了张巡抚,看见了铜锣们,看见了高马尾的李妙真。

  他们脸上镌刻着悲伤,沉默不语。

  “宁宴呢?许宁宴呢?”宋廷风在人群里张望,没有看见同僚的身影。

  “在外面。”一个铜锣低声说。

  宋廷风心里“咯噔”一下,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然后,他在驿站外的马车里看到了许七安。

  他脸上盖着一件袍子,宋廷风能认出他,是因为那口与众不同的刀。

  宋廷风伸出手,颤抖着,扯下了袍子。

  半个时辰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同伴,现在已经没有了表情,永远的没有了。

  宋廷风站在那里,低着头,也许有个五六秒。突然,“啊……”撕心裂肺的嚎了出来。

  “节哀……”一名铜锣走过去,眼里含泪。

  “滚!”朱广孝一脚把他踹飞出去。

  宋廷风还在那里哀嚎,“我去你娘的节哀,老子兄弟没了,你让我节哀……你们还我兄弟,还我兄弟……嗷嗷嗷……”

  ……

  灰蒙蒙的世界中,许七安再次见到了那座小庙,庙里盘坐着一个俊秀的年轻和尚。

  “大师……”许七安悲愤道:“我好像死了,我想问候一下你全家女性,不知是否方便?”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春祭日复苏

  许七安很愤怒,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愤怒。

  要不是知道打不过,许七安早就上前找麻烦了,一手拎着领口,一手抡巴掌,一边打一边质问:

  不是说好的救我吗,你这个坑货,你特么还我一条命!

  这臭和尚完全辜负他的信任了啊,说好我把身体献给你,你帮我杀敌的呢?虽然咱俩是口头协议,但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

  这时候,许七安很应景的想到一首歌:

  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能活吗?是要转世投胎,还是夺舍重生,这个世界有轮回吗?”

  许七安怀着忐忑的心情,压住所有情绪,好言好语的和神殊和尚商量。

  事已至此,翻脸已经没用了,应该考虑如何面对未来。这不是怂,这是成年人的思维方式。

  转世和夺舍重生两个选择,许七安更倾向于后者,毕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困在婴儿身体里,没几年他就因为过于无聊而发疯了。

  许七安浮想联翩之际,神殊和尚睁开眼睛,眉眼祥和,道:“你似乎在怪我?”

  不,不怪你,只怪我信错了人……许七安心里吐槽。

  “你对武夫体系了解多少?”神殊和尚面带微笑。

  许七安想了想。

  神殊大师表情微微一顿,像是没听见,淡淡道:“武夫锤炼自身,以人力对抗天地之力。这个‘身’不单是指肉身,精气神三者是一体的。”

  你这臭和尚都不会接梗,不好玩……许七安恍然的点头:“所以,大师即使被封印在桑泊五百年,元神依旧不灭,便是此理?”

  这才合理嘛,如果只是锤炼肉身的话,那武者的短板也太明显了,像道门这种专修元神的体系,岂不是分分钟可以夺舍武者?

  武者虽然没有各大体系那般花里胡哨,但感觉后期最稳,至少比道门要稳。

  看看道门三宗都是啥德行,干啥啥不行,崩坏第一名。

  神殊和尚颔首,“但三品之下,武者以打熬肉身和吐纳练气为主,唯有七品炼神境是锤炼元神。”

  听到这里,许七安猛的意识到不对劲,既然精气神三者比例相等,为何只有七品这一个品级锤炼元神?

  “你现在知道炼神境的重要性了吧。”神殊和尚讲解道:

  “寻常武者炼神,只是初步摸索到极限,此为下等。在绝境中不停的突破极限,此为上等。你在这个阶段打下的基础越扎实,将来到了高品,你的底蕴越深。”

  “大师,七品炼神,是为哪一个品级打基础?”许七安心里一动。

  “二品合道。”

  这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这辈子能不能达到那个高度还难说呢……许七安心里腹诽,“道理是这般,可,可我终究还是死了。”

  他觉得,为了虚无缥缈的二品打基础,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太亏了。

  “向死而生,不死,又怎能生?”神殊和尚笑道。

  “那我是转世还是夺舍重生?”许七安追问,沉吟道:“如果能选择,我希望夺舍重生,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嗯,首先一定要俊美无俦。

  “其次,得是显赫世家的嫡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当然了,修为最好是练气境,千万不要炼精境,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以手抚阴坐长叹的苦日子。

  “最后,要有一个双十年华的狐媚子姐姐,会嘤嘤嘤那种。”

  神殊和尚无视了他的要求,脸庞仿佛镌刻着万古不变的祥和,道:

  “三品武者能断肢重生,极难杀死,修至最高境界,号称不死不灭。贫僧侥幸达到了此等境界。”

  许七安心里一动,便听神殊和尚说道:“你死之前,我将你最后一缕生机攫取保留,我借你身体温养残躯,亦能反馈于你。贫僧赠你一滴精血,你将之炼化,自可起死回生。”

  那一缕生机就是现在的我吗……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许七安问道:“多谢大师,那我何时能苏醒?”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神殊和尚道。

  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火葬,不然唢呐一响叔婶白养……难怪神殊大师没有出手救我,原来向死而生是这个意思……你早说啊,我当时可以多喊几句口号,装个清醒的逼逼……确认自己能复活后,许七安心情明媚起来,愉快的吐着槽。

  ……

  城外!

  粗鄙的武夫迎面扑来,梦巫呼吸一窒,仿佛直面了山倾,直面了海啸。

  此时此刻,困惑和懊悔都是无用的情绪,杀敌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梦巫双手捏印,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身体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气息节节攀升。

  血灵术,以燃烧精血为代价,短暂提升战力。

  姜律中无双拳意已至。

  梦巫以拳对攻。

  两只拳头撞在一起,最开始的那个瞬间是无声的,但在几秒后,轰隆隆的巨响宛如焦雷爆炸。

  两人脚下地面同时一沉,尘埃瞬间扬起,笼罩方圆数百米。

  杨千幻闪避不急,仓促间一脚跺地,一道道阵纹亮起,化作一道道屏障,但又在下一刻纷纷破碎。

  逼王感觉后脑被人用力敲了一闷棍,后背被马车狠狠撞中,疼的差点叫出声,但忍住了,因为不符合身份。

  砰砰……

  之后又是两拳,梦巫体表血光溃散,头顶黑烟炸散,他宛如炮弹倒飞了出去。

  姜律中已经被愤怒冲垮了理智,现在的他反而无比契合武者心境,斗天斗地,无所畏惧。

  突然,姜律中大脑像是被钢钉扎入,心脏仿佛被刀刃剖成两半,他“哇”的喷出一口血,突如其来的异变让他无法继续追击。

  咒杀术!

  刚才那一瞬间,梦巫窃走了他的一片衣角,以贴身之物发动了咒杀术。

  若是低品武者,此时已命丧当场。

  在高品强者的对战中,这类干扰几乎可以分胜负了,胜机就在刹那之间,但梦巫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机会,因为对方是武夫。

  铜皮铁骨。

  各大体系很讨厌武夫,觉得他们是粗坯,除了武夫手段单调,只会施展暴力。还有一个原因:武夫很难杀。

  他们可以失误十次二十次甚至更多,你杀不掉他们,只能慢慢磨。

  而你只要失误一次,他们就会把你的脑浆子打出来。

  可能还会掀起你的天灵盖,看一眼你的脑子,然后失望的走掉。

  呸,粗鄙的武夫。

  咒杀术生效后,梦巫快速撤离,朝远方逃遁。

  “砰!”他随后撞在了无形墙壁上。

  “杨千幻!!”梦巫愤怒的咆哮。

  “我精通的阵法中,其中六种是困敌之术,你赶紧破阵,后面还有五个阵法等着呢。”杨千幻出现在不远处,背对着梦巫。

  此情此景,只看背影,任谁都会感慨一声:世外高人!

  梦巫没有破阵的机会了,他不是武夫,容错率太低太低。姜律中杀到,战魂在刚才的三拳中崩溃,此时的梦巫不再是一名“武者”。

  众所周知,论近身战,各大体系在武者面前就是弟弟。

  “噗!”

  姜律中一拳打在梦巫脸上,头颅炸开,红的白的,碎裂的骨块四射。

  无头尸体一下子僵直,随后缓缓萎顿。

  “混蛋,混蛋……”

  虚幻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俯瞰着姜律中和杨千幻,面孔扭曲。

  那是梦巫的元神,高品强者死后,元神能短暂停留数日,更何况在元神领域,巫师仅次于道门。

  “这家伙该怎么处理?”杨千幻道。

  姜律中摇摇头:“我对元神无可奈何,杀他不死。更困不住他。”

  如果是肉身的话,一拳轰杀,但元神比较特殊,免疫拳头攻击。震荡气机确实能对元神造成伤害,不过效果有限,这个时候,如果梦巫的元神想逃,姜律中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千幻骄傲的说:“我可以困住他!城里有一个姑娘是天宗的人,她有办法炼化这只鬼。”

  说完,他悠悠道:“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轰!

  元神之力肆意奔涌,梦巫自爆了。

  姜律中缓缓扭头,盯着白衣术士,一字一句道:“他自毁了。”

  “……忒心急了。”杨千幻郁闷道。

  “问题的重点难道不是你废话太多,耽误了时机?”

  “告辞!”

  “杨千幻……”姜律中大喊,但白衣术士已经没了身影,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许七安牺牲了。

  ……

  深夜,驿站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氛,明亮的烛光驱散了黑暗,却照不透人们内心的阴霾。

  现在是子时三刻,重伤的铜锣们留守在驿站。巡抚大人不在,杨川南也不在,因为他被释放了。

  巡抚大人亲自释放。

  当模样狼狈,却面无表情的张巡抚返回,来到他的面前,问他:愿不愿意戴罪立功。

  杨川南立刻就答应了,不是因为急于脱罪,而是这一刻,杨都指挥使从这个读书人眼神里,看到了令他心悸的暴风雨。

  杨川南随即离开驿站,奉命调动卫司军队入城,与飞燕军配合,剿灭了其余三门的叛军。

  剿杀叛党的过程中,朱广孝和宋廷风身先士卒,大开杀戒,身中数箭,不得不返回驿站养伤。

  接管白帝城后,杨川南和李妙真率军包围五城兵马司,上至正六品“指挥”,下至吏员,尽数缉拿。

  再之后,张巡抚强行召集白帝城所有品级在身的官员,命白衣术士逐一审问,揪出宋长辅逆党三十四人,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吏员,以及俘虏的士卒,共计四百零八人。

  没有后续的审问,也没收监,张巡抚独断专行,将一干逆党押至刑台斩首。巡抚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不包括私斩犯官。

  不过,眼下是非常时期,任何逾越之举,事后都能用清剿逆党来解释。只要张巡抚平定云州叛乱,朝廷只会嘉奖他。

  刑台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事情还没结束,按照那位被姜律中一拳爆头的梦巫的说法,逆党的计划是先杀巡抚,再夺白帝城,然后与山匪配合攻陷云州。

  张巡抚已经派遣信使前往各府郡县,让当地卫所严阵以待,警惕山匪的袭击。

  李妙真和杨川南积极筹备守城事宜,征调民兵,搬运、维修守城器械,摩拳擦掌的等待着敌人。

  可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见半个身影,派出去的斥候同样没有回来复命。

  南门,建在城墙上的瓮城里。

  张巡抚、姜律中、杨川南以及李妙真,坐在桌边议事,姜律中眯着眼,盯着城防图研究。

  李妙真神色郁郁,沉默寡言。

  张巡抚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最后看向杨川南,虚心求教:“都指挥使大人,是不是山匪收到兵变失败的消息,取消了行动?”

  他是个读书人,虽也读过几年兵法,不过纸上谈兵不值一提,在座的两个武夫,一个道门弟子,都是经验丰富的悍将级人物。

  杨川南脸色依旧苍白,胸口隐隐作痛。

  好在他是个将才,修为暂时被废,但沙场上调兵遣将的能力比个人武力更重要。

  有用的时候喊我都指挥使大人,没用的时候一口一个逆党……杨川南心里难免腹诽,表面稳重凝肃,道:

  “多线作战的话,消息传递速度不会那么快,即使进攻白帝城的军队得到消息,但其余各路兵马不可能信息同步。

  “按说,如果真的如那位梦巫所言,眼下各府郡县应该已经爆发战争。再等一个时辰,如果没有叛军进攻白帝城,我们就出兵支援各郡县。”

  杨川南看向交情甚笃的飞燕女侠,“妙真,你怎么看?妙真,妙真……”

  李妙真“啊”了一下,似乎才回神,反问道:“什么事。”

  杨川南把问题重复一遍,然后关怀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李妙真摇摇头,脑海里又浮现那个年轻铜锣,半步不退,守在庭院入口的画面。

  悲壮又凄凉。

  但真正让李妙真念念不忘的,并非单纯的画面冲击,而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她以为好色无耻的男人,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

  在大家濒临绝境的时候,在其余铜锣选择吐纳疗伤的时候,真正站出来的却是那个好色之徒。

  巨大的反差所产生的冲击感,才是最强烈的。

  每次回忆他拄刀而立的画面,李妙真就有些难过,也许经年之后,回想起今天的这一幕,依旧鲜明深刻。

  “杨千幻呢?”张巡抚问道。

  “走了,我留不住他。”姜律中说。

  他有些迁怒杨千幻,只要想起三位下属的牺牲,姜律中便会产生无能狂怒的情绪,憎恶自己,也会迁怒杨千幻。

  尽管杨千幻有过简洁的解释。

  自责和悔恨会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岁月洗涤中解开心结,他才能与自己“相逢一笑”,把过去抛却。

  “他为什么来云州?”张巡抚皱眉。

  姜律中摇头。

  突然,姜律中耳廓一动,扭头看向漆黑的夜幕。李妙真慢了一秒,也随之扭头。

  “来了!”姜律中沉声道。

  众人当即奔出瓮城,来到城墙上,极目远眺,看见连绵的火光出现在远处的黑暗里,缓缓浮动,宛如一条流淌的河。

  呜呜呜……咚咚咚……

  号角声和鼓声同时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寒夜里。

  靠着女墙打瞌睡的士卒,纷纷惊醒,抓起身边的长矛、弓弩、盾牌等武器,进入作战状态。

  李妙真站在墙头,眯着眼眺望远处,忽地一凛,喝道:“小心!”

  话音方落,一道银光破空而来,枪尖在空气中擦出尖锐的啸声。

  四品武者!

  而且是巅峰的四品武者!

  李妙真大惊失色,娇躯紧绷,云州竟然有这种品级的高手?山匪里有这种品级的强人?

  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姜律中竟主动迎了上去,不紧不慢的伸手去接银枪。完全没有应对强敌该有的严肃和警惕。

  更让她意外的是,那看似凶悍无匹的银枪,实则绵软无力,主动把自己送到姜律中手中。

  李妙真凝眸看去,这是一杆沉重的银枪,枪身的银漆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但枪尖寒光凛凛,血迹未干。

  比起她手里的普通银枪,这杆枪是真正的战兵。

  李妙真的本命武器是飞剑,之所以使枪,主要是因为参军后,得有一件与身份匹配的武器。

  远处“轰”一声巨响,一道身影在数百米外跃起,于空中划过高高的弧线,砸在城墙的马道上。

  此人穿着玄色打更人差服,胸口绣着一面金锣,表情冷硬,宛如雕刻。

  “你怎么来了。”姜律中既意外又惊喜,将银枪丢了过去。

  “奉义父之命,赴云州剿山匪。”杨砚接过长枪,回答的言简意赅。

  张巡抚一愣,似乎把握到了什么,追问道:“魏公与你说了什么?”

  “义父说云州山匪会作乱,命我秘密前来。”杨砚说道:

  “我已在数日前秘密掌握云州各处卫所的兵力,原本打算过段时间清剿山匪,不料今日黄昏,有十几股山匪四处作乱。我刚带队剿灭,猜测白帝城可能出事,就立刻赶过来了。

  “在白帝城六十里外,遇到一股两千人的兵马,刚杀完。”

  李妙真瞄了一眼枪尖,心说难怪上面还有血迹。

  张巡抚如释重负,原来我们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魏公暗中还有部署。

  杨砚目光扫过众人,在人群里搜罗了一遍,皱眉道:“许七安呢?”

  张巡抚脸色骤然凝固,姜律中眼中的惊喜,渐渐消退。

  杨砚心里一沉,本就面瘫的脸,愈发的冷硬。

  “他……”张巡抚眼睛里流露出悲伤,道:“他,战死了。”

  李妙真微微垂头,叹息一声。

  咔擦……杨砚脚下的石砖骤然崩裂,一股股气机不受控制的溢出,昭示着这位金锣的情绪失控了。

  他眸子锐利如刀,常年面瘫的脸,罕见的扭曲起来,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死的。”

  张巡抚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杨砚,最后说到许七安为了保护大家,死守不退时,巡抚大人眼睛发红:

  “他身中三十一箭,刀伤六十余处……他至死都是站着的,说不退就不退……一诺千金重,一诺千金重啊。”

  姜律中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张巡抚悲恸的模样,有些不忍,沉声道:

  “是我失职,对不起……”

  杨砚手中的长枪毫无征兆的横扫,枪杆弯曲,重重的砸在姜律中胸口。

  砰!

  天地间,爆发出洪钟大吕般的震响。

  姜律中撞碎女墙,抛射了出去。

  杨砚一脚跺塌半个城头,冲天而起,怒吼声遥遥回荡:“姜律中,你这个废物,老子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

  驿站里,大厅。

  许七安和三位银锣,一位铜锣的尸体,停放在大厅正中央,身上盖着白布。

  许七安身上的箭矢已经扒掉,沾满血污的脸也清洗干净,深夜无眠的宋廷风和朱广孝,默契的下楼来,搬来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坐在许七安身边。

  也不说话,就默默坐着,陪着。

  男人的悲伤是沉默的。

  期间,宋廷风说了两句话:“就当是给你守灵了。”、“来生再做兄弟。”

  朱广孝说了一句话:“到最后,还是我们两个人。”

  蜡烛渐渐烧到尽头,烛泪一滴滴滑落、凝固,在这个悲伤的气氛中,宋廷风和朱广孝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沉声的脚步声从驿站外传来,一队打更人来到驿站,为首的是杨砚,杨金锣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狼狈不堪。

  身后,跟着他来云州的几位银锣,宋廷风和朱广孝都认识。

  许七安也认识,比如曾经一起查过桑泊案的闵山和杨峰,比如……三人的顶头上司李玉春。

  李玉春此时像极了行尸走肉,他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向许七安,走的很慢,短短十几步,竟仿佛布满了荆棘,踩一脚就会有钻心的痛。

  李玉春伸出手,掀开了白布……他身子一晃。

  “头儿。”

  宋廷风和朱广孝连忙去扶。

  李玉春低头,看着许七安的脸,说道:“我听说宁宴战死了,但怎么死的,具体过程我还不知道,你俩能给我说说吗?”

  宋廷风和朱广孝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头儿太平静了。

  宋廷风把事情经过告诉李玉春,后者很安静的听完,缓缓点头,“不愧是我带出来的铜锣,好样的,没给我丢脸。

  “他做事一直很合我心意的,就像当初砍姓朱的那个小杂种。他从来不贪钱,这点比你们俩都好,你们要向他学习。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修行太散漫,再就是巡街时经常偷摸着去勾栏听曲,有人好几次到我这里来告状。”

  他叨叨叨的说着散碎的小事,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大抵还算平静,这让宋廷风和朱广孝松了口气,他们知道头儿很重视、欣赏许七安,当初因为刀斩银锣的事,他都敢当众削魏公的脸面。

  可是,当他掀起白布,检查许七安的衣着时,忽然暴跳如雷:

  “哪个狗娘养的给他整理的衣衫,哪个狗娘养的给他整理的衣衫,衣襟没对称啊,衣襟没对称啊……”

  他破口大骂,一副愤怒的要拔刀砍人的姿态,似乎只要这样,别人就会忽略他眼里汹涌的泪水。

  “头儿。”宋廷风喊了一声。

  “衣襟没对称,衣襟没对称。”李玉春双手捧着脸,肩膀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

  ……

  李妙真返回了白帝城内的府邸,一个人在书房静坐许久,手边放着玉石小镜。

  她几次想要拿起,告诉大家三号的死讯,但又忍住了。

  就当是最后为他保留一点颜面吧……李妙真叹息一声,还是拿起了玉石小镜,传书道:

  【道长,我有事要单独与你说。】

  深更半夜的,突然被传书的悸动惊醒,天地会众成员心里非常恼怒,看到二号传书的内容后,更加恼怒了。

  又来?

  【九:我已经屏蔽其余人。】

  【二:道长,云州的事已经平息了。】

  【九:这是好事。】

  【二:我已经知道三号就是许七安。】

  金莲道长呵呵一笑:【九:这是好事。】

  【二:许七安战死了。】

  【九:???】

  【二:我会想办法取回地书碎片,来年开春后,我会离开云州,去一趟京城。】

  【九:你确定许七安战死了?】

  【二:嗯。】

  【九:这不可能。】

  【二:道长何出此言?】

  【九:许七安是有大福缘的人,绝非短寿之人。】

  【二:可他确实死了,我亲自殓的尸体。】

  金莲道长问道:【可有元神散出?】

  李妙真皱了皱眉:【我赶到时,他已经死去。而且,他还不是炼神境,元神不算强大,受到煞气和血气的冲击,很可能当场便消散了。】

  再说,以她天宗圣女的水准,一具尸体还有没有生机,她会看不出来?

  金莲道长许久没有回复,过了几分钟:【我知道了,地书碎片你不必管。许七安是死是活,我会亲自验证。】

  李妙真扬了扬眉,金莲道长显然不相信她的判断。不过她也没反驳,消息已经传达,信或不信,是道长的事。

  不过地书碎片是地宗至宝,李妙真觉得金莲道长处理的方式太随意,不够重视。

  结束屏蔽,一号立即传书:【二号,是不是云州的案子结束了?】

  李妙真回信:【你想知道具体情况的话,可以用等价的消息交换。】

  【一:好,没问题。】

  【二:真正勾结巫神教,扶植山匪的是布政使宋长辅,东窗事发后,他封锁白帝城,召集叛军围杀张巡抚,虽然失败,但打更人亦是损失惨重。

  【我们……传书时常说的那位许七安,牺牲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公布许七安就是三号的事实。

  三号再也不会出现了……李妙真心里补充了一句,有些难过。

  许七安牺牲了?

  天地会内部,反应最激烈的是六号恒远,其次是四号,不过四号纯粹是惋惜人才。

  恒远和尚不同,他再次体会到了师弟恒慧死去时的悲恸。

  【二:开春之后,我要去一趟京城。一号,我要知道人宗年轻一代所有弟子的情报。】

  一号再也没有回复她。

  ……

  云州现在是一堆烂摊子,白帝城官场大动荡,人心惶惶。

  作为朝廷委派的巡抚,张巡抚是走不了的,他把云州案的经过,写成折子上报朝廷。然后留在云州主持大局,等待朝廷的指令,等待新的布政使抵达云州,他才能回京。

  姜律中和杨砚留在云州剿匪,以及护卫张巡抚的安全。

  但许七安以及三名银锣,一位铜锣的尸首要运回京城,他们是英雄,不应该埋骨异乡。寒冬腊月,尸体短期内不会腐烂,但也不能长期留在云州。

  护送四人尸体回京的任务交给了闵山闵银锣。

  李玉春三人决定留在云州参与剿匪,宣泄无处安放的悲郁。同时,内心深处,他们不敢带着许七安的尸体回京,害怕面对他的家人。

  张巡抚为五位牺牲的打更人准备了棺材,深深作揖,很长时间没有起身。

  封棺时,张巡抚把四封京城寄来的信,放在了许七安的胸口。

  ……

  2月2日,春祭日。

  这个世界没有春节,但有一个与春节相似的节日,叫做春祭日。

  这一天,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祭天,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大奉最重要的日子。

  家家户户都会跟着祭天,烹羊宰牛,即使是再忙碌的人,都会在春祭日归家,与亲人团聚。

  春寒料峭,运河上浮着薄冰,官船缓缓北上,踏上归途。

  许七安在春祭日苏醒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备胎们的回信

  好黑……我在哪里……我是谁?

  他迷迷糊糊的想,记不清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呜呜呜……

  咚咚咚……

  许七安听见了号角声,擂鼓声。渐渐的,他听见了其他声音,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沉雄又杂乱的马蹄声,以及爆炸声,刀刃碰撞的锐响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于许七安脑海构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是战场!

  他刚这么想,眼前的黑暗便劈开,光明穿透进来,视线里果然是一片战场。

  黑压压的大军冲杀,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高品武夫在战场中肆虐,就如同人类踩踏蚂蚁窝。

  这个战场里不是只有人类,还有两层楼高的巨兽,几十米长的大蛇,盘绕在天空猛禽……

  有盘坐在高空诵经的高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蛮族;有悍不畏死的死尸大军;有成排成排的火炮军;有骑乘凶兽的骁勇骑兵……

  “这是什么战场?太夸张了吧,死的人太多了吧。”许七安茫然的想。

  他的目光掠过战场,掠过死尸大军,掠过火炮兵,望向了战场后方的高空,那里有一群悬空的飞兽。

  一袭青衣傲立在兽头,背负双手,漠然的俯瞰着厮杀正酣的战场。

  “魏渊?!”

  许七安心头一震,忽然记起自己是谁了,也就是这个瞬间,战场画面崩溃,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许七安睁开眼,看见的还是黑暗。

  我去,好闷……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凝神细感应,接着,他“看见”了黑暗的船舱,看见了整齐排列的五口棺材,看见了缓速航行的官船,看见了波光荡漾的运河。

  这是他踏入炼神境后获得的神异。

  不知道其他炼神境武者是怎么样的,反正许七安的精神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充当眼睛。

  哪天即使钛合金狗眼瞎掉,他也丝毫不怵。

  “我刚才看见的梦境……不,应该不是单纯的梦,梦哪有这般清晰?什么死尸大军、佛门高僧……这些我都没接触过,怎么会梦到?”

  “梦里为什么会有魏渊?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至少两鬓没有斑白,我爸爸年轻时可真帅,跟我一样帅……”

  许七安躺在棺材里,回忆着梦境里看到的画面,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大军,参战人数规模庞大。

  多方势力混战。

  再结合魏渊的出现,以及他的事迹,许七安心里当即有了猜测——山海关战役。

  魏渊的事迹里,最出名的就是山海战役……诸国混战,规模庞大,完美契合史书记载的山海关战役……只是我为什么会梦到山海关战役?二叔这只弱鸡竟然能活下来,肯定趴在尸体堆里装死了吧……许七安心里想着,推开了棺材盖。

  新鲜的空气涌入,他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突然,昏暗的船舱里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你醒了。”

  许七安被吓的一抖,这才发现,左侧三米外盘坐着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好了,身份揭晓了,杨千幻。

  这货是唯一一个让许七安只看背影就能认出的男人。

  没有立刻回应,他沉吟着措词几秒,才说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杨千幻语气颇为轻快,显示出他心情极好:“回京的路上,哦不,水上。”

  “云州的案子结束了?”许七安脸上喜色浮动:“哎,这破案子终于完结了,老子终于不用熬夜爆肝。

  “我死了一回,也不知道宋廷风和朱广孝有没有为我伤心,可能更伤心五次白嫖的机会没有了吧……

  “哎,最后还是没有把苏苏骗回家当纸片人老婆,李妙真恐怕想砍死我的心都有了,幸好老子早死一步,不然还挺尴尬的……”

  杨千幻耐心的听他唠嗑。

  “对了,你怎么也在船上?”许七安问道。

  ……杨千幻想了想,说道:“我奉师命来云州办事,现在事了,自然就回去了,恰好打更人送你们的尸骨回京,我便偷偷溜上来。

  “随后,我就发现你身上的刀伤箭孔,竟诡异的修复,我便料定你没死。等了一旬,嘿,还真就活过来了。”

  杨千幻说的很平淡,但其实心理历程远比语气要跌宕起伏的多,得知许七安战死的消息后,他心说完了完了,回京后老师要把我镇压在摘星楼底,永世不见天日了。

  恐慌的差点脱离师门跑路。

  同时觉得很可惜,辣么有趣的一个小子,怎么就战死了呢,怎么就想不开呢,竟然用自己20岁的生命去换一个老头子的命。

  张巡抚都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了。

  他一路尾随,潜入官船,打开了许七安的棺材板,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拨开云雾见青天。这小子身上的伤势竟离奇恢复,心跳渐渐复苏,居然是否极泰来的气象。

  于是,杨千幻便开心的守在棺材边,屎都没时间拉。

  当然,这些事是不能让许七安知道的。

  ……他是不是揭我棺材了?不然怎么知道我身上的伤势修复……好端端的揭我棺材干嘛……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许七安心里腹诽,脸上却露出微笑:

  “监正大人派你来云州做什么?”

  恰好这时,杨千幻问道:“你怎么做到死而复生的?”

  问完,两人望着彼此,陷入了沉默。

  几秒后,心虚的他们又默契的同时岔开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

  “今天风儿甚是喧嚣。”

  许七安和杨千幻又沉默了下来。

  有些尴尬……就在许七安想着岔开话题,聊一聊别的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怀里揣着四份信函。

  谁的信?

  棺材存放在舱底,只有微弱的光从甲板缝隙里穿透进来。

  甲板居然透光,这船应该好好修缮了……许七安吐了个槽,随手拆开信封,接着微光阅读起来。

  而今他的目力,已经能做到黑夜中视物,毫无障碍。

  踏入炼神境后,身体各方面属性得到提升。

  “大哥:

  寄回来的信,家里收到了。娘和爹都很开心,铃音也很开心,尤其是娘,没想到大哥竟会给她写信,娘高兴的直拍桌呢。知道大哥在外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字迹娟秀,是玲月妹子的寄来的信。

  婶婶怕不是拍桌骂我已故的娘吧……那你有没有开心啊,小妹子……许七安心里浮现许玲月清丽脱俗的瓜子脸,想着她微微低头,含羞带怯的姿态,不由的翘起嘴角,继续阅读。

  “你离京没多久,铃音就被迫去塾堂读书啦,一切都是二哥操办的。现在,铃音已经会背诵三字经的前九个字了,爹和娘刚得知时,险些喜极而泣。”

  铃音竟然能背九个字了?许七安险些喜极而泣。

  “不过她好像被人欺负了,娘给她买的玉镯子,价值十两的玉镯子,前几天不见了踪影。她的手腕有浅浅的淤青,显然是被人硬拽下来的。

  “铃音傻乎乎的,问她是谁干的,她也不说,完全不当一回事。大概在她心里,除了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春祭将近,爹每日都归家都很晚,要么就宿在外营,没时间管理家里的事。娘没敢告诉他,自己去找塾堂先生质问,但先生推说不知道,兴许是铃音自己弄丢了。娘气的浑身发抖,但又无可奈何。

  “如果大哥在家里,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吧。如果二哥在家,肯定骂的先生无地自容。

  “不过二哥最近很生气,听爹说,他在寒风里冻了半宿,第二天回家拿钱粮时,就不跟我们说话了。二哥真小气,忘记给他写信又不是大哥的错,大哥也是很忙的呀。”

  妹子,二郎好歹是你亲哥,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你这是连胸都拐到我这里了……请继续保持……许七安看到这里,险些伸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好可惜,没能目睹二郎狼狈模样,库库库……

  “对了,娘说开春后,就要给我找夫婿,娘真讨厌,她怎么不自己嫁。铃音很想你,天天嚷嚷着要找大哥。我,我……也很想你。”

  说什么傻话,婶婶怎么能改嫁?婶婶生是我许家的人,死是我许家的鬼……嗯,大哥也很想你们。

  看完了,许七安心满意足的折叠好信纸,装回信封里。

  他看了眼杨千幻,这货依旧背对着他,安静的像个木头人。

  “你看我做什么,我还能在哪?”杨千幻没好气道。

  许七安不搭理他,低头,拆开了第二封信。

  “许郎:

  与君一别,已是两旬,思君之情,如烈火烹油,愈发炽烈。我在教坊司一切安好,就是总爱瞌睡,醒来便摘摘梅花,四处走走。我酿了一坛梅花酒,盼君归来,举杯共饮。”

  这是花魁娘子的回信。

  “偶尔也会出去陪客人小酌几杯,听他们高谈阔论,其实奴家是想听到关于你的消息,然云州与京城相隔万里,消息传递不易。

  “那些臭男人,自诩读书人,其实大多都是酒囊饭袋,才华平平,不及许郎万一。奴家常常想,能遇见许郎,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前些日子,倒是丫鬟带回来一个消息,听说许郎在青州新作一首诗,被紫阳居士奉若至宝,铭刻在碑文上,警示世人。奴家与有荣焉,喜不自胜。

  “许郎,奴家夜夜想你。”

  许七安嘿嘿一笑,小心的折叠好信纸,收回信封。

  最后还有两封信,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养的备胎们:褚采薇、怀庆、临安。

  分明是三个人呀,哦不,三个胎呀,怎么只回了两封信。

  许七安有些生气,心说谁没给我回信?是我养胎技术不够好,还是本海王的钢叉,插的不够准?

  他随便选了一封信,展开阅读:

  “狗奴才:

  云州的案子何时结束?本宫不是想你,只是觉得春祭在即,好多侍卫都休沐回家啦,身边没几个可用的奴才了。”

  开篇第一句话,一股子婊里婊气的娇蛮傲娇扑面而来。

  公主殿下还会缺侍卫吗……嗯,裱裱还记得给我回信,不错不错……许七安继续看下去。

  “你发明的五子棋在本宫手里发扬光大啦,人人都夸我是兰心蕙质,聪明绝顶,就连讨厌的怀庆也对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私底下与我说:临安智慧远胜与我,怀庆甘拜下风。

  “但是这种事情她肯定不会承认的啦,我随口告诉你一声,你也别记在心里,怀庆毕竟是公主,留她几分薄面。

  “本宫也不占你便宜,春祭将近,父皇送了我一些金银玉器,绸缎首饰。等你回来,随便去本宫库房挑几件。”

  哈哈哈,临安这个傻妞儿,我哄她说二叔为了供我习武,四处举债,日子过的艰难,她竟然就当真了,变着法子送我银子,太特么天真了吧……请继续保持啊。

  许七安开心的笑了。

  “那个鸡精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你发明的吗?为什么外头都在传,说是司天监的褚采薇发明的。本宫气的要死,就跑司天监闹了一场。

  “司天监的白衣不敢对我出手,竟跑去父皇那里告状,本宫被父皇狠狠臭骂了一顿。等你回来,本宫再带你去讨回公道。”

  额……其实鸡精还真是采薇做出来的,我只是给个思路。嗯,她要利用鸡精来凝聚炼金术士的位格,这件事早就与我知会过了。

  许七安有些小感动,裱裱还是很护犊子的。

  他把临安的信塞回信封,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怀庆和采薇,你俩到底谁是叛徒,现在就见分晓了。

  许铜锣。

  云州环境复杂,匪患由来已久,齐党与巫神教既以秘密谋划多年,想必在云州积蓄了不小的势力。

  “切记小心行事,即使有姜律中一位四品武夫,也不是万分稳妥。若是锁定目标,一定要以雷霆之势缉拿,不给对方应对的时间。

  “我猜魏公暗中布局,但多半不会与你们碰头,或许张巡抚知晓,或许不知。你虽断案如神,奈何实力有限,切莫单独行动。”

  信是怀庆的啊。

  许七安心情很复杂,失望和喜悦都有,失望的是大眼萌妹竟是个渣女,枉费我一往情深,将她收入鱼塘,而她如此绝情。

  喜悦的是怀庆没有当渣女,心里还是惦记着本铜锣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面对这样的结局,许七安喜忧参半。

  “怀庆真可怕啊,智商未免太高了吧……不,这不仅仅是智商,还有对局势的分析,对人心的把控,她连魏公的心思都能把握到……完了,以后出轨很容易被抓。”

  怀庆公主似乎还是魏渊的半个弟子,有这份本事倒也不奇怪……许七安眯着眼,继续往后阅读:

  “前些日子,采薇来我宫苑用膳,闲聊时说起了你,她说最近在烦恼怎么给你回信,因为她不爱读书,怕写的不好让你笑话。

  “她还说:许宁宴真有心,从青州寄了一片红莲花瓣给我。说我与红莲一样明媚如风。

  “采薇与本宫说起时,眼角眉梢挂着笑意……我便与采薇说:本宫替你执笔回信。她欣然同意。

  “呵,许大人真是风流倜傥,一花赠两人,说辞各不同,偏还形容的恰到好处。

  “本宫佩服。”

  ……许七安脸色呆滞的看着信纸。

  “你怎么了?”杨千幻问道。

  “翻车了……”许白嫖老脸一红,羞耻的想要跳进运河,游回白帝城。

  卧槽,忘记褚采薇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女,她和怀庆关系又好,与好闺蜜分享这种事完全没心理障碍啊。

  怀庆本来就对我有偏见,离京时都不肯见我,如今采薇姑娘这波偷家……怀庆肯定把我打上渣男标签了吧。许七安臊的面红耳赤。

  许某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啊,你这样让我怎么有脸回京……哦,我已经死了,那没事了。

  同时又觉得庆幸,因为裱裱、浮香、玲月妹子的信,怀庆是看不到的。

  后两者不用说,与怀庆没有交集,裱裱虽是她姐妹,但两人势如水火,不可能分享这种闺房密信。

  炫耀就更不可能了,裱裱再天真无邪(婊里婊气),她也是皇家出生的公主,不会傻到把这种信拿出来到处说。

  还好我知道褚采薇是个榆木脑袋,没有与她调情,说的都是些沿途的美食……恐怕正是如此,怀庆公主心里不悦,但还是写信提点我。毕竟我写给她的是情(舔)书,写给采薇的是正常书信。

  嘿嘿,想不到吧怀庆,你以为我在第二层,其实我在第五层。

  “是谁写的信?”

  见许七安终于看完,杨千幻又打开了话匣子。

  “京城的朋友寄来的信。”许七安面不改色。

  “是相好的吧。”杨千幻道。

  许七安一下警惕起来:“你偷看我的信?”

  杨千幻冷笑道:“我杨千幻不屑做这等龌龊之事。”

  毕竟是四品术士……许七安颔首,道:“话说回来,你家的采薇师妹真是个榆木脑袋,到她那年纪,也该少女怀春了吧。我愣是撩不动,给她写信,她还……”

  许七安长叹一声。

  杨千幻赞同道:“采薇师妹的确开窍的晚,她只是当成了寻常朋友的书信往来,才告诉怀庆公主的。也不是完全对你无意,至少你在她心里是很有重要的朋友。”

  许七安目光骤然犀利:“你特娘的怎么知道她告诉怀庆了?”

  “……”杨千幻。

  逼王好半天没说话,知道自己被套路了,顿时,他也体会到了许七安刚才的羞耻感。

  你不但偷看我的信,你特么还给粘回去了……

  “算了,看在你帮我抓住梁有平的份上,我也懒得计较。”许七安告诫道:

  “但你千万不要把信的事外传。”

  事已至此,杨千幻看都看了,他还能让时光倒流不成,不如假装大方。

  杨千幻一愣:“我没帮你们抓梁有平啊。”

  甲板缝隙里,一阵寒流扑进来,吹在许七安脖颈。

  他缓缓打了个冷战,汗毛一根根竖起,连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

  冬日的暖阳高挂,南宫倩柔驾车抵达宫城外。

  停泊好马车,他把缰绳丢给迎上来的羽林卫,弯腰摘下木凳,打开马车的门,道:

  “义父,到了。”

  穿着奢华的大青袍,两鬓斑白的魏渊,钻出马车,踏着木凳下来。

  两人进了宫城,往御书房行去。

  “义父,听说今早有八百里加急?”南宫倩柔问道。

  大奉情报等级,分为三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以及最高的八百里加急。

  其中八百里加急的情报,直接送入内阁,由内阁转送皇帝。在送入内阁前,除传送情报的驿卒外,任何人不得经手。

  否则视为谋逆。

  魏渊脸色凝重的点头,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进宫后,没多久,陛下就在御书房召开了小朝会。

  八百里加急的,必然是大事,只是不知来自哪一个州。

  “真是多事之秋!”魏渊轻叹一声,顿了顿,又道:“让你准备的犀甲,进展如何?”

  “材料已经收集完毕,就等拿去司天监炼制了。”南宫倩柔酸溜溜的语气。

  犀甲是魏渊要送给许七安的礼物,犀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再请司天监的炼金术师和阵师出手,炼制成法器。

  那就是一件防御无双的至宝,哪怕是五品境的武者,也休想轻易攻破。

  南宫倩柔知道魏渊的想法,他要为许七安补足最后的短板,为这株尚未长成的树苗保驾护航。

  临近御书房,南宫倩柔被禁军拦下,魏渊独自一人前行。

  魏渊跨过门槛,进去御书房。

  他随意扫了眼两侧的群臣,眉头顿时一皱。

  众大臣都在看他,以一种晦涩莫名的眼神。

  元景帝也在看着魏渊,不过老皇帝心思深沉,不露喜怒。

  “陛下。”魏渊作揖行礼,自然而然的入列,站在自己的位置。

  第二百二十八章 抚恤金(本卷终)

  魏渊在官场屹立不倒几十年,气氛稍稍变味,他就能敏锐的分辨出来。

  尽管元景帝只是在他进来时,瞥他一眼,尽管群臣此时已经收回了目光,但魏渊知道,本次小朝会,多半与自身有关。

  春祭刚刚结束,再过几天京察就要出结果了。这段时间,各州的吏部纷纷传来考察名单,就等着元景帝大笔一挥。

  而京城内的考察结果,已经在吏部尚书的主持下,渐渐成型。

  这份考察名单的成型,过程中伴随着怎样的腥风血雨,堂内的诸公、元景帝心知肚明。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推到重来。

  既然不是京察之事,还会有什么重大要事涉及自身?

  魏渊心思电转,脑海里浮现两个字——云州!

  八百里加急情报来自云州……看来云州真的叛变了,以姜律中和杨砚能力,有张行英此前做的努力和铺垫,云州乱不起来……魏渊沉吟着。

  又等了一刻钟,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大臣们陆续到齐。

  元景帝俯视堂下众臣,道:“今早,有一份云州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云州案已经有了结果。勾结巫神教,扶植山匪,输送军需者,为云州布政使宋长辅。”

  仿佛一颗炸弹砸下来,群臣们炸开了锅,骇然失色。接着,就是难以自控的议论声,怒斥声。

  不过,其中有部分人并不惊讶,比如王党。

  加急文书要先经内阁之手,由内阁转交通政司,通政司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

  是专门为皇帝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的衙门。

  内阁是王首辅的地盘,内阁当然是没权利私拆加急文件,但皇帝阅读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文件内容告之内阁,然后开会。

  所以王党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肃静!”

  元景帝身边的大伴,连喝数声,才让群臣们安静下来。

  “众卿听一听吧。”元景帝道。

  头发花白,穿蟒袍的大太监看了眼角落里的宦官,微微颔首。

  那宦官抬步上前,展开手里的文书,朗声念道:

  “臣张行英,叩上:

  云州案结于一月二十四日,逆贼宋长辅、杨侑、陈明……三十四人,皆以伏诛。”

  一连串的名字,全是有品级的官员。

  “今云州归治,大案结陈。此乃朝廷教化有功,乃陛下厚德神明之功。

  “金锣姜律中,一路护臣周全,兢兢业业……

  “金锣杨砚,身冒百死,率军痛击叛军,平叛有功,使叛军未能烧杀掠夺,荼毒云州百姓,居功至伟……

  “银锣赵彬、唐山狐、李运,三人为保护微臣,死于巫神教梦巫之手,死亦无悔,其心之忠烈,气概之沛然,微臣痛惜之至……”

  “铜锣宋廷风、朱广孝,在查案过程中屡做贡献,助许七安找到证据,为保护证据,不惜以身饲鬼,以至气血大亏……剿杀叛党过程中,身先士卒,不惧生死,报国之心令人感动……”

  从金锣到铜锣,张巡抚逐一表功,写的极为详细,非常用心。

  魏渊沉默的听着,即使听到三位银锣殉职,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权臣,始终面无表情,不露情绪。

  “铜锣许七安,在南下过程中,勘破铁矿走私案,此事前表已具,不再详陈。但在云州案中,许七安几以一人之力,破解种种线索,找出罪证……亦是他察觉出宋长辅的阴谋,令案情反转,使臣没有错怪忠良。

  “东窗事发后,宋长辅狗急跳墙,召集叛军关闭城门,围杀微臣于布政使衙门。臣身处绝境之际,许七安一人一刀,与数百叛军死战,斩敌两百余人,终力竭而亡。

  “微臣斗胆,求谥爵位。

  “臣身在云州,冀能早日面圣。张行英再拜顿首。”

  念完,宦官收拢长长的折子,退了下去。

  元景帝扫了一眼止不住哗然,交头接耳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在魏渊身上。

  这位身负传奇,被誉为大奉五百年来最强大国手的宦官;这位打赢山海关战役,压服周边各国的五军左都督;这位统率打更人,监察百官,名声狼藉的魏阉……

  此时此刻,竟在朝会上走神了。

  “张行英所奏之事,诸位爱卿觉得如何啊?”元景帝问道:“魏渊,魏渊,魏渊……”

  连喊了三声,一次比一次大声。

  魏渊浑身一震,似乎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的“啊?”了一声。

  元景帝嘴角一挑:“魏爱卿似乎精神不佳,张行英扼杀云州叛乱于摇篮之中,这也是你的功劳,莫非魏爱卿不高兴?”

  魏渊不答。

  礼部给事中,左都给事跳出来呵斥:“魏渊,陛下问你话。”

  魏渊依旧不答。

  “罢了!”元景帝心情好着呢,摆摆手,与群臣商议折子的事,对一干打更人论功行赏。

  到了许七安的时候,对于谥爵位有了分歧,小部分大臣赞同授予爵位。更多人则表示不妥。

  其实并无不妥,爵位不是官职,是对有功之人的“奖励”,是朝廷拉拢人心的手段。

  许七安这种情况,属于死后封爵,仅是身后荣誉。

  但许七安是魏渊的心腹,和魏渊抬杠是文臣们的本能,其次,许七安树敌太多。从税银案到桑泊案,再从平阳郡主案到云州案。

  因为他,王党的户部侍郎倒台了;梁党废了;王党的礼部尚书倒台了;齐党的工部尚书诛了九族……

  恨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即使是身后荣誉,也不愿给他。

  其中以同为齐党的大理寺卿和礼部侍郎最激动,慷慨陈词,点明弊端,总之就是一句话:

  许七安不配。

  大理寺卿虽是齐党,但勾结巫神教的工部尚书,没有证据指明大理寺卿也勾结了巫神教,他得以置身事外。

  所谓党派,只是政治盟友,而非亲属家眷。

  礼部侍郎是王党的人,顶头上司在桑泊案中被许七安搞垮了,最可恨的是新任礼部尚书是魏渊的人。

  群臣的态度让元景帝有些犹豫,从他的角度来说,那个总是看不顺眼的铜锣殉职,当然不足以让堂堂天子兴奋狂喜,但说实话,还挺舒坦。

  就像赶走了嗡嗡的苍蝇。

  不过,对于给予爵位,元景帝是赞同。因为许七安确实立了大功,封爵能彰显他的赏罚分明。

  元景帝对死人最是宽容。

  但是如果大部分臣子都不同意,那元景帝也不会坚持己见。

  元景帝正要宣布结束话题,驳回张行英的建议,忽然看见魏渊出列了。

  大宦官径直走向礼部侍郎,抬手,“啪!”一声。

  响亮的耳光响彻御书房,瞬间压过了群臣的争执声,一道道诧异的目光望来。

  “啪!”

  大理寺卿也挨了一巴掌,踉踉跄跄的跌倒,发冠脱落,披头散发。

  “哗……”

  诧异的目光变成了喧哗,御书房炸开了锅。

  大奉历史上,脾气暴躁的大臣们,在朝堂之上动手斗殴的例子倒是不少。更何况这里是御书房。

  但打人者是魏渊,这就显得荒诞离奇了。

  在群臣心里,魏渊以宦官之身执掌打更人衙门、都察院,窃居高位,身上的标签有:阴险狡诈、腹黑歹毒、狡诈深沉、善谋等等。

  但绝对没有“冲动鲁莽”,这么容易落人把柄,早给人玩死了。

  魏渊又有什么阴谋?故意的?

  朝堂诸公念头浮动间,职业喷子给事中就不用想这么多,六部的几位“左都给事”仓惶奔出,高呼道:

  “陛下,魏渊当堂打人,目无陛下,目无王法,请陛下将旨,斩了此獠。”

  给事中不用想这么多,逮着把柄死磕就行。

  当即,不少大臣纷纷附议。

  对于众臣的控诉,魏渊丝毫不理,作揖,沉声道:“陛下,齐党之事尚未完结,工部尚书虽已处置,但同党依旧蛰伏朝堂。桑泊案中,礼部尚书勾结妖族,同党亦是尚存。

  “恰逢京察,微臣提议,延缓考察,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夺。”

  几个意思?

  众臣悚然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魏渊,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延缓京察,他还想搞事情?!

  自年初以来,京城官场经历了风声鹤唳蛰伏,小心翼翼的观望,以及年中至年尾的勾心斗角和人人自危,早已疲惫不堪。

  即使是最好斗的阴谋家,也想着早点结束京察,休养生息。

  魏渊这厮,竟要把斗争延续下去?

  他,他疯了?

  就连首辅王贞文都忍不住侧头,愕然的审视着魏渊。魏青衣面无表情,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

  身为老对手,王首辅发现自己此刻居然无法揣测出魏渊的用意。

  一时之气?

  不,魏渊怎么可能会被情绪左右。再说,气从哪里来?

  元景帝盯着魏渊,看了片刻之后,恍然意识到,那个叫许七安的铜锣,在魏渊心里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他压了压手,待众臣安静下去,缓缓道:“如此错综复杂的悬疑奇案,许七安旬月便破,真是神乎其能啊。

  “此等人才殉职,乃我朝廷的损失。就按张行英所奏吧。

  “魏渊当堂殴打朝廷命官,目无法纪,罚俸一年。至于京察之事,依照祖制,不必更改。”

  众臣对于元景帝轻描淡写的处罚,倒是没什么意外,尽管心里失望,但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扳倒大宦官。

  以魏渊的重要性,陛下对他的容错率极高,殴打朝廷命官一两次,受些处罚已是极限。

  令他们惊讶的事,魏渊竟不再纠结京察之事,闭口不谈。

  这让群臣意识到,所谓延缓京察,只是魏渊泄愤的借口。

  相比起不轻不重的处罚,魏渊失态的原因,让群臣们极为在意。原来无懈可击的魏阉,也有令他在意,让他失态的存在?

  随后,就许七安追封爵位之事,多方展开激烈讨论。

  一番扯皮后,许七安的爵位定下来了:长乐县子。

  子爵!

  无法世袭罔替。

  ……

  小朝会结束,诸臣散去,魏渊一言不发的前行,不知是不是刻意的,他步伐极快,走在群臣面前,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神色。

  “义父。”

  南宫倩柔迎上来,正要询问小朝会内容,询问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可他忽然愣住了。

  魏渊的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轻易读出了伤感,那双沉淀着岁月洗涤出沧桑的眼眸里,竟有着深深的萧索。

  没有打招呼,连颔首都没有,魏渊沉默的走来,沉默的与南宫倩柔擦身而过,沉默的继续前行。

  青袍下摆,轻轻摇晃。背影萧索孤寂。

  出了什么事……南宫倩柔一愣,他看了眼后方走来的诸臣,忍住了试探的想法,大步跟上魏渊。

  车轮辚辚,返回打更人衙门的路上,南宫倩柔忍了一路,临近衙门时,终于出口问道:

  “义父,发生了什么事?”

  车厢里,魏渊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许七安殉职了。”

  这……南宫倩柔神色凝固。

  他扭头,悄悄的打量了车厢一眼,尽管车门挡着,但他还是不自觉的放缓动作,害怕被魏渊发现。

  整个打更人衙门都知道魏公重视许七安,但只有南宫倩柔和杨砚知道,何止是重视,义父对许七安抱着极大的期望,就像匠人发现了一块完美的璞玉。

  爱不释手,心心念念要把他雕琢成举世无双的美玉,玉成之日,震惊天下。

  虽然没有明说,但南宫倩柔心里清楚,这份期待和重视,已经胜过他这个义子很多很多。

  现在许七安殉职了,义父的心情可想而知……南宫倩柔心里叹息一声。

  他原以为自己会暗暗高兴,许七安的出现让他嫉妒,让他心里不平衡,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家伙从没出现就好了。

  义父最关注的还是我。

  如今听说了许七安的死讯,南宫倩柔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情绪,反而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手里的缰绳忽然脱落,南宫倩柔吃了一惊,才发现掌心的缰绳,不知何时被他捏成了齑粉。

  回到衙门,南宫倩柔随着魏渊进了浩气楼,登上七层,魏渊在茶室口顿住,低声道:

  “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南宫倩柔欲言又止,躬身退走,但没有离开,而是候在茶室外。

  茶室安静,午后的阳光洒在瞭望台,宽敞明亮。

  魏渊照常翻阅公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宦官。

  日头渐渐西移,黄昏的阳光是橙红色的,照的西边云朵如烧。

  魏渊手里的公文,一页都没翻过,他枯坐了两个半时辰。

  合上公文,捏了捏眉心,魏渊喊道:“倩柔。”

  “义父……”南宫倩柔闻声进来,精致的俏脸布满担忧。

  “召集在衙门内的所有金锣。”魏渊道。

  南宫倩柔退走,不多时,带着六名金锣返回。

  此时,魏渊负手站在茶室中央,无声的目光审视着金锣。

  “魏公。”金锣们抱拳。

  魏渊微微颔首,缓缓道:“传令散布在外的所有暗子,渗透东北方各国。夏初之前,本座要得到巫神教的西南方的边防布局图,不惜一切代价。”

  金锣张开泰吃了一惊:“魏公……”

  其他金锣同样吃惊。

  魏渊淡淡道:“秋收之后,本座要打巫神教。”

  果然……几位金锣小心翼翼的观察魏渊,终于察觉到了这位大宦官细微的不对劲,以前的魏公,始终是智珠在握的超然姿态,有着与身份地位相匹配的静气。

  但今日的魏公与往日不同,那双饱含沧桑的眼睛里,燃烧着锐利的锋芒和斗志。

  这种斗志和决心,只有在当年山海关战役时才有。

  金锣们齐齐低头,用上了正规的回复:“谨遵钧命。”

  几位金锣告退,出了浩气楼,一位金锣皱眉道:“朝廷恐怕不会轻启战端。”

  南宫倩柔冷笑一声,朝廷不轻启战端,但巫神教会,东北诸国会。只要主动把机密情报通过秘密渠道送过去,就不怕巫神教不上钩。

  等边境受到侵扰,陛下和朝堂诸公就不会视而不见。

  以义父的手段,想打巫神教,只取决于他愿不愿意打,而不是陛下想不想打。

  张开泰看向南宫倩柔,皱眉问道:“今日朝堂是不是出事了?魏公有些反常。”

  南宫倩柔颔首:“今早有一封八百里加急,云州张行英递回来的。如义父所料,云州果然叛变了。”

  顿了顿,他扫过众金锣,不自觉的沉声道:“许七安殉职了。”

  众金锣猛的抬头,看向浩气楼。

  ……

  此时,许七安还在水上漂着。

  掳走梁有平的不是逼王?!

  许七安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惊悚,就如同在废弃的宅子里自拍,照片拿回家洗出来后,发现身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那种惊悚感,叫人脊背冰凉,头皮发麻。

  “梁有平真不是你掳走的?”许七安求证道。

  “我杨千幻何曾说过谎话。”逼王淡淡道。

  老师给他的任务是暗中看护许七安,尽管逼王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但他向来是个守规矩的弟子。

  做事很靠谱!

  答应看护许七安,就绝对不做多余的事。

  云州案跟他也没啥关系,破案与否,是巡抚的事。后来许七安自投罗网,他才不得不出面救助,暴露了自身。

  滚,你刚才还骗我说没偷看信件……要不是实在没心情,许七安当场就把逼王的脸给打肿。

  梁有平不是杨千幻掳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整个案子都要推到重来了……会不会,幕后黑手并非宋长辅,而是另有他人,比如杨川南?

  云州的案子,原本只是暗子周旻查出杨川南侵吞军需,扶植山匪……直到我误打误撞,发现齐党与巫神教勾结,这才引出了后续的巡抚入云州查案。

  这个案子的真相会不会是这样的:

  杨川南发现自己的图谋被打更人暗子曝光,于是让梦巫杀周旻灭口,并破解暗号,找出罪证……然后设下了这个苦肉计,翻盘的点就是梁有平。

  他先故意让梁有平在狗肉铺里等我,然后又借李妙真道破梁有平身份,引来我的注意……随后让人把梁有平送到张巡抚手中,利用这个反转,让我们彻底相信幕后主使是宋长辅,自己从容脱身?

  梁有平当时确实被屏蔽了气数,司天监的望气术无法看出他有没有说谎。

  许七安品了许久,否定了这个推测,理由有如下三点:

  一,没必要这么麻烦,费尽心机把案子搞的这么复杂,只会暴露更多破绽,越简单的案子越难破。正所谓武器越怪,死的越快。案子也是此理。

  杨川南只要毁掉证据,即使大家都觉得是他做的,但张巡抚没有证据,就动不了一个二品的都指挥使。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二,张巡抚等人,包括许七安,之所以对梁有平说的话深信不疑,主要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出手相助的人是杨千幻。

  回顾一下案情,梁有平被送到驿站时,对于梁有平的供词,张巡抚等人将信将疑。当时,张巡抚的应对措施是先缉拿宋长辅,与梁有平对峙。

  结果宋长辅“畏罪自杀”,紧接着云州各军就叛变了。事件衔接的太紧密,根本没时间去核实案件的真相。

  直到杨千幻的出现,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术士是杨千幻,合情合理。

  于是梁有平的“自投罗网”,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奈何杨千幻帮助姜律中击杀梦巫后,就立刻离开了,后续的核实无法进行。

  许七安把这一点列为理由,是因为杨川南不可能知道杨千幻来到云州。那么这个诡异出现的术士,在张巡抚等人心里是无法解释的疑点。

  尽管他可以用随后而来的叛变抹杀张巡抚,可是,既然都能抹杀张巡抚等人了,还至于搞的这么花里胡哨?

  反而是梦巫的说法才合理,之所以隐忍,是想推杨川南顶罪,直到事情败露,才不得不实施最后计划——杀人灭口。

  三,如果杨川南是幕后黑手,那群跟着他叛变的逆党早就把他给供出来了。云州官场里的那些逆党,会不知道自己是跟着哪个老大的?

  这是造反,又不是古惑仔混社会。

  “幕后黑手应该就是宋长辅无疑,但是,那个凭空出现的术士是怎么回事?”

  “野生术士能修到这种境界?要知道,术士体系才出现六百年左右,不像武夫和其他体系,存在时间已久,有大量的野生修行者。”

  “而就算是渊源流传的儒家等体系,对修行之法的管控依然很严格,只有没爹的(超越品级)武夫,才遍地开花,这也是各大体系看不起武夫的又一个原因吧。”

  “还有,那个不知根脚的术士,为什么要帮助我?他有什么目的?”

  许七安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税银案中的术士,炼制出假银的术士与云州案中的术士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或者,同一个势力?

  倘若如此,帮助我这个选项就可以排除了……这帮龟孙,差点害的老子流放千里,害二叔问斩……许七安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司天监,没那么简单啊。

  “咳咳……”许七安咳嗽一声:“有件事要告诉杨师兄。”

  “说。”

  许七安便把无名术士的存在,原原本本告诉杨千幻,然后问道:“咱们司天监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咱们司天监?”背对着他的杨千幻反问。

  “反正采薇姑娘迟早是要嫁给我的嘛。”

  “呵。”杨千幻嘲讽了一下,接着,语气严肃地说道:“司天监确实有些秘密,比如老师从来不说师祖的事,但我心里清楚,老师曾经弑师。”

  弑师……许七安回顾了一下前文,想起桑泊案的调查中,那位初代监正的相关信息。

  初代监正是支持五百年前旧皇室的,原本的平海王,后来的武宗皇帝篡位后,监正就变成了如今的监正。

  关于初代监正的信息,被从历史中抹去。

  抹的干干净净,即使是怀庆公主这种可以修历史的女学霸都找不到点滴信息,还是通过佛门五百年前的传教,侧面突破。

  原来监正真的弑师了,当初还只是猜测,现在实锤……许七安道:“杨师兄的意思,云州出现的这位术士,与初代监正有关?”

  杨千幻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莫要问这么多啦,术士体系你不了解,即使是我这种世间难有的奇男子,也不知道一品和二品术士叫什么。”

  许七安现在已经不是小萌新了,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就意味着,知道一品和二品的信息,就能知道很多术士体系的秘密,而这种秘密,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那你知道能屏蔽气息的术士是第几品吗?杨师兄你能做到吗?”许七安不甘心的试探。

  “这倒可以与你说,”杨千幻说道,“屏蔽气数的话,正常的术士都可以做到,不难。能为他人屏蔽气数,得六品以上。

  “但真如你所言,那个梁有平能屏蔽四品梦巫的占卜和咒杀,术士里只有一个品级能做到,梁有平被屏蔽的不是气数,而是命数,是天机。”

  顿了顿,他说:“三品术士,天机师。”

  ……三品?!云州案中的那个术士是三品?!许七安懵了一下,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云州案竟然牵扯到三品术士!

  如果是这样的话,四品阵师的杨千幻当然做不到了,可恶,要是早点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我……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许七安心说,三品术士的谋划,即使看穿了也不能说破。

  这不是怂,是成年人的思维模式。

  要相互给面子的。

  “你记得保密,不要外传,尤其是老师弑师的事。”杨千幻顿了顿,补充道:

  “我不是害怕老师,我是觉得,他一把年纪了,不能晚节不保。我得给他留点做人的体面。”

  你越解释,越显的你心虚好嘛……我哪敢乱说啊,监正一指头就能捏死我……许七安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应该给监正几分体面。”

  杨千幻微笑道:“你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与我一般。”

  司天监的历史不久,很多事情其实很好查,不像道尊和儒圣那样,后者是几千年前的人物,前者干脆是脱离了历史记载。

  许七安打算回京后秘查司天监,顺便查一查苏苏的家事,绝不是馋人家身子,人家没有身子。

  “咕噜咕噜……”

  许七安的肚子有些饿了,他旋即从棺材里出来:“我去找点吃的。”

  杨千幻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解释自己死而复生之事?”

  许七安忽然僵住,是啊,他怎么解释死而复生之事。

  京城里的大佬可不是好忽悠的,而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长乐县小快手,哦,今年还是小快手。

  是当初那个小快手。

  许七安默默躺回了棺材里:“我先不露面,等到了京城,再问问我爸爸的意见。杨师兄,伙食的事,就劳烦您啦。”

  杨千幻点点头,表示没问题,接着诧异地问道:“你不是自幼父母双亡,被二叔养大的吗?”

  “其实我是魏渊的私生子啦。”

  “什么?!”杨千幻大惊失色。

  许七安是魏渊的私生子,魏渊竟然有私生子?

  ……

  内城,许府。

  第二天早上,南宫倩柔带着两名铜锣,敲开了许府的大门。

  其实侧门已经开了,但以他金锣的身份,自然是要走中门的。

  门房老张打开中门,看见三位打更人,连忙低头,道:“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因为大郎是打更人的缘故,他对打更人的等级、差服,有一定的了解。

  这位女子打更人胸口绣着金色的锣,一看身份地位就比大郎要高。

  此时,天色刚亮,南宫倩柔扫了眼老张,目光望向府内,道:“御刀卫百户许平志,可在府中?”

  他是奉义父之命,给许七安松抚恤金的,三百两纹银。

  铜锣的身价就这么多,规矩就是规矩。

  但南宫倩柔知道,以后许家人能吃到的红利,绝对是难以估量的。比如御刀卫百户的官职,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那位即将参加春闱的云鹿书院读书人,将来的仕途不会是被打发到偏远外县。

  “在的,在的,老爷和夫人此刻在后厅用餐。大人您先到前厅用餐,小人去喊老爷。”

  门房老张恭敬的引着三位打更人进了前厅,吩咐下人端上热茶。

  两位铜锣客气的致谢,态度非常友善。

  南宫倩柔没有接茶,道:“不必浪费时间,领本官过去。”

  第二卷 国士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