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身怀大气运的人,你这份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橘猫呵呵笑着。
“什么?”
许七安惊讶的看着它,此人……此猫竟把臭不要脸的话,说的如此光明磊落。
他谨慎回答:“道长,你有说话的权力,但永远不要忘了,拒绝是属于我的权力。”
“我想你帮忙阻止天人之争。”橘猫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给许七安来了一句“当头棒喝。”
他默然几秒,沉稳的点头:“说说看你的想法和理由。”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天人之争吗?”橘猫跃上石桌,蹲在那里,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许七安。
“道统之争。”许七安回答。
橘猫微微颔首,又摇摇头:“相传,人宗和天宗的两位祖师在一次论道中大打出手,双双重伤,返回宗门不久便羽化。
“两人同时一句遗言:每隔甲子,天人之争。
“而后的数千年岁月里,人宗和天宗的道首,每隔一甲子,便会进行一场天人之争。有死有伤,也有平手。
“后来慢慢形成一个传统,道首之间争斗前,由两派杰出弟子各代师门出战。赢的一方,可得三招先机。”
许七安皱着眉头,问道:“我听妙真说,天人之争背后还有隐情?道长你知道吗。”
橘猫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我若说不知道,你是不是就不答应了?”
许七安同样一副似笑非笑的语气:“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不说了。”
“真正的原因,只有天人两宗的道首才知道。但根据过去无数年的蛛丝马迹,其实可以推测出一些东西。”橘猫说到这里,沉默了几秒,开口说道:
“大概在两千年前,天宗一位道首闭关修行,错过了天人之争,然后……他消失了。
“六百年前,天宗一位道首不知因为何事,独闯巫神教总坛,重伤而返,养伤期间错过天人之争,他也消失了。
“至于人宗,人宗从未出现过一品陆地神仙,但每一位在天人之争中胜出的人宗道首,都会在极短时间内冲击一品。”
错过天人之争,天宗道首会消失……赢了天人之争,人宗道首会立刻冲击一品陆地神仙?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许七安愈发觉得,道门的水比想象中的还深。
“你还没说你的理由呢。”许七安收回思绪,盯着橘猫。
以上是天人之争背后的隐秘,但不是金莲道长请他阻止李妙真和楚元缜的理由。
“我和洛玉衡有过约定,她将来会在地宗清理门户的行动中助我一臂之力,因此我想拖延天人两宗的争斗。在解决地宗道首之前,不希望她出现意外。倘若天人之争如约举行,洛玉衡凶多吉少。”
橘猫的眼神里流露出严肃和沉重。
道长真是个合格的地宗弟子,为了清理门户,煞费苦心……许七安心里感慨,有些佩服金莲道长的大义。
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上给予帮助。
“可天人之争岂是我一个小银锣能阻止。”他摊了摊手。
“没让你阻止天人两宗的道首,但你可以阻止楚元缜和李妙真。”金莲道长循循善诱:
“许大人想不想扬名立万一次?想不想在云集京城的江湖人士面前,好好露次脸,出个风头?”
我又不是杨千幻,我可不喜欢装逼……许七安质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参与天人之争?这并不是个好主意,首先我打不过他们。其次,即使搅乱了三日之后的斗争,那五日之后呢,十日之后呢。
“道长,你这法子不行的。”
橘猫轻轻摇头,一副提点晚辈的语气:“出招要有章法,行事也是如此。你毫无准备,毫无理由的扎进去,李妙真和楚元缜自然不会搭理你。即使侥幸破坏了战斗,你也不可能破坏后续的战斗。
“但是,你可以给自己找个理由。”
“理由?”许七安反问。
“比如说,天人两宗在你许大人看来不值一提,两宗的弟子不过尔尔,你见猎心喜,想要与他们交手。并当着群雄的面向他们邀战,与他们赌斗:如果他们能打败你,天人之争就继续。如果不行,那就等到能打败你,再进行天人之争。”
许七安目瞪口呆,“这也行?如此牵强的理由……”
金莲道长“呵”了一声:“那是你没在江湖上闯荡过,江湖人士下战书,从来都是简单粗暴,不敢应战,就狠狠羞辱,羞辱到答应为止。
“这还是讲规矩的,不讲规矩的,直接上门砸场、踢馆。
“李妙真和楚元缜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你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削他们面子,他们十有八九会应战。而一旦应下来,约定便成了。纵使天宗长辈,也不能说什么,只会催促李妙真尽早解决你。”
天宗长辈真的不会纷纷下山,一人给我一巴掌?许七安道:“如果李妙真始终赢不了我,是不是天人之争就不会进行?”
橘猫又斜他一眼:“贫道最欣赏许大人的一点,就是你过于自信。我说过了,天人之争无法阻止,但可以拖延。你拖延个一年半载就行。
“当然,这确实会得罪天宗,换成其他人,可能不敢,但你没问题。”
是我没问题,还是你强行说我没问题……许七安黑着脸,道:“为什么。”
橘猫呵呵笑道:“因为你足够年轻,因为你和李妙真有交情。如果是其他人强行参与,天宗长辈或许不会出手,但会责令李妙真斩杀阻拦之人,甚至会赐予相应的法宝和丹药,这一点无需怀疑,天宗的道士足够冷漠。”
“那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许七安问道。
“相信我,洛玉衡不死,你将来会得到一份难以想象的馈赠。这也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之一。”橘猫悠然道。
猫东西,又给我画大饼……许七安沉吟片刻,道:“我要考虑考虑。”
橘猫点点头,耐心十足。
许七安坐在石桌边,思考着参与此事的利弊。
先排除空头支票(难以想象的馈赠)。
仅是楚元缜和李妙真的交手,这不是一场切磋,而是背负师门使命的死斗,尤其是楚元缜,他虽不是真正的人宗弟子,但一身剑法来自人宗。这份香火请他得还,因此,他会拼尽全力为洛玉衡赢下三招先机。
李妙真做事一板一眼,让她在天人之争里放水,几乎不可能。除了性格之外,还涉及到天宗的颜面。
最好的解决就是一胜一负,两败俱伤。最差的结果,可能会出现一死一伤?
而如果我能阻止这场天人之争,这样的情况就可以避免。
可我只是一个六品武者,而两位杰出弟子的真实战力,有四品……嗯,得到神殊和尚的精血滋养,我的金刚神功早就超越正常品级。
战力方面,我或许比六品武者强,但肯定不是四品,甚至五品武者的对手。可论防御力,四品武者恐怕都不如我。
金莲道长如此笃定我能帮忙,似乎是看穿了我的虚实……那天我和李妙真交手,道长看出端倪了?
“道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楚元缜和李妙真都是天地会内部成员,但碍于宗门命令,不会留手,他们中出现伤亡,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许七安叹口气。
橘猫满意的笑容,点点头,就像成功忽悠小朋友的大人。
“至于天宗长辈们的反感,我相信问题不大,道长你不至于害我。”许七安道。
橘猫再次笑着点头。
“所以,我拒绝。”许七安得出结论。
橘猫的笑容倏然凝固。
“为什么?”橘猫语气急切,道:“许七安,互帮互助是天地会的宗旨。”
有事许大人,没事许七安,您真是一只现实的猫……许七安诉说着惨痛经历:“上次我们去找丽娜,差点死在地底,好处没捞到,命却快没了。”
“你吸收了玉玺里的气运。”橘猫抬起前爪,拍了拍桌面。
“那这次呢?这次我能有什么收获。”许七安唉声叹气:“道长啊,你要知道我的名声来之不易,京城百姓都很崇拜我,视我为大奉英雄。
“楚元缜和李妙真的修为远高于我,你让我去挨揍,有损我一人一刀,独战数千叛军的威名。有损我力挫佛门的威名。”
橘猫叹息一声:“你想要什么?”
许七安露出纯真的笑容:“两个要求,一,我要一件宝贝,是什么没想好,就当是你欠我的。但以后我问你要,你不能反悔。”
橘猫沉思片刻,点头:“但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唉,第二个要求呢。”
许七安端正脸色,道:“我要一枚青丹。”
“!!!”
橘猫抬起爪子,在桌面用力拍了三下,大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青丹和脱胎丸一样,一甲子才炼三颗,脱胎丸是材料难寻,而青丹是炼制手法复杂,材料昂贵,论成本,是脱胎丸的好几倍。”
这小子也不想想,如果他金莲有青丹这样的宝贝,当初用的着让他去灵宝观找洛玉衡求丹药?
地宗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
许七安搓了搓手,热情的笑着:“道长这话说的多生分,咱们是一个组织的,我还能对你狮子大开口不成。
“你没有青丹,可人宗有啊,道门里谁不知道人宗是狗大户。”
橘猫犹豫很久,踌躇道:“我去试试,黄昏前给你答复。”
许七安连忙点头:“不急,明日也行。天人之争在三日后。”
橘猫不理他,窜入花圃,消失不见。
“金莲道长这个老油条,总喜欢薅晚辈羊毛,比白嫖还过分。”许七安哼哼唧唧的说。
所谓青丹,是一种洗精伐髓,强筋健骨的丹药,这八个字可以说被用烂了,江湖上卖大力丸的不屑用这八个字形容自己的药。
但青丹的洗精伐髓、强筋健骨,和平时意义上的不同。它能让六品铜皮铁骨境的武夫,防御力突飞猛进。
“我的金刚神功达到瓶颈,神殊和尚的精血还剩小部分残余,但怎么都无法化为己用,沉淀在身体里的话,那就浪费了……”
许七安为此,特意向魏渊讨教,当然,他只问如何让金刚神功在短期内突飞猛进,魏渊给他指了两条路:实战历练和青丹。
“之前我还在苦恼,如何让金刚神功达到小成境界。今日橘猫道长找我帮忙,突然就打开了思路……
“换个角度思考,是不是和我强大的气运有关?我需要突破,需要青丹和死斗,李妙真恰好就来京城履行天人之约。”
……
“什么办法?”
元景帝眼睛微亮,望向浮于池中的绝色美人。
洛玉衡红唇轻启,清冷中带着柔媚,“派人阻止这场天人之争即可,得是同辈,且不惧天宗报复。”
元景帝皱了皱眉,沉吟道:“强行干预的话,天宗势必派人兴师问罪。或许,可以以赌约的方式插足。”
洛玉衡点头,随后又摇头,柔声说:“赌约一旦成立,至死方休。代价太大了。陛下不必为了此事,折损一位年轻天才。”
这相当于把自己卷入天人之争里,本来是天宗和人宗的约定,而今变成三方约定。
天宗与人宗的斗争是有原因的,他们会遵循规矩。可这个强行干预进来的人,在天宗眼里就是个麻烦。
天宗的反应无外乎两种:一,责令李妙真速战速决,对此,天宗会给予一定程度的“帮助”。
二,师门长辈直接过来,一巴掌拍死坏事的家伙。
这里不存在全身而退的可能,你若想毁约,退出决斗,首先目的没有达到,天人之争如期举行,只不过是延缓了几日。
其次,天宗的道士未必肯答应,到时候还是一巴掌拍死毁约的家伙,拍的还光明正大,有理有据。
元景帝置若罔闻,目光从洛玉衡脸上挪开,遥望司天监方向,道:
“因此,司天监的杨千幻,是最佳人选。即不惧天宗报复,又有足够的能力对付楚元缜和李妙真。”
洛玉衡微微点头,元景帝说的没错,杨千幻是最佳人选,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朕即刻派人与监正商量。”
元景帝招手,唤来院外恭候的老太监,吩咐他去司天监请人。
两炷香时间后,老太监派出去的侍卫回禀,监正的答复是:杨千幻镇压在观星楼地底,请陛下另选贤能。
这个结果,在元景帝和洛玉衡的预料之中,但依旧有些失望。
“监正从来只做‘规矩’中的事,此外,没有情分可讲。”元景帝摇摇头,颇为无奈的语气。
该做的事,监正一件都不落,不该做的事,哪怕是他这个九五至尊,也使唤不动。
“朕再想想办法吧。”元景帝说完,摆驾回了皇宫。
待元景帝离开,洛玉衡轻轻叹息。
返回皇宫,元景帝坐在御书房沉思一刻钟,抓起笔写了份名单,道:“大伴,去把名单上的人召唤入宫。”
……
南宫倩柔在宦官的带领下,穿过广场,进入御书房。
他扫了一眼,猩红地毯站着两名穿轻甲的青年,此外,并没有其他人。
这两人南宫倩柔认识,在禁军中效力,一位出身勋贵世家,一位则是草根武者出人头地。
那两人见到南宫倩柔,眼里闪过诧异。
南宫倩柔与他们并无交情,本身性格又阴翳孤僻,便没有打招呼,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不多时,元景帝进来了,边走边审视三人,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来,沉声道:“知道朕为何召你三人入宫?”
南宫倩柔没有搭理,草根出身的武者微微低头,那位勋贵世家的青年抱拳:“请陛下指示。”
元景帝颔首,缓缓道:“三日之后便是天人之争,朕希望你们能出手阻止……”
他事情利弊告之三人,而后问道:“你们中有谁愿意?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官升一级。”
这三人是京城最年轻的四品武者,也是属于朝廷的四品武者。
四品武者在外头罕见,大奉十三州,一州之地的四品屈指可数,但京城作为大奉的权力核心,四品高手的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不过三品武者只有镇北王一位,能断肢重生的三品武者,已经脱离凡人范畴,与四品是天壤之别。
南宫倩柔依旧面无表情。
草根出身的武者,眼里隐晦的闪过怒火。而勋贵出身的武者,却是忌惮和谨慎。
元景帝沉声道:“官加二级。”
草根武者眼里怒火愈炽,勋贵出身的武者,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摇头,低声道:“陛下恕罪,卑职能力浅薄,无法胜任。”
草根武者跟着抱拳:“卑职无法胜任。”
元景帝脸色如常的颔首,道:“你俩退下吧,南宫倩柔留下。”
两人松了口气,退出御书房。
元景帝踱步走回御座,等了十几息,开口说道:“他们两人,一人是对朕为人宗出头不满,归根结底是对朕修道不满。
“另一人是惜命,自身已是荣华富贵,不想掺和道门两宗的纷争。”
南宫倩柔平视元景帝,“陛下留我,是觉得我会出手?”
元景帝颔首:“南宫倩柔,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南宫倩柔瞳孔倏地收缩,迅速恢复如常。
元景帝盯着他:“只要你替朕摆平这件事,我可以借你两万精兵。”
南宫倩柔表情有了动摇,似乎极为意动,但最后他选择了拒绝,摇头道:“陛下,我答应过魏公。他没有还我名字之前,我不会离开他。
“再者,李妙真和楚元缜,任何一位我都不怵。可两人若是联手,我也无能为力。而为了如期进行天人之约,他们肯定会率先联手,把外人踢出局。非我不愿,能力不及尔。”
元景帝也不强求,挥了挥手。
南宫倩柔抱拳,退出御书房。
元景帝沉着脸,吩咐道:“告诉国师,朕无能为力,让她好自为之吧。”
如此倔强的女子,宁愿面对天人之争,也不愿与他双修,既然如此,你就去和天宗道首决一胜负吧。
……
灵宝观。
年轻的宦官躬身行礼,细声细气道:“国师,陛下也无能为力,京城中,年轻的四品高手都不愿插手天人之争。
“您知道的,陛下也不好强迫他们。”
洛玉衡没有睁开眼睛,淡淡道:“本座知道了。”
宦官不敢多留,作揖后,飞速离开。
过了一刻钟,小院的围墙出现一只体态修长的橘猫,琥珀色的竖瞳,幽幽的盯着池上的女子。
“师妹!”
洛玉衡没有抬头,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你来做什么。”
橘猫略作犹豫,一副商量的语气:“问个事儿,人宗手里有青丹吗?此丹难炼,价值连城……”
洛玉衡皱眉打断:“既知此丹罕见,还问?你一个地宗道首,要青丹作甚。”
橘猫有些尴尬:“在师妹眼里,贫道就是连吃带拿的穷亲戚吗。青丹我是用不到,我是替人来讨要的。”
洛玉衡“呵”了一声,讥笑道:“你不是穷亲戚,你是没脸没皮的臭道士。我父亲以前练过一炉青丹,两粒被元景帝取走,我手头有最后一粒。
“但此丹既难练又珍贵,我是不会给你的。除非你用地书碎片交换。”
地书碎片怎么可能给你,你人宗又不会用……橘猫心里腹诽,惋惜道:“罢了,我本来给师妹找了个帮手,能拖延天人之争的帮手,对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青丹,既然师妹不同意,那贫道只好回绝。”
洛玉衡霍然起身,喝道:“回来!”
霸道的探手一抓,将墙头的橘猫摄入手中,丢在池边的假山,妙目灼灼凝视,语速飞快的追问:
“对方是谁?你有几成把握?你可知道,一旦卷入天人之争,想抽身就难了。”
说话的同时,她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橘猫,专注而迫切。
“你对他不陌生,甚至考虑过和他双修。”橘猫舔了舔被弄乱的毛,悠悠道。
洛玉衡眼里的亮光黯淡,愠怒道:“他只是六品武者,即使有佛门金刚神功加持,撑死也就五品的战力。
“而楚元缜和李妙真可不是寻常四品能及。”
橘猫不疾不徐,缓缓道:“你别生气,许七安的金刚神功非等闲武者能比,我甚至怀疑,四品武者的肉身也未必比他强。”
洛玉衡冷笑道:“你怀疑?”
橘猫点头:“因为李妙真全力一剑,未能伤他分毫。”
洛玉衡一愣,只觉得荒唐至极,求证般的反问:“李妙真全力一剑,难伤他分毫?”
橘猫点头。
洛玉衡愕然不已。
……
浩气楼。
魏渊听完南宫倩柔的汇报,赞许的点头:“你应对的不错,参与天人之争,有害无益。本就是道门的纠纷,外人强行插手,是自讨没趣。”
杨砚“嗯”了一声,道:“人宗剑法无匹,天宗道法诡异,单对单的话,倩柔不惧任何人,但以一敌二,必败无疑。”
南宫倩柔淡淡道:“京城里,没有一位四品能同时应对两人。杨千幻的传送阵法或许能立于不败之地,可一旦交手,他走不过十招。”
战斗非术士所长。
魏渊说道:“三日后的天人之争,你们几个金锣都去看看,当做长长见识。道门高品的战斗可不多见。”
……
黄昏时,许七安听见了尖细的猫叫声,循着声音,在僻静的角落看见了蹲在树枝上的橘猫。
橘猫嘴里衔着一枚瓷瓶,轻轻张嘴,让它落在许七安的掌心。
“啵……”
拨开木塞,凑到鼻端闻了闻,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扑入鼻腔。
“洛玉衡说,只要你全力以赴,是成是败,青丹都是你的。”橘猫道。
有了它,加上三日后的战斗,我的不败金身必定更上一层。还能阻止二号和四号两败俱伤,一箭双雕……许七安脸上喜色浮动,喟叹道:“国师真是有钱人啊。”
阿姨,我不想奋斗了。
橘猫站在枝头,俯瞰着许七安,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楚元缜和李妙真都是高手,我觉得你需要了解一些情报。”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想晚些时候向李妙真刺探情报呢……许七安道:“道长请说。”
“人宗的剑法你有所了解,楚元缜自创的养剑意,你也掌握,对于他我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李妙真,你对天宗的道法一无所知。”
“格物致知。”许七安说。
“格物致知……呵,形容的很贴切。”橘猫咳嗽一声,继续说道:“李妙真同样擅长飞剑,这是道门七品,食气所带来的神异。
“道门五品金丹,可破一切虚妄,不畏世间浑浊,你的佛门狮子吼对李妙真无效。”
许七安点头。
“此外,还有雷法和五行法术,这些法术需要配合天时地利,决战地点在渭水,你小心水行法术便成。”橘猫说完,露出郑重神色:
“天宗的核心法术是天人合一,它具现化的能力,就是赋予世间万物灵性,与它们产生联系,让它们听命于自己。简而言之,你的刀可能不是你的刀,你的腰带,可能会拼尽一切的勒死你。
“你脚边的石头,会突然跳起来打你膝盖。
“甚至你的手,会突然抬起巴掌扇你一下。”
卧槽,天宗法术这么牛逼么,这就是所谓的:世上无所谓忠诚,只因为没有遇见我?在我眼里,所有东西都是二五仔?
许七安吃了一惊,对天宗花里胡哨的手段,充满了羡慕。
告别金莲道长,他当即返回房间,吞服青丹,炼化药力。
……
三日之期转瞬而过,天蒙蒙亮,楚元缜醒来,有条不紊的穿戴整齐,背上佩剑,顺便帮当年的同窗好友把被子盖好。
昨日两人饮酒到深,好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放水。
楚元缜其实知道,天人之争对朝堂很多人来说,是铲除“人宗”的大好机会。
很多人认为,只要没了人宗,陛下就会勤于政务,不再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
“你不懂,十年前我就看明白了,即使没有人宗,也会有其他道士,会有其他国师。就算这一切都没有,元景帝依旧会修道。他渴望长生,谁都无法阻止。”
楚元缜摇摇头,离开房间。
出了府,他看见青冥的夜色里,街边,站着高大魁梧的恒远。
“是许大人把我送进来的,贫僧与你一同前往。”恒远双手合十。
楚元缜沉默颔首,与恒远并肩而行,走了一阵,他侧头,看着中年和尚,道:“你想说什么?”
恒远目光转向楚元缜背上的剑,低声道:“贫僧想请求你,别让此剑出鞘。”
楚元缜没答应。
“这既是对天宗的不尊重,也是对李妙真的不尊重。”他说。
恒远一脸难过。
……
皇宫,一列禁军护送着两辆奢华的马车离开宫城,穿过皇城,驶向城外。
临安掀开车窗帘子,街道行人稀疏,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一股股香味钻进临安的鼻子。
她不由升起尝一尝平民早膳的冲动。
前面的马车里坐着怀庆,她此次出宫,是蹭了怀庆的光。整个皇宫,只有太子和怀庆能自由出入京城,不受阻碍。
其他皇子皇女都没这样的资格。
临安爱看热闹,不想错过天人之争,本来打算让狗奴才偷偷带她出城,她伪装成平平无奇的小媳妇,跟在他身边去渭水看热闹。
谁知狗奴才把她当成了皮球,一脚踢给怀庆。
好在怀庆还是比较仗义的,愿意带她出城。
“哼,回头看我怎么整治狗奴才。”临安愤愤的想。
他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
淮王府。
府中侍卫倾巢出动,簇拥着金丝楠木制造的豪华马车,驶离皇城。
……
许府。
许新年早早醒来,牵着马匹,“哒哒哒”的沿着街道而行,在拐角出看见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豪华马车。
十几名府卫守在两侧。
车窗帘子掀开,露出王小姐娇美的脸,笑吟吟道:“许大人,上车喝茶。”
殿试已过,许新年现在是翰林院庶吉士,不再是一介白衣。
今年的一甲特别没排面,风头全被天人之争给抢了。
连京城百姓的关注点也转移到道门的纷争中,百姓们听说天人之争一甲子一次,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上一次,转念一想,科举三年一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王小姐趁机邀请许新年共同观看天人之争,许新年这次没有拒绝。
王小姐高兴坏了。
待许新年上车后,她忙吩咐丫鬟倒水,笑着说道:“我听爹说,天人两宗的弟子,都是了不得的大高手。”
她想了想,找了个对比,“不比打更人衙门的金锣差。我还听说,天宗圣女貌美如花,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许新年平静的点头。
他过于冷淡的态度,让王小姐有些泄气,试探道:“辞旧对天人之争不感兴趣?”
不声不响,辞旧叫上。
许二郎摇头,道:“我知天宗圣女是何许人也,她入京后,一直住在我府上。”
王小姐愕然,瞪大眼睛,“辞旧莫要说笑,天宗圣女怎么会在你府上?你,你与她是旧相识?”
天宗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宗派,以许府的地位,怎么都不可能“高攀”的上天宗圣女。
第一百零一章 他来了
“天宗圣女和大哥是朋友,两人在去年云州案中结识,天宗圣女随我大哥奋勇杀敌,斩叛军剿山匪,患难与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许新年边解释,边抿了口茶水。
这些话是大哥告诉他的,而娘也说过,这位天宗圣女过去一年里,在云州组建私军剿匪……娘之所以知道,是天宗圣女亲口告诉她。
天宗圣女与许银锣结下深厚情谊……王思慕恍然,暗暗松了口气,脸庞随之洋溢起温婉的笑容,道:
“我听府上的客卿说,天宗圣女李妙真有四品的实力,而楚元缜既与他比斗,实力也不会差。放眼京城,这般年轻就有四品的修为,屈指可数。”
楚元缜可不年轻了……许新年颔首,道:“天人之争的两位主角,的确是人中龙凤。”
王思慕顺势道:“不过,再有个几年,许银锣定能与这两位比肩,斗法之后,京城都在说,许银锣天赋不输镇北王。”
许新年昂了昂下颌,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大哥修为还差了些,这些流言蜚语,都是捧杀。”
他似乎很骄傲……果然,恭维许七安很能讨许辞旧欢心……王思慕心里分析。
马车缓缓行驶,在内城的城门口,偶遇了在怀庆和临安的队伍。两辆金丝楠木制造的马车停在城门口。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王家小姐的马车?”
掀起窗帘看景色的丫鬟,瞧见了王思慕的马车,喜滋滋的扭头告诉临安。
“真的是思慕妹妹的马车,”临安凑过去一看,眉开眼笑,吩咐道:“去通知一下,请她过来,我要与她同乘。”
丫鬟立刻扯着嗓子喊。
另一头,马车里的王思慕听见呼唤,愕然的掀开帘子,看清了对面金丝楠木马车的黄绸盖上,绣着临安二字。
当即笑着回应:“临安殿下。”
临安推开丫鬟,素手掀着帘子,笑吟吟道:“思慕妹子也去渭水看天人之争?”
王思慕甜甜的“嗯”一声。
临安一下开心起来,桃花眸弯成月牙儿,招招小手:“来,到本宫这里来。”
王思慕正想说话,忽然眉尖紧蹙,秀帕掩住口鼻,剧烈咳嗽几声。
临安关切道:“怎么了。”
王思慕无奈道:“前几日得了风寒,吃过几副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并且虽是余烬,传染给殿下就不好了。”
裱裱一脸惋惜,叮嘱王家小姐好生休息。
王思慕笑着应是,这时,她看见前方的马车,车窗忽然掀起,一双寒潭般清澈的眸子,冷淡的扫了她一眼。
刹那间,王思慕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所有的念头,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她勉强一笑,放下了帘子。
待马车行驶出一段路,王思慕如释重负,拍了拍胸脯,望着许新年道:“我最怕和怀庆殿下相处,她太聪明。”
许新年笑了笑。
心思坦荡,意志坚定,便能淡然的面对一切情况。纵使被看出内心想法,也无所谓。
这一点,是许二郎经历过数次社会性死亡,锤炼出城府。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两辆金丝楠木马车,在内城门口等待许久,终于等来了八位银锣,领着十几名银锣,三十多名铜锣,队伍整齐的骑马而来。
最后一位金锣几日在衙门值守,无法离开。
看到打更人们的出现,裱裱露出恍然之色,她一直觉得侍卫太少,无法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保证自己和怀庆的安全。
秉着对怀庆的信任,裱裱没有提出这个问题。
“有这么多金锣银锣陪同,就算对面是千军万马,我和怀庆也是安全的。”裱裱心里顿时无比踏实。
怀庆掀开车窗帘子,在打更人中扫了一眼,蹙眉道:“许宁宴呢?”
姜律中摇头,笑骂道:“这小子坐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候都寻不到人,谁知道他干嘛去了。”
怀庆点点头,放下帘子,队伍启动,穿过外城,在官道行驶半个多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来。
“殿下,再往前就只能步行。”
侍卫长说道。
怀庆和临安各自钻出马车,俱是一身劲装,前者胸脯饱满,前凸后翘,尽显女子丰腴身段。
后者用一根云纹缎带勾勒出水蛇腰,行走间,扭的风情万种。明明不曾做出任何勾人举止,却比姐姐怀庆还要显得妩媚诱惑。
在打更人和宫中侍卫的保护下,怀庆和临安离开官道,走入长满杂草的荒地,行了一刻钟,临安的裤管和小棉靴沾满了露水和草末。
“好多人呀……”
临安突然停下脚步,发出感慨。
渭水宽二十丈,汛期时,河面宽度甚至会涨到三十丈。此时,渭水两岸黑压压的站满了人,有背刀提剑的江湖人士,也有京里出来看热闹的市井百姓。
更有京城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请假出来观赏天人之争的官员、以及勋贵等贵族阶层。
当然,也少不了国子监和云鹿书院的学子,以及王思慕这样的豪门千金。
这些人都带着十几数十名侍卫,蛮横的清场,独占一块地方。
“清场。”
挑中一块好地方的怀庆挥了挥手,命令侍卫们干活。
“又有大人物来了。”
“那女子好生漂亮,嘶……身边竟然有这么多金锣护卫?!”
被驱赶的江湖人士似乎习惯了,骂骂咧咧的转换阵地,顺带八卦起怀庆的身份。
“她是我们大奉的长公主,封号怀庆。”一位京城人士说道。
“想起来了,当日斗法时,她坐在皇棚里。”
“咱们大奉的公主竟是此等国色天香的美人,可有婚嫁?驸马是谁?”
“皇室的四位公主都没有出嫁,待字闺中。她身边的那位,是二殿下临安。我觉得临安公主……”
本来想点评几句,但想到金锣们耳聪目明,很可能听见这边的议论,当即闭嘴,不敢妄议公主。
裱裱在人群里左顾右盼,蹙眉道:“狗奴才呢,怀庆,狗奴才在哪儿。”
怀庆不理她。
“走开走开……”
这时,一声大喝传来,裱裱和怀庆回身看去,数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挥舞着刀鞘驱赶人群。
甲士们拱卫着一位戴帷帽的女子,帷帽垂下轻纱,内里还有一张面纱,修为再高的武者,也无法透过两层防护,看见女子的真容。
“王妃来啦,我们去打个招呼吧。”裱裱看向怀庆。
怀庆冷淡的转过脸,不屑一顾。
金锣们纷纷扭头,审视着被府卫簇拥的王妃,眼里满是好奇。
镇北王妃被誉为大奉第一美人,但真容极少有人见到,在场的金锣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可每次都是做了层层防护,无缘一睹芳容。
“连她也来了,上次斗法都没惊动王妃。”姜律中感慨。
“斗法玄而又玄,有什么好看的,道门的天人之争甲子一次,酝酿了月余,没人不好奇。”张开泰道。
此时,刚到卯时,再有三刻钟,便是天人之争。
渭水河畔聚集了成百上千人,对接下来的战斗翘首企盼,百姓的神色是兴高采烈的,就像赶集一般。
人群外,搭起了凉棚,卖茶水和早食,价格要比内城的摊子还贵。
江湖人士的神色是期待且兴奋,天人之争甲子一次,每一次都是大奉江湖的盛世,仅次于十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
“诶,你们看,双刀门的柳芸来了,她身边的那位是不是门主程恨生?”有人叫道。
循声看去,一行穿劲装的江湖人士走来,他们的特点就是背着两把弯刀,皮肤黝黑,眉眼凌厉。
其中一位背双刀的小娘,特别美貌,皮肤是小麦色,眸子灵动锐利,宛如矫健的雌豹,极具野性。
她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那中年男人气息内敛,仿佛不如身后的门人锋芒毕露。
……
“庐崖剑阁的人也来了,蝴蝶剑蓝彩衣好漂亮,名不虚传。”
“阁主蓝桓现在是什么修为?我记得去年传闻他突破成为四品武者。”
“我看到万花楼的蓉蓉姑娘了,嘿嘿,果然是个勾人的小妖精。”
“那几个和尚是不是青龙寺的?”
随着决战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江湖门派高手抵达,他们与散修不同,是有地盘有名号的“大人物”。
庐崖剑阁的阁主,蓝桓挑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而后侧头,审视着不远处的双刀门门主,抱拳道:
“都说双刀门门主修为深不可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
皮肤黝黑,不苟言笑的双刀门主随之看过来,淡淡道:“蓝阁主过誉了,我不如你。”
他还没到四品。
什么?双刀门的门主不如庐崖剑阁的阁主?
周遭的江湖人士眼睛一亮,为吃到一个大瓜而振奋,将来与亲朋好友吹嘘时,就可以用这个“机密”来博眼球。
长相甜美,气质活泼的蝴蝶剑蓝彩衣,看向了小麦色皮肤的双门女侠柳芸,双方目光一触,蓝彩衣骄傲的挺起胸脯。
柳芸则眯了眯眼,不屑的瞥开视线。
蓝桓继续说道:“门主,天人两宗比斗,你觉得哪一方胜算更大?”
“天人两宗斗了数千年,互有胜负,咱们不去置喙谁高谁低。不过,楚元缜和李妙真二人,我觉得楚元缜胜算更高。”双刀门门主说道。
“为何?”蓝桓笑着反问。
“楚元缜在六年前,便被魏渊誉为京城第一剑客,而那时,李妙真尚未成年,单凭这份底蕴,就已胜过李妙真。”门主说。
蓝桓却有不同看法,道:“你有所不知,那楚元缜是人宗记名弟子,走的是武夫体系,修的是人宗剑道。
“路子出了问题,而李妙真是根正苗红的天宗圣女。”
竟还有这些内幕……吃瓜群众们听的津津有味。
突然,有京城百姓高声问道:“这两人,比我们的许银锣如何?”
蓝桓闻言,一笑置之,没有回答。
双刀门门主嗤笑一声。
“嘿,你们俩匹夫,这算什么意思。”
京城百姓不高兴了。
蝴蝶剑蓝彩衣环顾众人,脆声道:
“许银锣虽是天纵之才,资质堪比镇北王,但他只是七品武者。而人宗弟子楚元缜和天宗圣女李妙真,前者在多年前,就能与四品的金锣斗的难解难分,虽然落败,可这么多年过去,实力恐怕不输四品。
“李妙真敢来京城下战书,自然也是四品。”
京城百姓不懂修行,但简单的品级划分还是懂的,原来他们心目中的大奉英雄许银锣,只是七品武者?
天人之争里的两位主角,确实四品。
“你放屁,你敢诋毁许银锣,大伙丢石头砸她。”
“小娘皮长的俊俏,嘴巴却恶臭的很,hetui……”
平民百姓非常失望,继而涌起怒火,迁怒到蝴蝶剑蓝彩衣身上。
“哼,狗奴才明明是六品了。”裱裱啐道。
她心里有些不开心,在临安的认识里,自家的狗奴才是大英雄,在云州独挡数千叛军。在观星楼前力挫佛门罗汉。
这是大人物才能做出的事情。
她始终觉得狗奴才是最优秀的,但现在,被人拿出来对比,拿出来分析。冷不丁的发现狗奴才的品级才七品。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很不舒服。
“在大奉京城,年纪轻轻,且有四品修为的,不超过五指之数。”一位裹着黑袍的江湖客,沉声说道。
“嗯,许银锣必定能称为四品武者,但现在的他还太年轻,与楚元缜和李妙真差距很大。”又有江湖人士补充。
砰!
一块石头砸过来,在无形气罩上粉碎。
那名江湖人士勃然大怒,却又不敢发作,这里是京城地界,周遭都是达官显贵和官府高手,他要是敢动手伤害平民,必定招来官府强者的严惩。
“胡说八道,许银锣一刀破金身,何等威风。怎么可能只有七品。”
“就是,那什么楚元缜这么厉害,他怎么不去斗法,不去破小和尚的金身。”
“我看京城年轻高手里,只有许银锣最厉害。你们这些匹夫,就是看不得许银锣风光。”
骂声四起,平民百姓反响激烈,义愤填膺。
可骂着骂着,见没有江湖人士为许银锣说话,连官府的人,以及打更人都不说话,他们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
心里涌起巨大的失望。
就在这时,呼啸的风声从头顶传来,一道人影踏剑飞行,凝于渭水河上空。
此人一袭青衣,面容清俊,年岁不大,但也不小,额头垂下的一缕白发诉说着他的沧桑。
“楚元缜!”
下方,人群里响起惊喜的叫声。
话音方落,又一道呼啸声响起,远处,踏着飞剑的女子疾速而来,在楚元缜对面停下。
天宗圣女穿着朴素的道袍,乌木道簪束发,瓜子脸白皙尖俏,眸如点漆,嘴唇纤薄,正如传闻所言,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儿。
见到这一幕,前一刻还恼火的京城百姓,突然失声了。
御剑飞行,凌空而立,这可是只存在于话本和说书人口中的神仙人物。这么一对比的话,经常骑马出行的许银锣,确实排面不够。
“今日一战,倾力而为。”李妙真凝视着对面的青衫剑客。
“好。”楚元缜点头。
道首之间的对决,是道首们的事。现在的天人之争,是他们两人的事。
楚元缜知道,洛玉衡如果无法突破一品,天人之争凶多吉少。此战,他若避而不战,人宗照样会派其他弟子出战。
与其输给李妙真,丢人宗颜面,还不如他来。至少能赢下三招先机。
也算还了人宗的授剑之恩。
“所有人,退出十丈。”楚元缜大喝。
渭水两岸,围观者“哗啦啦”的退开。
天人之争,一触即发,无数双眼睛盯着半空中的两人,既紧张又兴奋。
突然,悠扬的琴声响起,极具穿透力,回荡在渭水上空,回荡在晨光微熹的田野间。
这道琴声如此的不协调,以致于打乱了楚元缜和李妙真的节奏,让两人攀升的气势为之一泄。
楚元缜看见李妙真脸色突然僵硬,忍不住回头看去……然后,楚状元脸色也跟着僵住。
围观群众循着琴声看去,只见远处飘来乌篷船,船头傲立一位挺拔的年轻男子,拄着刀,目光遥望波澜起伏的河面,神色隽永。
他来了,在专属BGM里,缓缓而来。
第一百零二章 神功小成
渭水涛涛,晨曦的天空下,挺拔的身影拄着刀,踏舟而来。背景是曲调婉转,悦耳动听的琴音。
大奉的土著们没有见过自带BGM的出场方式,一时间都震惊了。他们努力的眯着眼,想要于光与影交织的黎明中,看清那男子的容貌。
恰好这时,一道晨光照射在船头的男子身上,映照出阳刚俊朗的脸庞。
“是许银锣。”
终于看清了,距离较近的百姓高呼一声。
“他也是来观战的吗,不愧是许银锣,出场方式和这群匹夫不同。”
虽然刚才江湖人士的点评让人气愤且失望,但还是有很多百姓没有掉粉。
“狗奴才终于来了。”
裱裱垫着脚尖,昂起下巴,朝远处张望,哼哼唧唧道:“就喜欢出风头,都抢了两位主角的戏了。怀庆,快招呼他过来。”
身为公主,肯定不是扯着嗓子喊,所以临安把这个任务甩给怀庆。
怀庆皱了皱眉,凝视着船头,缓缓而来的许七安,她有些疑惑。
许宁宴这个人,虽然意气张扬,但仅限于他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比如科举舞弊案,比如佛门斗法等等。
这场天人之争的主角是楚元缜和李妙真,没有他什么事儿,按理说,以他的性格,这会儿应该站在自己和临安身边,或者其他女人身边,笑嘻嘻的看热闹。
“嘿,这小子倒是有新意,踏舟而来,琴音相伴,如此奇特的出场,轻描淡写的就压过楚元缜和李妙真。”
姜律中笑着摇头,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参与天人之争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天人之争的主角呢……王妃垫着脚尖,遥望河面上,傲立船头的男子,心里腹诽。
许七安这个人,她很不喜欢,风流好色,且饥不择食,只要是个女人他就喜欢。做事又张扬跋扈,不知中庸内敛。
人群中,许新年脸色略有呆滞,连忙咳嗽一声,低声解释:“我大哥,嗯,他比较喜欢玩,童心未泯……”
在他看来,大哥这番高调出场,实在令人觉得尴尬和丢脸。旁观者就该有旁观者的样子,别看这会儿万众瞩目,现在越高调,待会灰溜溜汇入人群时,就有多丢人。
就在这时,低沉的吟诵声传遍全场,压过喧嚣的议论声。
“横刀踏舟苙渭河,不为仇雠不为恩。”
咦,许银锣又要念诗了,这是要为天人之争助兴吗?难怪他是踏舟而来。不少人露出恍然之色。
人群里,最激动的莫过于读书人,对啊,甲子一遇的天人之争,岂能没有诗词助兴?许诗魁玲珑心思。
许宁宴是来赠诗的?倒还不错……身为读书人的楚元缜微微颔首。
念什么破诗,打扰我打架……李妙真心里抱怨,脸上却露出浅笑,知道同为天地会成员的许宁宴是在为天人之争助兴。
许七安扫视围观群众,继续吟诵:“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
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闻言,楚元缜心里“呵”了一声,许宁宴这句诗,有拍马屁的嫌疑,但身为读书人的他,觉得很爽,很受用。
李妙真却觉得,这句诗是写给她的,与她在云州剿匪的经历颇为契合。
许诗魁的诗,一如既往的气势凌然啊。
众人想起了斗法中,他一步一诗,踏入佛境的场景,句句都是难得的佳句,让人热血沸腾。
就在大家念头起伏间,许七安突然语调一转,几分义愤,几分傲然,高声道:
“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
琴声贴合他的心意,骤然高亢,穿金裂石一般,仿佛是战前的鼓声,是鸣金的号角。
楚元缜脸色瞬间凝固,睁大眼睛,瞪着许七安。
李妙真文化水平稍低,过了几秒才品出味道,满脸错愕,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许七安念错了。
她下意识的扫一眼两岸的观众,发现许多人同样露出错愕、迷茫的表情。
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这句诗的意思是:我眼睁睁看着两个黄毛小儿出尽风头,成为众人眼里的新贵,心中不愤,打算出手教训他们。
猖狂!
李妙真心里大气,这家伙不是来助兴的,是来挑衅的。
琴音愈发高亢,一点点的攀升到巅峰,在一声刺耳的“铮”响中,许七安语气坚定,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缓缓道:
“一刀劈开生死路,两手压服天与人。”
“哗……”
喧哗声再也压不住,群雄们交头接耳,通过相互议论,来验证自己从诗词里领会的意思。
“许银锣想出手?他想插足天人之争,挑战天人两宗的年轻高手?”
“两手压服天与人……即使是我这样不识字的,也听懂诗里的意思了,再明显不过。”
刹那间,一众江湖人士只觉一股麻意直冲头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刺激的兴奋不已。
“许银锣要上场打架,这下好了,让那些看不起他的江湖人士瞧瞧,我们大奉的英雄是无敌的。”
得知许银锣要参与天人之争,平民百姓先是惊喜,而后充满信心的吆喝起来,支持许银锣参与天人之争,打败道门年轻高手。
狠狠打那些不好看他的江湖人士的脸。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也希望许银锣能证明自己,来打破他们刚才对许银锣的“怀疑”,坚定他们的信念。
这种心情很好理解,搁在许七安熟悉的时代,就是饭圈心态。
偶像遭遇质疑,不停的被跳出来的专家打脸,粉丝(京城平民)们很愤怒却无力反驳,只能口吐芬芳或丢石子。
“爹,您不是说许七安在斗法时展现的威能,是监正暗中相助么。”蓝彩衣看向父亲,小声询问。
“我只是说疑似,但不管是不是监正出手,紧靠许七安自己是无法在斗法中劈出那两刀的。他只是七品武者……得到金刚不败后,或许有六品修为。与天人之争的两位主角依旧相差巨大。”
蓝桓淡淡道。
这……那他何来的自信要力压天人两宗?是路子走的太平坦,变的目中无人?蝴蝶剑蓝彩衣暗暗猜测。
她旋即扫了一眼吆喝的群众,心道:你们现在有多热情,待会就有多失望。
狗奴才的扮相真好听,一表人才,不愧是我一手提拔……裱裱心满意足的看着,听着,直到一首诗念完,她猛的意识到不对。
狗奴才这是要插足天人之争,与两位主角争锋?
裱裱眼睛略有睁大,然后快速扭头,征询身边的怀庆:“狗,狗奴才要和他们打架?”
怀庆眼里有惊讶,又有“果然如此”的恍然,淡淡反问:“不然呢?”
“可是,他才六品啊,难道……楚元缜和李妙真其实没有四品?”裱裱心里一喜。
真是这样的话,那狗奴才未必没有胜算。
“不,殿下,楚元缜和李妙真都是货真价实的四品。”姜律中沉声道。
众金锣点头。
刚才那节节攀升的气势,让他们窥出了两位天人之争主角的水平。
“那,那他……”裱裱看不懂了,只能征询“专业人士”的意见。
南宫倩柔冷笑一声,最先开口:“许七安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对手。”
杨砚缓缓点头:“他或许有其他目的。”
其他金锣没有说话,但态度与南宫倩柔一致,他们清晰的记得,许七安属于“特招”人员,加入打更人时,修为是炼精巅峰。
而铜锣的最低标准是练气境。
这才一年不到,如果许七安能与两位主角一较高下,那说明也能和他们抗衡,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将来或许可以,但绝对不是现在。
若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打更人队伍里,李玉春和宋廷风,以及朱广孝三人心里涌起不真实的感觉,认为世界是虚幻的,不合理的。
当年……去年那个小铜锣,什么时候成长到可以和四品争锋的地步?
戴着帷帽的王妃,侧头,看向身边的褚相龙,语气平淡地问道:“那个许银锣有几分胜算?”
帷帽里,她的表情远没有语气淡定,灵秀的美眸紧盯着褚相龙。
褚相龙嗤笑一声,道:“毫无胜算,虽然他修成金刚神功,但自身的品级摆在这里,仿佛或许比一般的六品强,甚至比肩五品,可在四品武者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呵,王妃不必怀疑,五品与四品的差距,隔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
王妃相信了他的话,微微颔首。
而这个时候,乌篷船已经漂近,距离两位主角不到三丈。
楚元缜沉声道:“许大人,这是我人宗与天宗的纠葛,没你事儿。莫要胡乱插手,徒惹是非。”
他在隐晦的警告许七安。
李妙真默不作声,悄然传音:“混球,给我滚一边去。这不是你该胡闹的地方,我知道金莲道长怂恿你出手搅局,别的不说,就说你现在的实力,真以为你参与我和楚元缜之间的交手?
“不要以为上次和我斗的不相上下,你就真觉得能与我较量。我压根没用全力。”
“你怎么知道我就用全力了?”许七安传音回应,而后不去看李妙真气鼓鼓的表情,朗声道:
“天人之争是江湖盛事,两位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在下不才,也想参与切磋,磨砺武道。”
停顿了一下,气运丹田,让声音滚滚如惊雷,道:“许某在此挑战人宗记名弟子楚元缜,天宗圣女李妙真。你俩若是能赢我,可如期举行天人之争。
“若是赢不了我,呵,不妨回去再修行几年。当然,两位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挑战,毕竟许某声名远播,胆怯了也是正常。”
楚元缜和李妙真睁大了眼睛,心说这小子疯了不成,竟然打算踩着他们上位。
楚状元扫一样两岸的群众,传音问道:“如何是好?”
话说到这份上,但凡爱惜名声之人,都不可能拒绝。何况,他们两人代表的是天人两宗。
“答应他,然后把他踢出局。”李妙真传音回复,哼道:“我正愁没机会教训他呢。”
虽然会让他颜面尽失,可这都是许宁宴自找的。
商量完毕,两位主角同时颔首,朗声回应:“好,那就领教许银锣的高招。”
许七安璨然一笑,一踏船头,翩然落于岸边。
三股气息默契的攀升,彼此碰撞,化作一阵阵狂风,扫起远处观众的衣角。
乌篷船远去,三丈、五丈、十丈、二十丈……船舱里,探出浮香漂亮的脸蛋,笑吟吟的挥手再见。
楚元缜突然出手,指尖一点河面,气机牵引,只听“轰”的一声,渭水炸起十几丈高的水柱。
水花没有落下,而是化作一道道细微的小剑,劈头盖脑的射向许七安,犹如直面千军万马,万箭攒射。
甫一出手,便是神仙手段。
群雄们看的目眩神迷,也心惊肉跳,因为换位而处,他们会在这“万箭齐发”中粉身碎骨。
许七安没有躲,双手合十,高举头顶。
嗡……淡金色的圆形气罩霍然膨胀,密集的剑雨在气罩上撞的粉碎,溅起蒙蒙水雾。
这是许七安的金刚神功接近小成带来的改变。到了这一步,金刚神功可以催生出护体气罩,不再是肉身硬抗攻击。
当然,气罩的防御比本体稍弱,等到小成之后,气罩才与肉身等同。
好强大的防御力……不仅是楚元缜和李妙真,围观的江湖高手,以及金锣们,也被许七安展现出的强大金身惊到。
尤其是金色气罩,这是当初净思和尚都不具备的神异。
没错,这就是金刚神功,他没骗我……褚相龙忽然激动起来,他认得许七安的姿势,因为他当日修行金刚神功时,在走马灯般闪烁的画面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姿势。
褚相龙练功失败,经脉俱断后,怀疑过许七安用假的神功骗他。
不过褚相龙没有证据,本身也没见过金刚神功,无法取得有力的参考,再者,他不相信许七安胆子这么大,连他都敢骗。
现在见到熟悉的姿势,他的猜测偏向于金刚神功修行困难,自身没有佛法根基,才遭了神功反噬。
楚元缜伸出手,往下一按,继而缓缓“拔出”,汹涌的河面升起一柄三丈长,由水组成的巨剑。
巨剑缓慢抬头,剑尖对准许七安。
楚元缜青袍一鼓,剑指用力往前一刺。
巨剑呼啸而去,狠狠顶在金色气罩,水声轰隆如闷雷,气罩剧烈晃动。
就在这时,李妙真的瞳孔化作半透明的琉璃,充斥着冷漠。
“叮!”
许七安腰后的佩刀自动出鞘,斩在气罩上,与巨剑里应外合,瞬间破了金刚神功的护体气罩。
巨剑顶着许七安冲出数十丈,许七安翻滚着,摔的狼狈不堪。
两人联手,破了护体气罩。
百姓们傻眼,威风凛凛的许银锣刚一出场,就落的如此狼狈,不由的开始相信江湖人士们说的话。
七品的许银锣,与两位天人之争的主角有着不小差距。
“好强的护体金身,竟需两人联手才能破解。”双刀女侠柳芸眯着眼,诧异道。
尽管不知道许银锣的佩刀为何“叛变”,但她看得出来,李妙真和楚元缜是联手才破了对方的气罩。
“但还差的远。”双刀门门主摇头。
抗揍不算本事,顶多是支撑的时间久些。许银锣缺乏制胜的手段。
裱裱目光始终追随许七安,见他虽然狼狈,但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在心里暗暗为他鼓劲。
半空中,李妙真和楚元缜展开激斗,两人都没有继续尝试打破许七安的金身之躯,因为太困难。
破气罩是用了取巧手段,破金身的话,许七安体内可没有一把里应外合的刀。
他们的想法是软磨硬泡,交手之余,偶尔输出许七安,一点点打掉他的金身。
“刚才就是天宗的‘天人合一’心法?厉害,让人防不胜防。”楚元缜兴趣十足的问了一嘴。
“人宗剑法也不错。”李妙真淡淡道。
“还有更不错的。”
楚元缜低喝一声,抬起手臂,剑指朝天。
刹那间,在场江湖人士感觉自己的兵器开始颤动,并越来越剧烈,突然,它们同时脱离了主人的手掌,冲天而起,成群结队的涌向楚元缜。
数百件兵器浮空,组成阵势,场面蔚为壮观。
失去兵器的江湖人士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激动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呼……差点就失去你了。”
柳公子的师父拼尽全力,保住了司天监得来的法器,没有被楚元缜强取豪夺。
“呼……”见状,柳公子也如释重负。
楚元缜剑指划动,操纵着漫漫兵器组成的“剑阵”在空中游曳,它们突然急转而下,“叮叮叮”的撞击某位银锣,打的他再次摔倒,狼狈不堪。
卧槽,真当我是软柿子?信不信我泄露你的阵法破绽……许七安有些生气。
这招他遭遇过,两人曾在洛玉衡的院子里战斗,楚元缜使的便是此阵,破绽就是只需用心剑斩击剑法,就能打乱“节奏”。
不过李妙真并不会人宗心剑,这招破解之法她用不了。
打击了一波许七安,楚元缜操纵飞剑阵法笼罩李妙真,可是,剑阵里出现了二五仔,一部分兵器突然调转锋芒,痛击“队友”。
两拨兵器在半空中打的难解难分。
“锵!”
许七安的佩刀出鞘,他冲天而起,一刀斩向楚元缜,凶悍的插入战斗。
这时,两拨飞剑似乎生出默契,同时撞向,哗啦啦的射向许七安。
“砰砰”声响里,一件件兵器破碎,而许七安身上也随之溅起金漆,金漆剥落,露出正常的皮肤,但又在瞬间覆盖新的一层金漆。
打的好……许七安一边狼狈招架,一边催动潜力,让金漆源源不绝覆盖身躯。
他需要这样的战斗来磨砺金身,就像打铁一样,每一次的重击都会让他更加纯粹。
一刀斩空的许七安,不可避免的下坠,变成了活靶子,数百件兵器尽数碎裂,把他打成了金漆斑驳的古旧佛像。
李妙真抓住机会,瞳孔再次琉璃化,感情褪去,冷漠填满。
许七安手里的黑金长刀再次叛变,脱离主人的手,狠狠一刀斩在胸口,这一刀,终于破了金身,斩出一道入骨的伤痕。
一人一刀同时坠入河中。
噗通……溅起水花。
“这一刀够他受的了,但不会危及生命。”李妙真开口解释。
“也好,让他吃点教训,总好过天宗下令你击杀他。”楚元缜点点头。
两人再无顾忌,尽展所能,于半空中激烈交手,时而剑气纵横,时而水龙腾空,斗的难解难分。
……
“许,许银锣败了?”
围观的百姓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许七安落败的如此迅速。
巨大的失望席卷而来,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崇拜的,吹捧的许银锣,真的不是两位天人之争主角的对手。
“他不应该就这样的啊,他在斗法中劈出的两刀多厉害,为什么刚才不施展。”
“听,听说斗法时,是监正在帮他?”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比我想象中的好。”姜律中称赞道。
众金锣颔首,在两位四品高手的倾力攻击中,支撑这么久,已经非常可贵。许宁宴的肉身防御之强,仅是比他们这些四品差一些。
六品与四品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他已经很厉害了……怀庆望着河面,无声叹息。
“狗奴才不会有事吧。”裱裱担心的说。
“好歹是六品武者,那点伤不算什么。”怀庆安慰道,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这已经很好了,绝大部分的六品都做不到他这个程度。”
“嗯。”裱裱点头,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谁不希望自己的欣赏的男人,是万中无一的英雄。
对于这样的结局,一些修为高深的顶层江湖人士并不意外,比如蝴蝶剑蓝彩衣,双刀女侠柳芸等。
许七安在斗法中一鸣惊人,他的履历、资料,自然会被人打听、搜集,他真正修为到底如何,很容易分析出来,甚至直接打听到。
七品武夫如何对抗两名四品?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可贵。
他天资很好,再过几年,突破四品是必然之事,但现在,还不足以与天人两宗的杰出弟子抗衡……万花楼的蓉蓉姑娘心里暗想。
“瞎逞强!”王妃啐了一口,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
褚相龙一愣,皱了皱眉:“您说什么。”
王妃淡淡道:“与你何干。”
褚相龙识趣的不说话。
许新年下意识的往前奔了几步,想去河边打捞大哥,随后理智战胜了情绪,无奈的吐出一口气。
以大哥的修为,这点伤势不至于威胁生命……真是的,明明实力不够,偏偏喜欢逞威风,斗法里获取的名声,一朝散尽。
许新年暗骂大哥愚蠢,目光紧盯河面,只要大哥一出来,就带他返回京城,到司天监取药。
……
黑暗的河底,暗流汹涌,许七安在水中调整身形,盘膝打坐,双手扣于丹田。
殷红的鲜血从胸口刀伤里溢出,在漆黑的水底晕开。
此时,他感觉血液在沸腾,每一根经脉都产生灼痛感,这种感觉吞服青丹时出现过,而现在,那些散在体内的药力,混淆着神殊和尚的残余精血,一股脑儿的沸腾。
伤口快速愈合,眉心一点金漆亮起,迅速覆盖全身。金漆发出浓郁的光芒,将黑底照亮,许七安仿佛是一尊由纯粹金光凝固的人形。
“好强大的力量,我要出去闪瞎他们的狗眼……”
双脚一蹬,浊水翻涌如墨汁,金光灿灿的许七安如箭矢激射。
外界,战斗正酣的楚元缜和李妙真,同时罢手,两人拉开距离,低头,惊疑不定的望着河面。
“怎么不打了?”
围观群众看的正入神,对两人的突然停手,充满疑惑。
而打更人里的金锣,江湖人士里的蓝桓等强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挪开目光,望向河面。
只见河里亮起一道微弱的金光,并迅速扩大,将河水映照的宛如金汤。
“轰!”
河面炸起冲天水柱,一道金光破水而出,竟比骄阳还要炽烈,晃的人群睁不开眼。
那道身影破浪而出,重重砸在河岸,四射的石子宛如暗器。
渭水两岸,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金光收敛,许七安舒展腰肢,徐徐道:“待我伸伸懒腰……”
第一百零三章 出乎意料的手段
他又回来了?
大概有个几秒的沉寂,欢呼声最先从普通人的百姓中响起。
“待我伸懒腰?许银锣的意思是,他刚才没认真打。”
“你们看,他胸口的伤不见了……果然是没认真,哈哈,我就说嘛,许银锣只要拿出斗法中一半的实力,这俩人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得益于那句“待我伸伸懒腰”,成功误导了普通百姓,让他们认为许银锣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较量。
身上伤口痊愈也成为了他“热身”的佐证。
这种情况在顶尖高手眼里,震撼程度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他胸口那道刀伤,怎么也见骨了,如何在半炷香时间内恢复如初?即使是我也做不到……南宫倩柔眯了眯眼,忍不住跨前走了几步,似乎想看清许七安胸口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血肉重生是三品才有的能力,许宁宴是怎么做到的?姜律中瞠目结舌,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是金刚神功自带的神异,一定是金刚神功……竟能让人在低品级时,就拥有血肉重生的能力……褚相龙喉结滚动,吞了一口唾沫,眼里的垂涎藏都藏不住。
这一刹那,他心里升起赶紧回边关的冲动,他要把石佛献给镇北王,以镇北王三品巅峰的实力,目光高屋建瓴,纵使不修佛法,也能参悟出一二。
若是再加上青铜符,说不定镇北王就能修成金刚神功。
到那时,最大贡献的自己,也能得镇北王传授金刚神功。
王妃听见身边臭男人咽口水的声音,心里一凛,藏在帷帽下的眼神,偷偷看了眼褚相龙。
他,他竟对一个男人咽口水?!
心里埋汰他片刻,王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许七安身上,心里嘀咕:这家伙还挺厉害的,就说嘛,在斗法中那么瞩目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落败。
“爹,他,他是怎么回事?”蝴蝶剑蓝彩衣愣愣的扭头,望着身侧的父亲。
蓝桓无声摇头。
呼……许新年如释重负,目光不离许七安,开口道:“我大哥做事,向来是有把握的。他既然能敢参与天人之争,必定有所依仗。
“君子当谋而后动,这是我一直教他的道理。”
王思慕嫣然道:“辞旧和许银锣一文一武,羡煞不知道多少人呢。”
她看的出,许新年话里有吹嘘的成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长的那么好看,又有才华,性格也不讨人厌……王思慕越来越中意许二郎。
……
“你的金刚神功突飞猛进,怎么回事?”李妙真睁大眸子,审视着许七安,道:
“你刚才隐藏实力了?”
不,不是,问题的根本不是有没有隐藏实力,而是他怎么可能把金刚神功修到这般境界!
这不合理,这不合理……楚元缜内心咆哮。
他表面依旧平静,内心却遭遇巨大冲击,掀起惊涛骇浪。
楚元缜曾经与净思和尚打过照面,对金刚神功有些许了解,与现在的许七安相比,当日的净思简直是初出茅庐的小和尚。
可是,明明前者才是自幼修行金刚神功,而后者是在斗法时得到这门神功。
满打满算,一个月的时间……见多识广的状元郎,此时此刻,有种身处梦幻的不真实感。
“妙真,不管他有没有隐藏实力,你永远不要忘记一点。”
楚元缜望着天宗圣女,一字一句道:“他修行金刚神功,最多一个月。”
李妙真此时也反应过来,瞳孔略有收缩,僵硬着脖子,一寸寸的扭动,看向了许七安。
天宗圣女是骄傲的,从来都只有别人震惊她的天赋,可今天,她真的被许七安惊到了。
“多谢两位,替我打通奇经八脉,助我金刚神功小成。”许七安拱手。
哦,原来刚才许大人故意挨打,为了锤炼金刚神功……听到这句话,围观群众恍然大悟。
合理的解释了他方才挨打的原因,并不是天人两宗的杰出弟子有多强,而是许银锣需要他们的攻击。
李妙真和楚元缜对视一眼,再没有看见许七安踏舟而来时的轻视。
两人感觉到了压力。
“不管怎么样,先解决掉他。我们联手尝试破了他的金刚神功,否则到我们气力衰竭,再想磨掉他的金身就难了。届时,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李妙真传音提议。
“我也是这么想的。”楚元缜脸色凝重的颔首。
两人瞬间变幻位置,改成并肩而立,面向许七安。
“哇,他们又要联手对付许银锣。”
“看吧看吧,如果不是许银锣太强大,他们怎么会这样呢。”
围观群众见状,越来越笃定许银锣战力远胜天人之争的两位主角。
原本确信七品,或六品境的许七安不可能战胜天人两宗杰出弟子的江湖人士,此时也露出了惊疑和不确定的神色。
“多谢两位助我踏入小成境界,现在,我要反击了。”许七安咧嘴。
“反击?”
李妙真撇嘴,白眼道:“我们只是打算联手揍你这块茅坑里的石头,你能对我们产生什么威胁?”
楚元缜轻笑道:“你的天地一刀斩或许有所长进,但一刀过后,你也废了。而你的全力一刀,不可能击败四品。”
两人说话间,许七安沉默的取出一本书,叼在嘴里,呵呵道:“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儒家嘴炮的强大与可怕。”
砰!
地面塌陷,许七安像是出膛的炮弹,跃上高空,直扑李妙真。过程中,他右手握拳,狠狠朝后拉开。
李妙真深知武夫肉搏的强大,并不与他正面抗衡,驾驭飞剑拔高,避开许七安的拳头。
扑击落空,不会飞行的许七安不可避免的往下坠落,楚元缜果然出手,以指为剑,施展人宗的气剑术。
霎时间,一道道无匹的剑意攒射。
刺啦……许七安撕下一页纸张,以气机引燃,悠然道:“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话音落下,一对肉眼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翅膀出现,许七安振动双翼,漂亮的一个转折,灵活避开剑气袭击。
目标依旧是李妙真。
李妙真愕然的看向许七安化身“游鱼”,避开楚元缜的剑气后,一个侧向滑翔,竟杀到自己面前。
她沉着冷静的应对,瞳孔琉璃化,让许七安的衣服纷纷叛变,腰带不顾一切的勒紧,最后崩断了自己。
衣领收缩,试图勒死主人,貂帽突然往下一罩,盖住了主人的眼睛。
貂帽立大功了,李妙真趁机拔高身形,这时,她耳边传来许七安的宣布的某项命令:“我的速度,激增三倍。”
金身瞬间追上,不用眼睛看,就这么一头撞向李妙真。
砰!
李妙真被撞飞出去,喉中腥甜翻涌,手臂骨裂。
儒家的言出法随真好用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都想尝试一下貂蝉在哪里了。许七安心想。
被撞飞的李妙真单手捏了个简单的手印,眉心处,光华一闪,一个袖珍版的李妙真飞去,撞入许七安眉心,消失不见,随后又从他后脑勺钻出。
飞翔中的许七安突然僵直,似乎昏了过去,直挺挺的坠落。
叮叮叮……楚元缜趁机斩出一道道剑气,打铁似的撞在许七安身上,撞出密集的火星,遗憾的是,根本无法破开金身防御。
不过这些不重要,楚元缜斩出的剑气里,夹杂着心剑术,每一击都带着元神攻击。
这是刚才从李妙真身上得到的启发,他们发现许七安的弱点了——元神不够强大。
正常的武者,不会如此不济,因为他们的元神强度是实打实锤炼出来的。但许七安就好比偏科严重的学生,英语稀烂,正常学生知道“nineteen”是十九。
到他这里,是奶挺。
其实以同境界来说,他的基础足够扎实,但从整体实力而言,肉身比元神强大太多太多,偏科严重。
“一次性解决掉他。”
李妙真感受着双臂的疼痛,有些动怒,手腕一番,变戏法似的摸出九支令旗,抖手掷出。
咄咄……
九支令旗布置出九宫阵法,将许七安笼罩在内。接着,她伸手在后腰一只漆黑香囊拍了一下。
一缕缕黑烟冒出,汇入九宫阵。
霎时间,鬼哭神嚎,黑烟漫天乱窜,时而幻化出人脸,或咆哮,或恸哭。
见到这一幕的京城百姓,吓的脸色发白。
“这,这么多鬼?!”
“妈诶,这些鬼会不会害人?这个女人好恶毒,竟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对付许银锣。”
王妃吓的连连后退,她最怕鬼了,晚上一个人睡觉,经常幻想床幔边,会站着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女鬼。
就算有丫鬟同室陪伴,她也一样害怕。
裱裱也吓的躲到怀庆身后,胸脯可以搁在桌上的长公主蹙眉道:“你是大奉皇女,紫气伴身,等闲的鬼怪近不了身。是鬼怕你,你怕什么?”
裱裱跳脚:“就怕就怕,狗奴才会不会被鬼吃了?”
蓝彩衣目睹了百姓的惊恐,以及对许银锣的担忧,她觉得很有意思,四品高手他们不怕,偏偏对弱小的鬼怪如此恐惧。
鬼怪出现后,就算是对许银锣充满信心的平民百姓,也动摇了,认为许银锣危矣。
蓝桓看着女儿,提点道:“他们怕的不是鬼,他们的恐惧来源于内心。武夫以力犯禁,目空一切,首先要克服的就是内心的恐惧。”
克服内心的恐惧……蓝彩衣点点头,而后看向百鬼阵,道:“许银锣似乎陷入鬼阵无法脱身,这意味着他无法克服内心恐惧?”
“不,他这是被天宗的阵法困住了,不愧是天宗圣女,已经抓住对方的弱点。”蓝桓道。
“我去年对付地宗的妖道,也见过类似的阵法,非常难缠,针对武夫的元神攻击,若是无法破阵,再顽固的元神也会被慢慢磨灭。”
沉默寡言的杨砚,罕见的说了一大段的话,可见他对这场战斗非常重视,看的极为专注。
“都说道门擅长养鬼,炼鬼,果不其然。”一位勋贵高声道。
“嘿,许银锣纵使有金刚不败之体,也扛不住百鬼对元神的侵蚀。”又一位被侍卫簇拥的贵族开口,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犹记得,科举舞弊案时,姓许的一人一刀在午门挡住文武百官,作诗羞辱他们。
此事过后,不少言官上书弹劾,但都被陛下打回来了。
突然,鬼魂凄厉的尖叫起来,仿佛遇到了天敌。
众人视线里,一道道金光穿透阴霾般的黑烟,将它们嗤嗤消融。
浓郁的黑烟瞬间淡了下去,无数怨魂消亡在金光中,许七安的身影出现在观众眼里,他傲然而立,头顶浮着一颗灿灿金丹。
道门金丹,号称万法不侵,不畏世间浑浊。
“啪!”
许七安打了一个响指,金丹炸开,骤然爆发的力量消融了剩余的黑烟,八杆令旗或拔起,或折断。
阵法告破。
就在这时,楚元缜鬼魅般的出现在许七安面前,手里握着一柄由细碎石子凝聚而成的剑,悍然斩中许七安的额头。
砰……石剑崩碎,楚元缜却露出了笑容。
这一剑,他用的是心剑,刀斩肉身,心斩灵魂。
可是,楚元缜听见了纸张燃烧的声音,愕然低头,发现许七安手里捏着一张即将燃尽的纸张。
这张纸里记录了什么……念头刚起,楚元缜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的元神遭遇撕裂般的剧痛。
反弹!?
不,不止是反弹,许七安嘴里默念的是:我能反弹攻击,我的元神强大了十倍。
遭遇元神撕裂的只有楚元缜而已,许七安的元神强大了十倍,一点问题都没有。
抓住这个机会,许七安一个头锤撞在楚元缜额头,撞的他鲜血长流,撞的他元神险些飘出体外。
靠着,最后的清醒,楚元缜探出手,终于,握住了背后的长剑。
不好,四号打架打上头了……许七安脸色一变,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楚元缜身躯骤然僵硬,而后缓缓松开握剑的手。
“你输了。”
许七安丢下一句话,振动隐形的翅膀,杀向李妙真。
他没时间了,儒家的言出法随有多强大,规则恢复后的反噬就有多可怕。他的元神强大了十倍,事后的反噬会让他痛不欲生。
言出法随的反噬,视效果而论,比如许七安只要了一对隐形的翅膀,法术结束后的反噬,顶多就是肩膀疼痛几天。
但他如果说我的实力强大十倍,那么很可能事后变成一个废人,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许七安得赶在反噬出现前,制服李妙真,否则一切辛苦都将白费。
言出法随的效果强劲,反噬也可怕,利弊都很明显。
李妙真二话不说,御剑而去,身为天宗圣女,她对儒家的法术不说了如指掌,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她故意贴着河面飞行,瞳孔琉璃化,整条河都受到驱使,听她支配。
一道道水柱炸起,阻扰许七安,攻击许七安,尽管无法对金身护体的他造成伤害,但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
刺啦……
又一张纸撕了下来,许七安正打算燃烧纸张,它突然叛变,把自己分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纸片,随风飘落河水。
“嗤……”
火焰从他掌心升起,他紧攥的手心里还藏着一张纸页,先前那张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早防备李妙真这一招。
纸张燃尽,许七安沉声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飞行中的李妙真不受控制的折转,竟朝许七安飞来,主动撞入他怀里。
砰!
两人撞在一起,翻滚着跌入河中。
整条渭水沸腾了,巨浪掀起数十丈高,一层层的冲刷两岸。没人能看见河底发生的战斗,但明白它足够激烈。
整个过程维持了一刻钟,原本清澈的渭水,变成了一条浑浊的“黄河”。
河面缓缓恢复平静,围观的众人心情瞬间绷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河面。
是许银锣赢了吧,肯定是他赢了,他是那么的强大……平民百姓屏住呼吸,沿着河面搜索人影。
打更人的金锣们目光死死的盯着河面。
双刀门门主、庐崖剑阁阁主,万花楼美妇人等诸多江湖高手,无声的,郑重的盯着河面。
他们知道,自己很可能将见证一段传奇的诞生。
以低品武者,战胜高品道门的传奇。
在场围观者,从平民百姓到江湖人士,再到达官显贵,以及他们的侍卫,密密麻麻近千人。
却在此时,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这是一场精彩至极的战斗,跌宕起伏却又酣畅淋漓。
裱裱捂住胸口,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怀庆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王妃脚尖踮呀踮,帷帽下,灵秀的眸子转动,在河面不停的搜索,不停的搜索。
这一战如果胜出,大哥斗法结束后,渐渐冷却的声势,将再一次点燃,他将重返巅峰,成为京城各阶层的焦点……许新年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激动的情绪。
万众瞩目里,趋于平静的河面,先探出一只手背,然后才是脑袋,一只戴着貂帽的脑袋。
似乎是怕貂帽掉下来,不得不用手按住。
人影渐渐上岸,怀里搂着穿道袍的妙龄女子,昏迷不醒。
第一百零四章 复命
他,他竟然真的赢了……南宫倩柔神色复杂,忽然觉得脸庞火辣辣的,被人打脸了一般。
虽然依仗了儒家法术才取得胜利,但他能打败两名四品高手,也意味着他能打败我们……众金锣心情复杂。只觉得自己辛苦修行半辈子,可能还打不过一个半年前还是炼精境的小子。
打击过于沉重,让金锣们一时间不想说话。
“赢啦赢啦……”
裱裱小小的欢呼起来,如果不是考虑到公主的形象和威仪,她肯定一蹦三尺高,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
内媚的小御姐开心坏了。
与佛门斗法时,有赖监正撑腰,他赢下佛门不奇怪……可这一次,他是以纯粹的六品武者修为,打败两名四品……怀庆不会像临安这样不顾形象的欢呼,但她的震撼却一点都不少。
“不是说,差距很大吗?这小子为什么赢了。”王妃藏在帷帽里的眼睛,兴师问罪般盯着褚相龙。
褚相龙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本想解释几句,可回忆起刚才战斗场景,觉得自己的任何反驳都惨白无力。
王妃精致如刻的嘴角微挑,在心里哼了一声。
喝彩声此起彼伏,平民百姓们毫不吝啬自己的欢呼和赞赏,给那个缓步登岸的年轻男人。
一位勋贵神色复杂,感慨道:“京城有多少年,没出现这样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年轻人了。”
百姓欢呼鼓舞,热情四溢的样子,让他们想起了当年山海关战役,大军凯旋,京城百姓夹道欢迎。
当年声威正隆时的魏渊,才能做到这一步。
另一位勋贵沉声道:“有没有发现,自打斗法之后,他的声望越来越高了。”
“毕竟佛门斗法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任何人在斗法中胜出,都会声望大涨。”
“嗯,只能说运气太好。”
大哥居然赢了,他用的是我儒家的法术……许新年收获了双份的骄傲,侧头看一眼震惊之色残留脸庞的王家嫡女,带着炫耀且夸赞的语气,道:
“我大哥总能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壮举。”
而我,也会奋勇直追的……许二郎心里补充。
王思慕笑着点头,她喜欢许二郎身上这股傲气,正是因为这股傲气,他才没有在堂兄的光辉之下黯然失色,自怨自艾。
河畔,许七安搂着李妙真,缓缓扫过群情激昂的民众,扫过瞠目结舌的江湖人士,扫过一张张表情各不相同的脸。
他轻轻颔首,而后振动隐形的翅膀,抱着李妙真飞天而去。
楚元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脑海里兀自回荡着一句诗: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是许七安在他耳边说的后半阙诗。
有那么一刹那,楚元缜如遭雷击,浑身莫名的战栗,于是松开了握剑的手,不再纠结天人之争的胜负。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他喃喃自语。
我养剑数年,剑出之日,必定锋芒毕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原想在天人之争里出鞘,击败李妙真,还人宗授剑之恩……但我错了,错的离谱,李妙真行侠仗义,品性端正,不该死在我的剑下,我为一己之私,杀一位良善之人,将来必成心魔,耿耿于怀一生……许宁宴是在救我啊。
他当日刻意不说下半阙,便是料定会有今日……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才是我养剑意的初衷啊……楚元缜深吸一口气,内心感慨万千。
他朝着许七安远去的背影,深深作揖。
“你们看,楚元缜输的心服口服,都对许银锣行大礼了。”
“许银锣真是天纵奇才啊。”
民众们很开心看见许银锣折服对手。
……
赶紧溜,不溜的话大家就会看见我被儒家法术反噬的模样,形象荡然无存……许七安拼命振动隐形的翅膀,朝京城返回。
他在心里回顾这次参与天人之争的利弊:
“金刚神功如愿以偿的达到小成境,四品之前,不会再有精进……好处是,我的防御堪比四品武夫,甚至更强,当然真实战力差的太远。
“大儒们送我的“魔法书”用了五页,其中记录道门金丹一页;记录佛门戒律一页;记录儒家言出法随两页,嗯,还有一页被李妙真毁了……损失有点惨重啊,我得想办法去一趟云鹿书院,再白嫖一些,就是不知道这样的道具,大儒们存货有多少……
“金莲道长还欠我一件宝贝,等以后问他要。
“这次强行干预天人之争,人宗那边倒还好,毕竟洛玉衡是既得利者。天宗的话……”
想到这里,许七安看向李妙真,拍了拍她脸蛋,低声笑道:“真漂亮,给我当小妾吧,哈哈……”
话音方落,他肩膀抖啊抖,发现抖不出气流来了,隐形的翅膀消失了。紧接着,大脑撕裂般的疼涌来,眼前一黑,直坠而下。
意识的最后,他抱紧李妙真,搂在怀里,确保这位天宗圣女不被摔死。
……
灵宝观。
洛玉衡今日无心修道,时而摆弄茶具,时而翻看道经,时而站在庭院里,望着墙外的蔚蓝天空发愣。
元景帝识趣的没来寻她修道吐纳。
观内的弟子噤若寒蝉,小声走路,小声说话,灵宝观笼罩在一种压抑且紧张的气氛里。
直到一位背剑的青衫男子,默然的踏入灵宝观,穿过一座座大殿、花园,走向道观深处。
“楚元缜回来了?”
“天人之争结束了……楚兄,输还是赢?”
“楚兄,你有打败李妙真吗。”
压抑的气氛被打破,人宗道士闻讯而来,围着楚元缜问话。
楚元缜摇摇头,沉声道:“我输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戛然而止,人宗的道士们面面相觑,如丧考妣。
楚元缜不理会悲观的道士们,径直朝洛玉衡小院行去,方甫进入院子,便看见一道清丽如仙子的身影,站在池边。
“国师。”楚元缜作揖行礼。
洛玉衡轻轻颔首:“我已知晓结局,你不出剑,自有你的理由。我不会怪你。人宗借王朝气运修行,却不想气数如此短暂。
“此乃天定,谁都不能更改……”
我只说输了,但没说李妙真赢了啊……我现在还要不要把事情说清楚,告诉她,赢的人是许七安……似乎会被国师一巴掌拍死……楚元缜心里踌躇。
洛玉衡看了过来,见他神色古怪,安慰道:“无需自责,我说过,此事不怪你。”
……楚元缜清了清嗓子,道:“国师,我是没赢,但,李妙真也没赢。不知为何,许七安半途杀出,强行干预了天人之争,并打败了我与李妙真。
“天人之争,其实……还没开始。”
第一百零五章 问题
洛玉衡一愣,美眸里迸射出亮光,她望着楚元缜,抿了抿唇瓣,道:“许七安干预天人之争,赢了你和李妙真?”
楚元缜点头,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出手。”
其实他心里有些许猜测,是金莲道长暗中怂恿,理由是避免天地会成员生死相向,但这个猜测他不能告诉洛玉衡。
“仔细说说,他是怎么打败你的。”洛玉衡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姹紫嫣红的花圃。
楚元缜感觉国师一下子明媚起来,就像院子里争奇斗艳的花,不复方才的沉重。
“其实他打败我和李妙真,借助了外力,他身上有一本儒家的册子,记录着许多法术。不过刀剑和法器也是外物,输了便是输了。”楚元缜豁达道。
洛玉衡沉吟道:“单凭儒家法术,不足以胜过你和李妙真。”
她语气很笃定。
听到这个问题,楚元缜脸色忽然古怪,看着洛玉衡倾国倾城的容颜,低声道:“此事,我正要请教国师……”
停顿一下,他用一种无法理解,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许七安把金刚神功推到小成境界,我不拔剑,根本破不开他的防御。
“但是国师,他修行金刚神功月余,如何能做到这般程度?”
这种情况,绝不是一句“天纵之才”能形容的,楚元缜左思右想,认为度厄罗汉声称许七安是佛子,或许还有另一层意义。
比如佛门高僧的转世之身。
洛玉衡笑了笑,道:“前些日子,有一只猫来找本座,求一枚青丹,说可以帮我拖延天人之争。”
有一只猫……猫妖?不对,妖族进不了皇城,更进不了灵宝观……能以猫的身躯进灵宝观,并与国师聊及天人之争,对方要么是国师故友,要么是道门中人……
楚元缜很聪明,擅长分析,立刻锁定了一个可疑人物:金莲道长。
再以此展开联想,许七安强行干预天人之争的原因很好解释,是受了金莲道长的怂恿。
青丹的药效,楚元缜是知道的,不禁想起战斗时,许七安得意洋洋的说,正是自己和李妙真替他锤炼了身躯……
一切豁然开朗,金莲道长与国师达成某种交易,前者帮忙拖延天人之争,后者支付相应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肯定不只是青丹,青丹给了许七安,金莲道长另有所图。
所以,许七安金身突飞猛进的原因是服用的青丹。
听说许七安赢了我和李妙真,国师的惊讶不是装的……嗯,说明她对这桩交易信心不足……楚元缜作揖,道:
“李妙真打破金身之前,不会再挑起天人之争,国师可以放心了。”
洛玉衡颔首。
楚元缜不再久留,告辞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只橘猫跃上墙头,琥珀色的瞳孔幽幽的望着洛玉衡。
“我没想到他真能做到这一步。”洛玉衡轻叹道。
“这说明我的猜测是真的,他身体里藏着秘密。”橘猫沉声道:
“当日从大墓里逃出来,他与我说,能战胜古尸是监正在他体内留了后手。呵呵,他以为我是普通的地宗道士,我便假装信了他的鬼话。
“那天偶然间见他金身精进神速,愈发加深了我的怀疑,于是顺水推舟的怂恿他出手,想看看他肉身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没想到他主动索取青丹,并毫无障碍的吸收药力,把金刚神功推到小成。”
洛玉衡眼波流转,表情认真的凝视橘猫,“你有什么猜测?”
橘猫沉吟着说道:“经过我对他的观察,以及监正的布局,我怀疑他体内的秘密与佛门有关。你不觉得监正点名让他参与斗法,是很奇怪的事吗,好像是刻意让他进佛境,修行金刚神功。”
“不算奇怪,但结合你说的这些,林林总总的汇聚,那就很奇怪,也很不简单。”洛玉衡望着平静的池面,瞳孔扩大,目光涣散,边沉浸在思考中,边说道:
“佛门也来插一手?”
橘猫笑呵呵道:“监正的棋子,佛门的佛子,以及那古怪气运伴身,师妹啊,你现在不做决定,将来人家未必肯跟你双修呢。”
洛玉衡抬头,瞪了橘猫一眼,姿态妩媚。
“你似乎很开心。”她说。
“当然,许七安身上秘密越多,意味着他越不是常人,将来助我屠魔的胜算越大。”橘猫悠然道。
洛玉衡嘴角一挑,“呵”一声:“他身上那些馈赠,都是要支付代价的。师兄你乐观的太早了。”
闻言,橘猫脸色僵硬,继而感慨道:“他身上全是糊涂账,将来清算的时候,希望能安然度过吧。到时候,身为道侣的师妹,你要相助他。”
“我自然……”洛玉衡下意识地说道,然后醒悟过来,怒道:“滚出去。”
……
皇宫。
老太监小跑着冲进皇帝的寝宫,兴奋的嚷嚷道:“陛下,陛下,大喜事……”
盘膝打坐的元景帝立刻睁眼,没有怪罪老太监的失礼,但也没流露喜色,反而叹息道:“是楚元缜赢了吧,呵……”
赢了又如何,不过是替国师赢来三招先机,二品和一品的差距,不是三招能弥补的。
“不是不是,”老太监兴奋道:“陛下,天人之争没有打起来,被许银锣阻止了。”
元景帝瞳孔略有收缩,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他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怎么回事,如实说来。”
老太监当即把侍卫传来的消息,如实汇报。
其中,包括许七安的出场,许七安的尬诗,许七安当着群众的面,与李妙真和楚元缜立约,以及战斗过程等等。
老太监谄媚的笑着:“如此一来,陛下就不用担心国师的事。哎呦,许银锣真是太厉害了,莫名的让人心安呐。”
就像之前的斗法,就像京察之年中出现的桩桩大案,只要许银锣在,总能完美解决。
说完,老太监发现元景帝愣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
元景帝瞳孔微动,恢复灵光,从沉思中摆脱,他似与老太监说话,似喃喃自语:“朕记得,镇北王当年,都不如他……”
老太监立刻低头,不敢发表意见。
……
另一边,心情复杂的金锣们返回打更人衙门,姜律中想了想,道:“不如我们一起去见魏公,将此事告知他?”
南宫倩柔冷笑道:“去替许七安邀宠么。”
表情如雕刻般终年不变的杨砚淡淡道:“聊一聊无妨。”
只有武道相关的事,才能让这个面瘫男人提起兴趣来,对于杨砚来说,如果冰冷的世界里有一个温暖的港湾,绝对不是令男人向往的深渊,而是“武道”二字。
八位金锣进了浩气楼。
茶室里,魏渊握着一卷书,手边摆着茶和糕点,于早晨灿烂的阳光里悠闲看书。
“你们回来了。”
魏渊头不抬,接着说道:“让我猜猜谁赢了,嗯,李妙真新晋四品,根基未稳。楚元缜的修行之道是剑走偏锋,两人本该半斤八两,但我听许七安说,楚元缜自创养剑意窍门,三尺青峰藏于鞘中数年不出,如果他出剑……”
听着魏渊自顾自的说着,好似运筹帷幄的智者,分析天人之争的结果,杨砚几次三番想开口喊停,告诉义父:
您别瞎猜了,事情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
但被姜律中等一干金锣用眼神,或手脚制止。
“所以我觉得……”魏渊察觉到下属们的小动作,见杨砚一脸难受,他皱眉问道:
“有事?”
杨砚立刻点头,沉声道:“义父,许七安赢了天人之争。”
说出这句话,杨砚如释重负,不用尴尬的看着义父表演。
“???”
魏渊少见的愣住,没有表情的愣住,继而愕然道:“你说什么。”
“今晨卯时,许七安强行干预天人之争,一人约战两位道门杰出弟子,与他们约定,欲天人之争,先打败他金身……”南宫倩柔知道杨砚不喜欢长篇大论说话,接替他把战斗过程告诉魏渊。
“虽然是用了儒家的法术才赢下楚元缜和李妙真,但不可否认,许宁宴的金身已经强大到不输四品武者的肉身。”姜律中感慨道。
其他几名金锣同步感慨,今日之前,他们议论许七安,还带着俯视的心理。但今日之后,许七安在他们心里,地位从有潜力的晚辈,晋升为比他们稍差,但迟早会追平的人物。
魏渊久久无法平静,而后想起自己刚才的一通分析,解释道:“哦,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几位金锣心里暗笑,但他们受过专业训练,轻易不会笑。
魏渊扫过众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座看书,需静。”
众金锣转身的同时,魏渊提笔,刷刷刷写了好几张条子,然后召来吏员,道:“给几位金锣送去。”
……
“嘿嘿,难得看到魏公出糗,心里莫名的觉得舒坦。”踩着楼梯,姜律中笑哈哈的说。
“都怪杨砚,屁事都憋不住,被魏公察觉了。”张开泰指责杨砚。
南宫倩柔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他也觉得偶尔让义父出糗,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哈哈哈。”众金锣同时笑出了声。
“无聊。”杨砚淡淡评价。
姜律中杨砚等金锣刚下楼,身后传来吏员的呼喊:“几位金锣稍等,魏公有条子给你们。”
金锣们茫然接过,展开条子一看,个个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我,我守夜增加一个月,理由是半夜时常擅自离开衙门……哪里有时常,我就偷溜去教坊司而已,只有一次。”姜律中目瞪口呆。
“我罚俸三月,因为折腾死了一个死刑犯。”南宫倩柔嘴角抽搐。
“我罚俸两月,理由是,楚元缜当年败给了我,现在拥有不输我的战力。魏公认为我修行懈怠……可我已是四品巅峰,没有机缘,不可能晋升三品。”
“我罚俸一月,你这算什么,我的理由是出门是先迈左脚,魏公觉得我对他不尊敬……”
然后,金锣们同时看向杨砚,他手头空空如也,没有纸条。
“有趣!”杨砚淡淡评价。
“……”众金锣。
茶室。
“堪比四品肉身的金刚神功,堪比四品肉身的金刚神功……”魏渊指头敲击桌面,喃喃自语。
许七安啊许七安。
魏渊轻叹一声,起身,负手走出茶室,道:“备车,本座要去一趟司天监。”
……
许府。
许七安醒来时,已经过了午膳,他睁开眼,而后被汹涌而来的疼痛填满大脑,忍不住发出呻吟。
“你醒了哦。”
苏苏坐在床边,笑吟吟的看着他。
许七安点点头,捂着额头坐起身,呻吟道:“我没睡多久吧……嘶,头疼的要裂开了,不过,儒家法术的后遗症也还好嘛。”
闻言,苏苏嗤笑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又死过一次了?”
我死过一次了么,为什么我又死过一次这件事,我自己却不知道……许七安朝女鬼投去茫然的眼神。
“准确的说,是魂魄离体了。七日内如果不能归身,你就真的死了。”苏苏皱了皱鼻子,道:
“是我家主人寻回了你的魂魄,以德报怨,多伟大呀,你再看看你,她把你当朋友,你却背后捅她刀子,呸,下贱。”
许七安指头用力往苏苏身上一戳,只听“噗”的一声,这层纸就给捅穿了。
苏苏大惊失色,捂着胸,嘤嘤嘤的跑出门,叫道:“主人,许宁宴把我的胸捅破啦,快帮我补补。”
几分钟后,许铃音跑进来,到床边,手里拿着啃过一口的鸡腿,递给许七安,说:“大锅,吃鸡腿。”
“你哪来的鸡腿?”许七安有些嫌弃,“上面都沾了你的口水。”
“我中午留的。”
小豆丁蹦了蹦,大声说:“吃过鸡腿你就会好起来,师父告诉我的。”
说着,她竖起小眉头,解释说:“但是我太想吃了,就悄悄啃了一口,你就当不知道,好不好。”
见许七安不说话,她又大声说:“好不好。”
许七安这才接过,大口啃起来。小豆丁站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咽着口水。
李妙真带着女仆鬼进来时,看见兄妹俩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啃鸡腿,她愣了愣,冷漠的表情略有好转。
她终于换下了道袍,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对襟长裙,同色的缎带勒住小腰,袖口的云纹繁复华美,胸挺腰细,本该是极美的良家少女打扮。
但过于凌厉的气质破坏了她的形象。
许七安认为,她适合穿轻甲,或者是迷彩服,警服之类的制服。如此,才能凸显出她的凌厉干练的气质。
天宗圣女坐在圆桌边,沉着脸,冷冰冰的说:“我需要理由。”
需要理由吗,需要吗需要吗……许七安脑海里闪过星仔的台词,但不敢说出来,怕皮过头被李妙真打死。
“金莲道长求我帮忙,支付的报酬是青丹。我没理由拒绝。”许七安道。
“你知道天人之争无法阻止,为什么还要蹚浑水?青丹比命还重要?”李妙真怒道。
你不懂,我身上有太多秘密,实力是我的底气……许七安笑道:“天宗如果让你杀我,你会杀吗?”
“我不会。”
李妙真没有矫情的扯什么师命难违,但很严肃的告诉许七安:“如果我始终赢不了你,宗门的长辈会出手的。相信我,他们不会主动杀人,但杀起人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别说是杀你,如果有必要的话,屠城他们也不会皱眉头。当然,他们不屑做这种事。”
妈诶,感觉天宗比邪教还可怕,邪教至少知道自己在做坏事,或者有做坏事的理由。天宗是真的莫得感情啊……许七安沉吟道:
“你将来,也会变成这样吗?”
李妙真一愣,她从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不带其他成分的关切。
沉默的对视了几秒,她颔首:“会的。”
许七安苦笑道:“那真是个让人悲伤的事。”
之后是长达一刻钟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许铃音躺在大锅怀里,专心致志的吮吸鸡腿骨。
“宗门那边,我会帮你把控的。真到了逼不得已,你及时认输便是。我们天宗的人从不记仇。”
是因为当场就把仇人的狗脑子打出来了么……许七安点头:“好。”
待李妙真走后,许七安摸了摸许铃音的脑瓜,柔声道:“帮大哥把丽娜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噢。”
许铃音小屁股一挺,从床边蹦下来,握着鸡骨头,扭着小胖身子跑出去。
不多时,南疆小黑皮脚步轻快的进来,活泼明媚,眼儿总是弯弯的,未语先笑。
“找我什么事。”操着一口地道的南疆口音。
“丽娜,你在我家里住了好些天,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许七安笑容和蔼的问。
丽娜歪着头,想了想,道:“没有。”
这里的饭菜比南疆好吃多了,素菜也能煮的那么鲜美,街道那么宽,房子那么大,床也很舒服……说实话,丽娜都不想回南疆了。
只要这家人不赶她走,她可以住到天荒地老。
“你满意就好,我们大奉人很好客的。”许七安说道,停顿了几秒,他看着丽娜的脸,说: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捡银子的是我?你还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第一百零六章 初见端倪
这个困扰已久的疑惑问出口,下一秒许七安就后悔了。
不是因为问题本身有什么不妥,而是他问话的方式不妥……他自曝了。
五号丽娜不知道他是三号,许七安告诉她的是,自己是天地会的外围成员。但刚才的问题,毫无疑问,曝光了他的身份。
唔,都怪李妙真,让我产生一种三号的身份已经曝光的错觉……也和我现在头脑混乱、疼痛的状态有关,不够清醒理智……许七安表情略有僵硬的,小心翼翼的看向丽娜。
“不行!”
丽娜大叫一声,激动的挥舞双臂:“我答应过天蛊婆婆的,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不能告诉别人消息是从她这里听来的。”
哦,消息是从天蛊婆婆那里得来的……等等,她,还没反应过来我的狼人悍跳?!
人才啊……许七安看着丽娜,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是你的自由,君子从不强人所难。”
许七安颔首,一副不打算强迫的姿态,但在丽娜松了口气之后,他淡淡道:“咱们合计一下你在许府住的这段时间的开销。”
他先看了眼丽娜身上漂亮的小裙子,道:“我妹妹给你做了两件衣衫,用的是上好绸缎,御赐的,算十两银子一匹,再加上人工费,两件衣衫合计三十两银子。
“住宿费三钱银子一晚,你在家里住了好些天,算三两吧。然后是吃,丽娜姑娘,你自己的饭量不需要我赘述吧,这么多天,你总共吃了我四十两银子。
“现在,请你支付开销,总共是一百二十两。”
丽娜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他,道:“你真厉害,这么快就能算出银子总数。”
嘿嘿,以上都是我瞎几把扯淡……忽悠你这种蠢货,难道还要精打细算?反正你也算不出来……不对,我也被她带歪了。
许七安拍了拍床沿,大声道:“领会我的重点。”
南疆小黑皮委屈的说:“可我不能失信于人,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要遵守的。”
“很好,那请你支付银子,或者从我家滚出去。”许七安凶巴巴道。
“我……”丽娜眼圈一红,感觉自己这个外乡人被欺负了,孤苦无依,跺脚道:
“我走就是了,我去找金莲道长,我就算饿死,死外面,流落街头,我也不会出卖天蛊婆婆的。”
“等等。”
许七安喊住她,做最后的努力:“天蛊婆婆在南疆对吧,我在京城,两地相隔数万里,你不说我不说,怎么能算失信于人呢。”
“是这样吗?”丽娜质疑道。
“当然,”许七安一本正经的点头:“就像去教坊司睡女人,是嫖。但不给银子,就不是嫖。对否?”
丽娜一愣,想了想,觉得许宁宴说的有理。
许七安循循善诱:“再说,你身在异乡,孤苦无依,为了生存牺牲一点信誉算什么呢,没人会怪你的。”
丽娜露出了犹豫之色,有所松动。
许七安给出最后一击:“桂月楼三天伙食,管你吃个够。”
咕噜……丽娜偷偷咽口水,脆声道:“成交,但你发誓,不能告诉别人。”
许七安颔首。
丽娜转身小跑到房门口,打开门,探出脑袋张望片刻,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放心的回到桌边,说道:
“就是上次咯,三号通过地书碎片问他有个朋友经常捡钱是怎么回事,我们蛊族的天蛊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观星辰,下视山河,无所不知。
“我便去问了天蛊部的领袖天蛊婆婆,她说,那个捡银子的家伙肯定是他本人,而不是朋友……”
突然,丽娜话音顿住,她愣愣的看着许七安,一点点睁大眼睛,流露出极度震撼的表情,指着许七安,尖叫道:
“你你你……是三号?!”
你才反应过来?许七安在心里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说:“是的,我就是三号,但我答应过金莲道长,不能暴露身份。现在好了,咱们失信于人,所以没什么大不了。”
丽娜呆呆的看他半晌,终于接受许七安是三号的事实,并觉得大家都失信于人,心里的负罪感顿时减轻许多。
“天蛊婆婆说,二十年前,有两个小偷从一个大户人家里偷走了很宝贵的东西,那个大户人家,有的已经反应过来,有的至今还无所察觉。
“天蛊婆婆还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在京城,听到这个回答,天蛊婆婆难以置信,似乎认为你绝对不应该在京城。”
“你先等等。”
许七安打断丽娜,靠着高枕,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缓缓道:“你继续。”
“后来,我离开南疆前,天蛊婆婆对我说,那两个小偷的其中一位,是她的丈夫。在我们南疆有一个传说,终有一天蛊神会从极渊里苏醒,毁灭世界,让九州天下变成只有蛊的世界。
“这则传说是天蛊部的先知们,一代又一代推演出来的,是绝对会发生的未来。为了改变未来,阿公想出了一个办法,于是离开南疆。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留在蛊族的本命蛊枯竭,这预示着他的死亡。
“天蛊婆婆还告诉我,那东西即将出世,她预见我也会卷入其中,因此让我来京城寻求机缘。”
丽娜说完了,除了七绝蛊的存在没有透露,其他的全部说了出来。
七绝蛊是天蛊婆婆托她赠予有缘人,丽娜认为,这和许七安无关,所以没必要透露给他。
“我知道了……丽娜,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许七安嘱咐道:“今天这场谈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嗯!”
丽娜用力点头,脚步轻快的走到房门口,打开门的同时,回身道:“我先带铃音去桂月楼,晚些时候你记得来结账哦。”
“?”
就算是心情如此糟糕的时刻,许七安脑海里依旧浮现了问号。
他愕然的看着丽娜:“不是,午膳刚过不久吧?”
“待会儿我带铃音扎马步,肚子不就饿了么。”丽娜挥挥手,离开房间。
求豆麻袋,你们俩想一口气吃穷我吗?我能把刚才的承诺撤回吗……许七安张了张嘴,心疼的难以呼吸。
丽娜欢快的跑出房间,心里惦记着桂月楼的菜肴,很快就把失信于人的事抛之脑后。
至于许七安是三号这个真相,她的想法是,三号是谁都无所谓,和她又没关系,做人开心就好,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换成四号楚元缜,现在肯定处在头脑风暴之中。
路过东厢房,听见许家主母在和大女儿小声私语:“玲月啊,你最近晚上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没有啊。”
“可是娘总觉得到了夜里,窗外就有人在窃窃私语,有时候屋顶还传来瓦片翻动的声音。你说家里是不是又闹鬼了。”
“娘你又胡说,人家晚上会吓的睡不着的。那我今晚去找大哥,让他在房门口陪我。”
“娘不是胡说,你不知道,铃音每天吃完晚膳,就会一个人到院子里待一会儿,问她在干嘛,她说看到好多鬼,想油炸来吃,但是抓不住他们。听说孩子的眼睛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娘,你是不是来月事了,疑神疑鬼的。家里有爹,有大哥和二哥,什么鬼敢来我们家作祟。再说,天宗圣女在家里,您怕什么。”
“有道理。”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婶婶信服,随后道:“铃音还跟我说,那个苏苏姑娘是鬼。”
“铃音真不礼貌,会冒犯客人的。”
“对,所以我揍了她一顿。”
丽娜想了想,决定不告诉母女俩真相,省的她们害怕,她在府上转了一圈,找到了藏在花圃里吮吸鸡腿骨的徒儿。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丽娜掐着腰,生气的说:“又想偷懒?”
许铃音看了她一眼,默默把鸡腿骨丢掉,然后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你干嘛?”丽娜眨了眨眼。
“我吃了一根来路不明的鸡腿,我现在中毒了,不能扎马步。”许铃音大声宣布。
“胡说,这根鸡腿骨是你午膳时藏起来的。”丽娜机智的拆穿她。
许铃音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谋划被师父看的明明白白,不愧是师父,确实比她聪明。于是灵机一动,恍然大悟的说:
“是大哥吃剩的鸡腿,上面有他的口水,大哥的口水有毒,所以我不能扎马步了。”
“你大哥的口水没有毒。”丽娜又拆穿她。
“你又没吃过大哥的口水,你怎么知道他口水没有毒。”许铃音不服气。
丽娜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于是把许铃音揍了一顿。
师父打徒弟,天经地义。
这个徒弟有点聪明,现在不打,再过几年自己就驾驭不住了!
……
房间里,许七安强忍着头疼,坐在书桌边,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字:二十年前。
他本来不想在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做分析、推理,因为这会造成太多错漏,可事关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许七安一刻都不想等。
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写下第二句话:两个小偷。
又沉吟数秒,写下第三句话:只剩一个。
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怀疑,天蛊婆婆不可能判断错误,身为天蛊部的现任首领,这位婆婆不会在这种事上出纰漏。
当年的那两位小偷,已经有一位殒落。
最后,他在宣纸上写下:蛊神,世界末日!
起身走到圆桌边,倒了杯凉水,慢慢喝着,喝完后,他返回书桌,在“二十年前”后面,写了五个字:
山海关战役。
“从云州返回京城的官船上,我苏醒时,梦到过山海关战役的景象,见到过年轻时的魏渊……这点很不科学,因为二十年前我刚出生,不可能经历山海关战役,也就不可能有相关的记忆片段。”
许七安目光微闪,在“两个小偷”后面,写下“气运”二字。
“天蛊婆婆一口咬定我就是捡银子的人,并认为我和当年两个小偷有关,而我身上最大的秘密是什么?是气运!
“所以,当年两个小偷,偷走的是大奉的气运?古墓里,神殊和尚说过,我身上的气运是被炼化过的……”
许七安沾了沾墨,在“只剩一个”后面,写下:“云州术士?”
之所以带问号,是因为不确定。
“院长赵守说过,与气运相关的三方势力,分别是儒家、术士、王朝。首先排除王朝,我大概率不是皇室中人。其次排除儒家,儒家体系最强的地方是言出法随,而不是使用气运。
“唯独术士,是玩弄气运的专家。我怀疑术士一品和二品就是气运相关的职业。”
那么是谁窃走了大奉的气运,并将之炼化,藏于自己体内?
许七安以前觉得是监正,因为自己被监正安排的明明白白,但现在他产生了怀疑。
监正会是小偷么?堂堂大奉监正,整个王朝没有人比他更会玩气运,他真想要窃取大奉气运,需要和南疆天蛊部的人合谋?
那也太看不起这位一品术士了。
“相比起监正,我更怀疑是云州出现过的术士,那位至少是三品的神秘术士。他和天蛊部的前任领袖合谋,窃取了大奉的气运。
“正因为两人合谋,所以短暂的瞒过了监正?二十年前窃走的气运,而二十年前发生的大事,只有山海关战役这一场牵动九州各方势力,投入兵力多达百万的大型战役。
“我在梦中见到山海关战役也能做出佐证,我虽然没有参与此战,但很可能这不是我的记忆,而是气运复苏带来的画面?这么说来,当年山海关战役不简单啊,查一查导火索是什么,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为什么气运会放在我身上呢,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许家大郎。没道理把气运馈赠于我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我,却二十年来不声不响,真就白白送给我了?”
突然,许七安身躯一颤,瞳孔剧烈收缩,他雕塑般的呆立许久,手臂微微发抖的在宣纸上又写下三个字:
“税银案!”
第一百零七章 草蛇灰线
许七安脸色僵住,内心仿佛掀起海啸,带来巨大冲击。
这一刻,他的大脑仿佛通电了,无数信息素沸腾,各种各样的闪过,许多以前没有在意的细节,在此时翻滚不息,浮出水面。
“以前我并不觉得税银案背后有术士参与,是值得怀疑的疑点……原来,原来税银案是冲我来的?”
许七安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回顾一下税银案中,许家的处境。
许平志护银不利,丢失整整十五万两白银,元景帝的旨意是:许平志斩首示众,其三族男丁流放边陲,女眷充入教坊司。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他穿越,没有他力挽狂澜破解税银案,许七安的结局是流放。
流放边陲,然后取回我体内的气运?
“以前我一直以为气运随着我的品级提升而复苏,九品捡一钱,八品捡三钱,七品捡五钱……
“现在想想,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出狱之后就开始捡银子,而那时我依旧是炼精境。可为什么原主许七安没有捡银子?
“事实是,藏在我体内的气运,在那段时间开始复苏,所以幕后黑手制造了税银案,要将我“弄”出京城。
“这里有一个逻辑Bug,想要将我弄出京城,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掳走我不就成了。监正坐镇京城,幕后黑手不敢入京,因为任何屏蔽气息的法术,对一品术士来说都是无效的。
“但掳走一个长乐县快手,根本不需要幕后Boss亲自出手,派几个杀马特黄毛就能把我带走。
“除非……我的无故失踪,会带来某些不可控的结局。所以,不得不通过税银案,合理的让我离京?
“但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快手,失踪了便失踪了,谁会在意?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气运会在我身上……”
许七安灵光一闪,想到了丽娜的话,“天蛊婆婆得知我在京城,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和不理解,我知道气运为什么在我身上的原因了。
“两个小偷窃走的气运,又把他偷偷藏在了京城一名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东西失窃,肯定是被带走了。怎么可能还留在家里?这就造成了灯下黑。
“两个小偷是靠这招,瞒过了一品术士的监正?”
许七安捏了捏眉心,在宣纸上做总结:“气运为何藏在我身上,可能是巧合,可能另有目的,存疑。”
“我气运复苏后,监正注意到了我,于是开始布局,将我视为重要棋子。”
“云州案出现的术士,十有八九与幕后黑手有关……”
写到这里,许七安突然愣住,脑海里闪过一个疑惑:云州案里,我已经离开京城,脱离了监正的视线范围,为何神秘术士没有掳走我?
这又是一个逻辑漏洞。
他按了按发疼的脑袋,打算不继续思考,等元神完全恢复,在仔细斟酌,重新复盘。
许七安把注意力转移到“蛊神复苏,世界末日”这几个字。
“天蛊部的先知推演出蛊神终将复苏,把世界变成只有蛊的世界……没道理啊,蛊神虽然是超越品级的存在,但它又不是无敌的。”
西方有佛陀,东北有巫神,以及一个下落不明的道尊,和一个自称已经逝去的儒圣。
后两者不提,单凭佛陀和巫神,打一个蛊神不在话下吧。
“但天蛊部的预言不会是假的,这说明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隐秘,蛊神是远古时代唯一幸存下来的神魔,我突然发现一个华点,远古时代,超越品级的神魔肯定不止蛊神一尊。
“可为什么最后幸存下来的只有蛊神?这可能就是蛊神会带来世界末日的原因?所以,那位天蛊部的前任首领,为了让蛊神继续沉睡,选择了窃取气运,镇压蛊神……”
许七安眼睛倏然睁大,耳边仿佛有霹雳炸开,一个已经被遗忘的细节,在脑海里豁然闪现。
五号丽娜曾在地书碎片里说过,蛊族在探索极渊的行动中,发现了儒家圣人的雕塑。
“儒圣雕塑疑似镇压蛊神……儒家体系与气运相关……天蛊族的那位首领,正是从极渊里的那座雕塑中汲取灵感,因此图谋大奉气运?”
这……原来是这么回事。许七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自己推理出了当年的部分真相。
“天蛊部落的前任首领是为了镇压蛊神,神秘术士团伙又是为了什么?不想了,脑壳疼,果然做个智障才是最快乐的……”许七安自嘲道。
元神疼痛的状态下,反而睡不着觉,许七安打算去一趟打更人衙门,查一查山海关战役的导火索,以及前户部侍郎周显平的卷宗。
周显平一手主导了税银案,他和来历不明的术士,肯定有关联。
出了房间,他看见李妙真手里捧着一个瓷碗,另一只手拿着宣纸,天宗圣女冷哼道:
“你戳苏苏作甚,幸好她只是个纸人,她要是个正经的良家……”
“那我就得对她负责?”
“不,我会把你爪子给剁了。”
“……”
剁我爪子?我爪子可没神殊和尚那么强,断了就接不上了……许七安心里吐槽,突然,他整个人石化了。
神,神殊和尚?我能在云州安全返回,是因为我体内有神殊和尚?这让幕后黑手产生忌惮,不敢直接动手,怕招来神殊和尚的反噬……对,那幕后黑手在云州时,肯定近距离观察过我,发现了我体内神殊和尚的存在。
监正,他早就安排好了?在看穿我身怀气运之后,他就开始谋划布局,所以他对万妖国余孽的图谋视为不见,因为知道神殊和尚必将寄生在我体内……这也是他为我选的“保镖”?
通过神殊和尚,牢牢把气运稳固在我体内,不让幕后黑手取回去……
“监正太可怕了……”许七安打了个寒颤。
他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智者布局,草蛇灰线。
来到前厅,看见厅里坐着一袭黄裙,是鹅蛋脸大眼睛的小美人褚采薇。
圆桌上摆着各有各样的糕点、甜点,以及肉食。大概够五六个壮汉饱餐一顿的量,此时坐在桌边对付它们的,是外表看似柔软,实则饭量异于常人的三只雌性。
褚采薇、丽娜、许铃音。
“采薇姑娘,许久不见啊。”许七安打招呼,这姑娘都多少章没出现了,自从有了你五师姐,我都想和你分手了。
三只雌性同时看过来,眼里藏着动物烙印在基因里的护食本能。
“我常来许府啊,只是你白日在衙门坐堂,见不到我。”褚采薇鼓着腮帮,嚼着食物,含糊不清的回应。
至于黄昏后,她一个未嫁人的姑娘,肯定不能在别人府里待着。
丽娜接着说:“我和采薇姑娘挺投缘的。”
许铃音大声说:“我也是我也是。”
投缘?是智商在同一水平线的投缘,还是吃货属性方面的投缘?许七安心里腹诽,见三只雌性对自己如此警戒,识趣的没有进厅里要吃的。
真是的,我午膳只吃了一根鸡腿,还分了许铃音一半……他离开许府,骑上心爱的小母马,哒哒哒的赶往衙门。
小母马愈发的神骏了,天天吃着战马级的精饲料,养精蓄锐,发色亮丽,曲线优秀。
抵达打更人衙门,许七安先回一趟“一刀堂”,吩咐手底下的铜锣们去巡街,不要偷懒。
下属铜锣们感慨道:“头儿,你坐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见杨金锣怪罪。换成我们这样,早就被革职了。”
许七安板着脸说:“废话少说,做事去。”
铜锣们一点都不怕他,插科打诨。
一个十七岁左右的铜锣,畏畏缩缩道:“头儿,听,听说你是教坊司的常客……我,我想今晚请您去教坊司。”
其他铜锣笑道:“头儿,这小子是想请您带路呢。他还是童子鸡,去年底刚突破练气境,入职衙门的。”
听到这里,许七安有些惭愧,他都没怎么关注自己下属的铜锣们。
“行吧,散值后带你们去,本官请客。你那点俸禄,哪有资格去教坊司消费。跟着头儿我,白嫖一辈子。”
许七安拍拍他肩膀。
铜锣们欢呼起来,感觉跟对了人,衙门里没有一位金锣银锣,有他们头儿这排面。
许七安则有些感慨,在这个不崇尚自由恋爱的时代,要么家里早早的定下婚约,要么只能去教坊司或青楼消费。
不由想起了上辈子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兄弟。他的一血也给了类似的女人。据那位兄弟说,当年他还是个热血少年,拎着行李箱去学校报到。
那时候正好是中午,饿的饥肠辘辘,出了火车站,迎面过来一位妇女,说:吃快餐吗?
那一天,他的人生迈入了全新的阶段。
他,长大了。
……
丁级档案库没有前户部侍郎周显平的卷宗,许七安在乙级档案库里找到了相关卷宗。
“按理说一个贪污倒台的户部侍郎,卷宗级别不应该这么高……”
乙级档案是只有金锣才有权限查阅,只是许七安的地位实在太特殊,除了甲级档案库需要魏渊手书,乙级档案库的资料对他完全开放。
看完周显平的卷宗,许七安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乙级档案。
“根据衙门调查,前户部侍郎周显平二十年来,贪污白银数额达两百万之多,可抄家时,搜刮出的银子只有数千两,这么多银子,哪里去了?
“纵使二十年里纵情声色,在这个物价低廉的时代,特么也花不掉两百万两啊。
“户部侍郎周显平死于流放途中,八成是被灭口了。”
许七安看着卷宗,久久说不出话。
“幕后黑手对朝堂有一定的侵蚀,周侍郎是他的人,这点不用怀疑。除了周侍郎,还有没有别的二五仔?如果有,会是谁?”
合上卷宗,精神再一次被压榨的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能再得过且过下去,勾栏听曲把我给听废了。原来一直是监正帮我抵挡了汹涌的暗流,我的真实处境很糟糕。
“不管对方是谁,他肯定会取回我体内的气运,我不能坐以待毙。嗯,我体内的还有一股玉玺里的气运,这是古墓里那个人宗道人的。
“他会坐视神秘术士夺走自己的气运么?不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生死不知的远古人类身上。
“先定一个小目标吧,两年之内,把爵位提升至少一个档次,并掌握更大的权力。大奉虽然国力衰弱,但依旧人才济济,有监正,有魏渊,有老银币的文臣,还有数百万的军队,这是我能依仗的东西。
“第二个目标,年底前,必须晋升四品。实力才是我最大的依仗,有了实力,我才能从棋子,变成棋手。”
呼……许七安吐出一口气,唤来吏员,道:“把山海关战役的所有卷宗都给我取来。”
吏员取来厚厚的一叠资料。
许七安一目十行,用了半个时辰才看完,卷宗里记载山海关战役的导火索是南方蛮族与北方蛮族密谋,试图侵蚀大奉的版图。
大奉见形势不妙,连忙Call了西方的老大哥,一起联手干翻了南北蛮族。
但许七安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在山海关战役里,有妖族和巫神教的身影,这是一场席卷九州大陆所有势力的混战。
对手分别是:南北蛮族、北方妖族、万妖国余孽、巫神教。
大奉和西佛2v5,取得胜利。
这相当于九州版的一战啊,如此庞大规模的战争,绝对不是毫无理由的。额……好像我上辈子的一战,是莫名其妙的就打起来了?
这不是重点……许七安自我吐槽。
“我降智了,这种事,我直接找爸爸就好啦,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这里钻牛角尖?”
苦思许久的许七安,一拍脑袋,放弃了思考,离开档案库,前往浩气楼。
第一百零八章 杨千幻出关
浩气楼底,许七安仰头看着这座高楼,檐角飞翘,层层叠叠,宛如宝塔。
至二楼起,每一层都有可供瞭望的回廊,此时春光正好,在七楼眺望,景色如画。
他没有即刻上楼,愣愣出神许久,然后才压了压貂帽,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守卫,沉声道:“通传去。”
待守卫下楼回复后,许七安脚步极快的登楼,沿途偶遇的吏员纷纷躬身行礼,他仅是颔首,嗯一声。
进入茶室,踏着芦苇杆织成的软席,许七安来到茶几边盘坐,面前早有了一杯热茶,以及脸色平静看书的魏渊。
“魏公,卑职有事禀报。”
“说。”
“卑职插手天人之争是有原因的……”
当即,把金莲道长的嘱托,以及青丹的报酬告诉魏渊。
魏渊缓缓点头,面色稍转柔和,道:“猜到了。”
许七安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卑职如此鲁莽,必定会让朝中忠义之士记恨吧。”
他是来找魏渊询问山海关战役这桩历史,但那样就显得把上级当做工具人了,不是一个聪明下属该干的事。
换一个顺序,这次来浩气楼,许七安是禀报事情来的,询问只是顺带。
“不至于。”
魏渊摇头:“你虽然拖延了天人之争,但并没有阻止它,那些想看洛玉衡死的人,顶多是对你感到恼怒。”
那魏公你会恼怒我吗……许七安松了口气的样子,接着说道:“得益于青丹的药力,卑职金刚神功已是小成。”
魏渊对此并不意外,简单的“嗯”一声。
许七安等了一下,见他没有开口,当即道:“卑职想知道五品化劲,如何修行?”
魏渊放下书卷,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端正坐姿,望着许七安:“首先你要明白,什么是化劲。嗯,往左打一拳。”
许七安不明白他的意图,遵照吩咐,握拳朝左侧击出。
魏渊抓起书卷,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大臂处,笑着说:“这里有明显的颤抖。”
“这……这是必不可少的啊。”许七安回答。
你一个古代人,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些高端知识了。
出拳的时候,不管有没有击中目标,手臂都有力量走过,这会自然而然的带来肩膀和皮肉的颤抖。
如果有击中物体,手臂还会承受反作用力。
“化劲不会有颤动,这个境界的武者,可以完美掌握自身的力量,不浪费一丝一毫。”
魏渊重新拿起书卷,平静说道:“各大体系为何恐惧武夫近身?他们怕的是五品以上的武夫。怕的是化劲的武夫,明白了吗。”
化劲的武夫可以把任何体系一波带走?可,可这不符合力学定理啊……等等,我想起来了,当初杨砚和姜律中为了争夺我这个蓝颜祸水,曾经在衙门的格斗场打过一架。
许七安想起了那场战斗,两位金锣的战斗完全没有后摇,没有反作用力,严重违反了力学定理。他当时还啧啧称奇,暗自猜测是哪个武夫体系第几品带来的神异。
现在明白了,是五品化劲。
“你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便再与你说说武夫体系的一些知识。”魏渊边看书,边说道:
“五品之前,天赋的作用只占三成,努力占三成,资源占四成。五品之后,天赋占六成,努力占二成,资源占二成。”
“为何?”许七安疑惑。
“想掌握自身每一分力量,这得靠武者的悟性,外物无法起到作用。在打更人衙门,只有一篇《行脉论》能对你起到触类旁通的作用,但能不能修成化劲,还是得看个人。
“五品之前,只要有功法,有资源,天赋只要不是太差,都可以达到。六品多如牛毛,到五品,数量就开始减少。到了三品……大奉朝廷,只有一位镇北王。”魏渊道。
大奉朝廷只有一位镇北王……许七安敏锐的捕捉到魏渊话中的意思,问道:“江湖上,还有三品?”
“水深王八多,不要小觑了草莽英雄。”魏渊笑道,“不过数量也是凤毛麟角,都比较守规矩,朝廷对他们的态度是安抚,允许他们成为一方豪雄。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剑州走一趟,大奉武道最昌盛的地方。”
难怪魏渊一直想让我去江湖,江湖似乎挺有意思啊……许七安收束念头,随口问道:
“魏公,卑职近来读史……”
话音方落,便被魏渊似笑非笑的嘲讽语气打断:“你还会读史书?”
我感觉到了来自学霸的鄙视……许七安强行扯起笑容:“卑职偶尔还是会读书的,毕竟也算半个读书人。”
想当年他也是九年义务教育杀出来的好汉,只是年纪越大,越对书本不感兴趣。
见魏渊没有反驳,许七安直入正题,好奇道:“卑职发现,除了佛门与万妖国的“甲子荡妖”,山海关战役是九州有史以来,罕见的大型战争。
“这场战争因何而起?史书上语焉不详,卑职想着,魏公您是当初的五军统率,对此想必一清二楚。”
魏渊沉吟许久,似在回忆,目光透着沧桑,徐徐道:
“元景13年,南方蛮族在蛊族的率领下,忽然进攻大奉南方边关,攻城略地,涂毒数百里。朝廷收到塘报后,立刻组织军队南下驱逐蛮族。
“结果就在同年八月,北方蛮族与妖族联手,组织二十万骑兵、妖兵,以狮子搏兔之姿,南下进攻大奉。
“大奉腹背受敌,经过一年的战争,于元景14年,放弃了西北方两州万里疆土,专心对抗南方蛮族。
“同年秋,万妖国占了那两州之地,宣布复国。”
魏渊起身,走到立式疆域图边,指头在大奉西北方画了一个大圈,道:
“楚州和荆州一旦分裂出去,北方蛮族、妖族、万妖国将成三角之势,不管是南下打大奉,还是西进打佛国,三方都能达成最紧密的阵势,互相驰援。
“所以,到了元景15年,西域佛国下场了。战局顿时逆转,佛国和大奉联手,三月之内夺回了楚州和荆州。大奉得以喘息,分出更多兵力南下,痛击蛊族为首的南方蛮族。”
果然,当年的山海关战役里,确实有万妖国余孽参与,九尾天狐的遗孤,那位妖族公主,她的终极目标是复国……山海关战役的失败,让她意识到佛门过于强大,想要复国必须削弱佛门……所以,她开始图谋桑泊底下的神殊?
许七安缓缓点头,只要弄清楚对方的目标,很多事情就变的有迹可循,也能从容做出应对。
随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大成佛法的出现,肯定会在西方掀起轩然大波,理念之争不可避免,佛门到时候出现分裂的话。
那位九尾天狐会作何感想?
她辛辛苦苦数百年,没能做成的事,大奉的一个小银锣,随便嘴炮几句,就让佛门分裂……
魏渊道:“元景16年时,南北蛮族、北方妖族、万妖国余孽,以及东北巫神教,在山海关处会师,孤注一掷,欲与西域佛门、大奉决一死战。各方投入兵力超过百万,战争不眠不休维持半年,最后以大奉和佛国惨胜收场。史称:山海战役。”
“魏公,巫神教,怎么突然下场?”许七安问道。
“自然是有利可图,巫神教……一直仇视大奉,这关乎到大奉开国时的一桩旧事。”魏渊回答。
这个我知道,大奉的开国皇帝鸽了巫神教,需要人家时,一口一个小甜甜,等立了国,扭头就喊人家牛夫人……许七安心里吐槽。
“巫神教直接在东北方骚扰大奉不是更好?”许七安疑惑道。
“哪怕是朝廷最艰难的时候,宁愿放弃北方两州,也没放松过对东北方的部署。巫神教若是攻打东北方,一旦久攻不下,山海关战事平息,大奉就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支援东北边境。
“与其如此,不如从北方蛮族和妖族领域借道,前往山海关,一战定输赢。”
许七安握着茶杯,陷入沉思。
山海关战役的开端是南北蛮族联军,但最开始是蛊族率领南方蛮族进攻大奉边境,随后北方蛮族也南下攻击大奉。
这里可以看出,是那位天蛊部的前任首领从中斡旋,鼓动蛊族挑起战争。
这符合两个小偷的谋划。
另一个小偷是术士,而术士体系脱胎于巫师体系,当年巫神教插手山海关战役,这位神秘术士肯定有煽风点火,产生催化作用。
许七安能想象,当年两个小偷是如何游说各方,达成结盟,挑起了这场史上罕见的大型战役。
“所以万妖国余孽知道我身怀气运,是通过当年的事?不,不对,偷气运是两个小偷私底下的谋划,我气运没觉醒之前,连监正都没发现……那,妖族的公主是通过什么渠道发现我体内的气运?
“她必然是知道的,否则不会让神殊和尚寄生在我体内。
“呼……先不管这个,再定一个长期目标,查明神秘术士窃取气运的原因。天蛊部的首领是为了窃取气运镇压蛊神,神秘术士可能另有目的。”
浮想联翩之际,魏渊问道:“还有什么事?”
许七安摇头:“没有了。”
他没有下决定告诉魏渊自己身怀气运的事,虽然监正和金莲道长知晓此事,但这是两位老银币自己发现的。
许七安从未主动告诉别人。
不告诉魏渊,是因为许七安心里有一层顾虑,魏渊是国士,在他心里,大奉王朝摆在第一位,或第二位。
许七安不认为自己在魏渊心里的分量高于大奉,若是被魏渊知道,大奉国力衰退的原因是气运被窃取,转嫁到自己身上。
魏渊会怎么选择?
“他依旧是我最大的靠山,但我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许七安心想。
“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事?”魏渊凝视着他。
“没有了。”许七安与他对视,摇头道。
……
昏暗的房间里,一只白皙的手,握着毛笔,书写密信:
“尊敬主人:
“近来大奉发生了很多事,随着京察的结束,党争渐渐平息,魏渊和王首辅开始联手整治胥吏弊病。
“我从小道消息得知,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彻查军田侵吞和减免赋税。呵,两人联手确实可以横扫朝堂。
“但只要元景帝一日不放弃修道,他就像一只不见底的饕餮,蚕食着大奉国力。减免赋税的政策必将受到阻碍。
“您放心,未来十年,大奉国力将衰落到谷底,佛国失去这位强有力的盟友,即使再强大,也是孤掌难鸣。若再掀起一次山海战役,战胜的必将是我们。
“对了,与您说一件好消息,司天监与佛门斗法过程中,银锣许七安提出了大乘佛法理念,令度厄罗汉醍醐灌顶。奴婢预计,西方今年或有大动乱,这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对他的安排是什么?”
白皙的手放下笔,望着密信,久久不语。
……
司天监。
通往地底的石门,扎扎声里打开,一位九品白衣朝着幽深的地底高喊:“杨师兄,半旬已过,您可以出来了。”
几秒后,一道白衣身影,倒退着走上来,固执的用后脑勺对着世人。
“我杨千幻,终将重临世间,谁都不可能镇压我。”白衣身影缓缓道。
“是是是……”九品术士随口应着,提醒道:
“您下次可别再做蠢事了,监正老师说了,您要是在学许七安,就把你镇在地底,一辈子别想出来。”
杨千幻呵了一声:“杨某需要学他?只不过是他做了我想做的事。”
神经病……九品术士心里腹诽。
“嗯,我在地底闭关的这段时间,外界有什么事发生?”杨千幻负手而立,语气淡然。
第一百零九章 他,快成了?
“有啊,天人之争已经结束了。”白衣术士说道。
他旋即看了眼幽深的地底,见五师姐没有上来,连忙拉下机关,缓缓关闭石门。
观星楼的地底有监正亲手布置的阵法,钟师姐在里头,可以屏蔽厄运。但是劫数终究是要度的,除非想一辈子待在地底。
天人之争结束了?杨千幻有些惋惜的点头:“楚元缜战力极为强悍,李妙真,我虽没见过,但想来也不是弱手。没能见到两人交手,实在遗憾。”
他后脑勺动了动,问道:“谁赢了?”
身为四品术士,天之骄子,他对天人之争的胜负颇为关心。
“两人都没赢。”这位九品师弟说道。
“平手?”
这个结果让杨千幻感到意外。
“不,赢的人是许公子,他一人独斗道门天人两宗的杰出弟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两人,风头一时无两。”白衣医者说道。
一人独斗道门杰出弟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打败两人……杨千幻呼吸一窒,凭借多年人前显圣的经验,他能体会到其中玄而又玄的妙处。
深吸一口气,杨千幻用低沉的,略带颤抖的嗓音说:“你,你把事情经过,仔细与我说说。”
“我也是道听途说,当时没有现场观战。”年轻的医者说道:
“天人之争的地点是在京郊的渭水,据说当时许公子踏着小舟而来,伴随着铿锵悦耳的琴音……”
脑海里有画面了……杨千幻闭着眼,想象着两岸人潮涌动,天人之争的两位主角紧张对峙中,突然,穿金裂石的琴音响起,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指着船头傲立的人影说:
呀,是司天监的杨公子。
“据说许公子还念诵了一首诗呢。”年轻的医者击掌。
杨千幻眼中精光一闪,呼吸变的粗重,后脑勺灼灼的盯着他,语气有些急促的追问:“什么诗?快说,快说!”
年轻医者做回忆状,道:
“横刀踏舟苙渭河,不为仇雠不为恩。万战自称不提刃,生来双眼蔑群雄。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一刀劈开生死路,两手压服天与人。”
相比起许公子以前的诗,这首诗的水平只能说一般……他刚这么想,突然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年轻医者盯着杨千幻的后脑勺:“杨师兄?”
“好诗,好诗啊,这首诗的精彩程度,不比他在当日堵住午门,念出的半阙诗差。是许宁宴作过的诗里,可以排前三的佳作啊。”
杨千幻喃喃道。
“不至于不至于,”九品医者摆摆手,“外头都说,这首诗很一般。”
杨千幻嗤笑道:“那群乌合之众懂个屁,诗不能单看表面,要结合当时的处境来品味。
“你想,满京城都在关注天人之争,关注楚元缜和李妙真,可还有人在意曾经在斗法中一鸣惊人的许七安?没有了吧,所以,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要念出: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
九品医者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果然有些热血沸腾。
“虽然许宁宴只是六品武者,品级远不如楚元缜和李妙真,正因如此,那句‘一刀劈开生死路,两手压服天与人’才显得格外的气势磅礴,充分体现出诗人不畏强敌的胆魄,以及迎难而上的精神。”杨千幻掷地有声。
“妙啊!”
白衣术士击掌,道:“杨师兄博学多才,师弟佩服。”
杨千幻叹息一声:“真正厉害的是许宁宴,他总能让自己成为旁观者的焦点,博取名声和声望,这一点,我是不如他的。”
既生安,何生幻?
自打认识许七安,杨千幻心里时常有此类的感慨。
“许七安总是有这样的机会,而我,缺的就是机会。”杨师兄感慨道。
“杨师兄,其实这次天人之争,陛下有派人来请你。想让你出关阻止两人。但监正老师以你被镇压在地底为由,拒绝了陛下。”白衣医者说道。
“?”
杨千幻宛如石化,半晌后,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几乎无法站稳,依着墙缓缓滑倒,双膝跪在地上。
“师弟,此,此言当真?”他以颤抖的声音质问。
“自然是真,岂会骗师兄您。”九品医者说,然后,他看见杨千幻不停的抓脑袋,不停的抓脑袋。
“杨师兄?你怎么了。”
“大,大脑感觉在颤抖……”
杨千幻哀鸣一声,一字一句道:“监,监正老……师又误我!!”
……
次日,许七安从教坊司回府,顺道接了钟璃回家,径直返回卧室观想,平复元神最后的疲惫。
这时,披头散发的钟璃走到床边,伸出小手,摇了摇他的肩膀,轻声说:“杨师兄来了。”
杨千幻来找我作甚?许七安睁开眼,带着困惑的颔首:“我知道了。”
他旋即出门,在后院的石桌边,看见负手而立的杨千幻。
小豆丁好奇的盯着杨千幻的背影,趁他不注意,突然跑到他面前去,只见光芒一闪,她返回了原位。
小豆丁不泄气,虎视眈眈的盯着杨千幻的背影,时而绕左边,时而绕右边,时而一个滑铲从他胯下突破。
但每次都会被传送回原位,不管小豆丁怎么努力,都无法看到杨千幻的正脸。
“大郎,这是你朋友吧?”
婶婶小步靠拢过来,碎碎念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府,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奇怪一个人。”
“这是司天监的杨师兄。”许七安解释道,说完,朝杨千幻的背影喊道:
“杨师兄,你来寻我,有何贵干。”
“盯着你!”杨千幻淡淡回应。
“盯着我?”
“你屡次抢我风头,夺我机缘,以后我要时刻盯着你,一有类似的机缘,就从你手上夺回来。”杨千幻沉声道:
“有朝一日,定叫监正老师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婶婶立刻看向许七安,撇撇嘴:“难怪你们是朋友呢,呵呵。”
婶婶的女神式呵呵。
大郎这个倒霉侄儿,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随你吧。”
许七安耸耸肩,然后看见门房老张进了内院,扬声道:“大郎,你有几位好友拜访。”
随着老张来到外厅,看见金莲道长、六号恒远,四号楚元缜坐在厅里喝茶。
“金莲道长,楚兄,恒远大师。”
咦,金莲道长怎么不上猫了……许七安热情的打招呼,吩咐老张端来瓜果和糕点。
“许大人,劳烦叫李妙真和丽娜出来,贫道与你们说些事儿。”金莲道长微笑。
许七安当即返回内院,喊来李妙真和丽娜。
丽娜是第一次见到楚元缜和恒远,上次重伤昏迷,一直没有苏醒。
“呀,除了一号,我们天地会成员都到齐了。”南疆小黑皮开心的说。
这句话听在众人耳里,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里是许府,三号许新年也在府上。
“对了,三号呢。”楚元缜问道。
李妙真立刻瞥了许白嫖一样,丽娜也看向他,及时记起两人的约定,不能透露身份。
哎呀,我刚才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怎么办……丽娜心里慌张的想。
许七安脸色如常,回答道:“和王家小姐约会去了。”
楚元缜一愣:“约会?”
“谈情说爱。”
“哦哦,不愧是风流才子。”楚元缜笑了起来。
许新年确实和王家小姐约会去了,不过,王家小姐单方面觉得是约会,许新年则认为是赴约。
众人入座后,捧着茶杯小啜一口,唯独丽娜开始啃起瓜果和糕点,嘴巴一刻不停。
这时,许铃音找了过来,迈着小短腿插入聚会。
丽娜把她抱起来放在大腿上,师徒俩一起吃瓜。
金莲道长“咳嗽”一声,道:“贫道要离京了,就在这几天。”
对此,众人并不意外,金莲道长当日躲入京城,逃避地宗妖道追杀,本就是权宜之计,在京城修养大半年,确实该离开了。
如果只是为了宣布这件事,金莲道长不必把我们聚集在许府……楚元缜喝了口茶,静等后续。
老银币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许七安保持沉默,看看金莲道长到底想说什么。
阿弥陀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恒远心里感慨,忍不住双手合十。
臭道士指使许宁宴打搅我的决斗,我今天本来不想见他的……李妙真心里还有怨气,不怎么待见金莲道长。
丽娜:“这个蜜瓜好甜,哈哈哈。”
许铃音:“是呀是呀,嘻嘻嘻。”
金莲道长感慨道:“当日我之所以潜入地宗,是为了盗取一件宝贝,叫做九色莲花。可以点化万物,即使是石头,也能让它产生灵智。
“地宗的妖道们一直在搜寻我的下落,欲夺回九色莲花。我一直藏在京城,其实是在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九色莲花被我带到了京城。
“其实我早就暗中将它转移到了隐秘之地。随着九色莲花渐渐成熟,它的气息无法再压制了,届时,很可能引来地宗妖道的觊觎。
“因此我得回去看护莲花。”
九色莲花是什么东西,连石头都能点化?卧槽,道长,我上辈子的硅胶老婆需要你的帮助……许七安心头火热。
如果连石头都能点化,许七安觉得,自己将成为全世界宅男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九色莲花,我似乎在哪本古籍看到过……楚元缜皱眉沉思。
九色莲花?地宗第二至宝,九色莲花要成熟了?李妙真眼睛微亮。
丽娜:“哈哈哈。”
许铃音:“嘻嘻嘻。”
金莲道长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笑呵呵道:
“届时,必定会有地宗妖道循着气息找上门,贫道设局坑一下他们,希望诸位能出手相助。”
对于这个恳请,天地会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许七安皱眉道:“地宗道首会出手吗?”
金莲道长点头:“会的,不过他状态极差,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不得不沉睡,即使出手,也是分身,或一缕分魂,实力有限。”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
李妙真道:“可以,事后我要一枚莲子做报酬。”
其他人眼睛一亮。
金莲道长颔首:“这是自然,每人一枚莲子,许七安有两枚。”
闻言,李妙真精致的眉梢一挑,不服气道:“为何他有两枚。”
许七安打了个响指,道:“因为我打赢了你和楚兄,这是金莲道长答应给我的报酬。”
金莲道长看向丽娜,皱眉道:“五号,你的想法呢?”
丽娜嘴里塞满食物,歪着脑袋,想了想,问:“莲子好吃吗?”
……金莲道长张了张嘴,看着她半晌,无奈道:“它,它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它是那种很少见的宝贝。如果非要吃的,大概会很香甜……”
丽娜一听,拍着胸脯道:“没问题的道长,我会帮忙的。”
见状,众人心里感慨,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快活女娃儿。
金莲道长欣慰道:“九色莲花成熟之前,我会通过地书碎片联络你们。”
他谋划这么久,成立天地会,多年之后的今日,终于有所成效。
其余两位成员暂时指望不上,但如今聚集在这里的成员,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拥有四品战力的楚元缜;道门四品的李妙真;虽然是八品武僧,但真实战力极强的恒远;力大无穷的南疆少女丽娜。
当然,最让他欣喜的,反而是最后加入天地会的许七安。
这小子身怀大气运,做啥啥都成,自身又将金刚神功推到小成境界,能抗能打,在战斗中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
金莲道长甚至觉得,再给这些孩子几年,将来组队去打他自己,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
两日后,御书房。
元景帝私底下接见镇北王副将褚相龙。
“第一批粮草尚需几日才能筹备,褚将军不必着急。”元景帝道。
“陛下,卑职此番回京,不仅仅是押运粮草,镇北王还交代卑职一个任务。”褚相龙抱拳。
“什么任务?”元景帝问。
“护送王妃去边关。”褚相龙低声道。
元景帝素来沉稳的脸色,此刻略有失态,不是忌惮或愤怒,而是惊喜。
他很好的藏住了情绪,看了眼侯在下方的老太监,沉声道:“退下。”
老太监与其余宦官行了礼,无声退了出去。
元景帝这才从龙椅上起身,疾步走到褚相龙身边,惊喜道:“他,他快成了?”
第一百一十章 参观司天监
“是的,如今万事俱备,只差王妃了。”
褚相龙压低声音,用只有自己和元景帝能听到的声音说。
老皇帝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难以自控的绽放喜色,深吸一口气,压住冲到喉咙的笑声,缓缓点头:
“很好,淮王没让朕失望,很好,很好!”
褚相龙继续道:“卑职还有一个请求,卑职在练功时出了岔子,无法久战、全力而战,请陛下派人护送王妃去北边。”
老皇帝审视着他,目光略有锐利,质疑道:“值此时刻,练功出了岔子?”
褚相龙连忙低头,抱拳,惶恐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他知道老皇帝生性多疑,不解释清楚这件事,即使他是镇北王的心腹,老皇帝也会怀疑。
于是把自己图谋许七安金刚神功,与曹国公联手,借科举舞弊案进行胁迫的过程,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混账东西!”
元景帝听完大怒,一脚踹飞褚相龙,须发戟张,压低声音怒喝:“要不是还指望你办事,朕现在就斩了你的狗头。”
褚相龙伏地不起。
元景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沉吟道:“派禁军护送太瞩目了,不妥。粮草运送缓慢,且尚没筹备妥当,若是与粮草同行,到了北方差不多得暮春,甚至初夏。
“朝堂各党一再上书,派人彻查血屠三千里之事……这样,就让王妃与北上查案的队伍同行。既能掩人耳目,又有高手护卫。”
说完,元景帝还是摇头:“依旧不妥,王妃气象瑰丽,纵使有屏蔽气息的法术遮掩,但她的容貌……”
褚相龙眼睛一亮,道:“这个好办,陛下,王妃身上有法宝,不但能改变容貌,更能掩盖气息,化作寻常妇人。”
元景帝皱眉,“她何来的法宝?”
褚相龙道:“王妃说是国师赠予,她曾凭此物,偷溜出府数次。”
元景帝默然片刻,道:“此事暂且定下来,细节处,过后再议。”
……
许七安步行来到观星楼,左边是钟璃,右边是李妙真,身后还跟着一票人:恒远、楚元缜、丽娜、苏苏等人。
杨千幻不在队伍里,他提前一步返回司天监,如果跟在队伍里,他会很难办。
跑在众人前头的话,观星楼的师弟们就能看见他的正脸。跑在众人后面的话,大街上的群众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杨千幻多年来观察魏渊和监正,得出一套道理,大人物是不出行的,比如监正这个糟老头子,只会坐在八卦台发呆、喝酒。
大人物出行都是坐马车的,这同样屏蔽了乌合之众观赏容颜的机会。
因此听说许七安等人要来司天监,杨千幻就先一步闪现离开。
“主人,我马上就可以得到肉身了么?”苏苏兴奋的纸脸通红。
李妙真没回答,但眼里有着期待,如果能为苏苏重塑肉身,也算了结这位女仆多年来的夙愿。
楚元缜等人,则是纯粹对宋卿的作品感兴趣。
司天监宋卿,号称监正之下,炼金术第一人,名声远播,他们早就慕名已久。
而之所以排在监正之下,是因为监正靠一品术士强行压制,单论花里胡哨,以及对炼金术的开发,恐怕监正都不如宋卿。
以前是没资格进司天监,如今有许七安带路,机会难得,自然要来参观一番,见识见识宋卿的炼金术,以及观星楼。
临近观星楼,一楼大堂里忽然窜出黄裙身影,大眼睛鹅蛋脸,笑起来甜美动人的褚采薇出来迎接。
丽娜开心的迎上去。
“我在桂月楼打包了一桌子的饭菜,就等你来啦。”褚采薇蹦了蹦。
“有没有我喜欢吃的酱猪蹄,松花鸭,鱼籽羹……”丽娜高兴的蹦了蹦。
“有啊有啊,咦,铃音没来吗。”
“被她娘亲留在府里了,哇哇大哭的。”
“真可怜,她没来,吃的就都归我们,哈哈哈。”
“我也这么认为,嘻嘻嘻。”
两个丫头牵着手,抛下众人,扬长而去。
……许七安张了张嘴,回头对众人道:“司天监我比较熟,我带你们参观也一样。”
他已经拜托杨千幻回来传信,告诉宋卿,他要带朋友来司天监参观。
踏入大堂,药材的气味扑鼻而来,穿白衣的医者们低头忙碌,或切割药材,或熬煮药汁,或翻看医书……
这时,所有医者不约而同的停下手头的工作,目视大堂口,朗声招呼道:“许公子!”
对于九品医者们恭敬的态度,众人也不觉得意外,以前一号在地书碎片里讲述铜锣许七安资料时,有提到过此人精通炼金术,与司天监的宋卿关系极佳。
而且,术士虽然心高气傲,隐隐有儒家接班人的架势,但九品毕竟是九品,品级的差异不是体系的差别能弥补。
许宁宴是监正的棋子,或许他根本不擅长炼金术,一切都是监正营造出来的假象,就是为了让他合理的与司天监亲近,掩人耳目……楚元缜想到了更深一层。
许七安微微颔首:“各位师弟辛苦了,师弟们继续忙。”
打完招呼,他带着楚元缜等人拾级而上,侃侃而谈:
“司天监有九层,一层大堂里是九品医者活动的区域,二层是八品望气师活动的区域,以此类推,第九层又叫八卦台,是监正的地盘。”
“我听说,监正似乎在八卦台坐了很多年。”李妙真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想知道,监正他不拉屎的吗……许七安心里吐槽,表面一副恭敬的姿态:
“据说,监正是要专心看人间。”
专心看人间……众人肃然起敬,只觉得监正的形象不知不觉间,变的无比高大。
格调一下子就上来了。
监正应该能听见我对他的吹捧……许七安心说。
继续往上走,沿途,每一位遇到许七安的白衣术士,都恭敬的打招呼,像是晚辈后学见到了师长。
这让楚元缜等人慢慢意识到不对劲,如果只是关系好的话,何至于此?
而且,白衣术士们从不问候钟璃,可钟璃是监正的五弟子,地位本该很高才对。
……嗯,也许是她厄运缠身,旁人不敢沾染。楚元缜暗暗猜想。
我只以为许大人和司天监术士关系好,可这些术士表现出的恭敬,绝不是关系好可以解释……六号恒远愣了愣。
这小子在司天监很有威信?李妙真诧异的想。
哇,许宁宴这个好色之徒真的没骗人,他在司天监这么有排面?可我听说六品炼金术师是司天监最高傲的团体,他们会不会卖许宁宴面子?苏苏既振奋又担忧。
“炼丹室在七楼,也是炼金术师们的大本营,平日研究炼金术、吃住都在这里。”许七安道。
机智的苏苏提出疑问,娇声道:“你不是说楼层是随着品级而定的吗,炼金术是六品,应该在第四层才对。”
“理论上是这样,但事实总会有差距,这个问题,我想钟师姐能给你答案。”许七安看向披头散发,乖巧跟在身边,一句话不说的钟璃。
钟璃小声说:“司天监五品只有我一个,四品只有杨师兄一个,三品是二师兄。”
在众人凝视的目光里,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不敢大声开腔。
明白了,高品术士凤毛麟角,一人占据一层,没意义也没必要。
恒远感慨道:“术士体系晋升真难啊。”
说到这里,他和楚元缜一起看向钟璃,对这位姑娘的悲惨厄运记忆深刻。
钟璃难过的低下了头。
苏苏用一种无比紧张的语气,问道:“宋卿的人体炼成真的成功了吗?他,他真的愿意给赠予我吗?”
众人顿时看向许七安。
这……我这么忙一个人,哪有时间关注宋卿的鬼畜实验。许七安尴尬道:“我也不太清楚。”
钟璃细声道:“宋师弟确实炼出了一个人,据说当日六品的师弟们都沸腾了。最令人意外的是,就连监正老师都没有惩罚他。
“那段时间,宋师弟可得意了。不过,谁也没看过他的成品,除了当时参与炼制的师弟们。对宋师弟来说,这是他炼金术生涯中一个意义巨大的跨步,视若珍宝,不给任何人看。
“就算是我,就算是杨师兄,宋师弟也不给看。他说,好东西只给志同道合的朋友观赏,凡夫俗子不配看他的作品。当然,杨师兄也不屑去看,因为在杨师兄眼里,宋师弟同样是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
当下,众人看向许七安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在他们看来,宋卿是那种偏执狂,执着于炼金术,这样的人对于作品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连同门师姐、师兄都不给看,何况是许七安这个外人呢,虽然许七安和司天监关系极佳。可关系再好,能好过同门师兄弟?
苏苏眼里亮光顿时暗淡。
李妙真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传音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想办法看一看宋卿的作品。”
苏苏点点头,传音回复:“还是主人靠得住。”
边说边走,众人进入炼丹室,宽阔的空间里,一伙炼金术师埋头捣鼓实验,每人一张桌案,案上摆着瓶瓶罐罐、器皿材料等。
“宋师兄,你这个新型火药不行啊,每次都炸,我都怀疑钟师姐在诅咒我们。”有人说。
“我的皂角新配方也差一步,如果不能研制出超越现在的皂角,那这个配方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炼丹就差一步了,这次再失败,我总共亏损的银子就超过一千两……”
这时,宋卿从案上抬起头,看见了走入炼丹室的众人。
他先是一愣,然后,表情缓缓扭曲,渐渐狰狞,大吼一声:“钟师姐来了!”
整个炼丹室为之一静,继而一片大乱。
“灭火,快灭火……”
“我这炉丹又废了……天呐。”
“快,都停下,都停下,炼丹室不能爆,这里全是作废的火药……”
炼金术师们脸色扭曲,像是在打仗,飞快的处理手头的活计。
俄顷,一切风平浪静。
“居然没炸?”
“真的是五师姐吗,会不会是别人冒名顶替。”
炼金术师们欢呼声里,钟璃低着头,默默的走开了,背影孤单又可怜。
突然,她的胳膊被人拽住,钟璃回过头,看见许七安不悦的表情,埋怨道:“你要去哪儿?离开了我,你哪儿都去不成,乖乖待在我身边,有我在呢,没事儿。”
钟璃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藏在头发里的眸子,似乎亮了亮,用力啄了啄脑袋,乖顺的说:“嗯。”
另一边,炼金术师们收拾好杂物,中断实验,然后抬着下巴看向众人,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李妙真心里一沉,感觉这趟司天监之行,多半要吃闭门羹。不过,有许七安和钟璃在,多少能谈一谈。
司天监的术士果然高傲……众人刚这么想,就听见许七安皱着眉头,用一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说道:
“宋师兄,听说你炼出了一个人?我朋友想去观赏观赏。”
蠢货!这是求人的语气吗……李妙真心里大骂。
苏苏悄悄跺脚,焦急的皱眉头。
突然,大笑声响起,在炼丹室内回荡,宋卿张开双臂迎上来,热情的就像看见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许公子你终于来了,回京数月,来过司天监无数次,却只知道和钟师姐鬼混,全然忘了伟大的炼金术事业。”
其他炼金术师惊喜的围上来,嘴里兴奋的嚷嚷:
“许公子,你终于来了。”
“我们最近研发的很多炼金术都卡在瓶颈处,师兄弟们日夜讨论,没有头绪,翘首企盼等着您呢。”
“许公子,求求你了,你能多抽出点时间来司天监吗,炼金术需要你啊。”
“许公子,蓝皮书下一卷写出来了么?我们等了足足半年。”
人潮涌动,李妙真被推搡的不停后退,只能把位置让出来。
这……李妙真表情茫然,她端详着炼金术师们,高傲的表情不见了,这群白衣们脸庞洋溢着开心和激动,簇拥着许七安,七嘴八舌,喋喋不休。
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许七安的地位似乎很高,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尤其提及什么蓝皮书的时候,姿态放的很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妙真有种他们在等待施舍的错觉。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命炼金术
天地会其余成员的惊讶程度不比李妙真弱,见到这一幕,纵使是曾经的读书人楚元缜,也露出了愕然之色,表情略有凝固。
许宁宴是监正的棋子,但这应该是秘而不宣的事,司天监术士不该知道此等隐秘,也就是说,炼金术师们如此尊敬许宁宴,是他自身的原因?
蓝皮书是什么?听他们话中之意,许宁宴的炼金术,竟比宋卿还强大?至少炼金术师们没有对宋卿展现出这般谦卑好学的态度……楚元缜把握到了一丝丝关键,却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六号恒远早知道许宁宴与司天监交情匪浅,甚至能请动杨千幻来给那可怜的孩子治病,但他没想到许宁宴的面子有这么大。
这不是交情匪浅,这是对炼金术师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般啊。
苏苏都傻了,愣愣的看着被围在白衣中央的许七安,刚才从钟璃口中得知宋卿对自己作品的重视,她心里是万分沮丧的,认为这次司天监之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宁宴虽然和司天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宋卿可是连同门师兄弟都不讲情面,未必会给他面子。
可事实是,宋卿和一干炼金术师,竟对许七安热忱无比,甚至让苏苏觉得,这不就是那些臭男人看到自己时的反应么。
许七安压了压手,炼金术师们顿时安静下来,咳嗽一声,道:
“蓝皮书暂时没有,但我向诸位许诺,年底前,绝对给诸位送过来。以后有时间,我也会多来炼丹室逛逛,与大家讨论炼金术。”
“太好了。”
白衣术士们欢呼,喜色浮动,满脸笑容。
等众人安静下来,许七安看向宋卿:“宋师兄,你的作品……”
苏苏立刻看向宋卿,抿了抿小嘴,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
李妙真同步看过来,带着期许。
宋卿拍了拍胸脯,豪爽大笑:“我炼制出这件作品后,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得到许公子的评价和指点,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竟然……这么谦卑?!
苏苏松口气的同时,再次浮现难以置信的情绪,她反复的看了许七安好几遍。
以后谁再说司天监的术士高傲,目中无人,我第一个人不相信……楚元缜心里嘀咕。
在宋卿的带领下,众人离开炼丹室,穿过曲折的廊道,来到一间密室。
密室的门用纯钢打造,宋卿敲了敲铁门,介绍道:
“这扇门,就算是五品的武夫也别想破坏,我耗费一旬时间,用百炼钢铁铸造,最大的特点就是坚固,防盗一流。”
闻言,楚元缜忍不住道:“但你们观星楼的墙壁是正常墙壁吧?偷盗者根本没必要走门。”
李妙真点头,补充道:“而且,哪能来观星楼偷东西?历史上也没出现过类似的例子对吧。”
你铸一个防盗门的意义何在呢?
……宋卿脸色一沉,淡淡道:“还有事儿吗,没事的话两位请回吧。”
楚元缜和李妙真顿时不说话了。
李妙真传音楚状元:“我怎么觉得监正的弟子都有些奇怪?和丽娜半斤八两的褚采薇,厄运缠身的钟璃,以及眼前这位宋卿,感觉只有杨千幻比较正常。”
楚元缜“呵”了一声,传音回复:“你前面说的都对,最后一句过于草率,全京城的人都不同意你的看法。”
你只是不了解杨千幻而已,他和宋卿是最奇葩的两个,褚采薇是碍于自身天赋,不太聪颖。钟璃则是长久累月的厄运缠身,导致性格胆怯自卑……唯独宋卿和杨千幻,是脑子有问题……楚元缜心里腹诽。
李妙真没有反驳,转而问道:“监正的二弟子呢?”
楚元缜摇头:“我没有见过二弟子,似乎早已不在司天监。那两人想必是正常的。”
说完,觉得自己也过于草率,补了两个字:“大概……”
宋卿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领着众人进入密室。
这是一间足够宽敞,也非常杂乱的密室,宋卿走向左边,那里的墙壁挂满了法器,有弩,有剑,有火铳等,各式各样的兵器。
也有还未锻造的铁胚。
宋卿语气骄傲的给众人介绍:“这里的每一件兵器,材质都是绝无仅有,世间罕见,只要阵法师帮忙刻录阵法,它们将成为世人追捧的法器。
“不过我不喜欢杨千幻那蠢货,他不配触碰我的作品,所以它们始终没有成为法器。”
在场除了苏苏和钟璃,许七安恒远李妙真以及楚元缜,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
“这些都是凡器,不足以彰显我在炼金领域的成就,诸位随我来……”
宋卿领着众人深入密室,来到一个三尺高的玻璃罐前,开心的说:
“看,这是我在生命炼金术领域里,最初的作品。”
众人定睛看去,充满不知名液体的玻璃罐里,浸泡着一只猫状的古怪生物,它的身体遍布着树木的年轮和纹路,却有着猫的身形和脑袋,胸腹微微起伏,似乎在呼吸。
此外,尾巴是一根纤细的枝条,长着绿油油的叶子。
“它的名字叫树猫,顾名思义,是猫和树的结合体,我成功养活了它,但代价是只能泡在水里,不能在外界生存。”
宋卿积极的给大家介绍他的生命炼金术。
“这个胚胎是人类和马杂交而成,我曾经想把成年男性与马身结合,但失败了,于是转换思路,制作了这个胚胎。很幸运,我成功研制出具备人类和马匹血脉的胚胎,但遗憾的是,它只存活了三天,我把它浸泡在酒里,保存了下来……”
“这些器官是我从细胞开始培养,一点点发育起来的,‘细胞’这个称呼没有听说过吧,这是许公子创造的词……”
楚元缜、李妙真等人,原本兴致勃勃,抱着接触新事物,扩充眼界的心态。渐渐的,他们脸上笑容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凝重。
频频看向宋卿的眼神里,充斥着对异类的警惕,像是在打量怪物。
楚元缜说的没错,宋卿的脑子不太正常,此人好危险,如果这里不是司天监,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李妙真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这种事,虽然她就是为此而来。
我错了,宋卿才是监正弟子里最不正常的,相比起来,杨千幻只是有些,有些自大……楚元缜心想。
幸好当初我没有把那孩子送到司天监来救治,否则,他可能被养在罐子里……恒远用看异端的眼神看宋卿。
苏苏心情格外复杂,既抵触,又向往。
宋卿很满意大家的眼神,认为他们是在惊叹,在佩服,就像泥腿子进了皇城,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他没有独占功劳,咳嗽一声,宣布道:“我之所以能在生命炼金术的领域走的这么远,一切都是许公子的功劳,是他教会了我这些知识,打开了我的思路。”
天地会成员们,木然的扭头看着许七安,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难道,难道许宁宴也是一个潜藏的疯子?
我特么的……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教了你一些生物学知识啊……许七安嘴角抽搐。
可他偏偏无法反驳,因为确实是他打开宋卿的思路,指明了方向。就如同大乘佛法,旁人听在耳里,只是觉得有道理。
可在度厄罗汉这种人物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咳咳!”
许七安咳嗽一声,道:“宋师兄,我们都等着观赏你的大变活人呢。”
他颇为幽默地说道。
但众人表情一下变的沉重,因为他们看见了前方的简单支架上,躺着一具人形,用白色的布帛盖着。
宋卿走过去,掀开白布,众人看见一个男人躺在支架上,“他”胸腔微弱的跳动,身体干瘪枯瘦,五官平平无奇。
呼……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这个作品还算正常,他们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怪物呢。
“他炼成之时,身体状态与常人无异,但每日都在衰竭,我估计再过三天就会死亡。无法避免,药物无效。”宋卿说道。
药物无效?许七安见到这具人形时,内心翻江倒海,没想到宋卿真的炼出了一个生命体,这简直是造物主才有的权柄。
听了宋卿的话,许七安忍不住展开联想,是身体无法吸收药力,还是对这个世界的药材有排斥?
又或者,这具身体还存在某些缺陷,来自基因方面的缺陷?
在生命领域,遗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人能在自然界中生存,能吸收药效,离不开遗传二字。
他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现代人类如果回到古代,会变成移动的传染源,导致世界毁灭。
这种说法的核心意思是,古人没有抵抗现代病毒的抗体。而人类对大自然病毒的抗体,是可以遗传给后代的。
这具身体无法吸收药材,可能是类似的原因。
李妙真感应了一下,眼睛发亮,道:“这具身体是干净的,没有灵智,没有魂魄。比活人的躯壳更好,最适合作为苏苏的肉身。”
这里涉及到一个知识点,正常人的魂魄与身体是契合的。鬼魂附体,因为无法与肉身完全契合,会产生排斥。
活人阳气衰弱,鬼魂阴气枯竭,是两败俱伤。
一旦活人死亡,肉身不可避免的腐朽,根本无法作为恒久的寄托之所。
但这具肉身没有魂魄,苏苏如果附身其中,肉身说不定能反哺魂魄,与活人无异。
当下,李妙真看向苏苏,道:“进去试试?”
苏苏早就迫不及待,闻言,立刻点头,从纸人身上脱离,钻进了“男人”体内。
喂喂,你说过要给我做妾的,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我要的是玉龙抽水下深壕,而不是当一根搅屎棍啊……见到这一幕,许七安张了张嘴,却无法将内心的话说出来。
毕竟要脸,羞于出口。
这时,苏苏被弹了出来,回到了纸人身上。
李妙真精致的眉毛皱起:“怎么回事?”
苏苏摇头,一脸失落。
李妙真沉吟许久,做出猜测:“我明白了,这具肉身与正常躯壳不同,看似肉身,其实就像石头一样。
“苏苏这样的鬼魂,是无法寄生在石头上的。”
宋卿皱了皱眉,道:“所以,我炼了一具看起来是人,其实是石头的肉身?”
这个结果让他很失望,有些无法接受。
李妙真沉默了。
苏苏咬着唇,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无光。
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楚元缜和恒远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许公子,你是炼金术领域的天才,你对生命炼金术的造诣无人能及。”宋卿作揖,九十度弯腰,大声道:
“请许公子教我。”
苏苏黯淡的眸子,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眼巴巴的看着许七安。
对啊,是许宁宴教会了宋卿生命炼金术,他还写过什么蓝皮书,六品炼金术对他毕恭毕敬……李妙真、恒远和楚元缜,立刻看向许七安。
这,这我特么怎么知道啊,动动嘴皮子我是没问题,但这个题目已经超纲了……许七安沉吟道:
“把你的生命炼金术笔记给我,我要先研究一下。”
研究怎么找借口忽悠你们……他心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廷委任
宋卿急忙跑出密室,身法飞快,几息后,握着一卷厚厚的蓝皮书进来,恭敬的递给许七安。
如今,司天监的术士们都习惯用蓝皮书来充当自己的手札,并希望能形成传统,相信几代人后,蓝皮书会和炼金术挂钩,画上等号。
以后外界说起术士们的炼金术,都会用蓝皮书来代指。
蓝皮书第一代创始人,许七安接过宋卿的炼金手札,翻开,扫了一眼。
太长不看……看也看不懂……他装模作样的阅读许久,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天地会众成员,以及宋卿,一双眼睛就挂在他身上,等许七安合上书,宋卿迫不及待地问道:
“许公子,可有纰漏之处?”
李妙真等人摆出洗耳恭听姿态,目光专注的看着他。
“问题还是不少啊,宋师兄,此道漫漫,你需上下而求索,不可懈怠。”许七安感慨一声,谆谆善诱。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
宋卿还没说完,许七安便打断了他,道:“宋师兄,你要知道,炼金术是有极限的。对于你的作品,我有一个思路,可以供你参考。”
宋卿眼睛顿时一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迫切的追问:“许公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如果当初我培育他时,有你在场的话,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不,到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喊666……许七安清了清嗓子,扫过众人,目光落回宋卿身上,道:
“据我所知,世上有一种天材地宝,叫九色莲花,能点化万物,就算是石头,也能产生灵智。你这具人体,需要它的点化。”
“九色莲花,九色莲花……”宋卿喃喃自语:“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天地会众人豁然醒悟,认为许七安的办法可行。
对啊,九色莲花能点化万物,自然能点化这具肉身,只要他开窍,苏苏就能附体……李妙真面露喜色,顿时有了目标,不再迷茫。
苏苏则恨不得九色莲花立刻成熟,这样她就能收获一具全新的肉身。
“不不不,我要的女儿身,我要当男人……不过,如果是男儿身的话,我就不用给许宁宴生孩子啦,额,如果他依旧要我做他小妾怎么办……”
苏苏脑海里浮现收获一具男人身体的自己,被许七安压在床上鞭挞、索取的画面,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九色莲花是地宗瑰宝,其实本质上,也算炼金术的材料之一,毕竟万物皆可炼金术。”许七安笑道。
“万物皆可炼金术……”宋卿心悦诚服,感慨道:
“许公子,你是真正让我佩服的炼金术奇才,我甚至有过愤怒,愤怒你的二叔不曾将你送到司天监拜师学艺。”
……别,我二叔已经够可怜了,放过他吧!
这趟司天监之行,对苏苏来说,无异于打开了新篇章。对其他人来说,感触就要复杂许多,一方面震撼于宋卿在炼金术领的造诣。
一方面则对他的生命炼金术感到身心不适。
临别前,许七安把宋卿拉到僻静无人处,低声道:“宋师兄,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宋卿对许七安的要求来者不拒。
“我需要你炼一具女体,供那位魅依附,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弄来九色莲花。”许七安道。
“好,我一定照办。”宋卿听说许七安能弄来九色莲花,一下子亢奋起来。
“不过我也有条件的,”许七安声音愈发的低沉:“首先,那具女体要漂亮,特别漂亮。然后,这里……”
他虚拖了一下胸口,鬼祟道:“这里一定要大。”
宋卿对女人不感兴趣,皱眉道:“这个‘大’的定义是?”
他需要一个参照物。
许七安想了想,严谨回答:“采薇的三次方。”
……
对许七安来说,这次司天监之行很有必要,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他是个很重视诺言的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离开司天监,楚元缜和恒远告辞而去,许七安带着李妙真、苏苏、丽娜往许府方向走。
大眼萌妹褚采薇千里相送,送着送着,就送到许府里了,于是决定晚饭在许府吃。
吃完饭,褚采薇又决定在许府歇下,与丽娜同床共枕,橘势一片大好。
散席后,许七安进了二郎的书房,见小老弟在书桌边挑灯看书,他笑吟吟的打趣道:
“今日与王小姐玩的可好?”
许二郎顿时露出古怪之色,沉声道:“大哥,我觉得王家小姐垂涎我的美色。”
措辞不对,但意思是这个意思……许七安有些意外,许二郎居然反应过来了?
许二郎又不是傻子,情商同样不低,只是缺乏与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前两次他没回过味来,沉浸在与王首辅(空气)斗智斗勇的状态里。
“她常常夸我长的好看,行为举止间,也表现出想与我亲近的意思。”许新年眉头紧锁。
“那你的意思呢?”许七安问。
“王首辅与魏渊是政敌,大哥是魏渊的心腹,我岂能与王家小姐有纠葛?”许新年表明态度。
我一直不想二郎身上打上“阉党”的烙印,苦恼他在朝堂没有靠山,如果他能投靠王首辅……可这种事儿并非儿戏,谁知道我这个想法,会不会把二郎推入火坑?
许七安思考许久,措辞道:“你自己决定吧,未来的路要靠自己双脚走下去。在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魏公和王首辅如今不也联手整治胥吏弊病了么。
“而且,就算你将来和王小姐成了好事,也是她嫁到许家,而不是你入赘。这里有本质的区别,你依旧是自由身。”
许新年有些窘迫,脸色微红,“大哥这话说得,好像我与王小姐真有什么苟且似的。”
他接着皱了皱眉,道:“而且,她是觉得好看才喜欢我,如果我长的吓人,她还会喜欢我吗?”
许七安回答他:“这要看‘长’字怎么念了。”
他不觉得王小姐觊觎许二郎美色有什么不对,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从脸蛋开始吗。
他喜欢临安,喜欢怀庆,喜欢采薇,喜欢李妙真,喜欢苏苏,喜欢丽娜,甚至很喜欢国师,因为她们都很好看。
像小母马这样的马中美人,他也很喜欢,一天不骑就想它的紧。
而钟璃这样披头散发不露真容的,许七安就保留对她喜欢的权力。
……
返回房间,他按照《行脉论》的记载的方法,在房间里打慢拳,感悟自身气机运转,感受血液流动,感受发力之间,肌肉的舒展和收缩。
半个时辰后结束,许七安坐在桌边,接过钟璃递来的温茶,自言自语道:
“太慢了,行脉论最多是辅助作用,能不能达到化劲,还得看我个人……这样下去,年底别说是四品,就算是五品都很难。
“我必须想办法提升实力,气运渐渐苏醒,幕后黑手不会坐视不理的。哪怕有监正和神殊护着,我也不是绝对安全,对方可是至少三品的术士,背后可能还有更强大的势力。
“欲速则不达,化劲虽然难,可至少能缓慢精进。爵位的提升、权力的增加,对我来说才是最难的。”
以前他选择留在京城,是因为京城繁华,物质优渥,但心里也有“大不了老子浪迹江湖”的傲气。
而现在,他想在朝廷里攫取更大的权力,自身实力和手里握着的权力相辅相成,将来面对“债主”也能有一战之力。
所以,他现在缺机会,缺立功的机会。
“可惜啊,京察之年已经过去,而今的京城风平浪静。我立功的机会不多。”许七安叹息一声,转而思考如何提升修为。
他刚才脑海里闪过一个灵感:
“《天地一刀斩》是集全身气机于一招,而化劲也是把气力拧成一股,不浪费分毫,以最小的代价爆发出最大的力量,两者是异曲同工。”
这个想法让他由衷惊喜,并迫不及待想要验证。
许七安于房间里立定,深深呼吸,沉淀所有情绪,气息坍塌内敛……
“不对不对,我不是在施展天地一刀斩……”
他连忙结束蓄力,散去气机,他重新施展天地一刀斩法诀,但这次没有配合气机,而是以纯粹的身体力量来施展。
“啪!”
一拳击出,空气发出清脆的炸裂声。
因为不掺杂气机,所以没有造成大面积破坏。
“手臂仍有颤动,但出拳的刹那,气力确实在往一处迸发,虽然过程中流失了许多……”
这个结果让许七安惊喜若狂,路子走对了,只要按照这个方式去练习,他晋升五品的时间将大幅缩减。
“比《行脉论》要强很多很多,嘿嘿,我真是天才,另辟蹊径……”脸上喜色刚有浮现,突然又凝固了。
因为《天地一刀斩》是司天监送来打更人的功夫,是监正暗中的馈赠……
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么,监JOJO。
……
皇宫,御书房。
卯时刚过,诸公们就被皇帝派遣的宦官,传到了御书房。
诸公齐聚之后,穿着道袍,两袖清风的元景帝,步伐轻盈的走至大案之后,坐在属于他的宝座上。
“诸位爱卿连日上奏,欲彻查‘血屠三千里’之事,朕深有同感。”元景帝俯视堂下诸公,语气不疾不徐:
“朕欲建使团赴边关,彻查此事。爱卿们有什么合适人选?”
王首辅出列,作揖道:“陛下,此案事关重大,自当由三司协同打更人办理。”
这是多年来,朝廷内部形成的良好默契,但凡遇到大案,基本都是三司与打更人衙门共同处理,既是合作,又是相互监督。
元景帝等了片刻,见没有官员出面反对,或补充,便顺势道:“主办官呢?诸爱卿有没有适合人选?”
多方协同办案,要么是各办各的,要么是组一个团队,团队自然就要有领袖。否则就是一盘散沙。
通常来说,需要远赴外地的案子,基本是组团,而不是各自办案。
听到“主办官”三个字,诸公脑海里几乎本能的,惯性的浮现一个穿银锣差服的嚣张年轻人。
这既是对许七安能力的认可,也是因为这半年多里,许七安勘破一起起大案、要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王首辅沉吟一下,道:“可委任打更人银锣许七安为主办官。”
他没有夸许七安如何如何,因为不需要。
元景帝颔首,目光扫过诸公,道:“诸爱卿觉得呢?”
“善!”
众官员齐声道。
……
浩气楼,茶室。
“什么?血屠三千里的案子,我来当主办官?”
听到消息的许七安吃惊的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这与上次云州案不同,云州案里,张巡抚是主办官,他是随行人员之一。而这次,他是理论上的一把手。
利弊都很明显,此案如果破了,他占首功,而血屠三千里的案子如果真实存在,且由他查明真相,功劳之大,难以想象。
我正愁没有机会立功……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许七安喜忧参半,因为如果破不了案,他会被降罪。
这还是好的,倘若血屠千里案真的是镇北王的过失,是镇北王谎报军情,那他就危险了。
“魏公,诸公们推举我做主办官,恐怕不安好心吧?陛下为何不委任巡抚,反而同意我一个银锣担任主办官?”
许七安看向对面的大青衣,继续说道:“您得派一位金锣保护我啊。”
魏渊摩挲着茶杯,语气温和,“不错,比以前更敏锐了,以前的你,不会去揣摩朝堂诸公的用意,以及陛下的想法。”
不,我只是觉得有你这个政斗王者在身边,懒得动脑子……许七安谦卑的说:“请魏公教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行
“两个原因。”
魏渊放下手中的茶盏,为心腹银锣分析,道:“巡抚代表朝廷,权力之大,纵使是镇北王,最多也就平起平坐。陛下是不想找一个巡抚来钳制镇北王,或夹杂私心,或为战局考虑。
“委任一个银锣做主办官,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许七安皱了皱眉:“这样一来,我查案岂不是束手束脚?”
魏渊笑道:“好差事人人都争着抢着,不然朝堂诸公为何推举你?血屠三千里……如果镇北王谎报军情,试图逃避责任,主办官查不出来还好,查出来的话。”
查出来的话,就要遭杀人灭口?许七安心里一凛。
“这就是诸公推举你的第二个原因。”魏渊悠然道。
这群老银币……魏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许七安连忙问道:“我该怎么处理?”
对于此事,他有自己的想法,但也很愿意听一听长者的意见,善于采纳“谏言”是一个好习惯。
“虚与委蛇,暗中调查。”
魏渊给出八字真言,接着说道:“你去了北边以后,记得行事不要冲动,尽量不要和镇北王的部下产生冲突。示敌以弱,能放松他们的警惕。
“能暗中调查,就绝对不要光明正大。如果找到对镇北王不利的证据,藏好,回到京城再展示出来。倘若遇到刺杀,镇北王大概率不会亲自动手,我让杨砚随你一同前往。
“你本身实力不弱,金刚神功又已小成,这方面反而不担心。”
如果镇北王亲自动手,那派遣的金锣再多,恐怕也于事无补,我虽然不知道三品武夫到底有多强,但整个朝廷只有一位三品,而四品却茫茫多……许七安点点头,道:
“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他不怕被暗杀,他怕的是镇北王亲自下场,到时,他只能豁出一切召唤神殊和尚。对战三品武夫,神殊和尚势必要疯狂摄取精血,难免残杀无辜之人,这是许七安不愿看到的。
而且,事后不得不远走江湖,不能再回朝廷。这样的话,幕后黑手就乐开花了……
魏渊接着说道:“其中平衡你自己把握,如果形势不对,这个案子可以罢手。回京之后,你顶多是被问责。”
“我……”
许七安欲言又止,“血屠三千里”五个字突兀的在脑海里迸出。
“如果此事当真,我,我不会罢手,不会视而不见。”他低声道,说完许七安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不会鲁莽,魏公放心。”
魏渊望着他半晌,眼里有欣赏,有无奈,最后化为欣慰,道:“三日之后出发,你这段时间准备一下。”
……
淮王府。
后花园,百花齐放,蜜蜂嗡嗡震翅,忙碌于花丛之间。彩蝶翩翩起舞,追逐嬉戏。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芬芳,戴着面纱的王妃手里挽着竹篮,拖曳着长长的裙摆,行于群花之中。
竹篮里躺着一簇娇嫩欲滴的鲜花。
她俯身折下一支花,凑在鼻端轻嗅,眼儿弯起,流露出欣喜之色。
时值仲春穿着锦绣宫裙的王妃,背部曲线曼妙,丝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肩膀与脖颈的比例恰当好处。
挽起的青丝垂下丝丝缕缕,修长的脖颈若隐若现,晶莹雪白。
仅看背影、体态就堪称绝色,这样的女子,即使五官不算绝美,也能被男人视作尤物。
身穿轻甲的褚相龙进入后花园,行走间,鳞甲铿锵作响。
他停下脚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抱拳道:“陛下有令,三日之后,王妃得随查案队伍前往北境,请王妃早做准备。”
王妃弯弯的眉眼渐渐平复,渐渐冷淡,秀拳握紧花枝,指节发白,冷漠道:“还有事吗,没事就滚吧。”
褚相龙拱手,转身离开。
……
得知自己三日后要出发前往北境,许七安便离开衙门,骑乘小母马回到家中,找到盘坐吐纳的李妙真,道:
“能不能随我去一趟云鹿书院?”
“不去。”李妙真铁石心肠的拒绝。
嘿,你这女人一点都不娇柔软弱,个性太强……许七安拱了拱手,“有要紧事。”
李妙真一双幽潭般剔透的眼睛望来,静等后续。
“还记得你发现的那桩案子吗?血屠三千里的大案。”许七安走近屋子,摘下佩刀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解释道:
“朝廷委任我为主办官,三日之后,率使团前往北境,彻查此案。”
李妙真瞬间来精神了,改盘坐为正坐,道:“我随你一同前往。”
唉,堂堂天宗圣女如此急公好义,真不知是不是造孽……许七安沉吟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你无官身,不能参与此案。
“这样吧,你可以先行一步,我们到北境碰头,地书联系。”
他来找李妙真说此事,便是为了请天宗圣女参与,不,甚至不用开口邀请,以李妙真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会主动要求参与。
有一位道门四品在暗中做帮手,破案的把握会大大增加。
“我还有一个要求。”李妙真道。
“请说。”
“你查案时,我要在你身旁,若是因其他事不在场,事后你要与我仔细说说过程,以及破案思路。”李妙真一本正经的表情。
她想跟着我学破案?嗯,她以后肯定还要行侠仗义,过程中少不得铲奸除恶,以及为冤屈者平反,所以渴望学一点推理知识和刑侦技巧……许七安同意了她的要求,脸色严肃道:
“行,还有一件事。”
李妙真端正坐姿,摆出聆听姿态。
“你用地书碎片联络我时,记得让金莲道长屏蔽其他人。”
“……”天宗圣女给了他一个白眼。
两人当即出城,一人骑马驰骋,一人踏剑飞行。
到了清云山,许七安拜见了三位大儒,他一脸尴尬的说:“哎呀,学子近日才思枯竭,怎么都想不出好诗,几位老师恕罪。”
穿儒衫戴儒冠的三位大儒,平静的看着他:“无妨,有事?”
许七安咳嗽一声,厚着脸皮道:“李师和张师赠予我的法术书籍,已经消耗大半,所以……”
李慕白和张慎赠与他的“魔法书”,大多都是一些低级法术,其中以司天监的望气术最多。
这是因为大儒们存货不多,高等级法术,他们自己要用。而且,当时许七安只是练气境,给太强大的法术反而害了他。
魔法书里,最强大的技能是李慕白和张慎刻录的“言出法随”,儒家高级技能。其他体系的高级技能几乎没有。
三位大儒看着他,半晌,李慕白说道:“最近才思枯竭……”
张慎:“身体不适……”
陈泰:“心力交瘁……”
每一个甘愿被白嫖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们仨显然不是……许七安道:“那我想请三位老师帮忙,帮我刻录道门的通灵法术。”
“可以!”三位大儒颔首。
李妙真皱眉道:“通灵法术要布置法阵的。”
张慎摆摆手,道:“你只管施展,剩下的交给我们。”
说话间,他取出一本无字的褐色封皮书籍,缓缓研磨。
李妙真见状,没有废话,从地书碎片里取出阴性材料,布置阵法,施展道门的法术。
屋内,阴风阵阵,仿佛一下子从仲春步入隆冬。
张慎提笔,在书籍刷刷刷书写,每次落笔,都伴随阵阵清光。
聚魂阵没有召唤来魂魄,这是理所应当的,鬼魅不可能在清云山存在,浩然正气之下,一切魑魅魍魉都将灰飞烟灭。
张慎适时停笔,道:“可以了,刻录了十二张,够吗?”
“够了够了……”
许七安一边点头,一边感慨儒家体系真特么是开挂的,就像看书一样,看过的东西,就能记下,记下来的东西,就能通过笔,写在纸上。
“我顺便给你写了几张儒家法术,后遗症相当可怕,你想必深有体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张慎沉声道。
许七安欣喜的接过书籍,问出了困扰自身许久的疑惑:
“学生不明白,几位老师是如何规避反噬的?”
儒家法术的反噬这么可怕,如果大儒们无法规避这样的反噬,根本无法做持久战。
对于许七安的问题,张慎笑道:“儒家四品叫‘君子’,君子养浩然正气,百邪不侵。”
百邪不侵,这意思是到了君子境,就可以反弹或免疫法术反噬……这会不会太Bug了。许七安有些后悔自己走的是武夫体系。
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嘴炮制敌,才是他理想中的画风。
李慕白补充道:“如果法术施加在某一方,那么,被施加法术的那一方会代替承受反噬效果。”
这……许七安瞳孔一缩,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把理想付诸现实。
我的貂蝉在腰上——这句话带来的法术反噬,可能是缩阳入缝,也可能是铁丝缠腰。甚至……吊爆了。
如此一来,二郎在我心里地位直线下降,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内心调侃道。
告别三位大儒,他带着李妙真离开云鹿书院,沿着台阶往山脚下走去。
“儒家体系确实神奇,除了言出法随之外,还有百邪不侵的浩然正气,与我们道门金丹类似。还能记录其他体系的法术……”
李妙真啧啧称赞,感慨道:“我能想象当年儒家鼎盛时期是何等强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今才算有所体会,可惜了。”
“确实可惜了。”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是一位不修边幅的老者,穿着陈旧的儒衫,花白头发凌乱,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又蕴含沧桑。
李妙真一愣,这人开口之前,自己竟没发现他站在那里。
“学生见过院长。”许七安连忙行礼。
他,他就是云鹿书院的院长,当世儒家第一人……李妙真肃然起敬。
赵守面带微笑,颔首示意,道:“你要去北境?”
云鹿书院果然在朝堂安插了二五仔,当初我的戏言,一语成谶……许七安“嗯”了一声:“查案子。”
“不怕得罪镇北王?”赵守追问。
“怕,但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许七安沉声道。
赵守盯着他,无声的看了几秒,抚须而笑:“不算辱没你身上的大气运,许七安,你要记住,气运的根本是“人”这个字,至少你身上的气运是如此。
“是黎民百姓凝聚了气运,是苍生凝聚了气运。”
许七安连忙看向李妙真,发现她脸色如常,审视着院长赵守,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席话。
院长屏蔽了她的听觉?
心里想着,忽然看见赵守挥了挥袖子,一本书籍飞来,悬停在他面前。
“这是我年轻时游历天下,记录的各大体系法术。如今我已不需要这些。”
许七安欣喜的接过,没有立刻打开,作揖道:“多谢院长。”
等他直起身时,赵守已经不见。
……
三日后,京城码头。
北上的使团抵达码头,登上官船。
本次使团人数两百,带队的是许七安和杨砚,下属银锣四名,铜锣八名。
刑部总捕头一名,捕快十二名;都察院派了两名御史,十名护卫;大理寺派了寺丞一名,护卫、随从共十二名。
以及一支百人禁军队,这是巡抚出行的配置。
剩下的人,全是褚相龙的人。
直到刚才,许七安才知道褚相龙竟然也在使团之中,一同前往北境。
衙门里,本来春哥、宋廷风和朱广孝也想北上与他同行,但被拒绝了。
此次北行,不一定会遭遇大危机,可一旦遇上,那就很危险。他不想三人涉险,毕竟打更人衙门里,这三人与他情谊最深厚。
码头上,许新年和许二叔代表全家,来为许大郎送行。
此外还有青衫剑客楚元缜、六号恒远、天宗圣女李妙真。
“安全回家。”
许二叔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楚元缜悄然递上一枚符剑,传音道:“国师托我赠予你的。”
国师?
我和国师不熟啊,她送我这个作甚……怀着疑惑,许七安接过符剑,传音道:“替我谢过国师。”
恒远双手合十,念诵佛号:“许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妙真凝视着他,声音清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暗中传音道:“我会先行一步,在北境等你。”
许七安面带微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的真好。”
传音回复:“北境见。”
他登上船,扬帆而去。
许七安站在甲板上眺望,目光掠过人群,看见远处站着熟悉的三人,分别是用后脑勺盯着他的杨千幻。
双手做喇叭,娇声呼喊的褚采薇。
以及默默挥手做告别的钟璃。
你来干什么?感觉你从码头回司天监的路上,遇到的危机可能比我一路北上遭遇的危险还要多……许七安半担忧半感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刷马桶
仲春,暖风熏人,河面千帆过尽。
许七安站在甲板上眺望,看着一艘艘趸船、官船、楼船缓缓航行,风帆鼓胀胀的撑到极限,恍惚间回到了去年。
不过那时正值隆冬,河上吹来的风裂面如割,不像现在春光灿烂,离岸边不远处,还有野鸭成群,肥美的让人吞口水。
距离太远,我的气机抓摄不到……武夫体系果然是Low逼啊,想我堂堂六品,连飞都不会飞……许七安失望的叹息。
而就算是轻功,也远远做不到踏水而行,得有漂浮物。
或许等到了五品化劲,他才能做到脚掌水上漂。
“宋廷风和朱广孝不在,缺了老宋这个捧哏,这一路是何等的无趣。”许七安感慨。
心里刚这么想,眼角余光看见一个穿靛青色衣裙,做婢女打扮的熟人,来到了甲板。
她年纪30—35岁,姿色普通,眉眼间有着一股傲娇的气质,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似乎是出来享受温暖宜人的江风。
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女人的脸色顿时一垮。
“婶子,你怎么在这里?”
许七安难以置信的盯着她。
婶子……女人面皮微微抽搐,冷哼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早该想到,他的破案能力当世一流,血屠三千里这样的案子,怎么可能不差遣他。
褚相龙与她说过,本次北行为了掩人耳目,且有充足的护卫力量,所以选择与调查“血屠三千里”的使团一同出发。
这个案子她知道,至于谁是主办官,她当时心情极差,懒得问。
“婶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许七安审视着她。
“与你何干?”
女人寒着脸,威胁道:“以后不许叫我婶子,你的上级是谁,使团里的主办官是谁?再敢叫我婶子,我让他收拾你。”
“婶子婶子婶子婶子……”许七安一叠声的喊。
这个混球……女人大怒,气的胸脯起伏,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她气呼呼的走了。
……
教坊司,影梅小阁。
浮香睡到日头高照才醒来,披着薄薄的纱衣,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梳妆。
贴身丫鬟轻笑道:“许大人是不是又要离京办事?”
浮香一愣,偏着头,诧异的看着丫鬟,“你怎么知道。”
丫鬟抿嘴,轻笑道:“昨儿床摇到三更天,平日里许大人怜惜娘子,断然不会折腾的这么晚。”
浮香嗔道:“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连姑奶奶都敢打趣。”
嬉笑之间,丫鬟突然大吃一惊,脸色无比古怪,颤声道:“娘,娘子……你有白头发了。”
浮香的笑容缓慢收敛,淡淡道:“拔掉便是,有什么大惊小怪。”
梳妆后,她支走丫鬟,独自坐在镜子前,凝视着娇媚的容颜,久久不语。
……
“哐!”
女人推开褚相龙的房门,穿着婢女服的她掐着腰,怒道:“打更人衙门里一个家伙惹我生气了。”
盘膝打坐,治疗经脉暗伤的褚相龙睁开眼,双眉扬起:“何人?”
女人此时反而不露喜怒,一字一句道:“银锣许七安。”
她已经被许七安欺负好几次了,虽然被金子砸到这个仇已经报,但上次观看净思和尚打擂台的时候,她的千金之躯被那小子占过便宜。
王妃思忖着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很委屈的就忍了,没想到这家伙欺负她上瘾,刚才竟然污蔑她是大婶。
褚相龙皱了皱眉,“他如何你了?”
“他冒犯我了。”王妃表情冷淡,婢女的衣衫以及平庸的五官,也难掩她矜贵之气,语气平静道:
“不必做的太过火,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说完,见褚相龙竟没有答应,而是眉头紧锁,她秀眉轻蹙,冷笑道:“我就算去了北境,也依旧是王妃。”
褚相龙摇摇头,“王妃误会了,那小子……是本次北行的主办官。”
王妃小嘴微张,目光略有呆滞。
褚相龙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我会整治他的。即使是陛下钦点的主办官,那也是一时的,银锣就是银锣,便是再加一个子爵的身份,也终究是小人物。”
作为手握实权的将领,镇北王的副将,寻常勋贵、官员,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
一晃三天过去,水路走的还算安稳,这种大型官船是不会遇到水匪的,规模大,档次高,任谁都能看出船上住着身份不同一般的大人物。
而这样的大人物,往往伴随着高手和精锐护卫,寻常水匪只敢针对小型商船下手,偶尔袭击规模不大的官府趸船。
不过有件事让许七安很苦恼,春季降雨量充沛,河水湍急,不似冬日那般平静,时不时就会有江风裹挟大浪打来。
对于住在船舱里的人来说,固然难受,倒也不是无法忍受。可住在舱底的禁军就难受了,已经病倒了好几个。
这天,午膳过后,许七安在房间里盘坐吐纳,“咚咚”,房门敲响。
提前听见脚步声的许七安睁开眼,皱眉道:“进来。”
房门没锁,轻易的就被推开,一位粗矮身材的汉子跨过门槛,垂头抱拳,道:
“大人。”
这位矮小,但足够魁梧的汉子,是本次禁军首领,百夫长陈骁。
许七安不悦道:“何事。”
他有些恼怒这个粗鄙军夫不知礼数,打扰他修行。
“大人,好些士兵生病了,请您过去看看吧。”陈骁说完,似乎害怕许七安拒绝,急声补充:
“卑职是怕引起疫情,危及到船上的大人们。”
这个理由引起了许七安的重视,当即穿上靴子,与百夫长陈骁一同前往舱底。
“咚咚……”
在陈骁的带领下,许七安顺着木阶进入船舱,一股沉闷难闻的气味涌入鼻腔,汗臭味、霉味、氨气味……
这是因为空气不流通,却又挤满了人,睡觉排泄都在舱底,于是滋生了细菌,再加上晕船……体质弱的就会病倒。
没生病的,也会显得萎靡不振。
听到脚步声,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发现是上级和使团主办官后,士卒们挺直腰杆,保持静默。
许七安走到一个不停咳嗽,发着低烧的士卒床边,所谓的床,其实就是狭窄简陋的木板,如此船舱才能容纳百名士卒。
“没什么大碍,本官这里有司天监的解毒丸,只需一粒化在水里,染疾者每人喝一口便能治愈。”
许七安做出判断,当即伸手进兜,轻扣玉石小镜表面,倾倒出一枚瓷瓶。
滴血认主后,地书与主人产生某种紧密联系,取物随心,不怕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的倾倒出来。
他给了陈骁一粒解毒丸,让他碾碎了丢进水囊,分给染病的士兵喝。
司天监的高级药丸,效果立竿见影,生病的士兵惊喜的发现,肺部不再难受,咳嗽缓解,头脑从昏沉到清明,除了尚有些虚弱,身体状态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不难受了……”
“我好了。”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其余的士兵也露出了笑容,看向许七安的眼神里多了感激和热情。
许七安微微颔首,而后扫了一眼床底的马桶,忍不住皱眉,斥道:
“都缩在舱底做什么,为何不去甲板上透透气。如此乌烟瘴气,你们不生病才怪。”
一百人,一百个马桶,看起来都不勤刷的样子,这就相当于住在茅厕里,空气本来就不流通,春天正是细菌滋生的季节,怎么可能不生病。
如果能勤快点,每天刷马桶,每天到外头透透风,以士兵们的体质,不应该轻易病倒。
“这……”
面对许七安的责问,陈骁露出苦涩表情,道:“褚将军有令,不许我们离开舱底,不许我们上甲板。兄弟们平时都是在舱底吃的干粮。”
闻言,许七安脸色一沉,盯着陈骁,问道:“为何?”
“褚将军吩咐,船上有女眷,常要去甲板散步观景,害怕我们冒犯了女眷。如有违抗,就打二十军杖。”
那名生病的士兵,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许七安没有回应,目光再次扫过昏暗的舱底,扫过一位位挺直腰背的士兵,扫过他们脚边的马桶。
空气中的潮湿臭味,这一刻仿佛浓烈了一百倍,让许七安想逃离这里。
而这些士卒们,得在这里睡觉,在这里休息,连吃饭都在这样的环境里。
陈骁无声的看着他。
一百双眼睛默默的看着他。
许七安突然明白了,这次探病是一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让他主持公道的。
士兵也是人,再也无法忍耐这样的环境了,心里充满愤懑。同时,在他们眼里,许银锣才是这次使团的主办官,是朝廷钦点的主办官。
他们有委屈有诉求,只能找许七安,也认为只有许银锣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如果主办官也让他们缩在舱底,不允许出去,那他们才死心。
“我现在只有一个命令。”许七安皱着眉头。
“请大人吩咐。”陈骁垂头,抱拳。
“请大人吩咐。”
众士卒起身,垂头抱拳。
许七安指了指头顶的甲板,喝道:“滚上去刷马桶。”
“是!”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走走走,刷马桶去,老子早受不了这股味儿了。”
欢呼声一下子响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拔刀
褚相龙吃过午膳,吩咐随从沏了杯茶,他捧着热腾腾的茶水,轻啜一口,问道:
“王妃近日如何?”
“一直待在房间里。”随从道。
那间奢华宽敞的大房间里,住着的王妃其实是傀儡,真正的王妃整天出来溜达,混迹在普通婢女里。
有时候还会去伙房偷吃,或者兴致勃勃的旁观船夫撒网捞鱼,她站在一旁瞎指挥。
船夫们非但不生气,反而对这个姿色平庸的年长婢女产生巨大的好感,几个积攒不少家底,又尚未成家的船夫,私底下就在打探老阿姨的情况。
这就是王妃的魅力,即使是一副平平无奇的外表,相处久了,也能让男人心生爱慕。
所以褚相龙要严禁士卒上甲板,严禁男人私底下接触王妃。但他不能明着说,不能表现出对一个婢女超乎寻常的关心。
“尽快北上,到了楚州与王爷派来的军队会合,就彻底安全了。”褚相龙吐出一口气。
混迹在调查使团里,无疑是明智的决定。出发之前,就连主办官许七安等一干高官,也不知道王妃随行。
这时,他突然听见了密集的脚步声,来自甲板,而后是男人们豪放的笑谈声。
舱底的士卒们都出来了……褚相龙脸色一沉,继而涌起怒火,他三令五申的告诫底下的大头兵们,不得登上甲板。
竟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褚相龙走出房间,穿过廊道,来到甲板上,看见成群结队的士卒们,拎着马桶,哗啦啦的把秽物倒入河里,风一来,臭味便扑鼻而入。
百夫长陈骁站在甲板上,吆喝道:“倒完记得把恭桶刷干净。”
“好嘞!”
士兵们大声应是,脸上带着笑容。
褚相龙负手而立,面色阴沉严肃,喝道:“谁让你们上来的。”
嘈杂声顿时一滞,士兵们连忙放下马桶,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不敢说话。
褚相龙喝骂道:“是不是以为人多,就法不责众?喜欢上甲板是吧,来人,准备军杖,行刑。”
俄顷,嘈乱的脚步声传来,褚相龙带来的卫队,从甲板另一侧绕过来,手里拎着军杖。
“褚将军,这,这……”
陈骁大急,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说明情况,告诉褚相龙是许银锣的允许,是因为这会让人觉得他在拱火,在挑唆两位大人闹矛盾。
而许七安恰好返回房间去了,他必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如果真心肯为禁军们出头,他会出来。
反之,则说明他不愿意与褚将军起冲突,毕竟这位褚将军是镇北王的副将,是手握兵权的大人物。
“褚将军何故动怒啊,是我让他们上来刷恭桶的。”
终于,禁军们期盼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伴随着轻盈却用力的脚步声,穿银锣差服的许七安,单手按刀,走了出来。
褚相龙回过身,凝视着许七安,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不知道我的命令?如果不知道,现在立刻让他们滚回去,并保证再不出来。如果知道,那我需要一个解释。”
陈骁硬着头皮,抱拳道:“褚将军,是这样的,有几名士兵染病,卑职束手无策,无奈求助许大人……”
要么很讲义气,要么很聪明……许七安心里评价,嘴上却道:“有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去。”
陈骁低着头,不再吭声,眼里闪过感激之色。
许银锣这是要把他摘出去。
训斥完百夫长,许七安盯着褚相龙,沉声道:
“褚将军想要解释?你自己去舱底一趟不就行了,如果能在那里住几天,感受会更加深刻。我已经决定了,以后,辰时初至辰时末,舱底禁军可自由出入。午时初至午时末,可以自由出入。申时初至申时末,可自由出入。”
每天可以在甲板上活动六小时。
这既能有效改善空气质量,也有益于士卒们的身心健康。
甲板上,士兵们面露喜色,兴奋的交换眼神。风大浪大,舱底摇晃颠簸,再加上一股子的怪味道,闷的人想吐。
况且,还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吃干粮。身体不适是一方面,心里上的折磨才最折腾人。
褚相龙淡淡道:“许大人不懂带兵,就不要指手画脚。这点苦头算什么?真上了战场,连泥巴你都得吃,还得躺在尸体堆里吃。”
说话的过程中,面带冷笑的望着许七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轻视。
许七安针锋相对,反驳道:“褚将军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带兵我是不如你。但你要和我盘逻辑,我倒是能跟你说道说道。”
顿了顿,他跨前一步,盯着褚相龙,问道:
“你也说了是打仗,非常时期能与平日一样?褚将军手底下的兵,也是天天住茅厕,在屎尿味里啃干粮?
“这些士兵都是精锐,他们平时操练同样辛苦,也知道打仗该怎么打。但辛苦和受折磨不是一回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连兵都不知道养,你怎么带兵的?你怎么打仗的?
“说白了,这些不是你的兵,你就不把他们当人看。”
说的好!
陈骁心里大吼,这几天他看着士兵气色颓废,心疼的很。因为这些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褚相龙不把他们当人看,不就是因为这些兵不是他的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银锣不愧是大奉的诗魁……陈骁发自内心的敬佩,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士兵们低着头,咬着牙,虽然没有说话,但微微握起的双拳,表露出他们内心的愤慨。
他们是最底层的士兵,的确没地位,但士兵也是人,也有情绪。
褚相龙似乎被激怒了,表情既桀骜又凶狠,迈步向前,让自己的脸和许七安的脸贴的很近,厉声质问:
“你在教我做事?你算什么东西。”
“我寻思着,是不是上次服软的太快,让你轻而易举的得逞。以致于在你心里,产生了错误认识?”
许七安后退一步,与褚相龙拉开距离。
这样的举动,在褚相龙眼里,自然是露怯了。没错,许七安在他心里的第一印象是:天赋极佳,但贪恋权位,可以用更大的权力驾驭、压制。
这符合许七安在科举舞弊案中表现出的形象,轻易的让他得到了金刚神功,事后甚至不敢反悔,屁颠颠的把佛像送上门来。
很多武夫都愿意给人当狗,纵使自身实力强大,却向高官们卑躬屈膝,因为这类人都贪恋权势。
“难道不是?”褚相龙鄙夷道。
话音方落,他看见退开一步的许七安,忽然旋身,一招凶狠的鞭腿拦腰扫来。
没有任何征兆,说动手就动手。
褚相龙双手交叉格挡,砰一声,气机炸成涟漪,他像是被攻城木撞中,双腿滑退,后背狠狠撞在舱壁。
坚固的木墙咔擦断裂。
一点金漆从许七安眉心亮起,迅速走遍全身,现出灿灿金身,一字一句道:“我脾气很暴躁的,扑盖仔。”
魏渊提点他,要和镇北王的人打点好关系,这是为了查案更加方便,不至于事事遭遇刁难。
但魏渊绝对不是要他卑躬屈膝,对镇北王的人笑脸相迎,打了左脸,还凑上去右脸。
因为,如果案子没有头绪,他这个朝廷委任的主办官,可以平安无事的返京。如果真查出对镇北王不利的证据,即使他和褚相龙是拜把子的交情,也无济于事。
许七安早看不惯褚相龙了,趁着小老弟遇难,落井下石,谋夺他的金刚神功。
双臂酸疼,牵动经脉旧伤的褚相龙,不敢相信的瞪着许七安。
他居然敢动手?
他真觉得自己一个小小银锣,得罪的起手握实权的将领、镇北王的副将?
“将军!”
褚相龙的卫队勃然大怒,齐刷刷的涌过来,握着军杖,对准许七安。
只要褚相龙一声令下,他们就上去制服这个狂妄的小子。
“许大人!”
百名禁军同时涌了过来,簇拥着许七安,表情肃杀的与褚相龙卫队对峙。
他们的立场非常清晰,虽然禁军与银锣是不同衙门,互不干涉,但许七安现在是主办官,使团的最高领袖。
而且,就凭他刚才那番话,就值得自己为他拼一回命。
“统统住手!”
喝声从船舱传来,闻讯而来的几名官员疾步走出。
都察院的两名御史、刑部的总捕头、大理寺的寺丞,他们身后是各自的侍卫、捕快。
两名御史一上来就和稀泥,一叠声的说:“有话好好说,两位大人何必动手?”
大理寺丞看了眼裂开的墙壁,以及现出金身的许七安,阴阳怪气道:
“许大人好身手,这身神功,恐怕整船人加一起,都不是您对手。”
“你们来的正好。”
褚相龙恶狠狠的瞪一眼许七安,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指着许七安说:
“士兵的事只是他挑事的由头,真正目的是报复本将军,几位大人觉得此事如何处理。”
大理寺丞当即道:“船上有女眷,士兵不宜登上甲板。本官觉得,褚将军的命令合情合理。”
刑部的捕头淡淡道:“以我之见,许大人不妨赔礼道歉,禁军返回舱底,不得外出。此事就此揭过。咱们此次北行,理当团结。”
都察院的两位御史赞同。
三司官员的想法很简单,首先,他们本身就不喜许七安,此子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过节。
其次,此次北行,与镇北王的副将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甲板上的动静,惊动了房间里喝茶的王妃,她闻声而出,看见通往甲板的廊道上,聚集着一群王府婢女。
“发生了什么事?”她皱了皱眉,习惯性的问话。
婢女们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喜这个面生老婢女颐指气使的语气,叽叽喳喳的说:
“褚将军和许银锣发生冲突了,差点打起来呢。”
“好像是因为褚将军不允许舱底的侍卫上甲板,许银锣不同意,这才闹了矛盾。”
“哼,这许银锣好不识抬举,居然敢和褚将军动手,他可是我们淮王的副将。现在几位大人都站在褚副将这边,要求他赔礼道歉呢。”
“我虽然很仰慕许银锣,但这次是他不对嘛,这些大头兵臭烘烘的,多碍眼啊。我们以后都不好去甲板吹风啦。”
王妃试图挤开婢女,没想到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丫头们,非但不让路,反而合理把她挡了回去。
王妃心里好气,看不见甲板上的景象,好在这会儿婢女们安静了下来,她听见许七安的冷笑声:
“道歉?我是陛下钦点的主办官,这条船上,我说了算。”
大理寺丞反驳道:“你是主办官不假,但使团里却不是说了算,否则,要我等何用?”
刑部的捕头颔首:“陛下的旨意是,三司与打更人协同办案,许大人想搞一言堂的话,那恕本官不能认同。”
两名御史赞同刑部捕头和大理寺丞的话。
一下子,压力就全在许七安这边。
就算他倔强的不肯认错,但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同行的官员排挤,威信也全没啦……王妃敏锐的捕捉到众官员的意图。
她不认为这个在斗法中叱咤风云的男人会服软,但眼下这样的情况,服软与否,其实不重要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主办官许银锣不得人心,同行的官员排挤他,打压他。
这样的固有观念一旦形成,主办官的威严将一落千丈,队伍里就没人服他,纵使表面恭敬,心里也会不屑。
“倘若是淮王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王妃心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的拿甲板上那个年轻人和淮王作对比。
对比之后,发现两人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毕竟淮王是亲王,是三品武者,远不是现在的许宁宴能比。
于是,王妃又在心里嘀咕:他会怎么做?
应该不会服软吧……那我可要看不起他了……不对,他服软的话,我就有嘲讽他的把柄……她心里想着,接着,就听见了许七安的喝声:
“诸将士听令,本官身为主办官,奉圣旨前往北境查案,事关重大,为防止有人泄密、捣乱,现要驱逐闲杂人等,褚相龙及其部署。”
当场,只有四名银锣,八名铜锣抽出了兵刃,拥护许七安。
甲板上的百名禁军一声不吭,似乎不敢掺和。
场面沉寂了几秒,一位士兵悄悄返回了舱底。
而后是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士兵低着头,离开甲板,返回舱底。
不多时,甲板清空了。
“嗤!”
褚相龙不屑的嗤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大理寺丞满脸揶揄,幸灾乐祸。
刑部捕头嘴角勾了勾,双手抱胸,靠着舱壁,摆出看戏姿态。
都察院两名御史无奈摇头。
突然,踩踏阶梯的嘈乱脚步声传来,“噔噔噔”的连成一片。
百名禁军去而复返,与刚才不同的是,他们手里的马桶换成了制式军刀。
他们是回舱底拿武器的。
陈骁按住军刀,走到许七安身侧,沉声道:“拔刀!”
“锵……”
拔刀声响成一片,百名士卒齐拔刀,遥指褚相龙等人。
“你,你们要造反吗?”大理寺丞脸色微变,怒喝道。
陈骁沉默,舔了舔嘴唇,目光锐利的盯着大理寺丞,然后又看了一眼许七安,似乎只要许银锣一声令下,他就敢上前砍了这个啰嗦的文官。
大理寺丞心里一寒,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不敢再冒头了。
刑部捕头从依靠墙壁,改成挺直腰杆,脸色从戏谑变成严肃,他悄悄握紧手里的刀,如临大敌。
身为武夫的他从这些禁军眼里看到了坚韧的意志,挥舞钢刀时,绝对不会犹豫。
褚相龙额头青筋怒跳,他依旧不相信身为镇北王副将的自己,会遭遇这样的待遇。这些低级士兵,居然敢对自己拔刀。
“杨砚!”
褚相龙低吼道:“你们打更人要造反吗,本将军与使团同行,是陛下的口谕。”
“聒噪!”杨砚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语气冷淡:“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
褚相龙脸色顿时一白,他神色几度变幻,死死盯着许七安,咬牙切齿道:“你想怎样。”
许七安迎着阳光,脸色桀骜,说道:“三件事,一,我刚才的决定照旧,士兵们每天三个时辰的自由时间。二,记住我的身份,使团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够不够清楚?”
褚相龙沉着脸,缓缓点头。
许七安拎着刀走过去,冷笑道:“第三,给老子道歉。”
刹那间,褚相龙脸色略有扭曲,额角青筋凸起,脸颊肌肉抽动。
护送王妃事关重大,不能意气用事……褚相龙最后还是服软了,低声道:“许大人,大人有大量,别与我一般见识。”
许七安嘿了一声:“懂事。”
身后,百名禁军咧开嘴,露出了质朴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谈
甲板上,陷入诡异的寂静。
三司的官员、侍卫噤若寒蝉,不敢出言招惹许七安。尤其是刑部的捕头,刚才还说许七安想搞一言堂是痴心妄想。
此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忽然明白了刑部尚书的愤怒和无奈,对这小子恨之入骨,偏偏拿他没有办法。
当然,最颜面扫地的是褚相龙,身为镇北王的副将,他在边关手握实权,回了京城,同样不需看人脸色。
纵使是朝堂诸公,他也不怵,因为能主宰他生死、前程的人是镇北王。诸公权力再大,也处置不了他。
渐渐养成跋扈张扬的性格,直到此刻,在许七安手底下狠狠栽了个跟头。
褚相龙一边告诫自己大局为重,一边平复内心的憋屈和怒火,但也没脸在甲板待着,深深看了眼许七安,闷不吭声的离开。
他只觉众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嘲讽,一刻都不想留。
甲板上,船舱里,一道道目光望向许七安,眼神悄然发生变化,从审视和看好戏,变成敬畏。
银锣的官职不算什么,使团里官位比他高的有大把,但许银锣掌控的权力以及背负的皇命,让他这个主办官变的当之无愧。
若有人敢阳奉阴违,或以官位压制,褚相龙今日之辱,便是他们的榜样。
王妃被这群小蹄子挡着,没能看到甲板众人的脸色,但听声音,便已足够。
他的行为乍一看霸道强势,给人年轻气盛的感觉,但其实粗中有细,他早料到禁军们会簇拥他……不,不对,我被外在所迷惑了,他之所以能压制褚相龙,是因为他行的是无愧于心的事,所以他能堂堂正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妃得承认,这是一个很有魄力和人格魅力的男人,就是太好色了。
随着褚相龙的服软、离开,这场风波到此结束。
许银锣安抚了禁军,走向船舱,挡在入口处的婢子们纷纷散开,看他的眼神有些畏惧。
与老阿姨擦身而过时,许七安朝她抛了个媚眼,她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很不屑的别过脸。
果然是个好色之徒……王妃心里嘀咕。
她现在的模样,确实与美人搭不上边,且姿容普通。然而就算这样,猥琐好色的许七安竟还试图勾搭。
进入船舱,登上二楼,许七安敲了敲杨砚的房门。
“进来!”
从头到尾都不屑参与纠纷的杨金锣,淡淡道。
许七安推门而入,看见杨砚在床榻上盘坐,床边一双靴子摆的整整齐齐。
杨砚做事一丝不苟,但与春哥的强迫症又有不同。
许七安关上门,信步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低声道:“那些女眷是怎么回事?”
“褚相龙护送王妃去北境,为了掩人耳目,混入使团中。此事陛下与魏公打过招呼,但仅是口谕,没有文书做凭。”杨砚说道。
还真是王妃啊……许七安皱了皱眉,他猜的没错,褚相龙护送的女眷真的是镇北王妃,正因如此,他仅仅是威慑褚相龙,没有真的把他驱逐出去。
“为何护送王妃去北境,要这么偷偷摸摸?”许七安提出疑问。
杨砚摇头。
此事必有猫腻……许七安压低声音,道:“头儿,和我说说这个王妃呗,感觉她神神秘秘的。”
杨砚微微皱眉,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他,毕竟对于一个世上温暖的港湾不是男人向往的深渊,而是武道的武痴来说,八卦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知道的不多,只知当年山海关战役后,王妃就被陛下赐给了淮王。而后二十年里,她不曾离开京城。”
这些事儿我都知道,我甚至还记得那首形容王妃的诗……许七安见问不出什么八卦,顿时失望无比。
“你这次得罪了褚相龙,抵达北境后,少不得要被刁难,但也成功树立了威望。这一路上,没人敢与你较劲。”
杨砚继续说道:“三司的人不可信,他们对案子并不积极。”
看得出来,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们会查案,一旦遭遇危险,必定胆怯退缩,毕竟差事没做好,顶多被责罚,总好过丢了性命……许七安颔首:
“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杨砚没有劝什么,点了点头,看向许七安:“还有事吗,没事就出去,别打扰我修炼。”
头儿,你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就是我上辈子世界里的程序猿,女人在他们面前脱裤子,他们只会大喊一声:404。
许七安半玩梗半吐槽的离开房间。
……
这天,用过晚膳,在青冥的夜色里,许七安和陈骁,还有一干禁军坐在甲板上吹牛聊天。
许七安给他们说起自己破获的税银案、桑泊案、平阳郡主案等等,听的禁军们由衷敬佩,认为许七安简直是神人。
身为京城禁军,他们不是一次听说这些案,但对细节一概不知。而今终于知道许银锣是如何破获案件的。
比如税银案里,当时还是长乐县快手的许宁宴,身陷囫囵心有静气,对府尹说:汝可想破案?
府尹答:想。
许宁宴淡淡道:卷来。
于是卷宗就送来了,他只扫了一眼,便勘破了打更人和府衙焦头烂额的税银案。
又比如错综复杂,注定载入史册的桑泊案,刑部和府衙的捕快束手无策,云里雾里。许银锣,哦不,当时还是许铜锣,手握御赐金牌,对着刑部和府衙的酒囊饭袋说:
刑部办不了的案,我许七安来办,刑部不敢做的事,我许七安来做。
刑部的废柴们羞愧的低下了头颅。
许银锣真厉害啊……禁军们愈发的佩服他,崇拜他。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迹,是云州案。”
许七安手里拎着酒壶,扫过一张张精瘦的脸,傲然道:“当日云州叛军攻陷布政使司,巡抚和众同僚命悬一线。
“这时,我一人一刀挡在八千叛军面前,他们一个人都进不来,我砍了整整一个时辰,砍坏了几十刀,浑身插满箭矢,他们一个都进不来。”
“八千?”百夫长陈骁一愣,挠头道:“我怎么听说是一万叛军?”
“我听说一万五。”
“不不不,我听禁军里的兄弟说,是整整两万叛军。”
士兵们争论起来。
……这,这也太能吹了吧,我都不好意思了。许七安咳嗽一声,引来大家注意,道:
“没有没有,那些都是谣传,以我这里的数目为准,只有八千叛军。”
八千是许七安认为比较合理的数目,过万就太浮夸了。有时候他自己也会茫然,我当初到底杀了多少叛军。
“原来是八千叛军。”
禁军们恍然大悟,并坚信这就是真实数据,毕竟是许银锣自己说的。
闲聊之中,出来放风的时间到了,许七安拍拍手,道:
“明日抵达江州,再往北就是楚州边境,咱们在江州驿站休息一日,补充物资。明天我给大家放半天假。”
许大人真好……大头兵们开心的回舱底去了。
这几天不用闷在舱底,又勤刷马桶,环境得到巨大改善,他们气色都好了很多。
前一刻还热闹的甲板,后一刻便先得有些冷清,如霜雪般的月华照在船上,照在人的脸上,照在河面上,粼粼月光闪烁。
“骗子!”
拎着酒壶的许七安,听见有人在身边骂他。
他臭不要脸地笑道:“你就是嫉妒我的优秀,你怎么知道我是骗子,你又不在云州。”
老阿姨牙尖嘴利,哼哼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云州案?”
许七安给她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还有事没事,没事就滚蛋。”
老阿姨气道:“就不滚,又不是你家船。”
她身子娇贵,受不得船只的摇晃,这几天睡不好吃不香,眼袋都出来了,甚是憔悴,便养成了睡前来甲板吹吹风的习惯。
恰好看见他和一群大头兵在甲板上聊天打屁,只能躲一旁偷听,等大头兵走了,她才敢出来。
许七安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许七安,一人低头俯视闪烁碎光的河面,一人抬头仰望天边的明月。
老阿姨不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沉静的美,宛如月色下的海棠花,独自盛放。
月光照在她平平无奇的脸蛋,眼睛却藏进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既幽深如大海,又仿佛最纯净的黑宝石。
许七安喝了口酒,挪开审视她的目光,仰头感慨道:“本官诗兴大发,赋诗一首,你走运了,以后可以拿着我的诗去人前显圣。”
她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耳朵却很诚实的竖起。
虽然很想打击或嘲笑这个总惹她生气的男人,但在诗词方面,他是大奉儒林公认的诗魁,出言不逊只会显得她愚蠢。
等了片刻,仍不见他念诗,静等佳作的老阿姨忍不住回头看来,撞上一双戏谑的眼神。
她又生气的扭回头。
接着,耳边传来那家伙的半叹息半吟诵的声音:“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眸子渐渐睁大,嘴里碎碎念叨,惊艳之色溢于言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京城里的那些读书人如此追捧你的诗。”她轻叹道。
他们不是吹捧我,我不生产诗,我只是诗词的搬运工……许七安笑道:
“过奖过奖,诗才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我生来就感觉脑子里装满了传世佳作,信手拈来。”
这一次,脾气古怪的老阿姨没有打击和反驳,追问道:“后续呢?”
后续我就不记得了……许七安摊手:“我只作出这么一句,下面没了。”
她咬牙切齿的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痛恨你。”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老阿姨趴在护栏上,望着微波荡漾的江面,这个姿势让她的臀儿不可避免的微微翘起,薄薄的春衣下,凸显出滚圆的两片臀瓣。
“很大,很圆,但看不出是蜜桃还是满月……”许七安习惯性的于心里点评一句,而后挪开目光。
也不能一直看,显得他是很猥琐似的。
“听说你要去北境查血屠千里案?”她突然问道。
“嗯。”许七安点头,言简意赅。
“是什么案子呀。”她又问。
“暂时不清楚,但我估计是蛮族侵入边境,大肆烧杀掠夺,屠戮千里,而镇北王守城不出。”许七安给出自己的猜测。
“噢!”
她点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怕得罪镇北王吗。”
“怕啊。”
许七安无奈道:“如果案子没落到我头上,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管好身边的事。可偏偏就是到我头上了。
“寻思着或许就是天意,既然是天意,那我就要去看看。”
她没说话,眯着眼,享受江面微凉的风。
许七安眼睛一转,笑道:“我去年乘船去云州时,路上遇到一些怪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侧了侧头。
“途中,有一名士卒夜里来到甲板上,与你一般的姿势趴在护栏,盯着水面,然后,然后……”
许七安盯着河面,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也紧张的盯着河面,全神贯注。
“然后河里窜出来一只水鬼!”许七安沉声道。
“胡,胡说八道……”
老阿姨脸色一白,有些害怕,强撑着说:“你就是想吓我。”
噗通!
突然,水面传来响动,溅起水花。
她尖叫一声,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哈哈哈哈!”
许七安捧腹大笑,指着老阿姨狼狈的姿态,嘲笑道:“一个酒壶就把你吓成这样。”
老阿姨默默起身,脸色如罩寒霜,一声不吭的走了。
生气了?许七安望着她的背影,喊道:“喂喂喂,再回来聊几句呀,小婶子。”
……
黎明时,官船缓缓停泊在黄油郡的码头,作为江州为数不多有码头的郡,黄油郡的经济发展的还算不错。
此地盛产一种黄橙橙,晶莹剔透的玉,色泽宛如黄油,取名黄油玉。
官船会在码头停泊一天,许七安派人下船筹备物资,同时把禁军分成两拨,一拨留守官船,另一拨进城。半天后,换另外一拨。
“趁着有时间,午膳后去城里找找勾栏,带着打更人同僚玩玩,至于杨砚就让他留守船上吧……”
晨光里,许七安心里想着,忽然听见甲板角落传来呕吐声。
扭头看去,看见不知是蜜桃还是满月的滚圆,老阿姨趴在船舷边,不停的呕吐。
“小婶子,怀孕了?”许七安调侃道,边掏出帕子,边递过去。
她没理,掏出秀帕擦了擦嘴,脸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似乎一宿没睡。
“我昨天就看你气色不好,怎么回事?”许七安问道。
小婶子瞪了他一眼,摇着臀儿回舱去。
她昨晚害怕的一宿没睡,总觉得翻飞的床幔外,有可怕的眼睛盯着,或者是床底会不会伸出来一只手,又或者纸糊的窗外会不会悬挂着一颗脑袋……
卷着被褥,蒙着头,睡都不敢睡,还得时不时探出脑袋观察一下房间。
一宿没睡,再加上船身颠簸,连日来积压的疲惫顿时爆发,头疼、呕吐,难受的紧。
都是这小子害的。
不理我就算了,我还怕你耽误我勾栏听曲了……许七安嘀咕着,呼朋唤友的下船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分析王妃随行的原因
自古以来,背靠港口的城市,经济普遍繁华,黄油郡的郡城规模不算大,但街道宽敞笔直,行人如织,甚是热闹。
许七安站在码头,放眼望去,挑夫和苦力来来往往,挥洒汗水。
目光一扫,他锁定一个手里拿着账本,坐在凉棚里喝茶的工头,信步走过去,单手按刀,俯视着那位工头。
那工头定定的看着许七安,以及他身后打更人们胸口绣着的银锣、铜锣标志,纵使不认识打更人的差服,但打更人的威名,便是市井百姓也是如雷贯耳。
这,这是传说中的打更人?工头一边疑惑,一边起身,点头哈腰:“几位大人,有何吩咐?”
说话的过程中,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银,双手奉上。
许七安没看,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工头?”
工头继续点头哈腰,“是的。”
许七安缓缓点头,看向忙碌的挑夫们,问道:“最近有没有北方来的难民。”
“难民?”
工头想了想,摇着头:“没有,不过小人也听说了,北境正在打仗,蛮族到处烧杀劫掠,幸好有镇北王守着啊,不然楚州可能早就丢了。”
“你很崇敬镇北王?”许七安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
“那当然,镇北王是大奉的军神,也是大奉第一高手,正因为有他在,北边才能安稳。”工头露出敬仰的神色。
镇北王什么时候成军神了,大奉军神明明是魏公……许七安带着银锣和铜锣们离开。
凉棚里,工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纳闷道:“给银子都不要?是不是脑子有病。”
在城里转了一个时辰,许七安在酒楼坐过,在勾栏坐过,甚至主动与乞丐搭讪。随行的打更人们察觉到许七安这次出行是另有目的。
所谓勾栏听曲,只是幌子而已。
“许大人,您在打探什么?”一位银锣问道。
“打探难民咯。”
许七安站在街边,单手按刀,皱眉道:“有件事很奇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
一位经验丰富的银锣,想了想,回答道:
“没有难民?这并没有什么奇怪,我们才初到江州,距离楚州还有至少十日的路程。这还是走的水路,走陆路的话,少说半个月。难民未必能从楚州逃难到此。”
许七安摇摇头,看他一眼,哼道:“你忘记我们来查的是什么案子?”
四位银锣悚然一惊,立刻领悟了许七安的意思。
血屠三千里类似的行为,通常发生在旷日持久,且投入相当数量兵力的大型战场。
而如果发生这种规模的战争,必定造成灾民遍野,即使江州距离楚州遥远,未必没有难民中的幸运儿成功逃亡过来。
可是没有……
这案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啊……许七安心里一沉,情绪难免陷入沉重。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们,见他们忧心忡忡的模样,当即“呵”一声,用一种无比龙傲天的语气,缓缓道:
“有点意思,这才是我想要办的案子,太简单了反而无趣。”
许大人经历丰富,虽然入职时间短,可经历的大风大浪却是旁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打更人们回想起许银锣经历过的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大案,顿时心里不慌,安定了许多。
午膳前,许七安提着食盒,以及几块未经雕刻的黄油玉,返回官船。
他先把黄油玉放在房间,而后提着食盒,登上三楼,来到角落的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
“谁?”
房内传来老阿姨略显暴躁,但有气无力的声音。
“是我。”
许七安笑道。
听到他的声音,里面没动静了,也没开门,似乎打算冷处理。
“傅文佩,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勾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许七安是个贱人。
“哐……”
门打开了,穿着青色婢女衣裙的老阿姨,柳眉倒竖,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个登徒子,在她房门前说什么勾引男人,太过分了。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婢女,可婢女也是有名节的呀。
又没人听到……许七安嘿嘿道:“你又不是傅文佩,你生什么气。”
见老阿姨翻了个白眼,想重新关门,许七安忙说:“给你带了午膳。”
老阿姨嗤笑道:“你有那么好心?”
“今早看你气色,我就知道你昨儿没睡好,晕船了吧。午膳肯定没有吃,所以给你买了些饭菜。”
许七安自顾自的进屋,扫了一眼,房子干净整洁,看起来是天天打扫的。
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菜肴逐一摆开。
老阿姨瞅了几眼,发现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菜,忍不住问道:“这盘是什么菜?”
“琉璃肺,还挺好吃的,是黄油郡最好的酒楼的招牌菜之一,其他招牌菜我也给你买了。”许七安道。
“不想吃。”
老阿姨淡淡道。
她身体不适,没胃口,再说了,这些年在王府娇生惯养,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平民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山珍海味,于她而言,只是等闲。
“但你这碗肯定喜欢吃。”许七安把一碗汤摆在桌上。
老阿姨一看,黑乎乎的,卖相极差,顿时嫌弃的直皱眉,道:“无事献殷勤……你有什么目的,直说。”
就等你这句话……许七安坐在桌边,咳嗽一声,道:“你们王妃也来了?”
听见“王妃”两个字,她眉梢微微跳了跳,镇定的点头,“嗯。”
“为什么王妃会在队伍里?而我这个主办官,却事先不知道。”许七安笑眯眯的问。
“你以为我会知道吗。”老阿姨没好气道,似乎不愿多谈,催促道:“没事赶紧滚,我要睡觉了。”
许七安只好告辞离开。
等讨厌的臭男人离开,她重新关上门,本打算把食物收回食盒,突然嗅到了一股酸辣味,这股味道仿佛是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胃。
味道正是那碗卖相极差的汤散发出来。
似乎味道还可以……她坐在桌边,用瓷勺舀了一勺,轻啜一口。
酸中带辣的味道,瞬间打开味蕾,勾动她的食欲,“咕噜”,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一连喝了好几口。
等她喝完汤,终于感觉到了饥饿,再看桌上的饭菜,便显得诱人起来。
……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一下,继而传来褚相龙的声音:“是我。”
“门没锁,自己进来。”老阿姨以冷漠且平静的声音回复。
褚相龙推门而入,看见王妃坐在桌边,津津有味的用膳。
褚副将皱了皱眉,传音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只管点头和摇头。”
他知道这些食物是许七安刚才送过来的。
王妃摇摇头。
褚相龙眸光锐利了几分,“没有关系,他给你带午膳?”
王妃还是摇头。
褚相龙盯着她看了片刻,勉强接受这个回答,感慨王妃魅力实在太大,让男人忍不住去接近,去了解。
“请王妃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与闲杂人等交往过密。”他传音告诫了一句,退出房间。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船上不但有金锣杨砚,还有其他武者,武者耳目聪敏,隔墙有耳这句话最为贴切。
……
“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信息啊。我猜的没错,镇北王妃前往北境,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隐秘出行,事先连我这个主办官都不知道。而且,携带的侍卫人数不正常,太少了。这可以理解为低调,嗯,随使团出行,既低调,又有充足的护卫力量。
“问题是,何至于此?”
许七安返回房间,坐在桌边,皱眉思考。
“为什么王妃前往北边,要搞的这么神秘,是因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过于招摇?这显然不是,在大奉,谁敢打镇北王正妻的主意?就算是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我,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根据行为分析意图,那就是元景帝不希望王妃离京的消息广为人知。但这并不科学,区区一个王妃,去见夫君,有什么好隐瞒?
“除非这个王妃不简单,涉及到某些机密?如此一来,秘密随使团出行的原因无外乎两个:一,涉及到某种机密谋划,所以要保密。二,可能伴随着危险,因此需要使团的力量护卫?”
想到这里,许七安瞳孔微微收缩,目光随之锐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埋伏
对于这个推测,许七安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一直以为镇北王妃是大奉天字一号花瓶,本质上还是一介女流,不该牵扯到什么机密事件里。
不意外,则是察觉到褚相龙携带女眷,且从杨砚口中得知王妃随行后,他有了思想准备。
“既然可能有危险,那就得采取应对措施,谨慎为先……嗯,现在不急,我忙活自己的事……”
许七安拎起布袋,把八块黄油玉摆在桌上,随后取出准备好的刻刀,开始雕琢。
……
温饱之后,老阿姨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睡眠浅,很快就被码头上吵闹的吆喝声惊醒。
她有些生气的捶了几下枕头,起身走到桌边,收拾碗筷,放回食盒,拎着它离开房间。
顺着阶梯往下,到第二层,她顺着廊道而行,对着两边的房间左顾右盼,这里是打更人和三司的官员居住区域。
她不太清楚许七安住在哪个房间,好在很快,她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好色之徒许宁宴的房间。因为房门敞开着。
云州回来后,那个皮相就变的格外精致的年轻男人坐在桌边,雕刻着几块黄油玉。
“咚咚。”
她敲了敲房门,等他抬头看来,板着脸说:“食盒还给你,多,多谢……”
似乎不擅长道谢这种事,说话时,表情特别扭捏。
“放门后吧。”
许七安淡淡回应,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作业。
老阿姨进入房间,轻轻放下食盒,看了一眼桌面,那里摆着几件雕琢好的玩意,分别是小剑、玉馒头(×2)、八角护符、印章、玉佩。
她颇有兴趣地问道:“你雕这些物件作甚?刀工还挺难看。”
说完,自己咯咯咯笑起来。
“送女子。”许七安道。
送女子……老阿姨盯着桌上的物件,笑容渐渐消失。
“我每次离京,都会寄一些当地特产给喜欢我的女子,再写一封信,这既不会花费多少银子,又能讨她们欢心,让她们更喜欢我。”
许七安振振有词的讲述自己的养鱼经验。
……老阿姨被气到的,看许七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人间渣滓,冷笑道:“果然是个臭男人。”
许七安打击道:“可惜没你的份儿。”
老阿姨嗤笑道:“谁稀罕呢。”
气冲冲的离开。
不多时,所有的玉都雕刻完毕,许七安赋予了它们灵魂。
他先把“小剑”收入地书碎片,这个不用寄,因为是送给李妙真的,等到了北方相聚,许七安再送给她。
许七安铺开准备好的信纸,取来笔墨,提笔书写:
“离京半旬,已至黄油郡,此地有特产黄油玉,此玉质地油软,触手温润,我颇为喜爱,便买了毛坯,为殿下雕刻了一枚印章。
印章有字,曰:你拈花一笑,落霞漫天。”
这是写给怀庆的,他把印章一起塞入信封。
第二封信是写给裱裱的:
“离京半旬,已至黄油郡,此地有特产黄油玉,此玉质地油软,触手温润,我颇为喜爱,便买了毛坯,为殿下雕刻了一枚玉佩。
“我是个俗气透顶的人,见山是山,见海是海,见花是花。唯独见了你,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三生三世。”
他把玉佩放进信封。
第三封信和第四封信,写给采薇和丽娜,如出一辙的内容:
“离京半旬,已至黄油郡……世上美味千千万,听说在某个无法抵达的遥远国度,有一种人间美味叫‘胡建人’,以后有机会,想带你去找找,寻遍天涯海角。”
他把玉雕的馒头塞进信封。
第五封信写给钟璃:
“离京半旬,已至黄油郡……我不在京城的日子里,要好好待在司天监地底。我们要相信,苦难的日子终将过去,再吃些苦,再受些罪,一切都会从苦难中开出花来。
“以后做我的小公举,只吃XX不吃苦。”
他把八角护符放进去。
然后是玲月和浮香的信,以及她们的物件。
第六封信写给玲月。
“离京半旬,已至黄油郡……为兄一路平安,只是有些想家,想家中温柔可亲的妹子。等大哥这趟回来,再给你打些首饰。在为兄心里,玲月妹妹是最特殊的,无人可以取代。”
第七封信写给浮香。
“忘记哪位大儒说过,人生得一知己,此生无憾。浮香姑娘便是我的红颜知己,希望我们的情谊天长地久,比黄金还恒远……”
请继续保持我们目前的关系!
每一条鱼,都要有不同的寄语。要充分体现出对她们的关心和重视,让她们觉得自己是最重要的。断然不能敷衍了事。
这是一个海王的自我修养。
做完这一切,许七安如释重负的舒展懒腰,看着桌上的七封信,由衷的感到满足。
上次在青州边界,他也写过七封信,其中两封是二叔和婶婶滥竽充数。而现在,仅是女孩子,就有七封信,再加上李妙真,那就是八封信。
许七安为自己鱼塘事业的发展而欣喜。
……
妥善保管好物品,许七安离开房间,先去了一趟杨砚的房间,沉声道:“头儿,我有事要和大家商议,在你这里商谈如何?”
杨砚还在盘坐吐纳,闻言,皱了皱眉,本能的反感修行被打扰,但还是缓缓点头:“可以。”
许七安当即命令吩咐一位银锣,去把褚相龙和三司官员请来房间。
在桌边静坐几分钟,三司官员和褚相龙陆续进来,众人自然没给许七安啥好脸色,冷着脸不说话。
习惯和稀泥的两位御史中的一位,笑道:“许大人召唤我等何事?”
“我要调整路线,改走陆路。”
许七安语出惊人,一开场就抛出震撼性的消息。
“这不可能!”
褚相龙率先反对,语气坚决。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没继续和许七安掰扯,负手而立,摆出决不妥协的架势。
“许大人可别胡闹,再有一旬,我们便能抵达楚州。该走陆路的话,半个月都未必能到。”大理寺丞哼道:
“你虽然是主办官,但也不能胡作非为,随心所欲。”
正常的指令,他们可以迁就、忍让许七安,承认他这个主办官的地位和威信。但这不包括随意更改路线。
水路改陆路实在太麻烦,要安排马匹、马车,以及运输车,毕竟这两百来号人,人吃马嚼,不可能轻装上阵,所以当初使团才选择更快捷、方便的水路。
其次,在行军打仗中,只有最高将领才能更改路线。使团虽不是军队,但更改路线依旧是大忌。
刑部的陈捕头望向杨砚,沉声道:“杨金锣,你觉得呢?”
杨砚面无表情,“确实不妥。”
连同为打更人的杨砚都不赞同许七安的决定,可想而知,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是自找难看。就算是其他打更人,恐怕都不会支持他。
“哼!”
褚相龙冷哼一声,道:“没什么事,本将军先回去了,以后这种没脑子的想法,还是少一些。”
刑部捕头审视了许七安一眼,道:“褚将军且慢,不妨听听许大人怎么说。”
褚相龙回过身,诧异的看着他。
能做到刑部的捕头,自然是经验丰富的人,他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起先只以为褚相龙随使团一同返回北境,既是方便行事,也是为了替镇北王“监视”使团。
毕竟这次使团前往北境,查的案子,既有可能是针对镇北王。
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随行的只有褚相龙便罢了,王妃也随行的话,不应该是派遣一支禁军护送北境吗。
为何与他们混在一起?
船上全是男人,亲王的正妻与他们同行,这多少有些不合理。
大理寺丞忍不住看向陈捕头,微微皱眉,又看了眼许七安和褚相龙,若有所思。
呦,不愧是刑部的捕头,比文官们要敏锐的多……许七安把手里握着的地图展开,看向褚相龙,问道:
“褚将军,王妃怎么会在随行的使团中?”
刑部的陈捕头,都察院的两位御史,大理寺丞,齐刷刷的看向褚相龙。
许七安这个问题,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或好奇。
“王妃去北境与淮王相聚,有何问题?”褚相龙眯着眼,锐利的盯着许七安。
此事瞒过不同船而行的众人,他清楚一点。也没必要隐瞒,只要悄悄离开京城没人知道,目的就达到了。
“本官是使团主办官,为何之前没有收到通知?”许七安又问。
褚相龙淡淡道:“只是小事而已,王妃借道北行,且身份尊贵,自然是低调为好。”
“既然王妃身份尊贵,为何不派禁军队伍护送?”
这时,陈捕头突然问道。
“是啊,官船鱼龙混杂,若是知道王妃出行,怎么也得再准备一艘船。”大理寺丞笑呵呵道。
“唔……确实不妥。”一位御史皱着眉头。
这群老狐狸……褚相龙扫了眼三司的官员,心生恼怒。
前些天,他们还表现出对许七安的敌视,并暗中示好自己,然而,一旦遇到可能对自身不利的事,他们的态度立刻暧昧起来。
见褚相龙不说话,许七安冷笑一声,环顾众人,说道:
“正如陈捕头所说,如果王妃去北境是与淮王团聚,那么,陛下直接派禁军护送便成。未必偷偷摸摸的混在使团中。而且,竟还对我等保密。几位大人,你们事先知道王妃在船上吗?”
大理寺丞和两位御史摇头。
许七安又道:“那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理寺丞连忙追问,道:“许大人有话直说。”
许七安掷地有声:“这意味着可能遭遇危险,比如伏击,针对王妃的伏击。”
两位御史,大理寺丞眉头一跳,脸色转为严肃。
刑部的陈捕头表情不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褚相龙见状,自己知道再一味的否认,只会众叛亲离,哼道:
“王妃此次北行,确实另有目的,但许七安不必危言耸听。王妃离京之事,就连你们都不知道,何况旁人?
“伏击也是要提前准备的,咱们一路北行,走的是最快的水路,王妃随行的事又秘而不宣。又怎么会遭遇埋伏呢。”
大理寺丞等人缓缓点头,认为褚相龙说的有理。
他们也是出发之后,才发现船上有女眷,后来慢慢察觉女眷里竟有淮王妃。连他们都是出发后才知道此事,试想,可能存在的敌人,又如何伏击?
根本来不及嘛。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大理寺丞吐出一口气,脸色有所好转。
许七安笑呵呵道:“几位大人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再做考虑。”
他这才把目光移到摊开的地图,指着上面的某个,说道:“以船只航行的速度,最迟明日傍晚,我们就会通过这里。”
众人走到桌边看去,那是一处水流湍急的流域,狭窄,两侧高山环绕。
“这里,如果真的有人要在两岸埋伏,以水流的湍急,我们无法快速转向,否则会有倾覆的危险。而两侧的高山,则成了我们上岸逃跑的阻碍,他们只需要在山中埋伏人手,就能等着咱们自投罗网。简而言之,如果这一路会有埋伏,那么绝对会在此处。”
许七安的话,让众人刚刚放松的情绪,再次紧绷。
褚相龙盯着地图看了片刻,反驳道:“这一切的前提是有敌人埋伏,而刚才我也说过,敌人根本没有时间提前设伏。
“只要度过这里,我们一旬内就能抵达剑州,届时有王爷的军队迎接,大功告成。而如果走陆路,拖上半个月,那才是夜长梦多。”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大理寺丞等人犹豫不决,双方都有道理,却又都有弊端,选哪个感觉都不稳妥。
那我就再给你们加把火……许七安嗤笑道:
“走陆路固然是夜长梦多,却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我们明日在此遭遇埋伏,那就是全军覆没,没有任何机会了。”
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的表情立刻变了。
“我同意许大人的决定,改换路线。”刑部陈捕头率先说道。
“本官也同意许大人的决定,速速准备,明日改换路线。”大理寺丞立刻附和。
两位御史也选择支持许七安,因为他的话,击中了文官们的要害。相比起可能更麻烦,更累人的陆路,一波团灭的水路更让人畏惧。
没人敢拿身家性命去赌。
褚相龙脸颊肌肉抽了抽,心里狂怒,狠狠盯着许七安,道:“许七安,本官要与你赌一把,如果明日没有在此流域遭遇埋伏,如何?”
许七安双手按桌,不让分毫的对视:“以后,使团的一切由你说了算。但如果遭遇埋伏,又如何?”
褚相龙道:“你说一,我绝不说二。”
许七安撇撇嘴,不屑道:“现在我说一,你敢说二?少来这套,给老子来点实惠的。”
“你想要什么。”
“白银三千两,以及北境守兵的出营记录。”
“好。”
褚相龙一口答应,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反悔便是,到了北境,还不是他说了算。手底下有兵有将,还有镇北王撑腰。
许七安冷笑道:“立字据。”
……褚相龙硬着头皮:“好,但如果你输了也得给我三千两白银。”
双方立好字据,但没画押,得等明日出结果。
许七安扭头看向杨砚,用商议的语气:“头儿,你明日带着船夫去试探一番,你最多能带走多少人?”
杨砚想了想,道:“六个。”
六个人明显无法驾驭这艘船……可杨砚只能带走六人,如果明日真的遇到埋伏,其余船夫就死定了……许七安正为难之际,便听杨砚说道:
“明日我可以用气机推动风帆,操纵船只,便不需要船夫划桨。只需留几个人掌舵便是。”
以头儿的水平,短暂的驾驭船只应该不成问题……他于心底吐出一口浊气:“好,就这么办。”
改换路线的计划定下来,三司官员以及不甘心的褚相龙当即去准备离船事宜,通知船上的侍卫、女眷等随行人员。
许七安没走,而是坐在桌边,喝了口茶,分析道:“如果明日没有遭遇埋伏,那说明所谓的敌人不存在,或者来不及设伏。
“这样我们也能松口气,而如果敌人不存在,使团里即使是褚相龙说了算,问题也不大,顶多忍他几天。”
打赌并非意气用事,就算没有这场赌注,许七安私底下也会要求杨砚明日驾船试探。
杨砚颔首:“可如果有埋伏……”
“那我们就麻烦了,还没到北境,就先给那位王妃背锅。”许七安叹口气,压低声音:
“如果情况这么糟糕,我还有一个计划,头儿,我只与你商议……”
……
次日清晨。
两百人的队伍离开黄油郡,四辆马车,十八辆装载物资的平板车,以及四十匹马。
至于禁军和褚相龙带来的士卒,跑步前进。
这支队伍顺着官道,在弥漫的尘埃中,向北而行。
“如果杨砚那边没有遭遇埋伏,那走两天陆路,就要重新改换水路,陆路确实累人,舟车劳顿的……”许七安坐在马背上,心里嘀咕。
胯下的马是普通的棕马,远远无法与小母马相提并论。
这时,他看见身后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探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朝他招招手。
许七安调转马头,慢行到马车边,笑着说:“小婶子,什么事。”
“为什么要改走陆路。”她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里。
“为了你们王妃的安全。”许七安说。
她想了想,竟然没有下意识的斗嘴,反而慎重的点头,表示认同了这个理由。
……
傍晚时分。
流石滩,水流湍急,连石头都能冲走,故而得名。
两侧青山拱卫,河流宽度如同女子骤然收束的纤腰,水流涛涛作响,白沫四溅。
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缓缓驶来,逆流而上,行至流石滩中段,湍急的水面,突兀的掀起波澜,一条粗壮的,覆满黑色鳞片的物体拱起,复又沉入水中。
安静了几秒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大的三桅帆船被高高掀起。
水花喷涌中,一条黑鳞蛟龙破浪而出,犄角嵌入船底,将它顶上半空。
“咔擦咔擦……”
裂纹瞬间遍布船身,这艘能装载两百多人的大型官船分崩析离,碎片哗啦啦的下坠。
船上掀起的刹那,杨砚施展气机裹挟住六名船夫,拔空而起,强盛的气机在脚底炸开,推的他不断升高,掠空而去。
蛟龙一头扎入水底,溅起冲天白沫,俄顷,一个穿黑袍的男人浮出水面,踏水而立。
他五官阴柔,鹰钩鼻,双眸狭长,竖瞳,流转的眸光冰冷无情,脸颊两侧长满细密鳞片。
黑袍男人扫了眼被水流冲走的断木碎片,嗤了一声,声线阴冷,道:“被耍了。”
“他们逃不掉。”
岸边的密林中,走出来一位年轻男子,穿着白衣,负手而立。
白衣男子并不因埋伏失败而愤怒、失望,很有静气的说:“咱们这次出动了足够多的人手,仅靠一个四品杨砚,双拳难敌四手。王妃是我们囊中之物。”
黑袍男子皱眉道:“你确认使团中没有其他四品?”
白衣男子颔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相信我的眼睛,再说,即使还有一位四品,以我们的部署,也能万无一失。”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谁来救救我
太阳落山后,天色保持了相当久的青冥,然后才被夜幕替代。
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使团队伍在这里点燃篝火,搭起帐篷。
女眷没有下车,裹着薄毯睡在马车里,许七安等高官宿在帐篷里,底层的侍卫,则围着篝火睡觉。
好在仲春的季节,夜里不冷不热,有风吹来,还蛮舒爽。就是蚊子多了些,对这些体魄强健的“肥羊”甚是喜欢。
“啪啪”声不断响起,士卒们骂骂咧咧的驱赶蚊虫。
许七安巡视回来,见到这一幕,便知使团队伍里没有准备驱蚊的草药,顶多储备一些治疗伤势的金疮药,以及常用的解毒丸。
至于驱蚊的草药,做不到那么精细。
“为什么蚊虫如此之多?”大理寺丞穿着白色单衣,从帐篷里钻出来,抱怨道:
“耳边嗡嗡嗡的尽是虫鸣,如何能睡,如何能睡?”
养尊处优是文官的通病,早前在船上,虽有摇晃颠簸,但都是小问题,忍忍就过了。
走陆路要艰苦许多,没有大床,没有茶几,没有精致的食物,还要忍受蚊虫叮咬。
两位御史听见大理寺丞的抱怨,立刻钻出来附和,愁眉苦脸:“难捱,难捱啊。”
这个时候,就显得许七安的提议是多么愚蠢,如果不改陆路,他们现在还在水里漂着,有松软的大床睡,有单独的房间休息。
拥有铜皮铁骨的褚相龙不怕蚊虫叮咬,淡淡嘲讽:“既选择了走陆路,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我们才走了一天,现在改道走水路还来得及。”
许七安取出一把特制的香料,高声道:“我这里有驱虫的香料,取一块丢入篝火,便能驱逐蚊虫。”
士卒们大喜过望,按照要求从许七安这里领取香料,投入篝火。
香料在烈火中缓慢燃烧,一股略显刺鼻的浓香溢散,过了片刻,周围果然没了蚊虫。
“哈哈,真的没蚊虫了,舒坦。”
“这下子可以安心睡觉,多亏了许大人。”
一堆堆篝火边,士卒们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许银锣的香料解决了他们的眼前的困扰,没有蚊虫叮咬后,整个人都舒服了。
幸福感就是从这些小待遇里开始的,如果换一个官员领导,肯定不会在乎他们这些底层士兵的小烦恼。
更不会去想,夜里没睡好,明日就会疲惫,还得赶路……恶性循环的话,会导致整支队伍战力下滑。
而士兵的幸福感增加了,也会反馈给领导,对领导愈发的恭敬和认同。
就比如许七安提议改变路线,走更艰苦的陆路,整个队伍私底下怨声载道,但不包括百名禁军,他们半点怨言都没有。
这就是认同。
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要了一块香料,回帐篷里用香炉点燃,驱蚊效果立竿见影,果然没有再听见“嗡嗡嗡”的叫声。
“许大人竟连这种小玩意都准备了,不愧是破案高手,心思细腻。”
都察院的御史从帐篷里钻出来,大声称赞。
不远处的马车里,婢女们嗅到了淡淡的香味,欣喜道:“这味儿挺好闻的,咱们也去取些来烧,驱驱蚊虫。”
“取什么呀,许银锣与褚将军正闹矛盾呢,你别这时候自讨没趣。”另一个女婢说。
“不会呀,许银锣性格挺好的,对我们女子尤为温柔。”那婢女说。
“嗤……我说的是褚将军,咱们是王府的人,心里要有数。就算许银锣再好,咱们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是啊,而且我听说是许银锣要改换陆路,我们才那么辛苦,真是的。”
这话一出,其他婢女纷纷声讨许银锣,讨厌讨厌说个不停。
王妃蜷缩在角落里,不屑的嗤笑一声。
这些没脑子的婢子,目光和癞蛤蟆一样短浅,只能看到眼前飞的蚊子。
虽然她也累,她也怀疑过水路是不是真有危险,也对许七安的判断有所怀疑。可她坚决拥护许七安的决定。
宁愿吃点苦,遭点罪,也比遇到危险要强。
……
大理寺丞掀开帐篷的帘子,望着与士兵同坐的许七安,问道:“许大人有几成把握?”
他指的是水路设伏的事,委婉的提醒许七安,要考虑赌约的事情。
毕竟拿人手软,大理寺丞和许七安也没仇恨,不待见他,主要是大理寺卿和许七安有大仇,作为大理寺卿手底下混饭吃的官员,他屁股得坐正。
我哪来的把握,让杨砚去踩陷阱,本身就是试探……许七安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一位御史说道:“掐住算时间,杨金锣也该到流石滩了,有没有埋伏,想必已经知晓。他,何时与我们碰头?”
许七安道:“我沿途有留下暗号,他会循着过来。”
以金锣的脚程,顺着暗号追上来,不需要多久的。最迟明日清晨,最早可能今晚就能追赶上来。
褚相龙和几位文官们沉默了下去,各有所思,等待着杨砚的到来。
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进入梦乡,呼噜声宛如蛙鸣,此起彼伏。
许七安没有睡,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推敲着去了北境后,自己该怎么查案子。
查清案子后,又该如何在不惊动镇北王的前提下,将证据带回京城。
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对镇北王无可奈何,而镇北王要对他做什么,却很容易。
大理寺丞他们对案子态度消极是可以理解的,估计就想走个过场,然后回京城交差……血屠三千里,却没有一个难民,这不合理……这一路北上,我要好好观察,一头扎到北边,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褚相龙坚决反对我走陆路,未必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他想让我直接抵达北境,而到了北境,我就成了任人拿捏的傀儡。
想私底下查案?
做梦。
念头纷呈间,突然,他捕捉到一缕气机波动,从远处传来。
许七安霍然起身,右手比脑子还快,按住了黑金长刀的刀柄。
另一边,褚相龙也睁开了眼睛,目光犀利。
两人没有眼神交流,而是一起望向了南边,黑夜中,一道身影缓步而来,背着银枪,正是杨砚。
见到他的刹那,许七安和褚相龙露出各自的紧张和期待。
前者弯腰拾起水囊,迎上去,道:“头儿,情况怎么样?”
杨砚接过水囊,一口气喝干,沉声道:“流石滩有一条蛟龙埋伏,船只沉没了。”
果然有埋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全宇宙通用么……许七安心里一沉,最后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真的有埋伏?!
褚相龙握紧刀柄,篝火映照着微微收缩的瞳孔。
“头儿你先坐,我去喊三司的人过来,他们理当一起听听,了解情况。”许七安招呼杨砚在篝火边坐下,又把装着干粮的包裹递过去。
然后,他挨个进入帐篷,唤醒了御史、大理寺丞和刑部陈捕头。
陈捕头钻出帐篷,看见杨砚,想也没想,略显急迫地问道:“杨金锣,可有遭遇埋伏?”
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紧盯着杨砚。
“流石滩有埋伏,船只沉没了,如果我们没有改变路线,今日必定全军覆没。”杨砚脸色凝重。
还真有埋伏,真的有埋伏……大理寺丞一颗心幽幽沉入谷底。
全军覆没?两位御史脸色微变,猛然看向许七安,作揖道:“多亏许大人机警,提前判断出埋伏,让我等躲过一劫。”
刑部的陈捕头,看向许七安的眼神里多了敬佩,对这位顶头上司的敌人,心服口服。
“我们到帐篷里说。”大理寺丞提议道。
许七安点头,唤来已经苏醒的陈骁,吩咐道:“今晚别睡了,大家提起精神来,好好巡视。”
陈骁在旁听到全过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脸色凝重的点头:“大人放心。”
许七安当即随众人进了帐篷。
……
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睡觉的王妃,被一阵嘈乱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以及议论声惊醒。
同车的婢子们已经醒来,凑在车窗边观望。
“大晚上的这般吵闹,发生了什么?”
“刚才不是睡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出去巡视了……”
王妃心里一凛,掀开薄毯,边揉着眼睛,边推开马车的门,小心翼翼的跳下马车。
她逮着一队正准备出去巡视的禁军,问道:“你这是作甚?”
最前头的士兵打量了她几眼,说道:“杨金锣回来了,据说在流石滩遭遇埋伏,船只沉没了。”
后边一位士卒补充道:“如果不是许大人改变路线,咱们今儿就全完蛋。”
王妃悚然一惊,涌起强烈的后怕情绪。
真的有埋伏,是冲我来的……幸,幸好有他在,幸好他及早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胸脯,这一刻,竟涌起强烈的安全感。
平平无奇的王妃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马车。
“你去问了是吗,他们都怎么了?”婢子们连忙追问。
“水路有埋伏,船只沉没了。”王妃淡淡道。
马车内,惊呼声四起,婢子们露出了恐惧神色。
“为,为什么会有埋伏?为什么要埋伏我们……”
“呼……还好许大人机敏,早早带我们走了陆路。”
嘀咕声四起,婢子们议论纷纷。
王妃裹上薄毯,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肩膀,微微发抖。
她在漆黑的夜里感受到了寒冷,发自内心的寒冷。
谁来救救我……
第一百二十章 逃亡计划
帐篷里,杨砚盘坐在软垫,接过大理寺丞递来的茶水,道:“袭击官船的是一条黑蛟,应该是北方妖族里的蛟部。实力不差,四品,在水里我打不过它。”
他不是话多的人,言简意赅的说完,给出自身与对方的实力对比,然后就一言不发的沉默。
褚相龙脸色大变。
听到四品蛟龙的存在,大理寺丞等人表情怪异,有愕然有畏惧有焦虑。
陈捕头眉头紧锁,说道:“褚将军知道那条蛟龙的底细吗。”
说话的过程中,他用眯着眼审视褚相龙。
众人纷纷望来,无形的压力让褚相龙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犹豫了一下,他沉声道:
“黑蛟,四品,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汤山君。”
他果然认识黑蛟……许七安眸光微闪,在流石滩设伏的敌人是北方妖族的,既然北方妖族出动了,那么向来同气连枝的北方蛮族呢?
另外,王妃前往北境这件事,秘而不宣,官船一路北上速度极快,按理说,北方妖族根本不可能提前设伏。
除非他们早就知道王妃要北行。
咱们这位大奉第一美人果然不简单啊,值得蛮族如此大张旗鼓的深入敌人腹地搞埋伏……刚才看褚相龙的脸色,似乎极为吃惊,很明显也对北方妖族的出手感到震惊……许七安脑海里,无数念头闪过。
陈捕头低声道:“杨金锣,除了黑蛟,还有其他敌人吗?”
杨砚摇头:“没发现。”
众人松了口气,大理寺丞如释重负,心里安定了许多,道:“若是只有一位四品,咱们倒也不用太担心……”
说完,便听许七安嗤笑一声,道:“北方蛮族与北方妖族同气连枝,既然妖族出手了,蛮族还会远吗。
“如果我猜的没错,前往北境的各大关隘,都有高手埋伏。相信我,除非我们抛弃马车和物资,翻山越岭,不然迟早会再次被埋伏。”
这年头,官道就那么几条,羊肠小道倒是无数,可那些人踩出来的小路,骑马都困难,别说马车和运输物资的平板车。
古代的剪径蟊贼,只需要占据一条官道,沿途打劫来往的商队、行人,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被他这么一说,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连忙看向陈捕头,他们现在已经不信褚相龙了。
陈捕头虽然官职低,可他是经验丰富的武夫,也是自己人,他的表态最值得信任。
陈捕头轻轻点头,低声道:“许大人的分析很有道理,甚至就是事实。我甚至觉得,既然水路有一位四品,那么其他埋伏点呢?会不会也有一位四品,或者,更多的四品?
“北方蛮族和妖族联合起来,出动一定数量的四品不在话下。”
四品高手在江湖上,那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是一方土霸王。但在朝廷里,四品不说多如牛毛,却也绝对不会缺。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江湖上的四品比朝廷还多,那统治天下的也不会是朝廷。
北方蛮族和妖族相当于是北方联合朝廷。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三名文官有些急了。
敌人只要有两名四品,他们这支队伍就危险了,如果是三名,那必将全军覆没。
帐篷里气氛变的沉默、严肃。
三位文官、以及陈捕头眉头紧锁,尽管外面有一百禁军,还有各自带着的护卫,却不能给他们带来丝毫安全感。
其实使团的守卫力量已经非常充足,有百名禁军,有数十名护卫,更多四名银锣,八名铜锣,以及一名四品的金锣。
这样一支队伍,只要不被大势力盯上,足以在大奉各地横着走,甚至去北边和东北也能全身而退。
当初张巡抚率队去云州,也是这样的规模,一路平安无事。
可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很可能遭遇了北方妖族和蛮族的联手埋伏、针对,背后是雄踞北方的大势力。
“北方蛮族和妖族,为什么要截杀王妃?他们又是怎么提前设下埋伏的。”陈捕头目光锐利的盯着褚相龙。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褚相龙冷哼一声。
陈捕头怒道:“如果早知道敌人是北方妖族和蛮族,为何不派禁军护送,非要藏在使团里?”
糟糕的情况让他出离了愤怒,不再顾忌褚相龙的身份,态度针锋相对。
对啊,如果对遭遇埋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直接调配禁军护送不是更安全么……这里毕竟是大奉的地界,派遣一支规模庞大的禁军护送王妃,北方蛮族和妖族即使出动四品高手,也只有饮恨的结局,毕竟禁军肯定会携带大型杀伤法器,而且军中本身就有许多高手……
可元景帝却让王妃偷偷潜入使团,谁也不知道,暗中离京……许七安心里闪过这个骇然的念头:
他们防的是朝廷内部的敌人!
朝廷内部有人不想让王妃去北境见淮王……王妃去了北边,到底会引发什么?这背后果然还有更深的内幕。
还有,妖族和蛮族是如何提前得知,并设下埋伏?
这些线索杂乱无章,没有头绪,想的头疼。
耳边响起褚相龙和三位文官的争吵,许七安捏了捏眉心,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其实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请君入瓮,主动引来蛮族和妖族的高手,从他们口中套取情报。”
许七安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首先,他有比肩四品,甚至有所超越的金刚不败,单挑一位四品,即使打不赢,对方也很难杀死他。
毕竟武夫不会针对元神的攻击,若是道门四品,许七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毕竟他的元神层次还停留在六品。
就算他的元神比大部分六品还要强大,可怎么也不可能是道门四品强者的对手。
其次,他有儒家赠予的魔法书,搁在游戏里,这就是超珍稀技能卷轴。
我虽然等级低,但我会氪金啊。
天人之争里,正是因为儒家魔法书的效果,为他弥补了元神的弱点,从而打败李妙真和楚元缜。
最后,他体内还有一尊神殊和尚,这是他最大的底气。
不过神殊和尚存在不能暴露,就算召唤他,也得在没有队友的情况下,否则只有杀人灭口……如果只是救王妃,还不至于让我这么拼命……许七安食指和拇指,摩挲着下颌。
救王妃只是顺带,他的目的是套取情报。
“北方是镇北王的地盘,直接过去,一头就扎入人家的监视范围里。所有举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这样的话,我要么不查案,要么死磕镇北王。”
对于一个逻辑缜密的推理高手来说,这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局面的。
必须要在抵达北方前,获取更多线索和情报,如此才能制定计划,展开调查。
这时,争吵声结束了。
褚相龙在地上摊开一份地图,沉声道:“杨金锣这一路行来,可有被跟踪?”
杨砚摇头。
身为一名巅峰级的四品,能跟踪他的人不多,武夫的直觉不是摆设。
褚相龙松了口气,点头道:“很好,那么我们还有机会。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走回头路。我们应该及早抵达江州城,求助江州布政使,江州都指挥使,请他们调集卫所的兵力防御。”
众人缓缓点头。
江州城是一省主城,兵力、高手都不缺,进了江州城就安全了。如果蛮族和妖族的四品敢杀入城中,注定有来无回。
“只要能成功抵达江州主城,我们就可以向朝廷求援,或者直接调配江州大军,护送王妃去北边。”褚相龙道。
“有道理。”大理寺丞缓缓点头。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制定行军路线。”褚相龙指着地图,道:
“抵达江州最近的路,是我们现在走的官道,两天就能到达。但这条路也最危险。所以我们得绕路。”
陈捕头摇头,反驳道:“绕路同样危险,我们人太多,还有淄重和女眷,根本走不快。而对方是轻车简行的高手,迟早会被锁定、追上。”
褚相龙笑了笑,道:“所以,我们要抛弃马车、马匹,以及部分淄重。也轻车简行,并且不能走官道,与他们打游击。”
不得不说,这是非常聪明的决定。
对方虽是高手,但潜入敌方腹部搞埋伏,不可能带着军队。这就会导致人手不足,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搜捕。
这个时候,褚相龙才真正表现出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的素养。
在行军打仗中,这类逃亡情况并不少见。
众人看向许七安。
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能做到镇北王副将这个位置,不可能是庸碌之辈……许七安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是目前最优的选择。
“我没问题。”他淡淡道。
褚相龙得意一笑,看向许主办官的眼神里,带着挑衅和轻蔑,像是在告诉他:
毛没长齐的小子,还是太嫩,学着点。
当即,众官员走出帐篷,收拢人马,下达命令,准备连夜行军。
褚相龙唤醒了一众婢女,而后停在王妃所在的马车边,躬身道:“王妃,出事了。”
几秒后,马车里传来女子平静的声音:“何事?”
褚相龙低声道:“船只在水路遭遇伏击,已经沉没,我们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敌人很可能追杀过来。”
揉着眼睛离开马车的婢女们,闻言,惊呼起来。
混在婢女里的老阿姨,吓的缩了缩脑袋,眼里闪过惊慌。
褚相龙继续道:“末将决定走山路,以躲避追杀,请王妃速速准备,连夜离开。”
老阿姨连忙回马车,收拾行李和干粮,求生欲强的可怕。
众婢女随后反应过来,开始各自忙碌。
……
抛弃部分淄重,携带干粮和清水的使团队伍,离开官道,走过田埂、平原,翻过山岭,开始了艰苦的跋涉。
杨砚带着队伍走到前头,许七安带着禁军殿后。
晨曦时,队伍在山脚下短暂歇息,补充食物,恢复体力。
许七安啃着没味道的烧饼,喝了口水,庆幸自己没有带小母马一起来,否则这匹心爱的坐骑就要丢了。
柔软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回头看去,是一脸疲惫的老阿姨。
她站在不远处,有些犹豫,见许七安看过来,当即银牙一咬,大步过来,在许七安身边坐下,低声说:
“我们能顺利到北境吗。”
许七安回答说:“你是王府婢女,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褚相龙。”
我信不过他……她抱着水壶,目光有些忧虑的扫过人群,轻声道:“我有点害怕。”
她很害怕,所以下意识来找许七安,也许在她心里,在这个使团里,真正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不是金锣杨砚,也不是对镇北王誓死效忠的褚相龙。
而是这个一路上不停捉弄她的少年打更人;是那个在斗法中一鸣惊人的银锣;是那个在渭水之上,两手压服天与人的男子。
“怕死吗?”许七安没什么表情的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褚相龙的计划没有问题,运气好,我们能平安抵达江州。到了江州就安全了,再说,你一个小婢女,有什么可怕的?见机不妙,只管逃走便是,人家堂堂四品高手,还会惦记你?”
许七安嘲笑她的胆小。
“我怕我走不到江州。”她叹口气。
熬夜赶路,才两个多时辰,她已经双腿发软,走不动道了。
“我背你?”许七安提议。
她摇摇头。
“如果,如果追兵拦截住了我们,你……”她改口道:“打更人们会保护王妃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如含星子。
仿佛只要许七安给出肯定答复,她心里就会安稳似的。
“当然不会。”许七安一口拒绝:
“我们的任务是查案,又不是保护王妃,王妃死活和我们无关,倘若敌人太过强大,我们自己逃走便是。反正他们的目标是王妃。”
这样啊……她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默默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抱着膝盖。
她在人群里,却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显得孤单又可怜。
……
一刻钟后,褚相龙起身,大声道:“继续前行。”
训练有素的禁军和侍卫沉默着起身,背上行囊,提好武器,整装待发。
话音方落,许七安汗毛忽然竖起,下一刻,脑海里自然浮现画面,头顶的山林里,一块巨石轰然砸下。
几乎是同时,前方的杨砚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身后的山。
呼……
一块足有两丈高的巨石从山上抛了下来,抛向队伍核心。
使团里,其余的武者慢了一拍,直到巨石抛出,他们才有所感应。而普通士卒和婢女,这时候都还没反应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威凛凛许银锣
“所有人伏地。”
褚相龙大吼一声,他下意识的要扑向那名平平无奇的婢女,又强行忍了下来,转而去保护“正牌”王妃。
巨石轰然砸下,携带强劲的风声。
杨砚探手往后,抓起负在背上的银枪,枪尖轻轻一抖,红缨绽放。
只听“咔擦”一声,那块足以将使团队伍半数人砸成肉泥的巨石,崩散成细碎的小石子,噼里啪啦砸落。
碎石子砸落在士卒的铠甲、头盔上,不痛不痒。没有装备防护的婢女抱着头,蹲在地上,由侍卫们帮忙遮挡碎石。
一波试探性的攻击后,短暂陷入平静,对方没有急着出手。
许七安眯着眼,凝眸望去,高处的密林间,站着一尊一丈高的身影,他比树木还要高大,浑身遍布浓密黑毛。
身躯不是肌肉虬结,有一层厚厚的脂肪,五官粗犷,脸庞遍布黑毛,舔了舔嘴唇,俯瞰着使团众人的目光,充斥着嗜血的杀戮。
咔擦,咔擦……
南边的林子传来动静,树木成片成片的倒下,似乎受到了某种生物的倾轧。
不多时,一条黑蛟从密林间钻了出来,它是那么的巨大,整个脑袋堪比一座二层阁楼,黑鬃、黑鳞,分叉的犄角。
仅暴露在众人眼中的身躯,就有二十多丈,目测总身长超过百丈。
一双竖瞳冷漠的盯着众人。
这蛟龙也太大了吧,这样的身躯根本不适合战斗……金莲道长在古墓里说过,妖族是不走体积路线的……蛟龙拥有魔神血脉?
唔,也许北方妖族都有魔神血脉,所以才会和同样拥有魔神血脉的北方蛮族同气连枝……许七安心里展开猜测。
咕噜……
他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保持警惕姿态,迅速环顾了一圈,发现使团里的士卒、护卫,全都表情僵硬,眼里暗藏惊恐。
恐惧更强大的生物,是生灵的本能。
换成普通人,见到如此可怕的一条蛟龙,不是吓的当场大小便失禁,就是肝胆欲裂的仓皇逃窜。
这些士卒当年都没有参加过山海关战役么……嗯,陈骁肯定参加过,他眼里没有恐惧……许七安一边想着,一边审视着山上的“黑熊”,以及南边的蛟龙。
如果只是两名四品,那问题不大,待会儿就教他们做人,不,做妖。
可就在这时候,在众人因为蛟龙的出现,心生恐惧之时,银铃般的笑声,突兀响起。
又一位强者来了,穿着红裙,黑发用一根红缎带扎成马尾,她踏着杂草丛生的荒地而来,行走间露出一双红色绣鞋。
她每走一步,脚边就有一丛杂草枯萎,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命绝迹。
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原本紧张畏惧的使团众人,愈发的绝望。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褚相龙喃喃道,似乎对眼前的遭遇,茫然多于震撼。
事已至此,有一点是已成事实,那就是蛮族不但知道王妃要去北境,甚至预估出了时间和地点。
蛮族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迟钝。
他茫然的是,北方的蛮族和妖族,究竟是怎么知道此事,怎么就提前设伏了。
“三……名四品?”
大理寺丞咽了咽口水,双腿微微打颤。
两名御史脸色煞白,甚至有些崩溃,两名四品尚能抵挡,三名四品的话,使团目前的兵力,很难抗衡他们。
就连杨砚,恐怕也凶多吉少。
文官毕竟是文官,如果是儒家学院的大儒,现在使者团考虑的是如何反杀,或者活捉。
“褚相龙,他们是什么人。”许七安低声喝道。
他在提醒褚相龙报资料,既然是北方蛮族或妖族的人,那么褚相龙肯定知道这些四品高手的信息。
褚相龙脸色颓败,只觉得喉咙发干,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将领,面对眼前的情况,也觉得毫无胜算。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苦涩道:“黑蛟叫汤山君,蛟部的三位首领之一,擅水行之力。
“山上那个是蛮族黑水部的首领,扎尔木哈,黑水部是力大无穷著称,仅次于蛊族力蛊部。
“至于这个女人,是一条蛇妖,叫红菱。她和族人依附于蛮族青颜部,红菱本人是青颜部首领的宠妾。”
顿了顿,褚相龙绝望道:“他们全是四品。”
真的是四品……大理寺丞身子一晃,险些无法站稳。
人群里,平平无奇的王妃,抬起头,飞快扫了眼三名四品高手,然后立刻低头,害怕的娇躯颤抖。
她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女人,胆子也小,平时只要想一想鬼,晚上就会不敢睡觉。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陷入这样可怕的处境。
传闻中,北方蛮族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最爱干的事就是劫掠大奉边境,男人吃掉,女人奸淫一番,然后也吃掉。
落在蛮族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
蛮族和妖族的三位强者安静的听褚相龙说完,叫红菱的艳丽女子,咯咯娇笑道:
“咦,这不是淮王麾下的褚副将嘛,三年前曲漾河一战,人家可是日日夜夜的想着你呢。”
褚相龙冷哼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所以今儿个,奴家又找你再续前缘啦。”她嗓音娇媚,妖艳的脸庞始终笑吟吟的,有种烟视媚行的魅力。
褚相龙不搭理她,紧握着刀柄,身躯紧绷,如临大敌。
妖艳女人面带微笑,目光扫过使者团,在头戴帷帽的王妃身上略有停顿,便移开目光,观察完众人,她啧啧道:
“一群歪瓜裂枣,除了杨砚之外,也就褚将军你凑合。乖乖把王妃交出来,奴家可以让你死前风流一场。”
许七安的金刚神功不曾施展前,体表是没有神光闪烁的。
“我要杨砚,谁都别跟我抢,其他人交给你们。是杀是吃是俘虏,随便你们。”
头顶山林里,那尊一丈高的巨人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宛如惊雷。
“你们是如何锁定使团行踪?”
这时,人群里有人朗声道。
汤山君瞟了对方一样,不做应答。
站在山林里,居高临下俯瞰众人的扎尔木哈,眼里只有杨砚。
只有穿着红裙,五官艳丽的红菱,见问话者是皮相俊朗的银锣,稍稍来了点兴趣,抛来媚眼的同时,笑道:
“你猜。”
你好骚……许七安握紧了黑金长刀,并不因为对方的不屑和揶揄恼怒,另一只手悄然引燃了一页纸张。
俗话说,女人一身红,不是骚就是浪。男人一身白,不是娘就是Gay……根据褚相龙透露的信息,这三位四品都不是擅长追踪的……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或者,对方还有未露面的同伴。
咦,附近没有其他强者的气息了,这不对啊……
许七安心里一动,嗤笑道:“我猜你们中有术士帮忙。”
红裙女人霍然变色,目光倏地锐利,重新审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汤山君和扎尔木哈微微侧目,看了许七安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果然是术士……你这女人也不太聪明的亚子,随便就套出话来……许七安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沉。
他对“术士”两个字几乎产生了应激障碍症。
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监正,疑似在他体内植入气运的神秘术士,这些都是许七安的心病。
“这场埋伏里,有术士在暗中操控?会不会就是在我体内植入气运的那个术士……嗯,如果是他的话,目标应该是我,而不是王妃。
“不对,他短期内不会对我出手,忌惮我体内的神殊和尚,这一点,从云州案中“擦肩而过”就能看出。
“这次事件的主角是王妃,而那群神秘术士在谋划王妃,我只是误入其中而已。”
见许七安不回答,女人似乎有些恼怒,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残忍,道:
“罢了,索性就是个小银锣,待会儿杀你的时候,多留你一口气。”
说完,她不去看许七安,也不看使团众人的脸色,望向汤山君和扎尔木哈,嫣然道:“杨砚交给你们,其余人和褚相龙交给我。”
扎尔木哈哼道:“杨砚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汤山君昂起头颅,朝着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众人前方的地面忽然坍塌、崩裂,浑浊的地底暗流破土而出,浊流旋转着冲上天空,形成一道巨大的水龙卷。
水龙卷裹挟着沙土和石块,撞向使团众人。
一开场就是AOE……许七安没慌,他把儒家的魔法书咬在了嘴里。
噔噔噔!
杨砚拖着银枪狂奔,迎向水龙卷,蓦地刺出,枪尖刺入旋转的浊流中,他沉沉低喝一声,用力一挑。
水龙卷瞬间崩溃,天空下起了浊雨。
杨砚破除水龙卷的刹那,汤山君扭动着身躯,长达百丈的庞大蛟躯发起了冲锋。战场上,这样的冲锋可以轻易覆灭一支千人骑兵。
另一边,山林间轰然一震,一丈高的巨人纵身跃下,扑向杨砚。
“咯咯咯……”
娇笑声里,红裙女子手中出现两把短刃,身形宛如鬼魅,目标同样是杨砚。
刚才一番话是幌子,故意的,他们的目标是杨砚,他们打算以最快速度格杀掉杨砚……众人心里生出明悟。
并因此而感到强烈的恐慌和畏惧。
“放箭!”
陈骁大吼一声。
百名禁军摘下军弩,一部分朝汤山君射击,一部分锁定飞扑下来的“大黑熊”。
叮叮叮……箭矢击撞在两位四品强者身上,纷纷折断,不能伤其分毫。
而就在这时,人群里,褚相龙突然扛起戴帷帽的王妃,远离了众人,逃走了……
褚相龙携带的侍卫,默契的扛起其余婢女,撇下使团众人,逃之夭夭。
他们的逃亡路线不相同,一哄而散。
这是褚相龙早就制定好的后手,一旦遇到无法抵挡的危机,就由侍卫们带着婢女们逃跑,如此一来,即使自己被追上,对方得到手的也是一个假王妃。
真正的王妃藏在十几名婢女里,因为逃跑路线不同,他们只能逐一甄别,只要真正的王妃运气不是太差,就能借助这个间隙,逃的远远的。
到那时,乔装一番,有屏蔽气息的法器帮助,成功逃亡的几率极大。
“混账东西!”
大理寺丞跳脚怒骂。
见到这一幕的刑部陈捕头,目眦欲裂。
要不是褚相龙他们,使团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危机?
是褚相龙连累了他们。
昨夜官船遭遇伏击,使团并没有驱逐褚相龙,甚至还坐下来分析情况,打算一力承当,共同患难。
可没想到危险来临时,褚相龙竟然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众人。
把他们当炮灰,让他们来替自己的安危买单。
在褚相龙心里,使团一百多号人,都是随手可以舍弃的炮灰,是棋子。
危急关头说丢就丢,让他们垫背。
“畜生!”御史气急败坏。
“死定了死定了,怎么办……”三位文官脸色颓败。
百名禁军满脸愤慨,已经做好战死的心里准备,他们抛掉了军弩,抽出战刀。
这时,许七安沉声道:“头儿,你去解决那个女人,剩下两个交给我。”
“你……”
刑部陈捕头刚想说:你一个小小银锣,如何独战两名四品?
但下一刻,他霍然想起许七安的最近战绩,两手压服天与人。
杨砚没有犹豫,拖着银枪狂奔,过程中旋转身体,带动银枪横扫。
呼……
枪杆略有弯曲,擦出凄厉的啸声。
“叮!”
红裙女子匕首交叉格挡,挡住了横扫而来的银枪。
杨砚松开枪身,疾奔几步,而后猛的跃起,补上一个膝撞。
红裙女子倒飞出去,过程中,她喷吐毒液,却被杨砚一一躲开,毒液落地,连泥土都被腐蚀。
杨砚握住枪尖,旋身,抡起长枪,自下而上抽打。
当……枪杆抽打在红裙女子头部,发出刺耳的巨响,她瞳孔瞬间涣散,宛如元神出窍。
抓住机会,杨砚一连刺出数百枪,裹挟枪意的攻击如同暴雨,红裙女子体表覆盖鳞片,枪尖溅起一串串刺目火星。
她虽暂时无碍,却被杨砚的枪捅的痛苦不堪。
“你们在做什么?快来救我。”红裙女子尖叫道,顺势看向使团那边。
下一刻,她表情出现呆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另一边,许七安抖手甩掉灰烬,朝着黑蛟探出手掌,沉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凶猛冲锋的黑蛟,不受控制的急刹,停在原地,冰冷的竖瞳带着茫然,似乎在懊悔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如此暴戾。
花花草草也是生命,更何况是人类。
哐当……丢弃兵器的声音不断响起,使团这边,禁军们齐刷刷的丢了兵器,露出了反思。
难道,人和妖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佛门的法术有毒……许七安调侃一声,双膝一沉,半蹲下来,仰头望着从山顶扑杀下来的扎尔木哈,大声道:
“吃我一招金刚头槌。”
地面崩裂声里,他冲天而起,像一只窜天猴。
眉心一点金漆浮现,迅速游走全身。
当!
他狠狠撞进了“巨人”的怀里,撞的对方肥厚的脂肪震颤。
两人一触既分。
这个时候,佛门戒律法术过去,汤山君眼里不再迷茫,却也没有进攻,竖瞳谨慎的盯着许七安。
落地后,砸出地震效果的扎尔木哈,惊疑不定的审视许七安。
“金刚不败,佛门武僧?”汤山君口吐人言,冰冷的瞳孔里,倏然燃烧起仇恨的烈焰。
妖族与佛门有大仇,世世代代的血海深仇。
“许,许银锣刚才,独战两名四品……”大理寺丞以一种求确认的语气,问道。
“他在渭水便是独战两名四品,还赢了……”两名御史猛然回想起许银锣的战绩,惊喜地叫道。
豁然间,只觉得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他还有儒家的法术书籍?!刑部的陈捕头,目光停留在许七安嘴里咬着的书卷。
陈捕头捕头是七品武者,知道渭水之战是怎么回事,当初得知此事,心里只有嫉妒,嫉妒许七安拥有儒家的法术书籍。
嫉妒许七安拥有的名望。
想着没有儒家法术书籍,许七安不过是一位六品武者,在高手如云的京城,算什么?
他的修为和他的名声根本不匹配。
当然嫉妒。
可现在,看到许七安嘴里咬着的书卷,陈捕头心里竟涌起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踏实感。
幸亏他拥有这样一本书卷,真好。
“许银锣!”
百名禁军眼睛亮起光,用一种“敬若神明”的目光看许七安。
值此危难之际,一个能站出来力挽狂澜的领袖,甚至比皇帝更让人爱戴,更值得追随。
陈骁振奋的捡起来,挥舞着,再次燃烧起了斗志,兴奋地喝道:“兄弟们,举起你们的刀,与许大人并肩作战。”
“与许大人并肩作战!”百名禁军狂呼,瞬间志气高昂。
恐怖从他们脸上消失,斗志充斥着他们胸膛。
征战沙场的士卒,最荣幸的事,就是与他们爱戴的领袖并肩作战,不惜马革裹尸。
大理寺丞和御史们带来的侍卫,听着禁军们的吼声,不仅热血沸腾,不再恐惧。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许七安的谋划
众人热血沸腾之际,许七安突然拿下书卷,说道:“所有人,护送几位大人离开,不得插手战斗。”
宛如一桶冷水,浇在众人头顶。
陈骁大急,“许大人,卑职愿与大人共同作战,死而无憾。”
禁军们低吼道:“愿与许大人共同作战,死而无憾。”
如果你们有装备火炮和床弩,我是不介意你们帮我掠阵,可光靠军弩这种小手枪,怎么打和人家的大肌霸争锋……许七安沉着脸,怒道:
“这是命令!”
禁军们又气又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指令。
许七安精神紧绷,防备两名四品突然袭击,见陈骁依旧不从命,顿时火气上涌,恶狠狠道:
“你们留下来只有送死,再不走,老子现在就先斩了你。”
陈骁明白了,许大人执意让他们撤退,是在保护他们,不想看着兄弟们白白牺牲。
他热泪盈眶,拱手道:“许大人,您,您保重。”
禁军们也意会到许七安的意思,眼圈立刻红了。
“许大人,大恩不言谢,如果,如果本官能逃过这次危机,将来必定报答。”大理寺丞走到许七安身边,深深作揖。
两名御史躬身作揖:“许大人,您保重。”
您都用上了,对于御史这样的清流来说,难得。
陈捕头拱了拱手,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感激和敬重并不比前两者少。他身后,几位捕快也脸色严肃的拱手。
“滚吧。”
许七安没看他们,重新把书卷咬在嘴里。
汤山君和扎尔木哈两名四品高手没有阻止,冷眼旁观众人离去,他们的目光锁定在许七安身上。
“气机波动不强,不是四品武夫。但金刚神功极为了解。”
汤山君扭动龙躯,审视片刻,给出看法。
“嘴里咬的是儒家记录法术的书籍,本身战力未达四品,呵,书籍总有用完的时候,杀他。”
浑身长满黑毛的马尔扎哈,冷笑道。
汤山君腹部隆起,凸显出一个“圆球”,圆球一直冲到喉咙口,霍然喷出。
霎时间,黏稠腥臭的“雨”铺天盖地,笼罩许七安方圆数十米,让他无法躲避。
一颗灿灿金丹升起,绽放光芒,黏稠腥臭的液体触及它的光,尽数拍开,不沾分毫。
噔噔噔……
这时,扎尔木哈趁机狂奔冲锋,一丈高的躯体冲撞许七安,顺势欲夺他嘴里的书卷。
“啪!”
许七安打了个响指,引燃指尖夹着的纸张,以及纸页里的一根黑毛。
狂奔中的扎尔木哈身躯一顿,宛如被木棒当头砸中,竟痛苦的跪倒在地。
咒杀术!
许七安刚想借此机会,痛打落水狗,耳边风声呼啸,汤山君的龙头悍然撞来。
天地间宛如一声洪钟大吕,许七安倒飞着嵌入山体中,落石滚滚。
下一刻,他毫发无伤的冲了出来,撕下几页纸张,夹在手里,冷眼望着两名四品强者。
除了魔法书外,他最强的攻击是《天地一刀斩》,但碍于自身修为,不可能斩破四品高手的肉身防御。
反而会让自己进入虚弱状态。
因此,除了金刚神功的防御,他不打算施展《天地一刀斩》,而是用儒家魔法书来牵制敌人。
但正如两名四品所言,魔法书总会耗尽的。
而四品的武夫、妖族,是出了名的耐操,许七安不认为自己能依靠魔法书杀人。除非他施展儒家本命技能:言出法随。
可是言出法随的后遗症太大,天人之争时,他因为“元神增强十倍”险些魂飞魄散,是李妙真帮他招回魂魄。
杨砚这个粗鄙的武夫,显然不具备招魂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技能,喊他挖坟还差不多……许七安心里嘀咕。
因此,这场战斗的胜负关键,不是他能不能杀敌,而是杨砚什么时候能杀敌。
扭头看了一眼,发现红裙女子尽管处处落于下风,却在杨砚的枪里硬撑了下来,不管杨砚怎么捅,她都不叫,还竭力应对。
四品武者之间有强有弱,但一时半会很难分胜负啊,这女人不但骚,还比想象中的更耐操……许七安无奈感慨。
他没有露出焦虑的表情,吐出书卷握在手里,甩动几下,笑道:“书里法术确实有限,但对付你们两个,足矣。”
说话间,他又撕下一页纸张,燃尽,灰烬在黑金长刀的刀身一抹。
刹那间,黑金长刀宛如被赋予了生命,“咻”的破空而去,灵活的盘绕飞舞,从不同角度攻击汤山君。
道术七品食气,这个境界的道士,能操纵法器,招牌绝学就是飞剑。
庞大身躯意味着力量方面的优势,但相应的弊端也展示了出来,汤山君除了震荡气机冲击“飞刀”,缺乏其余有效手段。
倘若是普通兵刃便罢了,不痛不痒,偏偏这把刀锋锐无双,劈砍在鳞片上,竟刺痛无比。
呼……
扎尔木哈搬起一块巨石,朝许七安投掷。
轰轰轰!
一块块巨石砸来,许七安在山上狂奔,躲避一颗颗陨星般的巨石。
汤山君则因“飞刀”带来的疼痛,愤怒的凶性大发,在山林间不停游走,追逐许七安,一根根树木折断,巨石滚滚而落,变相的成了扎尔木哈的武器。
“轰!”
一块巨石封路之后,汤山君追堵住了许七安,硕大的龙头居高临下俯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浪:
“抓住你了。”
百丈身躯极剧收缩,化作两丈长,手臂粗的身躯,将许七安团团缠缚。
趁着对方手脚被束缚,汤山君张嘴撕咬许七安的脸,欲夺走或毁掉书卷。
它咬了个空,许七安的身影突兀消失,出现在百米开外,扬起手,轻轻吹飞掌心的灰烬。
术士的传送法阵。
“什么体系的能力都有?”汤山君咆哮道。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让它险些压制不住自身的怒火,要大肆的破坏一番。
太难缠了。
这个银锣手里的书卷,其中收藏的法术之多,涵盖之广,远超汤山君和扎尔木哈想象。
一本这样的书卷,比大部分法器都要珍贵。
他是什么人物,竟拥有此等至宝?
因为许七安是武夫,所以两人没有往儒家书院学子的身份去想,猜测他还有另一层真实身份。
突然,远处大战的红裙女子,发出一声尖啸,而后撇下杨砚,往北边逃走。
这是撤离的信号。
汤山君和扎尔木哈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许七安,随着红裙女子一同撤离。
呼,终于走了……许七安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浊气。
再这么下去,院长赵守送给他的“魔法书”真的就要耗尽了,即便如此,他也足足使用了四分之一,心疼到难以呼吸。
“武夫确实难缠啊,除非品级相差巨大,否则根本不可能短期内分胜负……嗯,如果我是四品,我也许能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武夫,永远只出一刀,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心里想着,他侧头看向杨砚,扬声道:“头儿,照计划行事,你去找使团,我去救王妃。”
杨砚颔首,犹豫一下,回应道:“你可以吗?”
许七安咧嘴笑道:“儒家言出法随的法术我还没用呢,刚刚只是热身,放心吧头儿,别担心我。
“以我现在的水准,想走,四品武夫留不住我。”
他的金刚神功,防御力甚至要超过寻常的四品武夫。
与杨砚分道扬镳后,许七安在心里沟通神殊和尚,“大师,你记得杀人时,别毁了元神。”
脑海里回荡起神殊和尚温和的声音:“贫僧知道。”
从昨晚决定反杀北方妖族后,许七安就一直在沟通神殊,尝试唤醒他,屡试无果,恼怒之下,于心底大喊一声:
神殊NMSL。
神殊他就醒了……
对于许七安的提议,神殊和尚一口就答应下来,没有半分犹豫。四品高手的精血,对神殊和尚而言,无异于大补药。
平日里没有这样的猎物,眼下机会千载难逢。
甚至神殊和尚比许七安更急迫,要不是刚才杨砚在场,汤山君和扎尔木哈已经是一具干尸。
“或许不止三名四品,他们肯定还有帮手,不然刚才不可能任由褚相龙逃走。”许七安一边说着,一边撕下记录望气术的纸张。
窥探气数,有时候也能作为追踪手段。
“对贫僧来说,多多益善。”神殊和尚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
褚相龙翻山越岭,背着冒牌王妃亡命奔跑。
他是五品化劲的高手,在镇北王的麾下将领中,只能算中上水平。当然,带兵打仗,肯定不能当看个人武力。
褚相龙的统率能力出类拔萃,沙场经验丰富。一支五万人的军队,镇北王把军队交给他,比交给一名四品武夫要放心的多。
“我带着“王妃”逃走,必定成为众矢之至,成为他们追杀的首要目标。等他们追上来,我再把背上的女人丢出去。
“等他们发现是假的后,最多分出一个人追杀我,甚至不会追杀我,而是聚拢人力,去堵截其余人。
“如果不是练功出了岔子,我能跑的更快……希望杨砚能多撑一会儿,许七安的金刚神功论防御不输四品,即使想杀他不容易,再加上杨砚,在三名四品强者的手底下撑半个时辰没有问题……
“如果许七安手里还有儒家法术书卷,还能在拖延一段时间,嘿,这东西哪有这么多,肯定没了。这不重要,只要能拖延时间,我就可以逃走。
“使团的人恐怕凶多吉少,死了也无所谓,反正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人物,如何能与王妃,与我的命相提并论?尤其是许七安,处处与我作对,死有余辜。”
一边狂奔,一边想着的褚相龙,突然听见了凌厉的破空声。
武者本能的直觉让他不需要思考,五品化劲的神异让他无视奔跑中的惯性,敏锐的朝左侧一个腾跃,闪过了来自空中的袭击。
原本站立的位置,出现一团白色的线状物体,像是蜘蛛吐出的丝团。
褚相龙抬头,望向天空,紧接着,他脸色陡然大变。
蔚蓝的天空中,一只形似蜘蛛,却肋生双翼的怪物,振翅浮空。
它的背上,站着一位穿虎皮的男人,身材昂藏,五官粗犷,典型的北方人外表。但与普通蛮族不同的是,他的额头长着一只竖眼。
此人叫天狼,蛮族十二部中,金木部的首领。
金木部是蛮族十二部中的飞骑,每一位成年族人都养着一只羽蛛,是天生的斥候。
在与蛮族的交战中,金木部一直是北方驻军最为头疼的存在。众所周知,四品之前,武夫是无法腾空而行的。
而就算四品,也只能短暂御空,且飞行高度有限。
不过,褚相龙脸色大变的真正原因,不是惊讶敌人还有一名四品,而是羽蛛的外凸的獠牙上挂着一根根细丝,每一根细丝的尽头,都是一个被丝线缠缚的婢女。
真正的王妃,也在其中。
褚相龙自以为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其实对方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狼摘下背上的硬弓,抽出一支羽箭,拉弦,巨大的硬弓瞬间弯成满月。
崩……琴弦震颤声里,箭矢化作流光,褚相龙牙一咬心一横,把肩上扛着的女子高举起来,将她视作挡箭牌。
噗!
箭矢突然折转,没入身边的泥土,避开了王妃。
崩崩崩……
眉心生着竖眼的天狼不断开弓,箭矢或直射,或转弯,从各个角度攻击褚相龙,但只要他狠心拿王妃格挡,箭矢就自动避开。
褚相龙低头狂奔,不用眼睛去看,仅用武者对危机的本能来捕捉箭矢。
地面不断炸开深坑,那是箭矢落于身边造成。偶尔有飞箭突破王妃这枚挡箭牌,射在他身上,也只是让褚相龙身形略有踉跄。
但褚相龙心里却涌起了强烈的焦虑。
“天狼是四品,箭矢中带着‘意’,最多十箭,我的铜皮铁骨就会打破,如果不慎被两支箭矢同时射在一个位置,三箭就能破我防御……”
怎么办怎么办……
形势的发展脱离了掌控,真正的王妃已成瓮中之鳖,那么他也逃不掉,因为敌人不会再分兵追捕逃散的婢女们,转而全力围杀他。
突然,褚相龙看见前方密林间,染上了一层白霜,宛如积雪覆盖。
定睛细看,其实是一团团的蛛丝。这些蛛丝没有毒性,却拥有强大的黏力。
如果他不管不顾的闯入其中,身上必定沾满蜘蛛丝,行动变的滞涩。
天狼是故意把我往这边驱赶,他早就做好了陷阱……念头闪烁间,褚相龙发现左侧是平原,右侧是山脉,他当即选择了山脉。
无视惯性,朝左侧折转,试图逃进山里。
对付飞骑最好的办法,就是藏于密林之中,躲避注视。
这时,武夫的危险直觉让他捕捉到了天狼预判的箭矢,想也没想,一个横跳避开。
叮……噗……两声不同的响声,一枚箭矢射在褚相龙后心,折断,第二枚箭矢紧随其后,射在同样位置。
第二枚箭矢贯穿了后心。
“嗬嗬……”
褚相龙没有死,仍有一丝生机。
天狼驭使着羽蛛降落,走到褚相龙面前,与他对视,淡淡道:“运气不错,刚才那两箭不是针对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不要太相信武夫的直觉,它只能捕捉到有恶意的攻击,且只有一刹那,在这个刹那里,如果有另外的攻击,它无法给出预警。”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褚相龙死死的盯着他,满脸的不甘心。
“猎人布置陷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天狼语气冷淡,没有丝毫得意。
他把吓得浑身发抖的“王妃”扛起来,返回羽蛛身边,将她和其他婢女放在一起。
然后站在羽蛛身旁,抚摸着它的脊背,默默等待。
过了一刻钟,红裙女子、巨人扎尔木哈,以及化为人形的汤山君联袂而来,三人脚底气机炸响,推动着他们掠空飞行。
三人在不远处落定。
“你看起来很狼狈,三人联手都没杀死杨砚?”天狼面无表情的开口。
他的目光在红裙女子身上停顿片刻,接着扫过三人腰间,没有杨砚的头颅。
“栽跟头了,使团里有一个硬茬儿。”红菱脸色阴沉的解释了一句。
“硬茬儿?”天狼皱了皱眉。
“我的伤是杨砚捅的,而他们两个,被人缠住了。”红菱哼道。
天狼朝着汤山君和扎尔木哈,投去质询的目光。
“一个银锣,本身实力不算什么,却有佛门金刚神功护体,似乎是武僧。”扎尔木哈道。
“他身上有一本儒家记录各大体系法术的书籍,极为难缠,我们两人联手未能制服。”穿黑袍的汤山君气质阴柔,竖瞳冷冰无情。
天狼颔首,没往心里去,转而看向戴兜帽的王妃,道:“这是假的,真的应该在这些婢女里。”
红菱掀飞假王妃的帷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这位冒牌王妃脸色发白,眼里闪着巨大的恐惧,双肩瑟瑟颤抖。
“呲溜……”
红菱的小嘴里,吐出长长的,分叉的舌尖,舔过假王妃的脸颊,笑吟吟道:“告诉我,真正的王妃是谁。”
她声音柔媚,只是大奉官话说的不太标准。
“我,我不知道……”
假王妃瑟瑟发抖,俏脸血色尽褪,结结巴巴道:“我是服侍王妃的婢女,真正的,真正的王妃不在这里。”
红裙女子叹息一声,“这个回答我很不满意,就赏你一个吻吧。”
她低头含住假王妃的嘴唇,当着三个雄性的面,与她激烈舌吻。
假王妃眼睛陡然滚圆,四肢剧烈抽搐,似乎遭遇了极为痛苦的事。她的脸颊快速干瘪,血肉消融,变成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红裙女子满足的长叹一声,容光焕发。
看到这一幕,被蛛网缠缚的婢女们面无血色,有的浑身痉挛似的颤抖,有的崩溃大哭,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王妃也在其中,她怔怔的望着贴身丫鬟的惨死,悲痛伤心之余,心里竟有些羡慕。
因为她知道自己将面临的结局是什么,落入蛮族手里,死也许都是一种奢望。
没人能救我,没人能在四名北方强者手底下救我,除非淮王亲临……王妃战战兢兢的想着。
终于还是落到这一步了,离京时忧心忡忡,既有即将见到镇北王的恐惧,也有对前路忐忑的迷茫和担忧。
直到那天在甲板上见到小银锣,她忽然心里安定许多,只觉得路途中,好歹会一帆风顺。
这种感觉很奇怪,归根结底,大概是那小子的战绩着实彪悍,让她从心底觉得有安全感。
而后是官船在流石滩遇伏,担忧变成了现实,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这才有了不久前,小心翼翼试探许七安,问他会不会抛弃王妃。
那个时候,她头一次有了弱质女流,依附一个男人是怎样的心情。
他的回答让人失望。
到了现在,王妃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在大奉,能单枪匹马把她从四名四品武夫手里解救的人,屈指可数,不,大概只有镇北王一个。
而他此时身在北方。
听起来,使团那边似乎无恙,他们没能奈何许七安,他,他竟然逼退了两名四品……王妃眼里蓄满泪水,心里稍稍得到了些安慰。
“褚副将,不如你来告诉我,谁是王妃?”红菱拎着奄奄一息的褚相龙,把他丢在婢女们面前。
褚相龙目光闪过众婢女,咧嘴:“谁告诉你们王妃在这里?王妃根本没有离京,你们中计了。”
王妃心里涌起兔死狐悲的悲凉,这个副将虽然讨厌,但对淮王确实忠心耿耿。
汤山君阴森森道:“那我便把这些女人全吃了。”
“吃,赶紧吃!”
褚相龙喘着粗气,冷笑道。
王妃心里一沉,褚相龙想她死,淮王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摧毁,也不能落在北方蛮族手里。
“他说谎。”
声音从密林间传来,众人扭头望去,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笑容淡淡。
“你来的正好。”
“巨人”扎尔木哈瓮声瓮气道:“用你的望气术看看,谁是王妃?”
“看不到。”白衣术士摇头。
“屏蔽气息的法器?”天狼若有所思。
“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王妃绝色倾国,岂是这些庸脂俗粉能比?她必然携带了屏蔽气息的法器。”
白衣术士昂起下巴,似乎对在场蛮族和妖族高手的智商感到不屑,哂笑道:
“再用你们不太聪明的脑子想想,扒光她们的衣服和首饰,不就知道谁是王妃了吗。”
“好主意!”红菱咯咯笑道:
“你们术士一个个都高傲的让人讨厌,但你这个主意我很喜欢。啧啧,传闻王妃是大奉第一美人,雍容华贵,我倒想看看,剥光她衣服,看她能怎么个高贵,看她和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区别。”
王妃嘴唇紧咬,眼神绝望。
这时,远处又传来一个笑声,回应红裙女子:
“大概,是一个镶钻,一个镶玻璃的区别?”
什么人……红菱、天狼等人霍然回首,看见数十丈外,草丛间,站着一个戴貂帽,腰胯长刀的年轻人。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到许七安的瞬间,王妃乌黑水润的眸子里,猛的亮起光,前所未有的光,如含星子。
但在下一刻,转化为焦虑和担忧。
他来做什么,送死吗?
“原来是你啊。”
红菱惊疑不定的审视着他,然后目光四处乱瞟,嫣然道:“杨砚呢,杨砚藏在何处?你们俩是真的不怕死,还敢来自投罗网。”
“他是什么人。”天狼皱眉。
“便是方才说的那个银锣,本身修为不高,但仗着儒家书卷,极为难缠。”汤山君竖瞳冰冷,语气森寒。
眉心长着竖眼的天狼,哂笑一声:“儒家书卷是好东西,有了它,应敌时能发挥奇效。”
巨人马尔扎哈点头,对此,他和汤山君体会最深,贪念也更重。
红菱抬起手,竖起三个白嫩的指头,舔着嘴唇,笑道:“三息之内解决他,不给他施展法术的机会。不然,咱们即使抢到了儒家书卷,也不够分呢。”
汤山君冷笑道:“谁斩首,谁得一半书页。”
巨人马尔扎哈、天狼、红菱缓缓点头,“没问题。”
汤山君阴恻恻的补充道:“不知道书卷里有没有道门或巫师养鬼的法术,我要把他养成厉鬼,带在身边折磨,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小子刚才让他很丢脸。
四名高手仿佛在看猎物,而且是珍稀的,心仪的猎物。
“你们别急,我先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古怪。”白衣术士笑道:“敢单枪匹马杀到这里,必定有所依仗。或许,这只是一具分身。”
说完,他施展望气术,审视着许七安。
听着北方高手们的对话,王妃芳心一凛,尖叫道:“许七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个混球,你快滚……”
她的声音突然被惨叫声打断。
那白衣术士抬起双手,捂住眼睛,一缕缕鲜血从他指缝间沁出。
王妃茫然的看着白衣术士,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逃,快逃,带,带我一起逃……”白衣术士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红菱、汤山君、天狼、扎尔木哈,四名高手脸色大变。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妃的秘密
逃?他的意思是,我们四个四品联手,对付这小子没有胜算?性格鲁莽,嗜血好战的巨人扎尔木哈第一个不服气,眼睛瞪着滚圆,锁定许七安。
他,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逃……这小子如果这么可怕,刚才又何必缠斗这么久?汤山君生性多疑,警惕的凝视着许七安。
望气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天狼收起了轻视,如临大敌。
这小子有问题……白衣术士的惨状映入红菱眼里,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闪过一则信息,来源于她曾经与术士的一次交流。
那是在前往大奉埋伏王妃的途中,她听说那位镇北王妃气象瑰丽万千,术士隔着数十里,也能看见。
她一时好奇,便问:“那如果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呢?”
术士回答她:“如果是三品,元神会遭遇重创。如果是二品,则当场眼瞎,神智癫狂。若是一品……”
术士没有继续说,但红菱能够通过对方的表情猜到,结局是死亡。
二品,这小子是二品?不对,是他身上具备与二品相关,甚至等同级别的东西……红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肾上腺素狂飙。
她肌肤起了一层疙瘩,每一根神经都在输送危险、逃离的信号。
这时,许七安抬起手,轻轻一压。
宛如清风般的气机波动中,婢女们齐齐昏厥。
逃,赶紧逃,不然我会死的……巨大的恐惧在心里炸开,红菱强忍着逃离的冲动,强笑道:
“这小子简直狂妄,扎尔木哈,还不快上,不想要儒家书卷了?”
扎尔木哈嗜血好战,本身就不服气,也没感应到许七安体内有超过四品的磅礴力量,被红菱一激,顿时狞笑着扑向许七安。
一丈高的巨人狂奔,带着地面震颤。
天狼、汤山君两人正要出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猛的回头,发现红菱竟然独自逃走,撇下众人。
这……两位四品高手瞳孔微缩,心里涌起不祥预感。
紧接着,他们听见了惨叫声,扎尔木哈发出的惨叫声。
骇然回头,只见那个一丈高的巨人痛苦的双膝跪地,他的右手手腕被一只漆黑色的,遍布深青血管的手臂握住。
那只手臂肌肉虬结,与他的主人完全不成比例,略显畸形。
它透出的气息邪异可怕,仿佛来自深渊,来自地狱。仅看一眼,天狼和汤山君便觉得头晕目眩。
他们终于知道红菱为什么要逃跑,终于知道白衣术士为什么喊着逃跑。
咔擦咔擦……骨骼折断的声音里,“巨人”扎尔木哈身躯迅速干瘪,惨叫声随之中止。
两人不再犹豫,一人跃上羽蛛,一人紧随红菱,开始了逃亡。
“心有顿悟,无忧无怖。”许七安朗声道。
佛门戒律!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魔法书,因为掌控他身体的是神殊。
刹那间,远处的红菱,近处的天狼和汤山君,心里的恐惧平息,逃跑的念头被夺走,他们不受控制的回转过身,欲与许七安决一死战。
戒律的影响在两秒之后消失,恐惧和求生的念头重新占据他们心灵,但一切都晚了。
两秒的时间里,足够神殊附体的许七安完成Triple kill。
他抽出后腰的黑金长刀,霍然甩出,而后不去看它,鬼魅般闪现到天狼面前,捏着他的脖颈,气机骤然喷吐。
咔擦一声,头颅给摘了下来。
紧接着,许七安纵身跃起,自高处降落,一脚把汤山君踩入地底,手掌往头顶一拍。
砰!
汤山君双眼瞬间翻白,竖瞳缓缓黯淡。
而这个时候,远处传来“噗”的一声,黑金长刀贯穿了红菱的胸口,把她钉入地面。
四品武者的肉身,在神殊和尚奋力投掷的武器中,宛如纸糊。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红菱哀声求饶,嘴里吐出血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心里涌现出强烈的悔恨,如果没有参与这次围杀,如果不来大奉,她根本不会遭遇,遭遇这个怪物。
使团里最可怕的不是杨砚,而是这个银锣,这个藏在人群里的恶魔。
她现在知道了,却已经太晚。
“贫僧没有杀你,贫僧是送你入轮回。”神殊和尚双手合十,看向被汲取精血的冒牌王妃,温和道:
“就如她一般。”
红菱一脸绝望,她尖叫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大奉银锣,许七安。”神殊道。
许七安……红菱喃喃道。
这是她最后说的话,下一刻,她的脑袋也被摘了下来。
杀完人之后,神殊和尚逐一摄取三名四品强者的精血,让他们化作干尸。
“以后再有这种对手,记得唤我……”说完,神殊和尚把身体的掌控权还给许七安。
神殊大师现在口气这么大了么……真是无趣的战斗,我完全没领会到四品武者的神异,还没用力,他们就倒下了……许七安心说。
对于这样的战果,他并不惊讶,甚至认为就应该如此。
当初神殊的断臂被封印五百年,弹尽粮绝五百年,甫一出世,就能打退四名金锣,以及一个杨千幻。
而今在他体内温养大半年,又得古墓中气运滋补,如果对付几名四品还要大动干戈,打的热火朝天,那也太侮辱神殊的位格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硬抗镇北王……唔,镇北王是三品,而三品和四品之间的差距宛如云泥,神殊能杀四品,却未必能杀三品……许七安拎着刀,环顾周遭,在场除了女婢,还有两名幸存者。
褚相龙和白衣术士。
“你就要死了,有什么遗言要交代?”许七安走到褚相龙面前,问道。
“你到底是谁?”褚相龙只剩一口气,用浑浊的目光看着许七安。
他被箭矢贯穿了心脏,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之所以还活着,是武夫强大的体魄在支撑。
“不是说了吗,大奉银锣许七安。”
“那不是你的声音。”
许七安不答。
褚相龙盯着他,看了几秒,声音嘶哑的问:“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给我的石佛……”
“是假的,东拼西凑,且缺斤少两。”许七安嗤笑道。
“……”褚相龙咒骂道:“你不得好死。”
噗!
许七安挥动黑金长刀,斩下他的头颅。
随后,他再看向神智癫狂的术士,此人已经无法沟通,双眼鲜血流淌,嘴里喃喃重复:“快逃,快逃……”
手起刀落,把术士也给斩了。
杀掉所有活口,许七安取出儒家书卷,撕下记录道门“聚阴阵”的法术,气机引燃。
密林间,阴风阵阵,太阳仿佛失去了温度。
七道不够真实的虚影显化出来,凝于半空,他们神色呆滞,有些木讷。
北行前,李妙真告诉过许七安,人死之后,天魂和地魂离体,人魂会残留在躯壳内,七日后才会溢出。三魂没有齐聚时,魂魄木讷呆滞。
不管问他什么,都会如实回答,不会说谎。
“你们是如何得知王妃北上的消息,并提前设伏的?”许七安扫过四名北方高手的魂魄,平静的问道。
“徐盛祖告诉我们的。”
“巨人”扎尔木哈表情呆滞的回答。
“徐盛祖是谁。”许七安沉声道。
“一个术士……”扎尔木哈有问必答,非常诚实。
术士?许七安目光旋即投向白衣术士的魂魄,若有所思,他继续问道:“为何要埋伏王妃。”
人死后,魂魄呆滞木讷,问题要一个一个来,否则他们会答不上来。
“阻止镇北王踏入二品。”扎尔木哈回答。
阻止镇北王踏入二品,所以要截杀王妃?!这,这其中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没有王妃,镇北王就无法晋升二品?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许七安的预料,以致于他停顿下来,思考了许久。
原本在许七安的推测里,王妃此次北行另有隐秘,或许关乎到元景帝,或镇北王的某种谋划。
嗯,事实确实如此,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子,竟与镇北王晋升二品有关联。
沉吟许久后,许七安问了红菱、汤山君和天狼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
他们截杀王妃的目的,真的是为了阻止镇北王晋升二品……他又问道:“王妃有何特异?”
扎尔木哈喃喃道:“传说,王妃体内蕴含着世所罕见的灵蕴,汲取她的灵蕴,可以轻易踏入三品。”
这……许七安瞳孔微微收缩,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四品武者如果还称之为人,那么三品则是超凡脱俗,不能以凡人度之,这是生命层次的不同。
因此,四品到三品的武者数量,几乎是断崖式下跌,大奉有多少四品武者,许七安没有统计过,但绝对不在少数。
可三品却只有镇北王一位,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区区一个王妃,竟能让四品晋升三品?
想到这里,许七安再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老阿姨。
难怪她得知官船遭遇伏击后,情绪就有点失控,一路战战兢兢,没有安全感,与前阵子傲娇表现截然不同……她肯定是知道自己的特殊,知道落入蛮族手中,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旋即,他又想到一个不合理之处。
“不对啊,如果王妃真的这么香,她这些年是怎么安然无恙度过的?四晋三的诱惑,别说北方蛮子,就算大奉京城的四品高手,恐怕都无法抵御这种诱惑,比如杨砚。”
杨砚这个武痴,绝对会为之疯狂……可我在官船时问过杨砚,他明显不知道王妃的奇特之处……嗯,如果我是镇北王或元景帝,我肯定也不会暴露王妃的秘密,可北方蛮族又是怎么知道的?
许七安问出了这个疑惑。
扎尔木哈如实回答:“徐盛祖说的。”
又是术士……他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汤山君和天狼,得出的结果与扎尔木哈一样。他们笃定王妃体内有所谓的灵蕴,可以助他们突破三品。
不过,到了红菱这里,许七安的问题有了补充。
妖艳女子目光呆滞,低声说:“主上对王妃垂涎三尺,命我前来截杀,我心里吃醋,便问他王妃有什么特殊,他说王妃体内有灵蕴,还告诉我一首诗。”
……主上?褚相龙说她是青颜部首领的宠妾,那位主上是青颜部的首领?许七安对此不关心,念头一闪而过,问道:“哪首诗?”
妖艳女子本能的露出嫉妒神色,道:“出世惊魂压众芳,雍容倾尽沐曦阳。万众推崇成国色,魂系人间惹帝王。”
这不是浮香告诉过我的诗吗,据说是王妃还在幼齿阶段,被某个寺庙的方丈惊为天人,并作了一首诗给她……
“这首诗肯定没有问题,因为传唱甚广,又或者,这首诗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等回了京城,我去问问赵守院长。”
现在,大部分谜团解开了。
镇北王要晋升二品,所以需要王妃灵蕴,为他突破最后一层关隘。元景帝和褚相龙防备的,是大奉朝廷里的“敌人”,有人不希望镇北王晋升二品。
但因为徐盛祖,以及他背后神秘术士的缘故,蛮族知晓了此事,因此提前设下埋伏,欲夺走王妃。
所以造成了眼下伏击高手和护送力量差距悬殊的局面。
那也就是说,朝廷那边的敌人,至今还没出手?
不,他们已经出手了……许七安眼睛猛的亮起,他又想起了一些细节。
前户部侍郎周显平主导了税银案,而税银案中有神秘术士参与,这个案子告诉许七安,那位神秘术士暗中掌控者朝堂一部分人。
周显平就是证据。
蛮族怎么知道王妃神异的?就是这个叫徐盛祖的白衣术士告诉他们。
朝廷里面的二五仔,肯定和北方蛮族有勾结,因为他们中有一个纽带:神秘术士。
“日狗,术士都特么是老银币,监正在暗中谋划,那位神秘术士也在暗中谋划,一个比一个阴险。等等,监正八成是知道这位术士存在的……”
许七安神色略有呆滞的张开嘴巴,脑海里一个念头霍然浮现:监正在和这位神秘术士博弈?!
所有人都是他俩的棋子,包括我,也包括神殊……
许七安缓缓吐息,决定先不管监正和神秘术士的事,那是将来要应对的,却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左右。
棋子有棋子的好处,可以通过棋手的馈赠成长,等将来他有了足够的实力,就把这盘棋给掀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韬光养晦,从其他渠道获取养分,毕竟只吸收棋手的馈赠,肯定无法发展壮大到可以掀棋盘。
他转而问起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血屠三千里,是不是你们蛮族干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撸手串
“血屠三千里……”
扎尔木哈表情依旧呆滞,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回复:“什么血屠三千里……”
是我问话的方式不对?许七安皱了皱眉,沉声道:“屠戮大奉边境三千里,是不是你们蛮族干的。”
扎尔木哈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喃喃道:“不知道。”
……许七安呼吸一下粗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问了天狼同样的问题,得出答案一致,这位金木部首领不知道此事。
他没有放弃,接着问了汤山君:“屠戮大奉边境三千里,是不是你们北方妖族干的。”
汤山君表情茫然,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许七安的呼吸再次变的粗重,他的瞳孔略有涣散,呆坐了几秒,沉声道:“褚相龙,你可知道血屠三千里?”
褚相龙神色木讷,闻言,下意识的回答:“魏渊试图构陷淮王,用一具尸体和魂魄栽赃陷害,而后派遣银锣许七安赴边境,企图捏造罪名,诬陷淮王。”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许七安在心里做了否认三连。
……这是褚相龙的想法?他认为所谓的血屠三千里是魏公和朝堂诸公的谋划,针对的镇北王。
于是将计就计,利用使团来护送王妃。
这么说来,元景帝打的也是这个主意,顺水推舟?如此看来,元景帝和镇北王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北方蛮族和妖族不知道血屠三千里,而镇北王的副将褚相龙却认为这是魏公和朝堂诸公的陷害,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血屠三千里这件事。
那,到底谁才是狼人?
嘶……案件突然扑朔迷离起来。许七安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转而问道:
“你打算回了北方,怎么对付我。”
对于这个问题,褚相龙直白的回答:“监视,或软禁,等过段时间,把你们赶回京城。”
还真是简单粗暴的方式。许七安又问:“你觉得镇北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褚相龙没有犹豫,“霸道、强势,对弟兄们非常好,是值得效忠的主上。”
想了想,许七安问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你觉得镇北王会造反吗。”
“不会!”褚相龙的回答言简意赅。
“为什么?”许七安想听听这位副将的看法。
“淮王是天生的统帅,他喜欢沙场征战,不喜欢朝堂。淮王是个武痴,除了沙场,他心里只有修行。”褚相龙说道。
唔,也是,皇位虽然诱人,但未必人人都想坐那个位置。如果淮王真是一个武痴,那么皇位于他而言,就是束缚。
许七安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也没全信,还得自己接触了镇北王再做定论。
他没有继续问话,微微垂首,开启新一轮的头脑风暴:
“两件事我还没想通,第一,王妃这么香的话,元景帝当初为何赠给镇北王,而不是自己留着?第二,虽然元景帝和淮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以这位老皇帝多疑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镇北王啊。
“事关皇权,别说兄弟,父子都不可信。但老皇帝似乎在镇北王晋升二品这件事上,鼎力支持?甚至,当初送王妃给镇北王,就是为了今日。”
对于第一个问题,许七安的猜测是,王妃的灵蕴只对武夫有效,元景帝修的是道门体系。
在这个体系分明的世界,不同体系,天差地别。有些东西,对某个体系来说是大补药,可对其他体系而言,可能一无是处,甚至是剧毒。
当然,这个猜测还有待确认。
至于第二个问题,许七安就没有头绪了。
褚相龙的问题结束,他把目光投向剩余两道魂魄,一个是横死的假王妃,一个是白衣术士。
那位白衣术士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更呆滞更木讷,嘴里一直碎碎念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许七安试探道。
“徐盛祖……”白衣术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抽空回答了他的问题。
原来你就是徐盛祖,我特么还以为是幕后Boss的名字……许七安心里涌起失望。
这家伙用望气术窥探神殊和尚,神智崩溃,这说明他品级不高,从而能轻易推断,他背后还有组织或高人。
“你背靠什么组织?”
“……”
“你在为谁效力?”
“……”
“你叫什么名字。”
“徐盛祖……”
这,这完全无法沟通啊,除了会念自己的名字,其他的问题无法回答,这不就是三岁小娃吗……许七安嘴角抽搐。
“我记得地书碎片里还有一个香囊,是李妙真的……”许七安取出地书碎片,敲了敲镜子背面,果然跌出一个香囊。
这只香囊里养着那只念叨“血屠三千里”的残魂。
当初魏渊取走香囊,在朝堂上举报镇北王,事后香囊退回给许七安,他就一直留着,忘记还给天宗圣女。
这种香囊是李妙真自己炼制的小法器,有养魂、困魂的效果,除非是那种被人祭炼过的老鬼,否则,像这类刚死亡的新鬼,是无法突破香囊束缚的。
“这个术士以后有大用,虽然他成了智障。嗯,先收着,到时候交给李妙真来养,堂堂天宗圣女,肯定有手段和办法让这具鬼魂恢复理智。
“嘛,这就是人脉广的好处啊,不,这是一个成功的海王才能享受到的福利……这只香囊能收容鬼魂,嗯,就叫它阴nang吧。”
许七安把术士和其他人的魂魄一起收进香囊,再把他们的尸体收进地书碎片,简单的处理一下现场。
好在这里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战斗,神殊和尚强力碾压,干脆利索,因此只要处理掉尸体就可以。
最后,许七安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婢女而烦恼。
“还是杀了吧?成大事者不惜小节,她们虽然不知道后续发生什么,但知道是我拦截了北方高手们。
“可她们一没伤天害理,二没对我不利,都是无辜的生命……”
许七安权衡许久,最后选择放过这些婢女,这一方面是他无法略过自己的良心,做残杀无辜的暴行。
另一方面是,杀人灭口的动机不足。
除非他打算把王妃一直藏着,藏的死死的,永远不让她见光。或者他监守自盗,攫取王妃的灵蕴。
那么杀人灭口是必须的,否则就是对自己,对家人的安危不负责。不过,许七安的性格不会做这种事。
而且在他的后续计划里,王妃还有另外的用途,非常重要的用途。所以不会把她一直藏着。
这样一来,杀人灭口的动机就不存在。
“虽然我不会杀你们灭口,但你们过早的脱困,会影响我后续计划,所以……在这里好好睡着,醒来后各奔东西去吧。”
……
夜里的风有些微凉,老阿姨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坦,疲惫尽去。
她好几天没睡好,身体积压了许多疲惫,正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树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而她躺在树底下,躺在草甸上,身上盖着一件袍子,耳边是篝火“噼啪”的声音,火焰带来适合的温度。
她目光呆滞片刻,瞳孔倏然恢复焦距,然后,这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以她的体质来说,这属于潜能爆发。
她最先做的是检查自己的身体,见衣裙穿的整齐,心里顿时松口气,接着才惊恐的左顾右盼。
然后,看见了坐在篝火边的少年郎,火光映着他的脸,温润如玉。
“醒了?”
手里烤着一只兔兔的许七安,没有抬头,淡淡道:“水囊就在你身边,渴了自己喝,再过一刻钟,就可以吃兔肉了。”
昏迷前的回忆复苏,快速闪过,老阿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许七安:“是你救了我?”
“是!”
许七安刚想人前显圣一下,便见老阿姨摇摇头,警惕的盯着他:
“不可能,许七安没这份实力,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伪装成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一手护住沉甸甸的胸,一手在身边胡乱抓着,试图找点武器,来获得安全感。最后抓了个水囊,严阵以待。
“许七安”要敢靠近,她就把对方脑袋打开花。
合理的怀疑,脑子不算太笨……许七安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南城擂台边的酒楼,我捡了你的银子,你气势汹汹的管我要。后来还被我用钱袋砸了脚丫子。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南城擂台边,我不顾危险护你,你还打我。”
一声闷响,水囊掉在地上,老阿姨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轻声呢喃:“真的是你呀。”
许七安点点头。
她痴痴的看着篝火边的少年,平平无奇的脸庞闪过复杂的神色。
“我拼劲全力才救的你,至于其他人,我无能为力。”许七安随口解释。
“是,是哦。”
她露出悲戚神色,低声道:“王,王妃死掉了……”
许七安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一声,说:“这种祸国殃民的女子,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死的好,死的拍手称赞。”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怒视许七安:“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妃哪里祸国殃民,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哪里可怜?”许七安笑了。
“哼!”她昂起雪白下颌,撇开头,气呼呼道:“你一个粗鄙的武夫,怎么知道王妃的苦,不跟你说。”
脱离危险后,那股子傲娇劲又上来了,又怂又胆小又傲娇……许七安心里吐槽,专心致志烤肉。
老阿姨最开始,安分的坐在榕树下,与许七安保持距离。
随着兔子越烤越香,她一边咽口水,一边挪啊挪,挪到篝火边,抱着膝盖,热情的盯着烤兔子。
像一只等待投喂的猫儿。
焦黄的兔子烤好,许七安撒上鸡精,撕下两只后腿递给她。
老阿姨眼睛微亮,迫不及待的接过,啃了一口。
嘶……她被滚烫的肉烫到,饥肠辘辘不舍得吐掉,小嘴微微张开,不停的“嘶哈嘶哈”。
鸡精掩盖了兔肉的腥味,还提鲜,再加上许七安烤的焦脆可口。平时很厌恶腥膻的她,竟然把两只兔腿啃的干干净净。
然后爬到榕树下,捡起水囊,吨吨吨的喝了一大口。
感觉人生无比满足了。
酒足饭饱后,她又挪回篝火边,分外唏嘘的说:“没想到我已经落魄至此,吃几口兔肉就觉得人生幸福。”
你这过河拆桥的姿态,像极了进入贤者时间的我……许七安觉得她浑身都槽点。
有趣的女人。
“咦,你这菩提手串挺有意思。”许七安目光落在她雪白的皓腕,不经意地说道。
她花容失色,连忙拢了拢袖子藏好,道:“不值钱的货物。”
他没发现吧,他肯定没发现,谁会记得一串平平无奇的手串,都大半年过去了。
“给我瞅瞅。”许七安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你,你,你放肆……”
老阿姨大惊失色,自己的小手是男人随便能碰的吗。
她把双手藏在身后,然后蹬着双腿往后挪,不给许七安看手串。
许七安就抓着她的脚腕,把她拖了回来。
老阿姨双腿胡乱踢蹬,嘴里发出尖叫。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一个丧心病狂的少年郎,企图侵犯年上。
“给我看看手串,又不会抢了去。”许七安疑惑道:“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不给不给不给……”她大声说。
“啊!”
尖叫声里,手串还是被撸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使团抵达北境
手串脱离雪白皓腕,许七安眼里,姿色平庸的年长女子,容貌宛如水中倒影,一阵变幻后,现出了原貌,属于她的容貌。
她的眼圆而媚,映着火光,像浅浅的湖泊浸入璀璨宝石,晶莹而动人。
她含羞带怯的抬起头,睫毛轻轻颤动,带着一股扑朔迷离的美感。
她的嘴唇饱满红润,嘴角精致如刻,像是最诱人的樱桃,引诱着男人去一亲芳泽。
她美则美矣,气质风姿却更胜一筹,如画卷上的仙家仕女。
“……”
许七安是见过绝色美人的,也知道镇北王妃被誉为大奉第一美人,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然而,真正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奉第一美人,许七安还是涌起强烈的惊艳感。心里自然而然的浮现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还,还给我……”她用一种带着哭腔和哀求的声音。
许七安沉默的看着她,没有继续戏弄,把手串递了过去。
王妃劈手夺过,重新戴好,又是一阵水波般的光影晃动,她再次变成了平平无奇的老阿姨。
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平庸,气质普通。
王妃摸了摸脸,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然后把戴着手串的右手,紧紧藏在身后,一步步后退,警惕的看着许七安。
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对男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这世上能忍住诱惑,对她不闻不问的男人,她只遇到过两个,一个是沉迷修道,长生高于一切的元景帝。
一个是痴迷武道,对她另有图谋的淮王。
至于许七安,在王妃对他的固有印象里,身上的标签是:少年英雄;好色之徒。
传闻此人成日流连教坊司,与多位花魁有着很深的纠葛,少年英雄和不羁风流是交相辉映的,常被人津津乐道。
但王妃最怕的就是好色之徒。
这也太漂亮了吧,不对,她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她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让我想起初恋的女人……许七安脑海中,浮现前世的这个梗。
他认为非常贴切,王妃美则美矣,但真正让许七安如遭雷击的,是她身上那股奇特的魅力,很能触动男人内心的柔软之处。
这就是大奉第一美人吗?呵,有趣的女人。
许七安握着树枝,拨动篝火,没再去看充满警惕和戒备的王妃,目光望着火堆,说道:
“这条手串就是我当初帮你投壶赢来的吧,它有屏蔽气息和改变容貌的效果。”
王妃略有错愕,想到自己摘下手串的前后变化,认为他是根据这个推断出来,便点了点头。
许七安继续说道:“早听说镇北王妃是大奉第一美人,我原先是不服气的,现在见了你的真容……也只能感慨一声:当之无愧。”
王妃柳眉轻蹙,“不服气?”
如果是其他女人这么说,王妃认为她是嫉妒,可也算合理。但这句话出自男人嘴里,就显得很奇怪。
许七安点头:“因为我觉得,我池塘……我认识的那些女子,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妍态各异,犹如百花争艳。所谓王妃,不过是一朵同样娇艳的花。”
但他得承认,刚才昙花一现的倾城容貌中,这位王妃展现出了极强大的女性魅力。
即使是久经炮火的他,虽不至于神魂颠倒,方才却有一刹那的冲动,雄性本能的冲动。
闻言,王妃冷笑一声。
这个好色之徒勾搭的女子岂能与她相提并论,那教坊司中的花魁固然美丽,但如果要把那些风尘女子与她相比,未免有些侮辱人。
在京城,王妃觉得元景帝的长女和次女勉强能做她的陪衬,国师洛玉衡最娇媚时,能与她争艳,但大多数时候是不如的。
至于其他女子,她要么没见过,要么容貌艳丽,却身份低微。
京城是一座山,王妃就是山顶的独孤求败,她轻轻一瞥,最多就看见怀庆和临安的脑瓜。偶尔看一看洛玉衡的半张脸。
当然,还有一个人,如果是风华正茂的年岁,王妃觉得或许能与自己争锋。
她就是大奉的皇后。
许七安勾搭的这些女人里,自然不会包括怀庆临安以及国师。所以,王妃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并傲娇的抬了抬下巴。
“离京快一旬了,伪装成婢女很辛苦吧。我忍你也忍的很辛苦。”许七安笑道。
“什么意思?”王妃一愣。
“那天晚上咱们在甲板上,我就想摘你手串了,但又不像节外生枝,毕竟我是主办官,得为大局考虑。”
王妃表情呆滞,愕然看着他,道:“你,你那时候就猜到我是王妃了?”
骗人的吧,她明明伪装的那么好,晚上常常为自己的演技喝彩,认为自己把婢女的角色演的炉火纯青,谁都没认出来。
“准确的说,你在王府时,用金子砸我,我就开始怀疑。真正确认你身份,是咱们在官船里相遇。那会儿我就明白,你才是王妃。船上那个,只是傀儡。”许七安笑道。
弃船走陆路后,看见假王妃,许七安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更加肯定她是冒牌货。
理由很简单,他以前写过日记,日记里记录过王妃的一个特征。
我,我暴露的这么早……王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这几天的表现,一股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掉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虽然好色……试问男人谁不好色,但我从来不会强迫女子。咱们北行还有一段路程,需要你好好配合。”许七安宽慰她。
大奉许银锣从不强迫女子,除非她们想开了。
还是无法逃脱北上的命运……王妃抿了抿嘴,略有失落,黯然沉默半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与使团会合?”
少年银锣抬起头来,火光映照他的脸,嘴角勾起,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容:“谁说我们要和使团会合?”
……
这一晚,榕树“沙沙”作响,什么都没发生。
清晨,第一缕晨曦照在她脸上,耳边是清脆悦耳的鸟鸣,她于浅睡中醒来,看见篝火已经熄灭,上面架着一个大铁锅,粥香扑鼻。
王妃肚子咕咕叫了两下,她难掩惊喜的来到篝火边,揭开铁锅,里面三五人份量的浓粥。
此外,边上还有干净的碗筷。
他哪来的锅煮粥,不,他哪来的米?哪来的干净碗筷……王妃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喜滋滋的喝起来。
浓稠香甜,温度恰好的粥滑入腹中,王妃回味了一下,弯起眉眼。
昨儿啃完两个兔腿,胃就有点不舒服,半夜爬起来喝水,又发现水被那家伙喝完了。现在是口干舌燥加腹内空空。
这一碗清甜的粥,胜过山珍海味。
这时,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踩着草甸的许七安返回,他换上了一身便衣,戴着貂帽,似乎刚洗完澡。
“那边有条小河,附近无人,适合洗澡。”许七安在她身边坐下,丢过来皂角和猪鬃牙刷,道:
“你要不要洗澡?”
王妃两只小手捧着碗,审视着许七安片刻,微微摇头。
“不脏吗?”许七安皱眉,好歹是千金之躯的王妃,居然这么不讲卫生。
“你才脏。”王妃不识好人心的反唇相讥。
她才不会洗澡呢,那样岂不是给这个好色之徒可乘之机?万一他在旁偷窥,或者趁机要求一起洗……
是啊,女神是不上厕所的,是我觉悟低……许七安就拿回猪鬃牙刷和皂角。
王妃连忙说:“漱口是需要的。”
她胃口小,吃了一碗浓粥,便觉得有些撑,一边打量猪鬃牙刷,一边往河边走。
主要是怀疑这牙刷是许七安用过的,但她没有证据。
等她刷完牙回来,锅碗都已经不见,许七安盘坐在灰烬边,凝神看着地图。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问道。
“三黄县。”
许七安没有故意卖关子,解释说:“这是楚州与江州相邻的一个县,有打更人培养的暗子,我想先去找他,打探打探情报,而后再逐步深入楚州。”
血屠三千里的案子扑朔迷离,似乎另有隐情,在这样的背景下,许七安认为暗中查案是正确的选择。
过于高调的话,会让自己,让同伴陷入危局。
杨砚率领的使团,是明面上的幌子。
稳打稳扎的计划……王妃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些东西哪里去了。”
“要你管。”许七安毫不留情的怼她。
两人继续上路,避开官道,走山间小道,田埂,或直接翻山越岭。
整整一天,某个小气的女人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走山路也有好处,沿途的风景不差,青山绿水,白云悠悠。
偶尔能见到傲立崖上的青松,亭亭如盖。也能见到路边盛放的野花,朴实而坚韧。
许七安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走的不快,偶尔还会停下来,挑一处景色秀丽的地方,悠闲的歇息小半时辰。
与她说一说自己的养鱼经验,往往招来王妃不屑的冷笑。
……
半旬之后,使团进入了北境,抵达一座叫宛州的城市。
宛州是小州,比县大比郡小,宛州土地肥沃,适合耕种,是楚州的粮仓之一。
此地建筑风格与中原的京城相差不大,不过规模不可同日而语,又因附近没有码头,所以繁华程度有限。
杨砚出示了朝廷文书后,城门上的最高将领百夫长,亲自带队领着他们去驿站。
使团刚在驿站休整下来,杨砚洗了个热水澡,刚要坐下来喝茶,宛州刺史来了。
知州大人姓牛,体格倒是与“牛”字搭不上边,高瘦,蓄着山羊须,穿着绣鹭鸶的青袍,身后带着两名衙官。
“下官不知几位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牛知州态度极为谦卑,与大理寺丞和两名御史还有杨砚见礼后,问道:“敢问,几位大人所来何事?”
杨砚不擅长官场交际,没有作答。
大理寺丞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笑容满面的递过去,并三言两语与知州开始称兄道弟。
牛知州与大理寺丞寒暄完毕,这才展开手中文书,仔细阅读。
看完文书后,牛知州表情极为古怪,甚至觉得荒谬,目光扫过众人,试探道:“敢问,哪位是许银锣?”
大理寺丞叹息一声,悲伤道:“使团在途中遭遇敌人伏击,许银锣为保护大伙,身受重伤。我等已派人送回京城。”
牛知州大惊失色:“竟有此事?何方贼人敢伏击朝廷使团,简直无法无天。”
姓刘的御史摆摆手,道:“此事不提也罢,牛大人,我等前来查案,正好有事询问。”
牛知州连忙作揖:“御史大人请问。”
刘御史沉声道:“楚州战况如何?”
闻言,牛知州叹息一声,道:“去年北方大雪连天,冻死牲畜无数。今年开春后,便时常入侵边境,沿途烧杀劫掠。
“好在镇北王麾下兵多将广,城池未丢一座。蛮族也不敢深入楚州,只可怜了边境附近的百姓。”
并不是所有百姓都住在城里,那些遭遇蛮族劫掠的,是村落和镇子里的百姓。
使团众人相视一眼,刑部的陈捕头皱眉道:“血屠三千里,发生在何地?”
牛知州苦笑摊手,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诸位大人应该知道,楚州纵横加起来,不过八千里。若是有血屠三千里之事,那下官还能站在这里与大人们说话?”
刘御史嗤笑一声:“大家都是读书人,牛知州莫要耍这些小聪明。”
“血屠三千里”是一个典故,源于古时战国时期,有一位嗜杀成性的将军,破灭敌国时,带领军队屠戮三千里。
后世引为典故,用来形容大型杀戮以及残暴冷酷。
蛮族虽有骚扰边境百姓,烧杀劫掠,但镇北王传回北方的塘报里,只说蛮族滋扰边关,但都已被他带兵打退,捷报不断。
蛮族如果真的做出“血屠三千里”的暴行,那就是镇北王谎报军情,严重渎职。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询使团
“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宛州离北边尚有数日路程,几位大人若是不信,不妨再往北走走,眼见为实。”
牛知州连声辩解,就差指天为誓。
牛知州一个小人物,大概率是不知情的,因此众人没有为难他。
刘御史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北境的问题后,大理寺丞笑眯眯的起身相送。
目送牛知州坐上马车,带着衙官离开,大理寺丞返回驿站,屏退驿卒,环顾众人:“我们现在是北上,还是在驿站多逗留几天?”
刑部的陈捕头低声道:“继续留在驿站,淮王的人必然会寻来。届时,我们便只能与他们一同北上。”
“这不是正好吗。”另一位姓周的御史,笑道:“我们在明,许银锣在暗,吸引淮王的注意,就是我们的任务。”
大理寺丞感慨一声:“也不知道王妃状况如何,是生是死。”
闻言,陈捕头和两名御史一脸冷笑,王妃和褚相龙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那种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死了才好。
杨砚告诉他们,许七安打退北方高手后,便独自上路,秘密前往北境查案。
这个计划赢得众人一致赞同,并承诺保守秘密。三司官员们如此配合,一来是刚受过许七安的救命之恩,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从敌视转为亲近。
二来,许七安秘密查案,意味着使团可以消极怠工,也就不会因为查到什么证据,引来镇北王的反噬。
一举两得。
杨砚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们,那就是王妃的下落,据杨砚推测,王妃极有可能被许七安救走。
这是他事后沿着许七安离去的方向摸索,一直摸索到战斗现场,发现昏迷不醒的婢女,从而得出的结论。
现场除了留下密布树林的蜘蛛丝和婢女们,没有其他残留。
杨砚唤醒婢女询问情况,从她们口中得知许七安追了过来,而后可能发生大战,为什么是可能,因为婢女也不清楚。
她们很快就昏厥过去。
杨砚推测出两种可能:要么许七安半途劫走王妃,与北方高手展开追逃;要么许七安战胜了北方高手,成功解救王妃。
他更偏向前一种猜测,因为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极有可能是许七安利用儒家书卷里记录的法术,成功救走王妃。
“北方四名高手深入大奉境地,不敢太明目张胆,这就给了许七安很多机会……他有儒家书卷护体,自身又有小成的金刚神功,不是毫无自保能力。而且,正好可以借机磨砺他,让他早些触摸到化劲的门槛,晋升五品。”
杨砚当时是这么想的。
这会很危险,但武夫体系本就是突破自我,磨砺自我的过程。杨砚自己当年也参加过山海战役,那会儿他还很稚嫩。
仍然敢拎着刀在战沙场厮杀,九死一生,磨砺武道。
许七安当然也行,如果他不行,那死了也怨不得谁。
此外,他偷偷安排十名禁军,护送婢女南下,返回京城。
使团现在只有九十名禁军,大理寺丞等人对此毫无察觉,并非他们不够心细,是他们从未关心过底层士卒。
……
一条行人踩踏出的山间小道,许七安背着用布条包裹的佩刀,大步昂扬的走在前头。
青丝凌乱的王妃拄着一根树枝,慢悠悠的吊在身后,几天下来,她穿着的婢女服变的又皱又脏,身上开始冒酸味。
最开始,她还很注意自己的头发,早上醒来都要梳理的整整齐齐。到后来就不管了,随便用木簪束发,发丝略显凌乱的垂下。
哪里还有王妃的尊贵仪容,分明是个逃荒的落魄妇人。
“不错嘛,能跟这么久,你这几天体力大有长进。”
前头,许七安停下脚步,笑眯眯的称赞道。
“我听见前面有水声,加把劲,到那里休息一下。”
闻言,王妃眼睛亮了亮,继而黯淡。她不敢洗澡,宁愿每天嫌弃的闻自己的汗臭味,宁愿东抓一下西挠一下。
王妃不洗澡是有原因的,第一,防备许七安偷窥,或趁机色性大发,对她做出丧心病狂的事。
第二,只要她一直这么臭下去,这个家伙就不会碰她。
我越来越受不了你身上的酸味了……这是许七安几天来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不多时,两人在左侧的崖壁看见一挂纤细的瀑布,有瀑布就一定有水潭。
果然,走近之后,瀑布底下是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里的水,往外流淌,形成一条细流。
“我越来越受不了你身上的酸味了,要不要洗个澡?”许七安提议。
“不洗。”她一口拒绝。
“脏女人。”许七安啐了一口。
你才脏,呸……王妃嘴角翘起,心里老得意了。
“你不洗我洗。”
许七安脱掉外套,展露出强健的上半身,肌肉匀称,比例极佳,把男性的阳刚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妃翻着白眼,别过头去。
耳边传来“噗通”声,回眸看去,确认许七安跳进水潭,她在溪边的石头坐下,慢慢脱去脏兮兮的绣鞋。
一双玲珑小巧的脚丫子露出来,她捧着脚丫子看了看,脚底板通红一片,还有几颗水泡。
王妃小嘴一憋,差点想哭。
虽然许宁宴那个好色之徒,被她美色诱惑,颇为怜香惜玉,没有抓紧时间赶路。
可是,跋山涉水,徒步走了五天,对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来说,是何等艰辛的旅程。
用通俗易懂的话说:我承受着这个美貌和身份不该有的对待。
王妃把小白足泡在溪流,接着把脏兮兮的绣鞋清洗干净,晾在石头上,仲春的阳光正好,但未必能晒干她的鞋子。
这里,王妃又有一个小心思,鞋子湿了,她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多休息一会儿。
倘若那小子不同意,她正好可以使唤他为自己蒸干鞋子。
两全其美。
冰凉的溪水浸泡在脚踝,她眯着眼享受了许久,然后把丰满滚圆的臀儿,从石头上挪下来,她站在溪水里,把裙摆撩起,在膝盖处系紧。
这个时代的女性,裙底肯定不会疏于防御,共三层,分别是亵裤、正常绸裤、裙子。
王妃俯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蛋。
舒服……她眯着月牙儿般的眸子,做出享受表情。
这时,她看见前方高处,潭边,许七安不知何时已经上岸,这家伙背对着她,面朝水潭。
一道晶莹的水线划过优美的弧度,汇入水潭。
“许宁宴!!”
王妃崩溃的尖叫。
……
砰!
山道上,走在前头的许七安,后脑勺被石头砸了一下。肉身防御无双的许银锣没搭理,继续往前走。
砰!又一块石头砸在后脑。
“喂,你有完没完啊。”许七安扭过头,瞪着孜孜不倦砸了他一个时辰的女人。
她手不酸的吗?
王妃把手里的石头藏在身后,负着手,撇过头,假装看四处的风景。
许七安瞪了她几眼,王妃倒也识趣,知道自己在队伍里处在弱势阶段,从不明面上和他抬杠。可是等许七安一回头……
砰!
石头又来了。
……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女人,我看你能砸到什么时候,反正累的是你!许七安心里吐槽。
她力气有限,石头砸不出多大力道,再加上许七安防御惊人,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可以无视,他只是觉得烦。
……
在宛州待了三天后,驿站迎来了一支军队,人数不多,只有两百。但领队的将军身份不低,镇北王麾下,突击营参将,正四品。
参将姓李,楚州人,外貌有着北方人特色,孔武有力,五官粗犷,身上穿的甲胄色泽暗淡,遍布刀痕。
这是久经战场的凭证。
他带着人马闯入驿站,目光锐利的扫过闻声下楼的杨砚和三司官员,沉声质问道:“王妃呢?褚副将呢?”
身后两列士卒,脸色严肃,目光紧紧盯着使团官员。
大理寺丞顿觉压力山大,顶着军中莽夫咄咄逼人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道:“你是何人?”
“楚州,突击营参将,李元化。”李参将审视着大理寺丞:“你又是何人?”
“本官大理寺丞。”
李参将颔首,又问道:“王妃何在?”
今日,他突然收到淮王密探的命令,让他前往宛州,向使团问询王妃情况。李元化这才知道王妃离京北上,以为淮王密探是让他去接王妃。
当即率两百骑兵,带着那名淮王密探,从附近的长门郡赶了过来。
大理寺丞脸上笑容缓缓消失,叹息道:“使团在途中遭遇截杀,我们与王妃失散了。”
截杀?!
李参将悚然一惊,满脸意外,大奉境内,竟有人敢截杀使团?何方贼人如此大胆,目的是什么?
种种疑惑闪过,他扭头,看向了身侧,裹着黑袍的密探。
这位密探裹着黑袍,戴着挡住上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白皙的下颌,是个女子。
但李参将不会因此轻视她,因为她是“地”级密探,这个级别的密探,修为要么六品,要么五品。
“我有话要问你们,但必须一个一个来。”女子密探沉声道,面具下,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众人。
“你是什么人。”刑部陈捕头眉梢一挑。
女子密探袖中滑出一块玄铁令牌,抖手一掷,令牌潜入陈捕头脚边的地面。
令牌上,刻着一个“地”字。
“淮王养的探子。”杨砚终于开口说话。
镇北王的密探……三司官员心里一凛,收敛了不满的态度。
大理寺丞脸庞堆起笑容,道:“你想问什么?”
裹着黑袍的女子密探,与众人擦身而过,自顾自上楼,道:“随我来。”
大理寺丞和两名御史没动,杨砚则面无表情,陈捕头皱了皱眉,一边心里暗骂文官人怂胆怯,一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黑袍女子随便挑了一个房间,于袍子里取出一块三角符印,轻轻扣在桌面。
然后说道:“我们说的话,外面的听不见。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陈捕头颔首。
“你是谁?”女子问道。
“刑部总捕头,陈亮。”陈捕头如实回答。
女子藏于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到表情,红唇轻启,道:“你知道王妃的真实身份吗。”
陈捕头一愣,皱眉反问:“王妃的真实身份?”
女子密探没有回答,问出下一个问题:“说说你们遇袭的经过。”
陈捕头便将使团离京后的过程,大致的讲了一遍,重点描述遇袭经过。
对面的女子密探听完,沉吟许久,道:“他预测出使团会在流石滩遭遇伏击?”
陈捕头颔首,听出了女子语气里的意外,道:“你可能不了解他,此人心思细腻敏锐,对局势洞若观火……”
女子密探抬了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我知道他,如果连断案如神;一人独挡数万叛军的许银锣都不知道,那我们显然是不合格的探子。”
陈捕头听的出来,她说到“一人独挡数万叛军”时,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揶揄和嘲讽。
“我要他近期的情况,佛门斗法之后的。”她补充道。
佛门斗法之后……陈捕头想了想,道:“那当然是科举舞弊案和天人之争,这是最令人瞩目,影响最大的事迹。至于其他小事,我不会那么关注他。”
女子密探颔首,示意他可以开始说。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以儒家法术和不败金身,压服天人两宗杰出弟子……她许久没有说话。
科举舞弊案和天人之争发生在近期,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北境。
“你可以出去了,把那个大理寺丞叫进来。”她说。
陈捕头点头,默不作声的打开房门离去,几分钟后,大理寺丞敲了敲门,而后推了进来。
女子密探把刚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但在大理寺丞这里,她有了补充,质问道:
“为何事后继续北上,没有搜寻褚相龙和王妃的下落?”
对此,大理寺丞冷笑道:“弃我去者,何必留恋?使团的任务是调查‘血屠三千里’案子,而不是护送王妃。”
他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褚相龙不仁,就不怪他们不义。
女子密探不做评价,戴着兜帽的头动了动,示意他可以离开。
大理寺丞起身,走到门边,正要开门离去,身后突然传来女子密探的声音:“你觉得许七安这个人如何?”
面具下,那双幽深平静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大理寺丞的背影。
……大理寺丞眯了眯眼,没有半分犹豫,冷哼一声,道:“黄毛小儿罢了。”
女子密探微微颔首,收回了灼灼凝视的目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妙真的传书
大理寺丞离开房间,顺着楼梯来到大堂,陈捕头、两名御史和杨砚坐在桌边,默然喝茶。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四十出头,在官场还算年富力强的大理寺丞,默不作声的在桌边坐下,提笔,于宣纸上写下:
“不是术士!”
宣纸上还有一行字,是陈捕头写的:右手藏着东西。
接着,是两名御史进房间与女子密探交谈,出来后,一人写“没问案子的事”,另一人写“对许银锣极为关注”。
杨砚把宣纸揉成团,轻轻一用劲,纸团化作齑粉。
他随手抛洒,面无表情的登楼,来到房间门口,也不敲门,直接推了进去。
“王妃失踪了,你们打更人要负主要责任。”女子密探沉声道。
杨砚坐在桌边,五官宛如石雕,缺乏生动的变化,对于女子密探的指控,他语气冷漠的回答:
“有事说事。”
“好!”女子密探点头,缓缓道:“我与你开门见山的谈,王妃在哪里?”
“右手握着什么?”杨砚不答反问,目光落在女子密探的右肩。
“不愧是金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女子密探抬起藏于桌下的手,摊开掌心,一枚小巧的八角铜盘静静躺着。
“司天监的法器,能分辨谎言和真话。”她把八角铜盘推到一边。淡淡道:“不过,这对四品巅峰的你无效。要想辨认你有没有说谎,需要六品术士才行。”
杨砚没去看八角铜盘,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我不知道王妃在哪里。”
女子密探的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许七安在哪里?他真的受伤回了京城?”
杨砚抬了抬手,道:“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
……斗篷里,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道:“你问。”
“为什么蛮族会针对王妃。”杨砚的问题直指核心。
女子密探没有回答。
杨砚点头,“我换个问题,褚相龙当日执意要走水路,是因为等待与你们碰头?”
“嗯。”
女子密探给出肯定答复,问道:“许七安在哪里。”
杨砚摇头:“不知道。密探为什么不回京城,暗中护送,非要在楚州边境接应?”
不知道……也就说,许七安并不是重伤回京。女子密探沉声道:“我们有我们的敌人。王妃北行这件事,魏公知不知道?”
分不开人手……杨砚目光微闪,道:“知道。”
……
女子密探离开驿站,没有随李参将出城,独自去了宛州所(地方军营),她在某个帐篷里休息下来,到了夜里,她猛的睁开眼,看见有人掀起帐篷进来。
来人同样裹着黑袍,带着只露下巴的面具,嘴周一圈淡青色的胡茬子,声音嘶哑低沉:
“我刚从江州城赶回来,找到两处地点,一处曾发生过激烈大战,另一处没有明显的战斗痕迹,但有金木部羽蛛留下的蛛丝……你这边呢?”
女子密探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回应:
“与我从使团里打探到的情报吻合,北方妖族和蛮族派出了四名四品,分别是蛇妖红菱、蛟部汤山君,以及黑水部扎尔木哈,但没有金木部首领天狼。
“褚相龙趁着三位四品被许七安和杨砚纠缠,让侍卫带着王妃和婢女一起撤离。另外,使团的人不知道王妃的特殊,杨砚不知道王妃的下落。”
男子密探“嗯”了一声:“这么看来,是被天狼守株待兔了,褚相龙凶多吉少,至于王妃……”
帐篷里,气氛凝重起来。
“等等,你刚才说,褚相龙让侍卫带着婢女和王妃一起逃走?”男子密探忽然问道。
“准确的说,他带着王妃逃走,侍卫带着婢女逃走。”女子密探道。
“呵,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男子密探似讥笑,似嘲讽的说了一句,接着道:
“事情很明显,他带的那个王妃是假的,真正的王妃混在婢女里。既聪明又愚蠢的做法,聪明在于他混淆了视线,愚蠢则是他这样的举动,怎么可能瞒过天狼几个。
“危机关头还带着婢女逃命,这就是在告诉他们,真正的王妃在婢女里。嗯,他对使团极度不信任,又或者,在褚相龙看来,当时使团必定全军覆没。”
女子密探点头道:“出手阻击汤山君和扎尔木哈的是许七安,而他真实修为大概是六品……”
她把许七安的最近事迹讲了一遍,道:“根据刑部的总捕头所说,许七安能战败天人两宗的杰出弟子,依赖于儒家的法术书籍。褚相龙大概是没想到他竟还有存货。”
声音嘶哑的男子密探道:“不止如此,外物总有耗尽的时候,而四品的武夫过于难杀,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许七安弹尽粮绝,所以褚相龙选择抛弃他们。”
“合理。”
女子密探叹息一声,担忧道:“现在如何是好,王妃落入北方蛮子手里,恐怕凶多吉少。”
男子密探轻笑一声:“没那么糟糕,出动四位首领,并让他们联合伏击王妃,蛮子们必然知晓王妃的特异之处。
“那么,最想得到王妃的是谁?”
女子密探恍然道:“青颜部的那位首领。”
男人藏于兜帽里的脑袋动了动,似在点头,说道:“所以,他们会先带王妃回北方,或平分灵蕴,或被许诺了巨大的好处,总之,在那位青颜部首领没有参与前,王妃是安全的。”
女子密探赞同他的看法,试探道:“那现在,只有通知淮王殿下,封锁北方边境,于江州和楚州境内,全力搜捕汤山君四人,夺回王妃?”
男人没有点头,也没反对,说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主办官许七安没有回京,而是秘密北上,至于去了何处,杨砚声称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们必定有特殊的联络方式。”
“何以见得?”男子密探反问。
“许七安奉命调查血屠三千里案,他害怕得罪淮王殿下,更害怕被监视,因此,把使团当做幌子,暗中调查是正确选择。一个断案如神,心思缜密的天才,有这样的应对是正常的,否则才不合理。”
女子密探继续道:“而且,使团内部关系不睦,三司官员和打更人互相看不惯,使团对他来说,其实用处不大,留下来反而可能会受三司官员的钳制。”
男人摸了摸透着淡青色的下巴,指尖触及坚硬的短须,沉吟道:“不要小瞧这些文官,也许是在演戏。”
“但如果你知道许七安曾经在午门外拦住文武百官,并作诗嘲讽他们,你就不会这么认为。”女子密探道。
顿了顿,她补充道:“魏渊知道王妃北行,蛮族的事,是否与他有关?”
男人嗤笑一声:“你别问我,魏青衣的心思,我们猜不透。但不能不防,嗯,把许七安的画像散布出去,一旦发现,严密监视。使团那边,重点监视杨砚的行动。至于三司文官,看着办吧。”
……
第二天清晨,盖着许七安袍子的王妃从崖洞里醒来,看见许七安蹲在崖洞口,捧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铜盆,整个脸浸在盆里。
王妃心里还气着,抱着膝盖看他发神经,一看就是一刻钟。
然后,这个男人背过身去,悄悄在脸上揉捏,许久之后才转过脸来。
“啊!”
王妃尖叫一声,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蜷缩,睁大灵动眸子,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许二郎?”
见鬼了吧?
这个男人她见过,正是许七安的堂弟许二郎,可是许家二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惊小怪……”许七安得意的哼哼两声:“这是我的变脸绝活,就算是修为再高的武夫,也看不出我的易容。”
说话间,他把铜盆里的药水倒掉。
“你变成你家堂弟作甚?”听到熟悉的声音,王妃心里顿时踏实,狐疑的看着他。
这女人真的没啥脑子啊,可能是一个人在淮王府耀武扬威习惯了,没人跟她搞宅斗,就像婶婶一样……许七安没好气道:
“你是不是傻?我能顶着许七安的脸进城吗?这是最基本的反侦察意识。”
反什么?王妃也没听懂,撇撇嘴:“我饿了。”
“粥煮好了,外头有一只刚打的山鸡,去把它修理、清洗一下,然后烤了。”许七安吩咐道。
“噢!”王妃乖乖的出去了。
这段时间里,她学会了修理猎物,并烤熟,一整套流程,这当然是许七安要求的。王妃也习惯被他欺负了,毕竟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然,王妃也是蔫儿坏的女人,她从不正面顶撞许七安,往往私底下报复。
比如趁他洗澡的时候,把他衣服藏起来,让他在水里无能狂怒。
又比如把叶片上沾染的鸟粪涂到猎物上,然后烤了给他吃。
最近她寻思着要在烤好的猎物上吐口水。
每次付出的代价就是夜里被迫听他讲鬼故事,晚上不敢睡,吓的差点哭出来。或者就是一整天没饭吃,还得长途跋涉。
晚上睡着睡着,口水就从嘴里流下来。
好半天,鸡烤好了,吐了好一会儿口水的王妃阴险的笑一下,把烤好的鸡搁在一旁,回头朝着崖洞喊道:
“鸡烤好啦,我喝粥。”
许七安吃肉,王妃喝粥,这是两人最近培养出的默契,准确的说,是互相伤害后的后遗症。
许七安很生气,所以不高兴让她吃肉,王妃也不高兴他不让自己吃肉,使劲的报复。
恶性循环。
顶着许二郎脸庞的许大郎从崖洞里走出来,坐在篝火边,道:“我们今天黄昏前,就能抵达三黄县。”
王妃面露喜色,这意味着辛苦的跋涉终于结束。
许七安瞅她一眼,淡淡道:“这只鸡是给你打的。”
王妃脸色倏然呆滞。
“怎么,你不想吃?还是说你又在鸡里涂鸟粪了。”许七安眯着眼,质问道。
“你,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妃抓起鸡,凑到他面前,色厉内荏的说:“你自己看看嘛,哪里有鸟粪。”
“那你吃吧。”许七安点点头。
“……”王妃张了张嘴,弱弱道:“我,我没胃口,不想吃荤腥。”
“那就赶紧吃,不要浪费食物,不然我会生气的。”许七安笑眯眯道。
“……”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这时,许七安心里悸动,时隔多日,地书聊天群终于有人传书了。
他端起粥,起身返回崖洞,边走边说:“赶紧吃完,不吃完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喂大虫。”
王妃朝他背影扮鬼脸。
许七安背靠着崖壁坐下,眼睛盯着地书碎片,喝了口粥,玉石小镜显露出一行小字:
【二:金莲道长请为我屏蔽诸位。】
过了几息,李妙真的传书再次传来:【许七安,你到北境了吗。】
许七安放下碗,以指代笔,输入信息:【今日就能抵达北境,你有查到什么信息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黄县
【二:我在查血屠三千里啊,我寻思着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住。可是,许七安我告诉你,这个案子非常诡异。
【我在楚州边境飞了三天三夜,暂时没找到血屠三千里的位置。但我发现一件事很诡异,嗯,我在边境遇到了一小股蛮族骑兵,将他们斩杀,召唤魂魄询问,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血屠三千里”这件事。】
李妙真直接踏着飞剑北上,比许七安要快很多,非要比喻的话,一个坐飞机,另一个游轮+马车+步行。
许七安键入信息:【这件事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另外,血屠三千里是典故啊,不是真的屠戮三千里,姐姐你好歹多读点书……他在心里吐槽。
李妙真极为震惊的回复:【啊?你都知道了吗,不愧是你。】
没你想的那么神,我和你一样,杀人招魂而已,只不过你杀的是蛮族骑兵,我杀的是蛮族大佬……许七安继续问道:
【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李妙真传书回复:【有的,我发现楚州的物品都很便宜,不管是住客栈还是吃东西,或者买其他东西,五两银子可以花好久好久。而在大奉京城,五两银子,转瞬就没了。】
你在说什么啊……许七安一脸懵逼,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李妙真这话简化一下就是:这里的窝窝头一块钱四个。
所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感慨一下楚州物价的便宜?还是发泄你身为女人的购物欲?
许七安皱着眉头传书:【妙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李妙真回复说:【通常来说,一个地区如果发生了战乱,那么当地的粮食等价格会飙升。但我查了楚州好几个郡县的粮价,虽有起伏,相差却不大。】
许七安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楚州物价还算稳定,这说明蛮族虽有入侵边关,烧杀劫掠,但相对楚州纵横八千里的地域,那只是相对较小的范围。
【三:城池没有被占领?】
【二:我没看见,而且,如果边境城池被占领的话,蛮族就不会只劫掠边境,而不敢深入楚州腹地了。】
“在不攻城拔地的情况下,只劫掠边境百姓,绝不深入敌人腹地,嗯,这是因为害怕被包饺子,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古代打仗,一定要死磕城池。城池不拿下,就绝不绕过它,因为这等于把后背交给了敌人。”
许七安小时候看电视剧,总觉得古代人脑子瓦特了,为什么非要对一座城池死磕呢,直接绕过它,去攻击下一座城池,甚至打到京城去。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么简单啊……他心里感慨着,又见李妙真传书道:
【许七安,我现在有点怀疑血屠三千里是不是真有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查下去了。】
隔着地书,也能感受到李妙真的无奈和烦躁。
她这次私聊许七安,就是为了请教他,如何继续查案。
李妙真的怀疑倒也不是不可能,血屠三千里的案子,起因是一个残魂,一具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残魂。
额,这么一想,魏公、朝堂诸公以及元景帝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太轻率了?
虽然这案子肯定是要查的,但直接就派使团过来,说实话有点夸张,正常的操作,应该是派少量的人马过来探查情况,甚至派密探来暗访……
可是,血屠三千里案不存在,那么残魂又如何解释?
这具尸体是李妙真在路边偶遇,如果不是她恰好是道门弟子,懂的招魂,再过几天,死者魂魄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人为安排的可能性不大。
那位死者是北方人,因为血屠三千里之事,千里迢迢赶往京城告御状,但在距离京城八十里外,被人截杀,死于非命。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思路……这样回答,会不会让我伟岸高大的形象在李妙真心里减分?
沉吟许久后,许七安有了思路,传书道:【妙真,你在路边捡到的那具尸体,是江湖人士,对吧。】
【二:嗯,这是你分析出来的。】
【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北境真的发生这样的大事,谁会第一时间弹劾镇北王?】
【二:自然是北境的官员,嗯,遭遇血屠三千里地区的官员。】
【三:棒棒哒,那么,为什么你发现的却是一个江湖人士的尸首?】
【二:棒棒哒?】
【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是江湖人士的尸首呢?】
李妙真这方面经验丰富,传书回答:【仗义每多屠狗辈,有江湖人士见到惨状,心里愤怒,上京告御状很正常吧。】
许七安轻笑一声,传书道:【如果是这样,那他根本不会被截杀。没人会注意到一个江湖匹夫,相应的,他就算到了京城,空口无凭,也告不了御状。
【我不和你说告御状中的黑幕,仅就事论事,一个匹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的了一位亲王?相信我,朝廷理都不会理。】
说到这里,许七安心里再次浮现疑惑,所以,不管是元景帝,还是魏公,亦或者朝堂诸公,在派遣使团北上这件事上,都显得有些草率了……
李妙真还是很聪明的,经他提点,立刻就意会,传书说道:【你的意思是,当地官员其实有上书弹劾,但遭遇了意外,所以派那个好汉来京城告状,他身上可能携带某种信物,因此他遭遇了截杀。】
分析到这里,李妙真顿觉豁然开朗,思路通畅。
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思绪的,只是不够通畅,经过他提点才想通……李妙真心说,然后下意识的传书道:
【那我该怎么查?】
发完信息,她就后悔了,心说:李妙真啊李妙真,你过于没主见了,显得你是个无能的女子,需要依附他!
她一边生气的反省,一边紧盯着镜面。
【三:简单,你隐藏自己天宗圣女的身份,以飞燕女侠的身份行走楚州江湖。最好多做些行侠仗义的事。】
李妙真心里一动,【你是说……】
许七安传书道:【我们一直忽略了“路边死者”背后的人,背后那人必然遭遇了麻烦,因此才会让江湖人士传送消息。如果他还活着,肯定是藏在某处,静等消息。
【他不一定会去找使团,呵呵,使团一进入北境,恐怕就被层层监视。甚至淮王一系也在利用使团钓鱼,相比起使团,我觉得他更可能会找一些名声极好的江湖侠士,这一点,从死去的那位好汉身上可以得到验证。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位要告御状的人还活着。】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不愧是你!李妙真眼睛闪闪发亮,传书道:【我明白了,等有了线索,再与你联络。】
许七安立刻传书:【好,我还有件事要问,嗯,人死之前,精神崩溃失去理智,招魂后无法沟通,能恢复吗?要多久?】
那边沉默了几秒,李妙真回复道:【魂魄完整吗?】
许七安道:【三魂完整。】
他当日为什么要把尸体一起带走?就是为了让白衣术士的魂魄在七日后重聚,七日之后,人魂会从尸体里溢出,与飘散在外的天地两魂融合。
这时候,魂魄会摆脱懵懂的状态,与生前无异。
李妙真在路边发现的那位死者,死之前元神应该遭遇过重创,因此才会残缺,又因为凶手是武者,不擅长灭魂,所以才留下了残魂。
【二:好办,三两天的事。】
【三:这件事不急,等我们会合后再说。】
结束了传书,许七安把尚有余温的粥喝完,藏好地书碎片,走出崖洞。
“我吃完了。”
偷偷把烤鸡丢掉的王妃大声说。
许七安“嗯”了一声,假装没发现她的小动作,与她并肩走在山间小道。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除了偶尔两侧的草丛里会传来“梭梭”的响动,把王妃吓一跳外,她还是蛮喜欢这种贴近自然的环境。
王妃到底是什么人,竟有灵蕴在身……大奉版的唐僧肉?呵,这样的话我就是孙悟空。
师父,吃俺老孙一棒!
哈哈哈……许七安忍不住嘴角勾起。
渐渐靠近三黄县,周边村落多了起来,许七安和王妃的午膳是在农家吃的,一人一碗粥,一叠咸菜。
这家农户五口人,两个老人,一对夫妇,一个孩童。
住在土坯房里,穿着缝缝补补的破旧衣衫,老人瘦骨嶙峋,孩童脸色蜡黄。
他们坐在院子里吃午膳,耳边传来堂内孩子的声音:“娘,我肚子好饿。”
“不是已经吃了吗。”妇人低声说。
“以前都有一碗,今天为什么只有小半碗呀。”孩子委屈的说。
“今天来客人了,少吃一顿饿不死你。”当家的男人训斥道。
孩子害怕父亲,低着头不敢说话。
“北境的人还挺好客的……”
王妃小声嘀咕道:“你看他们家,家徒四壁的,我猜他们是顿顿喝粥,吃不起白米饭。”
在京城待久了,我差点忘记什么叫民生疾苦……许七安心里感慨,嘴上却说: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指望他们顿顿大鱼大肉?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王妃抿了抿嘴,小声说:“你身上有没有带银子?”
肯定有啊,我全部家当都在地书碎片里……许七安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想问我借银子?”
她点点头。
“多少?”许七安问。
王妃沉吟沉吟,道:“一百两吧,也不能给太多,会暴露我们身份的。”
……许七安脸色僵硬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多少?”
“给,给多了吗?那,那五十两。”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败家娘们……许七安在心里给了她一巴掌,沉声道:“一钱银子,不能再多了。”
受人之恩难道不该涌泉相报吗?王妃诧异的看着他,蹙眉道:“我会还你的,你莫要这么小气。”
许七安叹口气:“咱们这个落魄相,给个一钱银子已经很多,再多,就不合理了。镇北王的人,或北方的探子,只要摸到这里,随口一问,咱们就会暴露。”
而一钱银子,不多不少,却也够这个贫苦人家吃几天的荤腥。
王妃点点头,接受了许七安的说法,许宁宴心思缜密,她是很服气的。
接着,她一脸喜滋滋的表情:“到了三黄县,我要沐浴,我也快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酸味。”
许七安没搭理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幽幽道:“饭后想喝酸奶。”
……
他哧溜哧溜的喝完粥,唤来当家的男人,道:“多谢,我带……进城探亲,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许七安摸出一粒碎银,递给男人:“小小心意。”
“这,这……”男人惊呆了,他见过铜钱,却极少见到银子。
两人一阵推搡,王妃站在一旁看着许七安一本正经的和男人讲道理,心里莫名的愉悦,嘴角翘了翘。
有人情味的男人,虽然好色了些,但也好过那些满腹心机,残忍嗜杀的大人物。
待两人离开后,男人双手捧着碎银,一脸激动的返回堂内,献宝似的展现给家人看。
“他,他们留了银子呢。”男人大声说。
老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明天叫阿爸给你买肉吃。”
这个贫苦家庭的成员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感激的喜悦。
……
“你刚才怎么没介绍我的身份。”
走在官道上,王妃气冲冲的说。
“什么?”许七安没反应过来。
王妃噔噔噔的追上来,瞪着眼睛,“你说进城探亲,就略过我了,哼!”
许七安想起来了,确有其事,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怎么介绍你合适?说内人吧,你这模样配不上我现在俊美的脸。说姐姐吧,过于牵强了,一看就不是亲生的。说丫鬟吧,咱们这落魄样,不合适。”
“那就说我是你姑奶奶。”王妃掐着腰。
“滚!你怎么不说是祖奶奶。”许七安没好气的说。
……
黄昏前,他们来到三黄县,但没立刻进城,而是在城外的凉棚里喝了盏凉茶,到了三黄县,算是真正来到北境。
到了三黄县,许七安就能见到打更人的暗子,打探情报。
三黄县规模不大,城里人口不到十万,进城时,两人遭到了盘问,要求出示官凭路引。
王妃一下子紧张起来,先怂了半边,她知道自己没有路引,根本经不起调查。
怎么办,这下进不了城啦……她心顿时揪起来,这意味她要继续长途跋涉,也意味着许七安无法查案。
一时间,只觉得前途渺茫。
“有的有的。”
许七安笑容满面的掏出官府凭书,恭敬的递上去。
守城的士兵扫了一眼,还给许七安,道:“进去吧。”
王妃低着头,小碎步跟在许七安身边,直到城门渐渐远去,她如释重负的松口气,道:
“你哪来的路引。”
“你睡觉的时候我出去抢的,当了回剪径蟊贼。”许七安淡淡道。
真有你的……王妃眉眼一弯,然后听见许七安叹息一声,道:“情况不容乐观啊,你丈夫的人知道我单独北上了。”
“?”
王妃脑子里闪过问号,骗人的吧,他们一路北上,偷偷摸摸,不曾暴露半分,淮王的人怎么就知道许宁宴北上了?
而且,许七安是怎么知道的。
聪明如她,竟看不出半点端倪。
“但好在他们不知道你跟我一起。”许七安又说。
“……怎么说?”王妃抿了抿嘴,侧着头,美眸凝视,虚心求教。
她一直很喜欢听许七安破案的故事,并津津乐道,听到精彩处就拍案叫绝,当然,这些爱好王妃从没告诉过许七安。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子
“刚才喝茶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守城的士兵对独行的成年男子尤为关注,不但要检查路引,还摸脸。”许七安道。
“摸脸?”王妃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鬼祟的压低声音:“检查有没有易容?”
不算笨嘛……许七安点头,“这肯定不是在找你,因为被蛮族掳走的是,绝不会独行。”
难怪他突然提出要在凉棚里喝茶,歇歇脚……王妃恍然大悟。
而且,像三黄县这样的地区,紧邻着江州,通常来说,不会成为蛮族的目标,那么如此严格的盘查,本身就不合理。
“另外,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血屠三千里绝对不是一句空话。不然镇北王的人不会如此谨慎对待。”许七安冷笑道。
心里没鬼,就不会如此忌惮传说中的破案高手,神威如狱的许银锣。
两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个上等房间,门一关,在外表现的百依百顺的王妃发飙,怒道:
“你就是想占我便宜吧,和话本里写的那些好色之徒一样。故意只开一个房间。”
你看的话本是叫什么名字,借一部说话……许七安嗤笑道:“你要是肯摘掉手串,本官乐意与王妃您共度春宵。至于您现在的样子。”
他指了指窗边的梳妆台,揶揄道:“先照照镜子。”
王妃气的磨牙,用力白他一眼,冷笑着反唇相讥:“行,那今晚你睡地我睡床。你要是碰我一下你就是禽兽。
“好了,我要沐浴了,请你出去。”
这么多天过去,她其实不像之前那样防备许七安了,知道他大概率不会碰自己。但傲娇的性格和吵架的惯性,让她很难和许宁宴这个家伙和平相处。
“今晚我不回来了,夜里早点睡。”许七安挥挥手,转身走到门口。
“你要去哪?”王妃脸色微变。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确实给了她许久的安全感,突然离开,她有些不适应,心里没底儿。
“来了三黄县,我想去找找有没有三黄鸡。”许七安回答。
王妃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我也去,我也想吃。”
……许七安没好气道:“我去妓馆!”
“……”
王妃坐在床边,赌气的侧着身,别过头,给他一个后脑勺。
……
客栈对街的弄堂里,许七安在盯着客栈监视了半个时辰,没见到可疑人物的追踪,也没看见王妃鬼鬼祟祟的溜走。
“居然没有逃走,这王妃是脑子有病吗?”
这个结果让许七安颇为意外,在他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摆脱王妃这个身份,再不用担心受怕的成为“药材”。
她是不愿意放弃王妃这个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额,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其实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傲娇任性,身上没有风尘气。
再说,荣华富贵能有命重要?
从她平时提及淮王的语气来看,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并没有感情……唔,她有时候也会在夜里发呆,表现出消极的,悲观的态度……是对无法反抗的命运绝望了?真是个悲惨的女人。
许七安于夜色中上路,在城中兜兜转转许久,最后停在一家名叫“雅音楼”的青楼门口。
前文说过(第二十一章),通过青楼的尾缀可以判断它的规格,一二等青楼以“院、馆、阁”为主。
三四等青楼多以“楼、班、店”为名。
“雅音楼”只能算中下等青楼,但在三黄县这样的小县城,大概是最高规格的青楼了。
穿彩衣罗裙的女子在门口迎来送往,言笑晏晏。
那位打更人的暗子,是雅音楼的海鲜商人,花名叫采儿。
打更人的暗子遍布大奉,三教九流,什么职业都有,如此才能全方位的收集情报。
离开京城前,魏渊给了许七安一个名单,上面有楚州各地暗子的联络方式,姓名,资料。
“呦,这位爷,里边请里边请。”
方甫踏入堂内,就有一位老鸨迎了上来,毒辣的目光把许七安浑身搜刮了一遍,穿着普通,但容貌俊美无俦。
容貌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腰间的荷包鼓胀胀,优质客户!
老鸨表面热情,实则有些拘谨,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段位,所以热情程度有些拿捏不准,害怕不慎惹恼客人。
这时,他看见许七安打开了臂弯。
在青楼里,这是示意老鸨抱自己胳膊,以示亲近。
一看就是老色批了……老鸨抹着浓妆的脸绽放笑容,宛如看到了家人,热切的挽着许七安的胳膊,娇滴滴道:
“官人,您先这边坐,喝会茶,奴家给你挑几个俊俏姐儿……”
话没说完,许七安挥手打断,道:“我来找采儿。”
“哎呀,您来的不巧,采儿有客人了,您再看看别的姑娘?”老鸨笑容不变。
“我只要采儿。”许七安把荷包摘下来,丢给老鸨。
“这……”
老鸨一脸为难的领着许七安上二楼,心里却笑开花,相比起白花花的银子,规矩算什么?
青楼里,为争一个姑娘大打出手的例子太多,打架都不是事儿,大不了把闹事的轰出去。当然,轰的是给钱少的,或者没背景的。
两人来到一间房门前,里面传来男女办事的声音,床榻“咯吱”的声音。
许七安一脚踹开房门,惊动了房间里的男女,只见床榻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压在一位娇滴滴的艳丽女子身上。
男子脸色惊恐的看向门口,继而一副要杀人的狂怒模样,大喝道:“滚出去。”
倒是那艳丽女子,见到俊美无俦的年轻人,眼睛猛的一亮。
不要生气嘛……好吧,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会大怒。许七安大步上前,摆出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的架势,把男人从床上拎下来,一顿胖揍。
“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
男人挨了两拳一脚,察觉到对方力气大的吓人,便知自己不是对手,果断求饶认怂。
“穿好衣服,滚出去。”许七安骂咧咧道。
男人连忙穿好里衣里裤,然后抓起外套和裤子,慌慌张张的逃离。
站在房门口的老鸨,朝床上的采儿投去质询的目光,后者微微摇头。
她并不认识这个俊美男子。
老鸨也懒得多管,脸上堆着笑容,道:“不打扰两位共度春宵,采儿,好好伺候客人。”
说罢,关上房门。
许七安在圆桌边坐下,听力放大,听着老鸨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踩踏木质楼梯的声音……
采儿坐起身,裸露出白皙的上身,脸蛋尚有红潮,笑吟吟道:“小相公,还等什么呢,奴家在床上等的着急。”
说话的同时,她打量着这个俊美陌生的男子。
于她而言,身上的男人从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换成一个皮相顶尖的俊哥儿,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已经确认周遭没有异常的许七安,盯着采儿,悠然道:“青衣侍从。”
简单四个字,却让床榻上的女子脸色大变,仓惶的掀开被子下床,跪倒在地,低声道:“百死无悔。”
暗号没错……肖像画也对……许七安颔首,沉声道:“穿好衣服,本官有话问你。”
采儿收敛媚态,捡起地上的罗裙套在身上,接着开始穿小衣,不多时,便穿戴整齐。
这位表面上是风尘女子,实则是打更人暗子的采儿,盈盈施礼,凝视着许七安,道:“大人,我能看看您的腰牌吗?”
“可以。”
许七安把独属于他的腰牌取出来,放在桌上,腰牌镀银的,背面是打更人防伪花纹,正面刻着一个“许”字。
采儿抿了抿嘴,把视线从腰牌挪到许七安身上,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问道:“您,您就是许七安许银锣?”
许七安笑了:“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如果连衙门出了您这样一位少年天才而不知,那奴家搜集情报的本事也太低啦。”
采儿脸色兴奋,道:“关于您的一切我都知道,您是大奉诗魁,断案如神,京察之年,京城风雨飘摇,全靠您力挽狂澜,这才平息了风波。
“我还知道在京城力挫佛门罗汉;以及您在云州时,一人独挡数万叛军,威名赫赫……”
许七安笑容一僵。
真是的,到底是谁在吹我?都已经传到北境来了么,在真正懂行的高手眼里,我已经完全成为笑柄了吧?
“咳咳!”
他咳嗽一声,道:“闲话莫说了,我问你,北境近来如何,可有发生大规模战争。”
采儿摇头:“蛮族虽有侵犯边关,但都是小股骑兵劫掠,东抢一会儿,西抢一会儿。如果有大规模战争,百姓会往南逃,那势必路过三黄县,奴家不会不知。”
许七安点头,又问:“各地有没有什么奇特现象,比如,突然有大规模人口失踪。”
采儿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道:“奴家没有搜集到相应情报……不过,经您提醒,奴家倒是想起一件事,甚是古怪。”
许七安眉毛一扬,连忙追问:“什么事?”
“前阵子,奴家接待过一位客人,是一个拥有自己商队的老爷,他常年在楚州各地贩卖货物。那次酒喝多了,他发牢骚说,西口郡以及下辖三县,不知为何竟被官兵封锁,官道全封了。
“还得他白跑一趟,一路人吃马嚼,亏了几百两银子呢。”
许七安指头敲了敲桌面,“西口郡在哪?”
采儿施礼道:“您稍等。”
她从床榻底下拉出箱子,最底层是一张堪舆图,取出,铺开在桌上,指着某处道:“这里便是西口郡。”
西口郡在楚州的最西边,与西域佛国地盘紧邻,过了西口郡就是西域地界,故而得名。
西口郡与北方并不接壤。
“战不可能打到那边去,除非北方蛮子绕路,但西域佛国不会借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封锁西口郡?”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许七安心里浮现。
他不动声色的点头,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
采儿道:“外头不知道,但三黄县的防卫力量倒是增强了不少,以前出入不需路引,但现在却查的极为严格。”
许七安笑了:“是不是最近几天的事儿?”
谁知道采儿摇头,道:“一个月前就这般了。”
闻言,许七安眉头顿时皱起。
第一百三十章 许七安的截杀计划
一个月前……三黄县地处楚州边缘,盘查的这么严密,是在寻找什么人,或者围堵什么人?
这几天光往深山老林钻,都没注意官道是不是也设关卡了。
不管在找什么人,肯定不是找我……是我想太多了?不排除近期把我添加入“黑名单”的可能。
反正找一个人是找,找两个人也是找。
许七安指头敲击桌面,边分析,边制定短期目标:
“明天就出发去西口郡,如果那里真有问题,那里极有可能是血屠三千里的案发地点。这样一来,可能就会有危险,要把王妃带上吗?
“嗯,临近西口郡时,可以把她放在附近安全的客栈。王妃这颗棋子用的好,或许能保我一命,不能丢。”
见许七安沉吟不语,采儿乖巧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七安终于从沉思中恢复,吩咐道:“帮我沏壶茶。”
采儿心里一喜,开心的应了一声,这意味着许银锣今晚要留宿在这里。
果然,她沏茶后,听许银锣又一次吩咐:“把床单和被褥换了。”
采儿兴奋的浑身发软,手脚飞快的换了床单和被褥。
一壶茶喝完,夜深了,许七安在采儿的服侍下泡完脚,然后往床榻一躺,舒服的伸着懒腰。
近日连续夜宿荒郊野岭,睡眠体验极差,很久没有享受到柔软的床铺。
“许大人,奴家来服侍你。”采儿心花怒放的坐在床沿,边说边脱衣服。
“采儿,”许七安躺着床上看着她,突然说道:“有没有觉得你的床铺太软,睡着不太舒服。”
“许大人说的有理,听说睡硬板床对身子更好,床铺太软,人容易累。”采儿笑道,心说这就与人家研究起床铺了,许大人果然是风流之人。
许七安点头,表情认真的说:“所以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今晚你睡地我睡床。”
采儿:“???”
……
次日,天蒙蒙亮,许七安洗漱完毕,在采儿幽怨的小眼神里,离开了雅音楼。
如今已是深春,天气暖和,正午时甚至有些炎热,否则这会儿就可以看见嫖客们在寒风里一哆嗦的画面。
许七安沿着大街,悠哉哉的往客栈的方向走。
突然,前方出现一列披甲士卒,领头的不是覆甲将军,而是一个裹着黑袍,戴着面具的男人。
目光只在黑袍男子身上停留了几秒,许七安不动声色的挪开眼,与对方擦身而过。
“你等等!”
身后传来黑袍男子的声音,以及勒马的响声。
这么敏锐?许七安转身,脸上自然而然带着几分警惕,几分恭敬,作揖道:“大人,您是叫我?”
黑袍男子调转马头,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许七安,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可有路引?”
“有的。”
许七安把自己的假身份说了一遍。
黑袍男子再次问道:“练过武?”
许七安低眉顺眼的姿态,回答道:“小人极有武道天赋,十九岁便已是炼精巅峰,只是练气境实在困难,再加上女色动人心,又是该成家的年纪,就……”
他适当的表露出一点得意,却又遗憾的情绪。
黑袍男子在他脸庞看了片刻,没说什么,调转马头,带着军队继续前行。
“呼……”
望着这支军队的背影渐行渐远,许七安如释重负,收回了《天地一刀斩》的蓄力,这能让他的气息朝内坍塌、收缩。
“嘿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废物的人,没有废物的技能。我完美的解决了武夫不擅长隐藏自身的弱点。缺点就是,蓄势待发,最后又发不出来,特别难受……”
男人都懂这样的难受。
“这家伙穿的奇怪,应该就是资料上说的,镇北王的密探?镇北王的密探出现在三黄县,呵……”
他们果然在找人,有可能在找我,有可能在找别人。
其实打更人也是密探,是元景帝的密探,所以打更人有编制,吃朝廷俸禄。而镇北王的密探,则属于镇北王的“私兵”。
他们出了北境,什么都不是。但在这里,就算是朝廷钦差,也得让三分。
因为他们只代表镇北王。
“身为镇北王的心腹,肯定知道很多内幕,我何必自己一个人瞎捉摸呢,这个案子和云州案、桑泊案都不同。不需要抽丝剥茧,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查明血屠三千里的真相。
“而这样的大规模杀戮是瞒不住的,这意味着我不用和以前的案子一样,一点点的找线索。直接抓住他,严刑拷打就可以了,如果对方是个恶人,那就杀了招魂……”
返回落脚的客栈,早起的客人已经在一楼大堂里吃早膳,而不想下楼的客人,则吩咐小二把早膳送到房间去。
这里面自然不包括胆小如鼠的王妃,许七安没回来前,她不会主动让任何男人进房间,也不会出去。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许七安能确认这一点。
她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女人,大概是前半生的经历造成的。
许七安吩咐店小二一刻钟后把早膳送上楼,而后顺着楼梯,来到王妃的房间门口,耳廓一动,捕捉到房间内轻微的呼吸声。
还在睡觉……他掌心贴着门口,用气机操纵门栓,打开房门。
床榻上,王妃侧着身子,睡姿端庄,面容安静。
这时候的她,才有几分王妃的仪容。
许七安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涌入房间,他坐在梳妆台前,于脑海里复盘案子。
【血屠三千里案】
地点:西口郡(疑似)。
凶手:不明。
目的:不明。
【王妃遇袭案】
地点:北行途中。
凶手:北方蛮族、北方妖族。
目的:阻止镇北王晋升二品,以及馋王妃身子(灵蕴)。
“目前来说,这两个案子并没有实质上的联系,没准是蛮族知道镇北王要晋升二品,因此趁机骚扰,吸引注意,让镇北王不敢随意离开楚州,然后暗中派人埋伏,夺走王妃。
“镇北王是楚州总兵,手握整个楚州的军事大权,没有传召是不能回京的。不过,元景帝似乎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晋升二品持赞同态度,召他回京不难。所以蛮族入侵边关的动机可以解释的通。
“血屠三千里的案子也是这个时候犯下的?可是,四名四品高手,部落首领,却不知道此事。更有意思的是,身为副将的褚相龙也不知道此事。
“嗯,不排除是蛮族某位强者干的,但没有泄露出去。神秘术士也参与其中,他又在谋划什么呢?”
正想着,他通过铜镜,看见王妃揉着眼睛,坐起身。
“醒了?”许七安笑道。
王妃打了个哈欠,不搭理他,取来洗漱用具,蹲在床边洗脸刷牙。
洗刷过后,她一脸嫌弃的说:“难闻死了,浑身脂粉味,有些人呐,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管不住出去嫖的丈夫的怨妇……许七安心里腹诽,当然,这只是他心里的吐槽。
王妃肯定不在乎他嫖不嫖,她在乎的是自己昨晚抛下她出去鬼混,让她一个人留在客栈担惊受怕好久。
“你要不再睡会儿?”许七安提议道:“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往西,去西口郡。”
“你不办事了?”王妃吃了一惊。
“事儿都在青楼里办完了。”许七安露出不正经的笑容。
打更人的暗子是秘密,不能泄露,就算是无害的王妃,许七安也不能告诉她。否则就是对暗子的不尊重。
不过正是因为王妃无害,需要才不怕透露这些小细节,想来以王妃的浅薄的心机,意会不到。
呸……王妃脸红的啐了一口。
……
京城,教坊司。
浮香姿态慵懒的起床,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对镜梳妆后,她忽然按住心口,皱了皱眉。
下一刻,脸色恢复如常,轻声道:“你先出去,我要再睡片刻。”
贴身丫鬟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乖顺的离开房间。
等人走远,浮香从床底取出一只狐头香炉,一支漆黑的香,她剪断一绺头发缠在漆黑的香上,然后把香点燃,插在香炉。
浮香恭敬的把香炉摆在桌上,双膝跪地,嘴里喃喃自语。
那支漆黑的香以极快的速度燃尽,灰烬轻飘飘的落在桌面,自行汇聚,形成一行简短的小字:
北境事了,许你归族。
看着这行字,浮香脸色莫名激动,有种苦日子熬到头的喜悦。可眼睛里,却藏着一丝眷恋和不舍。
……
楚州城。
经过三天的赶路,使团在镇北王派遣的五百人军队护送下,抵达了楚州城。
大奉的十三个洲,核心的州城通常位于地域中央,唯独楚州不同,他临近边境,直面北方的蛮族和妖族。
北境百姓常说,正是因为有镇北王坐镇楚州城,它才能于北方蛮子的侵扰中,屹立不倒数十年。
历史上,楚州城破过两次,有过两次血腥的屠城。
但到了镇北王这一代,楚州城附近风调雨顺,蛮族骑兵根本不敢滋扰楚州城方圆百里,因为这片区域驻扎着北境最精锐的军队。
大理寺丞掀开马车的帘子,眺望巍峨高大的城墙,只见墙壁上刻满了繁复古怪的阵纹,遍布城墙的每一个角落。
女墙上,架着司天监研制的火炮、床弩等杀伤力巨大的法器。
“《大奉地理志·楚州志》上说,楚州城的城墙刻满阵法,墙体坚固,可抵御三品高手袭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理寺丞感慨道。
大奉边境的主要城市,都刻画了类似的阵法,加强防御。司天监每隔百年,就会召集所有术士,修复、补充阵法。
“再有镇北王坐镇,楚州城固若金汤。”刘御史附和道。
使团抵达城门口,便看十几名官员已恭候多时,为首者是一位身穿绯袍,长须及胸,面容清癯,透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以及边塞官员的锐气。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
“郑大人,京城一别,已有三年了。”刘御史大笑着上前,看起来与郑兴怀颇为熟稔。
郑布政使微微颔首,不苟言笑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一番寒暄后,领着众人去了楚州最大的驿站。
落脚后,杨砚等人与郑布政使坐在堂内谈事。
“郑大人,陛下和诸公们听说楚州发生‘血屠三千里’案,惊怒交集,派遣我等前来查明此事,希望郑大人倾力相助。”刘御史拱手道。
早已知晓此事的郑兴怀微微颔首,问道:“几位大人希望本官如何协助?”
杨砚直截了当的说:“我需要楚州边军的出营记录,以及楚州各地衙门的公文往来。”
郑布政使没有回答,环顾众人,不经意地说道:“我听说主办官许银锣因伤返京了?”
刘御史叹息道:“途中遭遇埋伏……”
郑布政使皱了皱眉,公事公办的语气:
“没了主办官,这便宜行事之权……当然,各地衙门的公文往来,本官可以给几位大人一观,只是边军的出营记录,恐怕只有主办官有权力过问。本官会禀明淮王,但不保证淮王一定会通融。”
刘御史等人也不恼怒,笑呵呵的说:“多谢郑大人,多谢郑大人。”
谈完后,郑布政使以公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开。
大理寺丞看了眼刘御史,摇摇头:“可惜,两位御史还是御史,若是巡抚,啧啧……”
御史在京城时是御史。一旦奉旨到地方视察,那就是巡抚。
巡抚权力之大,直接压过都指挥使、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三位最高领导。
可正因为巡抚权力之大,才会委任许七安做主办官,元景帝的态度很明显,不能让使团制衡淮王。
杨砚淡淡道:“这位郑布政使,为官如何?”
刘御史忙说:“我与他有些交情,此人为官清廉,名声极佳。”
……
三黄县。
城外,官道边的凉棚里,姿色平庸的王妃和俊美如画的许七安坐在桌边,喝着劣质茶水。
此地距离城门口不远,一壶茶两文钱,很便宜,再加上位置选的好,一颗大榕树下,风一吹来,既阴凉又舒服。沿途不停有进城或出城的百姓在这里歇脚,喝茶。
许七安握着茶杯,思考着他的“截杀”计划。
要想从镇北王的密探口中套取情报,肯定不能在城里,不但会波及无辜百姓,还可能被反杀。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对方出城。
既然是寻人,肯定不会在一座小县城逗留太久,北境郡县无数,也不可能每一个城市、乡镇都安插了人手。
因此,密探肯定是流动的。
他只要守株待兔就行了。
这时,他发现隔壁几名汉子行为有些反常。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全是谎言
最开始,许七安没有在意,一半的心力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另一半则留心观察周边情况。
慢慢的,他发现隔壁桌的三名汉子很反常,并不是普通人。
首先,他们强壮的体格与常人迥异,气息可以隐藏,但武夫的体格是瞒不住的。
其次,这些人的目光很有目的性,只往三黄县城方向观望,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最后,这三名汉子身上有易容的痕迹。
江湖仇杀吗……许七安心里嘀咕一声,这三名汉子打的与他相同的注意,于城外的官道上守株待兔。
而他们的仇人,会从这条官道经过。
所以说江湖就是危险啊,不是你砍我,就是我捅你,古惑仔没有一个好下场……上辈子当警察的许七安默默感慨一声,没往心里去。
这个世界有它的规矩,比如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老。
官府通常不会去管江湖人士的死活,只要他们不伤害平民扰乱治安。
“给我一钱银子……”王妃低声说。
“不,十文钱就好。”她改口道。
许七安看了她一眼,像孔乙己摆铜钱那样,一枚一枚的摆桌上。
王妃伸出小手,急惶惶的把铜钱收好,鬼祟的左顾右盼,瞪他一眼,啐道:“财不露白。”
然后收进小腰的系带里。
许七安笑了,经过他的熏陶,王妃开始主动学习、吸取行走江湖的经验,是个好学的女子,只是她就像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对于底层百姓和社会现状一概不知。
难免有些学的画虎不成反类犬。
十文钱而已,还远没到财帛动人心的地步。
王妃收好铜钱,又问店家要了两只碗,一壶茶,然后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连带着包袱离开凉棚。
她顺着路边走,很快停了下来,她停在两个乞丐面前。
一个老乞丐,带着一个小乞丐。
许七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大奉第一美人,看着她在两个乞丐面前蹲下,把两只碗摆开,给他们倒茶。
接着,姿色平庸的王妃把自己的口粮,许七安大发善心买的上好糕点,分给了小乞丐和老乞丐。
等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会儿,她警惕的左顾右盼,从系带里摸出十枚铜钱,鬼祟的递给老乞丐,深怕被人看见似的。
许七安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瞳孔略有放空。
过了一阵,王妃抱着茶壶和茶碗,脚步轻快的回来。
“那这样的话,我就欠你一钱银子……还有十文钱。”王妃说,她并不知道一钱银子等于多少文。
有必要吗?你这一路上,吃穿住行我都承包了……许七安点点头,罕见的没有嘲讽她,而是问道: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是从边境逃过来的,村子被蛮子灭啦,家人全死了,老乞丐带着孙子小乞丐一路逃亡到这里。”王妃眉梢紧蹙。
许七安“嗯”了一声,沉默半晌,调侃道:“你今天很漂亮。”
王妃嗤之以鼻,骄傲的昂起下颌。
净说些废话,世上还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突然,她苦恼的捧着自己的脸,用力搓了搓,愁眉苦脸道:“即使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依旧会被我美色所诱。”
“……”
恰好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支骑兵从三黄县方向奔来,为首者裹着黑袍,戴着兜帽,脸庞覆盖一张仅露出下巴和嘴唇的面具。
这位镇北王的密探,正是今晨与许七安在街边遭遇的那位。
呵,我还以为最少要在官道边等几天……许七安心里一喜,颇为振奋,有了今晨的前车之鉴,为避免引起对方的注意,他没有多看对方,同时收束自己的恶意,以免触及对方的武者直觉。
此地距离三黄县极近,行人颇多,不适合动手。
哒哒哒……这支骑兵从凉棚边经过,迅速远去。
就在许七安要带着王妃,尾随跟上时,隔壁桌的三名汉子率先行动,他们丢下一粒碎银,抓起斜靠在桌边,用布条包裹的武器,朝着骑兵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也是冲着镇北王密探去的?
许七安低头喝茶,不动声色。
过了半炷香时间,他起身道:“走吧,带你看好戏去。”
王妃立刻撑着桌子起身,摇着臀儿,跟在他身后。
尽管穿着布裙,戴着木簪,但她丰满诱人的身段依旧让凉棚里的男人侧目,心里感慨一声:这婆娘屁股真大。
许七安走了几步后,停下来,回头望着王妃,道:“我背你。”
这样走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王妃下意识的摇头,任何与男性有亲密接触的行为都是她坚决抵触的。
“不行?”
“不行!”
许七安一直是尊重女性的绅士,于是拎着王妃的后衣领,开始了狂奔模式。
轰轰轰……踏地声宛如雷鸣,他每一脚跨出,便跃出数十丈外,在官道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揪揪窝……快疼下……”王妃承受了她这个段位不该有的压力。
许七安扭头看去,她的五官在扑面而来的强风中扭成一团,眼泪从眼角狂流,能看到大奉第一美人这般丑态,许七安觉得老意思了。
可惜大奉的服饰过于保守,王妃无法像色批女神莉丝坦黛那样因速度过快而漏胸。
一刻钟后,许七安突然停了下来,松开王妃的后衣领。
噗通……王妃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煞白,瞳孔涣散,暂时未能从方才的速度与激情中回神。
“混蛋!”
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扑过来又抓又咬,要和许七安拼命。
可怜王妃漂漂亮亮这么大,从来没遭遇过这般待遇,没出过这么大的糗。
许七安反手一巴掌把她拍回地上,沉声道:“别吵,看前面。”
王妃抿着嘴,忍着委屈,泫然欲泣的看向前方。
极遥远处,正发生一场激烈的厮杀,三名青面獠牙的蛮子正围攻一位罩黑袍,戴面具的男人。
而在双方身边、远处,横陈着数十具尸体、马尸。
王妃心里一凛,小步靠近许七安,在他身边寻求一点安全感。
“那是淮王的密探。”她轻声说。
我知道那是淮王密探,三名围攻他的蛮子,似乎是青颜部的族人……许七安眯着眼,凝神观望。
根据情报显示,青颜部的蛮族,皮肤呈青色,因此得名。
而那三名蛮子,不但浑身呈现青色,脸颊上还有厚厚的一层角质,宛如天生的铠甲。
这是蛮族中常见的返祖现象。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目的的截杀,蛮族的蛮子,在截杀镇北王的密探。”许七安沉声道。
王妃用力啄了啄脑袋,又往他身后靠了靠:“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赶紧走?”
许七安笑着反问:“为什么要走?”
这时,远处交手的双方,察觉到了这对围观的男女,罩着黑袍的男子喝道:“是你,速速返回三黄县求援,以你的脚程,半炷香就能返回。”
他刻意露出惊喜的语气,让三名蛮子误以为自己和许七安相识。
果然,听到他的话,三名蛮子脸色微变,其中一名当即后退,不再参与围攻黑袍密探,转而把许七安和王妃当成目标,打算杀人灭口,杜绝援兵的到来。
看到这一幕的黑袍密探,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避开蛮子长刀劈砍的同时,软剑一甩,缠住对方手臂,猛的一拽。
那蛮子手臂衣袖化作片缕,青色的手臂覆盖一层角质,竟被软剑刮下一层。
他立刻后退,甩动疼痛的手臂,扭头用蛮语喝道:“快解决那两人,我们两个杀不死他。”
负责杀人灭口的蛮子应了一声,加快速度,突然大喝一声,脚下轰隆一响,他竟跃起十几丈高,宛如苍鹰搏兔,手中长刀霍然斩下。
而身为蛮子目标的许七安,巍然不动,似乎惊呆了。
他身后的女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高分贝尖叫。
哼,愚蠢的蛮族……眼见那蛮子越跑越远,黑袍密探心里冷笑一声。
如此简单的便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不是蠢是什么?
支走一人后,他压力减轻许多,不再是难以逃窜的处境。顺着官道再跑二十里便是军营,到了军营,他就安全了。
至于远处那个倒霉家伙,为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大不了到时候率军剿杀三名青颜部探子,为他报仇便是。
这时,黑袍密探,以及两名青颜部的蛮子,于交战中,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久经战场的他们一下子就听出,那是钢刀折断的声音。
怎么回事……双方默契的留了几分余地,飞快朝远处扫了一眼,他们看见的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远处那个男人,此刻变成一尊金光灿灿的金身,他依旧保持巍然不动,那名高高跃起,挥舞钢刀的蛮子,此刻已然落地,惊愕的看着手中的钢刀。
“佛门武僧?”握着断裂钢刀的青颜部蛮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王妃抬起头,她的视觉里,看到的是一个青皮头,不对,是金皮头。
他,他没有头发的吗……这一瞬间,旅途中的许多疑惑得到了解答,他从不摘掉头上的貂帽。
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洗澡。
他常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稳一手(抬手按貂帽)。
“答错了,惩罚是死亡。”许七安沉着脸,探出右臂,掐住青颜部蛮子的脖颈。
蛮子眼神里充满恐惧,面目扭曲,于奋力挣扎中被捏碎脖颈。
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手脚无力下垂。
“佛门武僧!”围攻黑袍密探的两名蛮子,目睹同伴的死亡,弱小的像一根草芥。
这一刻,他们想起了曾经被佛门支配的恐惧,想起了当年山海关战役中,像稻草一般被收割的生命的族人。
佛门武僧?不对,武僧不会穿这样的衣服,他刚才说的话里,带着浓浓的中原口音……黑袍密探心里一动,本能的展开分析,提取有用的情报。
“跑!”
两名蛮子默契的转身,一个朝北,一个朝南,往不同方向逃窜。
“你待在这里别动,我杀完人回来接你。”
许七安回头,吩咐一声,接着,他发现王妃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脑壳。
我感觉被冒犯了……他心里嘀咕一声,化作一道金色残影追击,将两名蛮族击杀,而后拎着他们的尸体返回。
这个时候,那名黑袍探子没有走,在远处观望。
见状,许七安借着处理尸体的间隙,悄悄从怀里夹出一页纸张,用气机引燃,开启望气术的瞬间,他闭了闭眼睛,没让清光溢散,惊动黑袍探子。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阁下是佛门那位长老座下弟子?”黑袍探子主动靠拢过来,出言试探。
见许七安不答,他连忙补充道:“方才形式紧张,逼不得已,还请高僧见谅。”
一句“逼不得已”就轻松揭过了么,我要是个普通人,现在脑壳已经两半了……许七安抬了抬手,开门见山的表明身份:
“本官许七安,奉旨前往北境,查血屠三千里案。”
黑袍探子脸色一僵,面具下,眼神变的复杂。
还真是许七安?!
他刚才有过念头一闪的猜测,因为根据情报显示,许七安在佛门斗法中获得金刚不败神功。
此人有着中原口音,穿衣打扮又不像佛门中人,极有可能是他们一直暗中寻找的主办官许七安。
想法纷呈间,他目光落在姿色平庸的女人身上,出于密探的职业素养,本能的对她身份猜测起来。
他果然孤身北上查案,可为什么身边要带一个女人?
途中所救?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该带在身边,这样既不利于查案,又无法保证女子的安全。
是,是王妃?!
黑袍探子脑海里灵光乍现,闪过这个大胆的猜测。
根据上级传回来的情报来看,褚相龙逃离前的应对举措,证明王妃有易容,以及携带屏蔽气息的法器。
许七安在遇袭后,脱离了使团,而后做了什么,无人得知。
近日来封锁边境,却始终没有探查到四名蛮族高手的行踪。
浮想联翩之际,他听见许七安说道:“她就是你们的王妃。”
王妃睁大美眸,咬着唇,有些失望和悲伤的看着许七安。
他就这样把自己出卖了……
竟,竟然就这样承认了……真的是王妃……黑袍探子内心涌起无与伦比的激动。
王妃找到了,他找到的,他将立下泼天功劳。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救回王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救了王妃却选择独行,目的是用王妃来要挟淮王殿下……黑袍探子深吸一口气,适当的表露出惊喜和感激,笑道:
“多谢许大人找回王妃,淮王殿下必有重谢。”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七安笑着说:“问你几个问题,如实回答,王妃便交给你。”
王妃后退了几步,远离两个男人,她抿着唇,眼里流淌着悲伤。
……黑袍探子沉默几秒,道:“许大人请说。”
“血屠三千里是怎么回事?”
“血屠三千里?”黑袍男子露出诧异的神色,茫然道:
“我并不知道什么血屠三千里,不如这样,许大人随我一起前往军营,先安置了王妃,后续需要什么帮助,您尽管开口。我们必定全力配合。”
许七安平静的看着他,似笑非笑:“回了军营,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对吗。”
黑袍探子脸色微变,愕然道:“许大人何出此言,您乃陛下钦点的主办官,卑职恨不得把您供起来。”
他强调许七安的身份,想以此误导,制造一种“朝堂命官无人敢害”的错觉。
许七安叹口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你一句真话都没有,我望气术都瞧在眼里。”
黑袍探子心里一凛,武者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本能的后退,顺势挥出了软剑。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许七安掐住。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真凶
对方强有力的手腕,让黑袍探子意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他是资深的情报人员,并不会因为危机而方寸大乱,丧失理智。
相反,多年来的训练,使他在危机关头,反而愈发的头脑冷静。
“许大人,您没必要这样,你要查血屠三千里的案子,又害怕得罪淮王殿下,这些卑职是理解的。但我劝你不要冲动,有几件事你要想明白。
“第一,王妃没有被蛮族劫走,这件事瞒不住,呵呵,其中缘由我不能告诉你。但你相信我,王妃落入蛮族手中的话,淮王殿下最后总归会知道。
“可结果是王妃被您救走了,只要事后调查,您在脱离使团的节点与王妃被劫时间点一致,这就够了。淮王殿下想对付谁,不需要证据,只要他觉得你是敌人。”
镇北王比我想象中的更加霸道啊……许七安面无表情,继续听着。
“第二,您救了王妃,是大功一件,淮王殿下掌兵多年,最看重‘赏罚分明’四个字。若是能搭上淮王这条线,许银锣,你必将前途无量。魏渊只能提拔你的官位,但淮王是亲王,他能提拔你的爵位啊。”
“第三,案子只是案子,办差了一件,不影响您屡破奇案的威名。前途才是最紧要的,不是么。何必为了一个与己无关的破案子,影响自身呢。”
王妃又默默的退了一步,她没去看黑袍探子,注意力全在许七安身上。
他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可行事风格还算正派,绝对不是那种为了前途出卖别人的败类……王妃对此有一定的信心,但仍然有些忐忑和紧张。
毕竟许七安现在面临的是得罪亲王的压力,以及加官晋爵的前程。
官僚主义无论哪个世界都有啊……许七安缓缓点头:
“说的有道理,我都快信服了。你说的对,王妃本就是镇北王的正妻,我没必要因此得罪一位亲王。”
黑袍探子罩着面具的脸庞露出了笑容,他在赌,赌许七安不敢得罪淮王;赌许七安更在意前程。
一边是炼狱,一边是仙境,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当然,这番话是否能兑现,淮王是否愿意给姓许的一个锦绣前程,谁在乎呢。
只要度过这一劫难,返回军营,许七安就是砧板鱼肉。至于望气术,黑袍探子不担心,他方才说的全是真心话。
淮王确实赏罚分明。
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黑袍探子,许七安语气沉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走。血屠三千里,到底怎么回事?”
黑袍探子心里一沉,厉声道:“许七安,如果你非要查下去,那等待你的只有毁灭。淮王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不但是你,你的家人,你的亲友,统统都要连坐。如果不想让他们给你陪葬,你最好乖乖把我放了。”
见许七安沉默不语,黑袍探子冷笑一声:“你杀了我,最多就是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能召我魂魄么。
“识趣点吧,好好想一想,我刚才的话依旧有效。”
身为情报人员,他很懂人心,也懂话术。威逼和利诱结合,以前程作诱饵,以亲友做要挟。
“你说对了。”许七安咧嘴一笑。
黑袍探子一凛,涌起不祥预感,试探道:“什,什么?”
许七安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说对了,我还真会招魂。”
说完,他看见黑袍探子的瞳孔猛的一缩,继而奋力挣扎,色厉内荏的威胁:“许七安,我是淮王殿下的密探,你敢杀我,就是与淮王为敌,你不会有好下场。
“你是傻子吗,不,傻子都比你聪明,阳光大道你不走,偏要……”
咔擦一声,怒喝声夏然而止。
“吵死了。”
许七安随手把尸体丢在地上,这位密探睁大眼球,死寂的望着天空,似乎死不瞑目。
杀的好!王妃在心里暗暗喝彩。
她一颗心慢慢放稳,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再看向许七安时,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
不知不觉间,许七安在她这里的形象愈发的鲜明立体,她对许七安的信任也在增长,这些转变悄然发生,是本人难以立刻察觉的。
王妃刚想开口说:我们快溜吧!
就看见许七安取出一本书籍,撕下一页纸张,以气机引燃,刹那间,凭空刮起阴风,耳边似有凄厉哭声,天空的暖阳失去了温度。
然后,王妃看见一道道不够真实的身影,化作青烟而来,于许七安身前一丈外的半空悬浮。
鬼鬼鬼……王妃眼睛一点点睁大,小嘴一点点张开,吓傻了。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鬼,平时都是自己脑补,自己吓自己,现在见到真的鬼魂,脑子有点懵,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忘记逃跑。
许七安没注意到王妃陷入恐惧的情绪里,即使注意到了,现在也没时间安慰这位大奉第一美人。
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除了死在许七安手里的三名蛮子,以及黑袍密探,他还召来了横死士卒的亡魂。
新魂们傻头傻闹,目光呆滞。
许七安望向黑袍男子,有沉默几秒,缓缓道:“血屠三千里是怎么回事。”
密探表情僵硬,声音空洞的回复:“淮王殿下冲击三品大圆满,需要大量的生命精元增长武者气血。”
这句话,宛如焦雷炸在许七安和王妃耳边。
血屠三千里,是镇北王干的……这一刻,许七安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我其实已经有所预料,血屠三千里若是蛮族所为,身为部落首领的汤山君等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参与?
只是褚相龙的不知情,让我忽略了这个细节,认为此案仍有内幕……不,真正原因是我不愿意去相信。
不愿意相信一个镇守边关十几年的亲王,大奉的皇族,会为了一己私欲,屠戮敬仰他,爱戴他的百姓。
许七安嘴皮子颤抖,喃喃道:“不可原谅……”
他宁愿这一切是蛮族干的,大家阵营不同,见面就是生死相向,今日你屠戮大奉子民,来日我便率军踏平蛮族部落。
既然是死敌,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无法接受酿成这桩惨案的是镇北王,是大奉的亲王。他对自己的子民挥动了屠刀,理由只是为了晋升二品。
畜生!
是,是淮王做的……王妃捂住嘴唇,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很久,许七安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问道:“屠杀地点在哪里?”
黑袍男子表情愣愣的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出乎许七安的预料,不应该是西口郡吗?那边不是都封锁了么。
另外,竟然连身为镇北王心腹密探都不知道此事,这点很不科学。
“谁知道?”许七安问出心里的疑惑。
“楚州都指挥使阙永修和‘天’字密探知道。”黑袍男子的魂魄说道。
都指挥使阙永修?
许七安沉吟片刻,回忆起了此人的资料:阙永修,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
世袭罔替的爵位。
第一代护国公是当年的平海王,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的结拜兄弟。
武宗皇帝是五百年前,与佛门联手干掉第一代监正,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谋朝篡位的亲王。
护国公这一脉,是旧勋贵中罕见的常青树,与皇室宗亲多有联姻,家族历史中娶过二位公主,四位郡主。
阙永修有大奉皇室的血脉。
“阙永修和镇北王沆瀣一气,制造了血屠三千里的惨案……收集证据举报他们,我不信元景帝还能包庇两人,就算他想包庇,魏公也不同意,朝堂诸公也不同意……”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京城的文武百官,好的坏的,昏聩的精明的,是一股连皇帝都无法抗衡的力量。
如此触目惊心的惨案,只要掀出去,京城百官就无法坐视不理。
许七安忍住了带着魂魄返回京城的冲动,因为这还不够,仅凭一个密探的魂魄,不足以扳倒镇北王和护国公。
他转而看向三名蛮子,问道:“你们截杀镇北王密探的原因是什么?”
左边的青颜部蛮子回答:“寻找镇北王屠戮生灵的地方,汇报给首领。”
中间的青颜部蛮子接着回答:“首领也想晋升二品。”
右边的青颜部蛮子最后回答:“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与镇北王的密探互相狩猎,折损了许多族人。”
“为什么要寻找镇北王屠戮生灵的地方。”许七安看了眼木然而立的黑袍男子残魂。
他立刻抓住重点,认为这里有大问题。
按照逻辑,寻找案发地点是他这个主办官要做的事,也是他必须要找到的罪证之一。如果连被害人都找不到,案子是没法查下去的。
可是,镇北王的密探不知道案发地点,而蛮族却在寻找案发地点,这说明血屠三千里还没真正结束。
“夺精血。”左边的蛮子回答。
许七安又问了中间和右边的蛮子,得到统一的答案。
根据伏击案的事情分析,蛮族要夺镇北王的造化,两方面下手:第一,夺王妃;第二,夺精血。
根据第二点反馈的信息可以得知,血屠三千里案并没有结束,或者说,镇北王还没有大功告成。不然青颜部的探子应该早就撤兵了。
难怪围杀王妃时,没有青颜部的高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潜入楚州,寻找血屠三千里的地点。而镇北王的密探在暗中与蛮子斗智斗勇,相互狩猎。
难怪接王妃时,没有密探护送和接应,他们肯定自顾不暇,一边要隐藏血屠三千里,一边要狩猎潜入楚州的蛮子。
“只有你们青颜部落知道此事?”许七安再次提问。
“是的。”蛮子回答。
这不对茎……青颜部的首领又是怎么知道此事?许七安沉吟片刻,道:
“你们在部落里有没有见过术士。”
“见过。”蛮子愣愣道。
嗯,这样的话,青颜部知道血屠三千里的一切内幕,而这些都是神秘术士团伙告诉他们的。
由此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神秘术士团伙在扶持青颜部的首领,支持他夺镇北王造化,晋升二品。
二,神秘术士团伙,夺大奉气运,扶持蛮族首领,渗透朝堂,蚕食大奉国力,立场一目了然。
许七安没有继续问话,沉声道:“蹲下,捂住眼睛。”
王妃熟练的配合,立刻蹲下捂眼睛。
许七安取出地书碎片,把黑袍探子和三名蛮子的尸体收入玉石小镜,然后打开法轮,收了他们的魂魄。
“走吧!”
他来到王妃面前蹲下,背对着她,道:“上来。”
这一次,王妃没有犹豫,张开双手,搂住了许七安的脖颈。她发现自己此刻竟不再抗拒和这个男人有些许的肢体接触。
真是奇怪。
王妃扭过头,看向身后,一阵狂风吹来,那些不够真实的魂体如同梦幻泡影,在风中扯碎,消散。
她突然涌起刺痛心窝的悲伤,低声说:“他不配镇北王这个称号。”
“闭嘴,抱紧我。”
“嗯。”她手臂紧了紧,老实趴在许七安。
砰!地面颤抖的闷响中,许七安利箭般的窜了出去,消失在荒野之中。
……
正午,距离三黄县百里之外,方向是西。
王妃坐在小溪边,不怎么淑女的啃着一只鸡腿,边吃,边看一眼愣愣发呆的许七安,向来傲娇的她,难得的语气温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许七安看着她,笑了笑,拨弄着篝火,“其实我之所以带你北上,是想用你来要挟镇北王,令他投鼠忌器,初衷就是坏的。”
她抿了抿嘴,黯然道:“我知道。”
她也不是傻子,这个男人北上查案,又将自己带在身边,所图是什么,动动脑筋就能猜到。
许七安诧异道:“咦,你不生气?这不符合你平时的性格。”
王妃摇摇头,轻声道:“我从小就生的好看,九岁那年,随父母去玉佛寺烧香,寺里主持见到我,写了诗,嗯,你应该知道那首诗。
“从此我名声大噪,父母愈发努力的培养我,希望我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十三岁时,因为过于美貌,家族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不但要应对上门求亲的达官显贵,就连一些没什么血缘关系的族人,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父母和长辈们把我保护的很好,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疼爱我,而是不愿意珍贵的货物有任何瑕疵。终于在那一年,皇帝派人寻上门来,要我进宫。
“父母和长辈们高兴坏了,热泪盈眶,是啊,他们辛辛苦苦栽培的货物,终于卖出了最高昂的价格。
“我进宫之后,只见过皇帝一次,而后就被冷落着。后来我知道,皇帝那时候已经开始修道,不近女色。对我来说这是好事,皇宫里好吃好住,锦衣玉食,还不用委屈自己迎合臭男人。
“山海关战役后,我又被转赠给了淮王,成为他的正妃,在淮王府一住就是二十年。他们兄弟俩打什么主意,我心里一清二楚。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弱女子,别说有侍卫守着、有婢女监视,就算什么束缚都没有,任由我跑,我从淮王府跑到外城门,命就跑没了一半。
“我从小就是货物,不停的被人转赠。等到哪一天没有了价值,就会被弃如敝履。”
篝火边,她抱着膝盖,声音轻柔,脸上没有悲喜。
“所以你把我当筹码,当货物,我都不会怪你,相比起那兄弟俩,我觉得你是好人。”
这,这也太惨了吧……许七安心里涌起怜惜之情,这无关美貌,这份怜惜之情和对钟璃是一样的。
完全出于同情。
他看着王妃,质疑道:“真的不怪?”
王妃这次很诚实,点了点脑袋:“怪的,我刚才以为你要出卖我,气的要死。”
许七安笑了,“女人就这样,口不对心。”
她自己也笑了,继而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镇北王的事,此事既是他做的,那么性质比谎报军情要严重很多很多。
“你执意与他作对,恐怕结局不会很好。”
山风吹拂,篝火摇晃,安静的气氛里,过了很多,许七安缓缓道:“找到血屠三千里的地点,阻止他,惩罚他,如果有可能,我会杀了他。”
王妃痴痴的看着他。
……
三黄县,雅音楼。
“咚咚……”
倚在软塌上看闲书的采儿,听见敲门声,继而是老鸨的笑声:“采儿,赵老爷来了,好好招待。”
采儿把书收到,娇声应道:“好的,妈妈。”
房间的门推开,进来一位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淫荡的笑容。
他跨入门槛,反身关门,转回身时,脸上笑容不见,正经且严肃。
中年男人看着采儿,颔首道:“把西口郡的消息告诉他了?”
采儿施礼,恭敬道:“是的,他没有怀疑。”
中年男人松口气,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悠悠道:“不过以他的机敏,事后肯定能意识到不对,不过那时候,事情也就结束了。”
采儿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就要北上,你近期先离开三黄县,如果我死在途中,你就再也不要回来。”
顿了顿,他语气严肃的说:“青衣侍从。”
采儿低下头:“百死无悔。”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很中意他
吃完午膳,王妃跪坐在溪边,歪着螓首,仔细的梳头。
她的身姿在水中模糊,可正因为模糊,反而有了几分朦胧的美感,独属于王妃的美感。
盈盈眼波流转,瞥了眼溪对面,树荫下盘膝打坐的许七安,她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仿佛和他是相识多年的故人。
可分明自己一开始是讨厌他的,捡了香囊不还,捡了钱包不还,还砸她脚丫子……
经过方才的吐露心事,王妃心里轻松了许多,至于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她没想过,毕竟很多年前她就认命了。
不认命还能怎样,她一个看到虫子都会尖叫,看见床幔摇晃就会缩到被子里的胆小女子,还真能和一国之君,以及亲王斗智斗勇?
现在,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往后会迎来怎样命运,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比待在淮王府更有安全感。
“唉,我真是个红颜祸水。”王妃感慨一声。
漂亮女人都是骄傲的,何况是大奉第一美人。
树荫下,许七安借着打坐观想,于心底沟通神殊和尚,攫取了四名四品高手的精血,神殊和尚的WiFi稳定多了,喊几声就能连线。
“大师,镇北王的图谋你已经知道了吧。”许七安开门见山,不多废话。
“……我不会一直关注外界的事,事实上,我从不主动关注外界的事。”沉默了几秒,神殊和尚说道。
啊?你这回答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许七安把血屠三千里的情报告诉神殊,试探道:
“大师,镇北王冲击三品大圆满的精血,你可有兴趣?另外,我有个疑问,镇北王需要王妃的灵魂,却又血屠三千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需要精血和王妃的灵蕴,两者合一,方能晋升?”
许七安敢打赌,神殊和尚绝对感兴趣,不会放任精血大补药擦肩而过。这是他敢扬言惩罚,甚至杀死镇北王的底气。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大师,大师?”
许七安在心里连喊数遍,才得到神殊和尚的回应:“方才在想一些事情。”
我还以为你又没信号了呢……许七安顺势问道:“什么事?”
神殊没有回答,侃侃而谈:“知道为什么武夫体系难走么,和各大体系不同,武夫是自私的体系。
“攫取一切可以壮大自身的力量化为己用,专注于打造体魄、元神。大奉的这位镇北王屠杀生灵,攫取生命精华,倒也不奇怪。只是……”
这和神殊和尚吞噬精血补充自身的行为吻合……许七安追问:“只是什么?”
神殊沉默几秒,缓缓道:“少说也数十万生灵。”
许七安雕塑般一动不动,而后呼吸粗重,脸颊肌肉轻微抽动,额角青筋一根根凸起。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情绪,低声问:“为何不直接发动战争,而是要屠戮百姓。”
神殊和尚温和道:“没那么简单的,三品已非凡人,那么想要通过攫取凡人生命精华完善自身,必须要让凡人的精血蜕变。
“因此,他需要时间来炼化、提纯精血,达到预期才能攫取。”
说白了就是量变引起质变,所以需要数十万生灵的精血……许七安皱眉沉吟道:
“所以,战争是无法满足条件的。因为敌人不会给他炼化精血的时间,而且这种事,当然要隐秘进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镇北王不通过战争来炼化精血,战争期间,双方谍子活跃,大规模的搬运尸体炼化精血,很难瞒过敌人。
所以镇北王暗中杀戮百姓,炼化精血,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神秘术士团伙洞察,出卖给了蛮族,因此才有如今谍战频繁的现象?
神殊和尚继续道:“我可以尝试参与,但恐怕无法斩杀镇北王。”
许七安皱眉:“连您都没有胜算么。”
神殊“呵”了一声,“他既然有把握晋升二品,那说明本身不是寻常三品,距离大圆满只差一线。现在的状态,最多也就争一争,打赢他都难,何况是斩杀?三品武者很难杀死的。”
“可您在古墓里还打败过二品巅峰的古尸呢。”
“那只是一具遗蜕,况且,道门最强的是法术,它一概不会。”
所以您和古尸都是虎落平阳,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就看谁残的更厉害……许七安险些捂住脸。
结束谈话,许七安思考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得知神殊大师如此不济,他只能改变一下策略,把目标从“斩杀镇北王”改成“破坏镇北王晋升”。
一:找到案发地点,那里极有可能是镇北王炼化精血的场所,找到那里,阻止他,破坏他的好事。
二:他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镇北王发现昨晚那个烎菿奣的男人就是大奉许银锣。
三:该怎么安置王妃?
第一点的线索是西口郡,先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要快,因为不知道镇北王何时大功告成,不能耽误时间。
所以路上还得继续背着王妃,王妃她……没想到如此有容,二叔诚不欺我。
第二点,如何隐藏身份?肯定不能现出金身,虽然这是佛门绝学,拥有这套绝学的武僧数量恐怕不少,但依旧不够保险。
许银锣也会金刚不败,许银锣恰好潜入北境,不再监控范围。
只要沾上一点点的怀疑,镇北王就会查,永远不要低估别人的智商,更不要心存侥幸。
“好在神殊和尚还有一套皮肤:不灭之躯。这是我从未在旁人面前展现过的,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嗯,监正知道;把神殊寄存在我这里的妖族知道;神秘术士团伙知道。
“但他们都对我有所图谋,在我还没有瓜熟蒂落之前,不会急惶惶的开我苞。也不对,神秘术士团伙大概率是想开我苞的,但在此之前,他们得先想办法清理掉神殊和尚,嗯,我依然是安全的。
“反倒是我这张脸不能用了,这个锅不是二郎这个年纪能承受的。但人皮面具肯定不行,一打就掉,我的“瞒天过海”易容术还未大成,只能模仿最熟悉的人,比如二郎、二叔、婶婶、玲月、魏渊,还有许铃音。
“不如易容成小豆丁吧,让镇北王见识一下金刚芭比的厉害,哈哈哈……”
许七安苦中作乐的想着,缓解一下心里的郁火。
他笑完,脸色慢慢平静,轻声自语:“其实有一个人,是我最熟悉的。”
第三点,如何王妃?
肯定不能还给镇北王了,只能带回京城偷偷养起来,不能养在家里,得给她另外买一栋小院。
原本在许七安的计划里,北行结束,王妃肯定要交出去。现在知道了镇北王的暴行,以及王妃的过去。
许七安打算把王妃偷偷藏起来。
“但这样一来,那些婢女就麻烦了……唉,先不想这些,到时候问问李妙真,有没有消除记忆的办法,道门在这方面是专家。”
……
楚州城。
大理寺丞乘坐马车,从布政使司衙门返回驿站。
三人穿过大堂,进入内院,径直来到杨砚的房门口,不等敲门,里面便传来杨砚的声音:
“进来。”
推门而入,看见杨砚和陈捕头坐在桌边,盯着楚州八千里版图,沉吟不语。
大理寺丞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猛灌一口,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抱怨道:
“这天可真够热的,出行一天,口干舌燥。驾车的车夫,顶着烈阳晒了一路,一点汗水都没出,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刘御史调侃道:“是寺丞大人自己太虚了吧。”
喜好女色的大理寺丞老脸一红,反唇相讥:“风流才显本性,不像刘御史,高风亮节。”
他在暗讽御史之类的清流,一边好色,一边装正人君子。
杨砚静静的等两位文官吵完,问道:“楚州各地的公文往来如何?”
大理寺丞脸色转为严肃,摇了摇头,语气凝重:
“没有问题,从定期的公文往来情况看,除了受蛮族侵扰的抵御外,各地都看不出端倪。如果想要进一步确认,只有实地视察,但我觉得没有必要。”
楚州纵横八千里,何时走完。而且,身为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油条,大理寺丞只要看一眼,就能对公文的真假做到心里有数。
陈捕头颔首:“而且,驿站附近全是眼线,我们出行就会被跟踪。”
杨砚重新看向地图,用手指在楚州以北画了个圈,道:“以蛮族侵扰边关的规模来看,血屠三千里不会在这片区域。”
只要城池没破,村镇的百姓遭遇杀戮,朝廷是不会太重视的。
而仅仅劫掠村镇百姓,根本够不上“血屠三千里”这个典故。
杨砚想了想,又在西口郡和云胜州画了圈,这两个地方,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
“这两个地方的公文往来正常?”
大理寺丞点头,道:“没有问题。”
杨砚沉默片刻,道:“陈捕头,你这几天带人在楚州城四处逛一逛,从市井中打探消息。刘御史,你与我去一趟都指挥使司,我要见护国公阙永修。”
刘御史缓缓点头。
……
楚州某处山脉。
刀削斧劈的陡峭崖壁之上,一株虬结的百年老松,斜斜的向外长出,探着层叠如盖的枝丫。
老松下的岩石上,盘坐着一位穿白裙的女子,她的秀发和裙摆在风中舞动,勾勒出不可描述的身姿曲线。
她的气质多变,时而清纯唯美,宛如山中精灵;时而慵懒妩媚,颠倒众生的绝代尤物。
白裙女子怀里抱着一只六尾白狐,尖细的低鸣一声,乖巧温顺。
这时,一道轻笑声传来:“公主殿下,山海关一别,已经二十一个年岁,您依旧风华绝代,不输国主。”
白裙女子咯咯娇笑:“你又没见过我娘,怎知我不输她?”
身后,突兀出现一位白衣身影,他的脸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叫人无法窥视真容。
“九尾天狐一脉,凝天地之菁华,集世间之灵慧,每一位天狐都是世间独一的皮相。”白衣男子顿了顿,补充道:
“论及容貌与灵蕴,当世除了那位王妃,再无能人比。可惜公主的灵蕴独属于你自身,她的灵蕴却可以任人采摘。”
白裙女子笑了笑,声音柔媚:“她才是世间独一无二。”
她微微低头,抚摸着六尾白狐的脑袋,淡淡道:“找我何事?”
白衣男子感慨道:“公主炸毁桑泊,释放出神殊便罢了,竟还截胡了我的果实,让我二十年的辛苦谋划,险些一朝散尽。希望这次能高抬贵手。”
白裙女子嫣然道:“棋手落子,各凭本事。想让我高抬贵手可以,那小子有句名言我很喜欢:等价交换。
“你与我说说监正在谋划什么?”
五官模糊的白衣男人摇头:“我只要透露半个字,监正就会出现在楚州,大奉境内,无人是他敌手。”
“大奉国运被你拿走一半,监正早不是当初的监正,不怕。”白裙女子笑道,她侧了侧头,望着白衣男子:
“那小子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容器,若是以前,我不会管他生死。但现在嘛,我很中意他。”
“中意?”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白裙女子没有回答,望着远处大好河山,悠悠道:“反正于你而言,只要阻止镇北王晋升二品,无论谁得了精血,都无所谓。”
“不!”
穿着白衣的男人沉声道:“我要让蛮族出一位二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妖军过境
姿容倾城的白裙女子微微一笑,“你不妨先试着找找,镇北王血屠三千里的地方在何处。”
面容模糊的男子摇头,无奈道:“这几日来,我走遍楚州每一处,观看气数,始终没有找到镇北王屠杀生灵的地点。但天机告诉我,它就在楚州。”
白裙女子收敛颠倒众生的媚态,又长又直的眉毛微皱,沉吟道:
“他在和我们争时间,一旦精血炼化完毕,我们再想阻止,就不可能了。到时候,只有杀了慕南栀,才能阻止镇北王晋升二品。
“不过慕南栀和那小子在一起,要杀的话,你们术士自己动手。呵,被一个身怀大气运的人记恨,是非常伤气数的。
“对了,你说监正知道镇北王的谋划吗?如果知道,他为何漠不关心?我突然怀疑慕南栀和许七安走在一起,是监正在暗中推波助澜。”
白衣男子冷笑道:“你可以继续猜,等你猜到他的谋划,天机有感,监正就会过来。我肯定是有办法走掉,至于你嘛,这条狐狸尾巴别想要了。”
白裙女子果然有所忌惮,没再多说监正相关的事情。
“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找到镇北王屠戮生灵的地点,否则一切将成定局。”白裙女子沉吟道:
“我有一个想法。”
不露真容的术士眺望远处山河,接茬道:“许七安?”
“是,也不是。”她嘴角浅笑,抚摸着六尾白狐柔顺的长毛,道:
“你认为许七安的大气运,能为我们指路,这确实是个思路。但我的想法是,好像大家都忽略了魏渊这个人。他是唯一能与监正在棋盘上打成平手的谋士,我们为什么不去盯着使团呢。”
白衣男子呵一声:“你既知道他能和监正打成平手,就该知道使团只是幌子。我从来没有轻视过魏渊,我只是估摸不准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魏渊是国士,同时也是罕见的帅才,他看待问题不会从简单的善恶出发,镇北王若是晋升二品,大奉北方将高枕无忧,甚至能压的蛮族喘不过气。
“魏渊这些年一边在朝堂斗争,一边缝补日渐衰弱的帝国,他应该是希望看到镇北王晋升的。
“但镇北王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底线,魏青衣是默许,还是暗中捅镇北王一刀,呵,恐怕连镇北王自己都心里没底。”
说到这里,白衣术士冷哼一声:“那蠢货,现在还在西行。”
白裙女子轻轻抛出怀里的六尾白狐,轻声道:“去通知群妖,速入楚州,啸聚山林,等待命令。”
娇小可爱的白狐坠下悬崖,过程中,体态膨胀,圆滚毛绒的身躯拉长,顷刻间化成一只一丈长的巨狐,身躯线条流畅,四肢强而有力,身后狐尾宛如孔雀开屏。
它四足狂奔,于虚空中如履平地,迅速远去。
……
西行路上的许七安在阴凉的树荫下打了个瞌睡,梦里他和一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滚床单,白袍小将率千军万马七进七出。
“呼……”
许七安睁开眼,树影摇曳,光斑细碎,梦中的美人与那晚昙花一现的王妃渐渐重合。
这让他分不清是自己太久没去教坊司,还是王妃的魅力太强。
这女人就像毒药,看一眼,脑子里就一直记着,忘都忘不掉。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向依靠树干,歪着头打瞌睡的王妃,以及她那张姿色平庸的脸,许七安顿时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心底涌起一种另类的贤者时间。
“喂喂,起来了。”
许七安推醒王妃,看着她睁开迷糊的眸子,催促道:
“午膳前能抵达下一座城市,我们去改善一下伙食,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杀几个蛮族或你丈夫的密探。”
王妃皱了皱眉,听到“你丈夫”三个字不是很开心,她翻着白眼哼了一声。
许七安蹲下的时候,她还是乖乖的趴了上去。
王妃傲娇了一阵子,环着他的脖子,不去看快速倒退的风景,缩着脑袋,低声道:
“喂,你打的过淮王吗,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尽管当时被他一瞬间展露出的气质所吸引,但王妃还是能认清现实的,很好奇许七安会怎么对付镇北王。
如果许七安说:我打算一刀砍死镇北王。
那她就决定劝劝他别做送死这样的傻事。
许七安没好气道:“我准备捅他媳妇,白刀子进,绿刀子出。”
“?”
王妃茫然片刻,猛的反应过来,柳眉倒竖,握着拳头用力敲他脑瓜。
duang、duang、duang!
打了一路。
……
楚州卫。
杨砚带着刘御史,停在军营外,所谓军营,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帐篷。
除了行军时住帐篷,各地驻扎的军队都有专属的营房,与普通的民居房没有区别。
正常而言,州城的卫兵,人数是五千到六千人。边境州城的卫兵人数一万到两万之间。
而像楚州这样临近边关的州城,加上镇北王增幅,卫兵人数达三万六千人。
这三万六千人是镇北王可以在短时间内直接支配的兵马,至于楚州各地的卫所,身为楚州总兵的镇北王同样可以支配,但需要经过一道手续。
楚州都指挥使的印章!
杨砚和刘御史坐在马背上,晒了一个时辰的烈阳,胯下马匹都热的直打响鼻了。
刘御史无精打采,嘴唇干裂的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道:“杨金锣,我,我们先回去吧。本官快晒成人干了。”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按着刀柄出来,朗声道:“都指挥使大人请两位进去。”
刘御史如释重负,虚脱般的吐出一口浊气,连滚带爬的翻下马背。
两人随着卫兵进入军营,穿过一栋栋营房,他们来到一处两进的大院。
进入大院,于会客厅见到了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
阙永修有着极为不错的皮囊,五官俊朗,留着短须,只不过瞎了一只眼睛,仅存的独眼眸光锐利,且桀骜。
他端坐在大椅上,手里端着茶盏,独目冷冷的凝视着杨砚:“这不是魏渊的螟蛉之子吗,到我军营作甚?”
螟蛉之子就是义子,只不过前者带了点嘲讽意味。
杨砚这样的面瘫,自然不会因此动怒,眼睛都不眨一下,淡淡道:“查案。”
阙永修明知故问:“查什么案?”
杨砚语气冷漠:“血屠三千里,我要看楚州卫兵出营记录。”
之所以从楚州卫兵这里开始查,是因为使团抵达北境,自然得先来楚州城,就近原则。再就是楚卫三万六千兵马,全是镇北王的心腹。
也是楚州的主力军队。
蛮族血屠三千里,镇北王肯定要出兵交战,那么出营记录就是证据。军队的调动是一个繁琐的工作。
并不是说出营就出营,相应的辎重、器械等等,都是有迹可循的。
碍于镇北王对楚州城的掌控,未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但该查还是要查,不然使团就只能待在驿站里喝茶睡觉。
“什么血屠三千里!”
阙永修拍桌而起,吓了刘御史一跳。
这位护国公大步走到杨砚面前,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本公追随镇北王,镇守楚州十几年,是你这个魏阉狗的螟蛉之子,说查就查的?”
杨砚没回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本公在前阵杀敌,戍守边关的时候,你们在京城躺在美娇娘的床上。如今跑来跟我说什么血屠三千里,呸,滚回去告诉魏渊,告诉那群只会提笔杆子的酸儒,想构陷本公,构陷淮王,做梦。”
护国公阙永修冷笑道:“现在,给我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刘御史勃然大怒,指着阙永修怒斥:“护国公,我等奉旨查案,你敢违命?”
阙永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御史回京后大可以弹劾本公。”
就是这么狂。
刘御史脸颊肌肉抽动,怒不可遏,偏偏拿他没有办法。他非主办官,更非巡抚,无权处置护国公。
更不可能在楚州与对方硬碰硬,没那个资本,能做的只有回京后,狠狠弹劾护国公。
“走吧!”
杨砚转身,打算离开。
“……”
刘御史怒火几乎到达顶点,在外面晒了一个时辰的烈阳,痛苦不堪,好不容易进了军营,结果对方是故意让他们进来,借机狠狠羞辱一番。
想查案,门儿都没有。
“等等!”
阙永修突然喊住两人,待杨砚回头后,他嘴角一挑,“杨砚,你护卫王妃不利,害被蛮族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淮王很愤怒,不追责,是看在魏渊的面子上。但你若是认错,到军营外头跪两个时辰,本公就破例,让你们查一查卫兵出营记录。”
说这些话的时候,阙永修嘴角冷笑,带着不加掩饰的挑衅。
“欺人太甚。”刘御史怒发冲冠,刚想展现文官的唇枪舌剑,让这个粗鄙武夫领教一下,他全家女性是如何在不知不觉间贞操尽失。
但被杨砚用目光制止。
两人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阙永修猖狂的嘲笑声。
“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刘御史气的心脏病快发作了,嘴皮子哆嗦:
“回京之后,本官要让这个匹夫知道读书人笔杆子的厉害。”
杨砚淡淡道:“他在故意激怒我,他想杀我们。”
刘御史大吃一惊:“何以见得?”
杨砚没有回答,一边跨上马背,一边压低声音:
“血屠三千里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棘手,许七安的决定是对的。暗中北上,脱离使团。他如果还在使团中,那就什么都干不了。
“而以他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很容易中阙永修的圈套。在这里,他斗不过护国公和镇北王,下场只有死。”
刘御史脸色陡然一白,继而收敛了所有情绪,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以许银锣的聪慧,不至于吧。”
杨砚摇了摇头,“单纯的激将法自然没用……”
可如果是当初那姓朱的银锣那样,许七安还能忍吗?
刘御史没追问,倒不是明白了杨砚的意思,而是出于官场敏锐的直觉,他意识到血屠三千里比使团预料的还要麻烦。
否则,护国公如何会起杀机?
……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背着有容王妃,跋涉在山野间的许七安,开口服软。
倒不是因为被敲脑壳,许七安总结了一下王妃,小气、胆小、傲娇……后两者无所谓,就是这么小气,嗯,她赌气,好久没开口说话了。
许七安觉得闷,想找到聊聊天。
王妃见他服软,便“嗯”一声,扬了扬下巴,道:“姑且听听。”
“从前有一只蚂蚁,它很喜欢玩自己的腿,有一天它看见一条千足虫,小蚂蚁大喜,说:哎呦我槽,这腿我可以玩一年。”
王妃愣了几秒,想通了其中奥妙,“咯咯咯”的笑起来:“千足虫我没见过,但肯定是很多条腿的虫子对不对,所以小蚂蚁震惊了。”
“是啊是啊。”
“卧槽是什么意思?”
“……就是表达震惊情绪时的用词。”
王妃恍然大悟,点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心里就原谅了许七安。
许七安背着她跑了一阵,突然在一个山谷里停下来。
“怎么了?”王妃问道。
“尿尿。”许七安坦然回答。
王妃啐了一口,从他背上下来,别过身子。
许七安奇怪的看她一眼,这女人以为自己要在她面前尿尿?想什么呢,臭流氓。
他钻进了山谷边的密林里,刚准备解开裤腰带,宣泄膨胀的膀胱,王妃的尖叫声突然传来。
与此同时,许七安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声音嘈乱,密密麻麻。
急匆匆的勒好裤腰带,冲出密林,迎面碰见脸色惊恐,带着要哭的表情追进密林的王妃。
“许七安,卧槽……”王妃大喊。
宁可真是个好学的王妃……许七安嘴角轻轻抽搐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处,他顿时知道王妃为何如此惊恐。
前方有一条一丈粗,十几丈长的巨蟒,游动着身躯进入山谷,沿途灌木折断,留下清晰的“足迹”。
巨蟒身后,有两米多高的黑马,额头长着独角,双眼猩红,四蹄缭绕火焰;有一人高的大老鼠,肌肉虬结,领着密密麻麻的鼠群;有四尾白狐,体型堪比普通马匹,领着密密麻麻的狐群。
这还不止,山谷两侧的林子里,潜藏着无数种类各异的动物,有猿猴,有山魅,有岩羊,有猛虎,有山猫……还有更多许七安不认识的凶兽。
大军过境!
“是妖族……”
许七安立刻把王妃拉到身后,如临大敌的直面妖族大军。
眼前的情况让人猝不及防,许七安没料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一支妖族大军,他怀疑妖族是冲他来的,可自己行踪无定,低调行事,不可能被这样一支大军追击。
不管如何,遭遇了就是遭遇了。
这时,前头带路的蟒蛇长嘶一声,停下来,高高昂起头颅,冰冷的竖瞳凝视着许七安。
四尾狐狸、黑马、鼠怪等头领纷纷发出尖啸或嘶鸣,传递信号,山林里各种各样的吼声此起彼伏,遥遥呼应。
然后,这支妖族大军停了下来。
一道道视线从对面,从密林间透出,落在许七安身上,无数恶意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全部被武者的危机直觉捕捉。
王妃吓的面无血色,双腿打颤,死死抱住许七安的胳膊,仿佛这个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许七安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糟糕的处境:
“密密麻麻的气息,这些妖族每一尊都不是弱手,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出去都够呛,更何况还要保护王妃……不管它们是不是冲着我来,以妖族的行事风格,能顺手猎食肯定不会放过。
“这些是北方妖族?妖族大军群聚楚州,这,楚州要发生大动乱了?”
呼……许七安胸腔起伏,轻扣玉石小镜表面,倾倒出黑金长刀和儒家法术书籍。
他一手牵住王妃,一手持着笔直的长刀,慢慢把书籍咬在嘴里,环顾周遭的妖族大军,略显含糊的声音传遍全场:
“尔等之中,谁是领头妖物?”
巨蟒口吐人言,冰冷的瞳孔盯着许七安:“你是何人?”
不知道我……不是冲我来的……许七安松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江湖武夫,无意与你们为敌。”
他先摆明自己的态度。
这年头,讲究和气生财,打打杀杀的不好。
但他显然错估了妖族的习性,一道道声音从山林间传来:
“吃了他,吃了他。”
“好强大的气血之力,血肉大补。”
“边上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很鲜嫩可口,可以当个零嘴。”
“吃了他,吃了他,敲骨吸髓。”
海潮般的恶意,排山倒海而来。
王妃脸蛋血色尽褪,宛如寒风中的小花,可怜无助。
巨蟒吐了吐信,冰冷的瞳孔渐渐被进食的欲望代替,它们奉公主命令,潜入楚州,理当低调为好。
但这个男人的气血实在太诱人。
看来是无法息事宁人……正好,神殊和尚的大补药来了……许七安叹息一声,剑指点在眉心,嘴角一点点裂开,狞笑道:
“你们确定要吃我吗!”
眉心处,一点金漆亮起,迅速扩散全身,灿灿金光散发巍然之意,映入众妖眼里。
“金刚神功?!”
惊恐的尖叫声从密林间响起,妖族瞬间一片大乱。
几位领头的妖族首领,下意识的后退。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马银枪李妙真
“哗啦啦……”
前方妖族大军齐刷刷的后退,仿佛出于本能。山林间的妖族,同样做出了本能的举动,有的后撤、后跳,也有的下意识爬上树。
一具金身吓到一大片。
王妃愕然四顾,她看见前一刻还蠢蠢欲动,流露出贪婪的妖兽,此刻竟如同丧家之犬,似乎害怕极了。
见到这一幕,王妃芳心缓缓落定,惨白的脸蛋恢复血色,只觉得在许七安身边,她就能收获无穷的安全感。
这不是她的幻觉,事实上,自北行以来,这个男人始终给予她安全感,让她恐惧的心慢慢沉淀。
只是他同样很可恨,喜欢戏弄她,针对她,无形中冲淡了那种心安的感觉。
另外,王妃现在的内心里,还不忘闪过两个字:卧槽!
众所周知,这是表达震惊情绪的语气词。
“金刚神功,你是佛门而那个派系,师尊是谁?”
巨蟒昂着头颅,嘴角筋膜拉开,血盆大口裂开一百八十度。
它表现的很凶狂,实则色厉内荏,因为眼里进食的欲望,转变成了忌惮和仇恨。
群妖们的表现与它相同,恐惧带来的应激反应后,它们突然暴怒了,齐刷刷的前冲一段距离,龇牙咧嘴的瞪着许七安。
凶睛闪烁着暴戾和仇恨,似乎许七安杀害它们的族人,抢走它们的配偶。
咦,北方妖族这么害怕佛门?许七安有些意外,他目光锐利的扫过周遭群妖,宛如一尊怒目金刚,心里则在狂呼:
“神殊大师,快,快出来吃饭了。”
“神,神殊大师?”
……卧槽,神殊又断网了?不应该啊,刚给他充了四张VIP年卡。许七安满脑子的槽找不到对象吐。
他一下有些急了,身怀小成的金刚不败,他并不怕这些妖族围攻,打肯定是打不过,但闯出去没问题。
可王妃怎么办?
在万军之中护一个身体脆弱的女子,不受波及不受伤害……只会搞破坏的粗鄙武夫没有这份能力。
想要摆脱这群妖族,使用儒家书卷或许能做到,可许七安想要的不是离开,而是逮住妖兵们的首领,拷问情报。
神殊大师偏偏在这个时候断网。
“嘶……”
这时,巨蟒嘶吼一声,口吐人言:“吃了他!”
霎时间,白兽咆哮,鼠群发出“吱吱”的尖细叫声,亮出强有力的啮齿。狐群龇牙咧嘴,獠牙尖锐。
黑马低着头,打着响鼻,原地撅蹄子。
山林间,群妖齐动,猿猴群在树梢间腾跃,岩羊低着头发起冲锋,大虫、猎豹、山猫等中大型妖兽速度更快,腰部一伸一缩之间,便已冲出林子。
王妃害怕的闭上眼睛,紧紧握住许七安牵着自己的手。
与此同时,许七安脑海里回荡起神殊和尚的声音:“刚才在想一些事。”
这脑袋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许七安边吐槽,边松口气,放开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心里说道:
“先别杀它们,我要拷问情报,这群妖族极可能是北方妖族,我想知道它们的目标。”
下一刻,他失去对四肢的主导权。
“不得杀生狩猎。”
幽幽的叹息声回荡在山谷,凶猛扑击的群妖耳边如春雷炸响,它们同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纷纷扑倒。
由于奔跑的惯性,让他们翻滚着前冲,滚下山坡,掉下树梢,场面瞬间大乱。
“一群乌合之众。”许七安开口道。
“……”神殊。
“嘶嘶……”
游动的巨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的贴在地面,无法动弹,直到它恐惧占据了心灵,杀戮的念头消散,这才找回对身体的掌控权。
比它更快的是那些弱小的妖兽,它们更怂,更早打消杀戮念头,因此更早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夺回身体掌控权的巨蟒正要发出逃亡信号,竖瞳倒映出的金身诡异消失,再捕捉到时,那位强大可能的佛门高手已经来到近前。
巨大的恐惧在蟒蛇心里炸开,甚至升不起玉石俱焚的念头,当对方拥有如神似魔的力量,而你只是一只蝼蚁的时候,连拼命都成为奢望。
这位佛门高手既是武僧,同时兼修禅法,佛门两条路子他都修行……
许七安缓缓开口:“本座有话问你,如实回答。”
在可怕的压迫下,巨蟒底下透露,战战兢兢的口吐人言:“大师请问。”
许七安这时候已经接替了神殊,重新找回身躯掌控权,问道:“你们北方妖族大规模入侵大奉领地,要去做什么?”
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
“我,我们不是北方妖族。”巨蟒低声回答。
一个问号从许七安脑海里闪过,接着就听巨蟒解释道:“我们是万妖国的国民。”
万妖国余孽,国主是九尾天狐的万妖国?许七安险些脱口而出。
关于万妖国的资料,在脑海里瞬间浮现。
万妖国曾是主宰南疆十万大山的妖国,也是九州大陆上,南北妖族中的南妖一脉。
国主是九尾天狐。
疑似半步武神,这条信息来自天地会五号成员丽娜,她曾经说过,当初甲子荡妖中,万妖国的半步武神让佛陀亲自出手,这才杀死。
而后万妖国崩解,九尾天狐的遗孤,九尾公主,带着残部逃亡,展开了长达五百年的抗争。
万妖国余孽怎么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位妖族公主也打算掺和到楚州这个泥潭里……三品武夫晋升二品,竟然牵扯出那么多大人物,额,似乎又合情合理……许七安目光冷厉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秘密潜入楚州,等公主找到镇北王血屠三千里的地点,便群起而攻之。”巨蟒连忙回答,战战兢兢的低下头颅。
她也要夺精血?如果再加上蛮族那位青颜部的首领,楚州这趟水就浑了啊。
好处时,我可以浑水摸鱼,我不再是孤军作战。
弊端也很明显,这些人都不是好鸟,他们无论谁得了精血,都不是好事。
唔,好想得到那位妖国公主的联系方式,问问她有没有线索……许七安啊许七安,你这是与虎谋皮,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念头闪烁,许七安皱眉道:“你们也没有找到镇北王血屠三千里的地点?”
巨蟒摇头。
许七安于心底沟通神殊大师,把主动权交给他,神殊淡淡道:“蛇妖不打诳语。”
许七安重新问话,得到与刚才一样的答案。
这,万妖国在找血屠三千里的地点,北方蛮族也在找血屠三千里的地点……许七安错愕不已,镇北王到底杀了哪里的百姓。
楚州纵横八千里,自然是地域广阔,但不可能隐蔽到这种程度。
“大师,我要问的都问完了,你动手吧。”许七安心里沟通神殊和尚。
“让它们走吧!”
出乎意料,神殊和尚并没有杀戮妖族,攫取精血。
“为什么?大战在即,您不多补补手臂?”许七安愕然。
神殊和尚“呵呵”笑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在我修为还没大成的时候,万妖国雄踞南疆,强大无比。
“那位妖国公主,可能认识我,或者听说过我。”
对啊,正是万妖国余孽炸毁了桑泊,并将神殊的断臂寄存在我体内……妖国公主绝对认识神殊,而神殊大师记忆残缺,想寻回过去,见一见当年的故人或同时代的人,是最好的办法……许七安恍然大悟。
“大师,你不愿得罪妖国公主的想法我理解,但是,放任这些妖兽不管,它们会猎食百姓的。”他仍旧不想放过这些妖兽。
“百姓是生命,妖族同样是生命,有何区别?”神殊淡淡反问。
这……您是要和我讨论哲学吗?许七安哑然,回答不上来。
从哲学角度出发,神殊的话很对,众生平等,生命自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是一条命。
从个人角度来讲,许七安是人,所以立场毫无保留的站在人类一方,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对于其他生命,他心怀尊重,不滥杀不虐杀,但必要的情况下,也觉不心慈手软。比如妖族残杀人类。
可神殊是佛门中人,他的思想与常人不太一样。许七安不认为自己的理念能影响到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大佬。
他重新取回身体的掌控权,沉吟道:“我需要你们公主的联络方式。”
“这……”
巨蟒露出为难之色。
“不可以?”
许七安眸光如刀。
“公主神出鬼没,只有她主动联络我们,不然,我们是无法找到公主的。”
这时,那只四尾白狐主动开口,解释缘由。
听起来就像是九州版的特务头子……许七安见神殊和尚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冷眼环顾众妖,脸色严肃,声音威严,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会杀你们。但尔等需谨记,潜伏楚州期间,不得蚕食人族生灵,否则,定叫尔等烟消云散。”
也不知道这样的威胁有没有用,真是的……
巨蟒冰冷的竖瞳迸发出喜悦的光,卑躬屈膝,连连点头:“大师放心,我等不会在楚州逗留太久,期间只狩猎野兽,绝不残杀人族。”
众妖一副低眉顺眼的臣服姿态。
身边的王妃,眼波流转,凝视许七安的侧脸,有些崇拜。
得到神秘大法师首肯后,妖族大军重新上路,绕开了许七安和王妃,于沉默中快速行军,宛如刚吃了败仗的乌合之众。
……
大奉百姓喜欢用北蛮子来称呼北方蛮族,南蛮子形容南疆蛮族。反倒是北方妖族,出现在大奉百姓口中的频率,远不及北蛮子。
这是因为与楚州边境接壤的土地,大部分属于北方蛮族。北方妖族的领域与东北巫神教大面积接壤。
正因如此,东北巫神教和北方妖族是死敌,隔三岔五就会打一场。
这样的历史背景、地域环境下,北方妖族和北蛮子成为了最亲密的盟友,双方时有联姻。
北方蛮族有九个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有至少三名四品高手。相比起大奉数以亿计的人口,北蛮子的人口稀少的可怜。
不过,身为魔神血裔的他们,在个人战力上,拥有压到普通人族的绝对优势。
一支百人规模的蛮族游骑,和一支千人规模的大奉游骑如果在野外遭遇,那么全军覆没的必然是没有火炮和床弩助阵的大奉游骑。
过了楚州边境,北方的景色一下子粗犷起来,灰白色或深黑色的连绵山脉,缺乏绿色植被的贫瘠土地。
荒凉是北方唯一的主基调。
当然,这里也有湖泊和草原,有欣欣向荣的绿洲和青山。这些地方,大部分都被蛮族部落、分支占据,繁衍生息。
青颜部位于西北位置,一座名叫驮天的山脉脚下,传说驮天山是青颜部先祖陨落后所化。
山中物产丰富,瓜果草药,飞禽走兽,数不胜数,是青颜部的圣山。
青颜部的建筑风格,糅合了北方与大奉的特色,连绵成片的帐篷里,混杂着同样连绵成片的黄土屋、木屋、甚至殿宇。
后者是青颜部从大奉劫掠来的奴隶们建造。
黄昏。
“呼,呼……”
闷雷般的呼噜声传遍整个青颜部,浑身青色的族人们习以为常,或驱赶牛羊,或进山狩猎,或饮酒作乐,各自忙碌。
仅是呼噜声,便能传出数十里,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呼噜声来自青颜部落的首领——吉利知古。
三品巅峰的高手,北方蛮族第一强者,此人曾与镇北王有过一场鏖战,结局不为人知,但事后双方斥候寻找战斗地点,发现战场连绵数百里,数百里内,一片狼藉,生灵绝迹。
一位背着双刀的青颜部蛮子,骑乘马匹,快速掠过帐篷和房舍,沿着那条直达山脚的大路行去。
路的尽头,是具备浓浓大奉风格的宫殿。
背着双刀的蛮子取出令牌,通过关卡,进入建筑群,直奔那座最高耸华丽的宫殿。
“首领,首领……”
蛮子没有进入宫殿,站在外边的院子里,用蛮语大声呼喊。
“呼噜,呼……”
呼噜声夏然而止,两丈高的宫殿大门自动敞开。
背双刀的蛮子抬脚进入,殿内的装饰风格堪称粗犷,十六根粗壮的石柱撑起十丈高的巨大穹顶。
一条猩红的地毯从大殿深处延伸到殿门口,地毯两边立着等人高的火把,熊熊燃烧。
大殿的尽头,伫立着一张巨大的石椅,石椅上端坐着一位两丈高的青色巨人。
他庞大的身躯没有任何毛发,体表覆盖着一层层厚重的青色角质甲胄,额头生出一只弯曲朝天的尖角。
他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也没有可以外放,但即便如此,背双刀的蛮子已是战战兢兢,双腿不停颤抖。
蛮族高手从来不会刻意的收敛气息,他们不会掩饰自己的强大,因此殿内只有吉利知古一人,不存在侍卫和侍女。
石椅边靠着一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剑,巨剑色泽黯淡,呈斑驳的深红色,那是吉利知古斩杀的强者留在上面的鲜血。
石椅上的巨人眸子半阖,声音如同雷鸣,回荡在殿内:“为何打扰我沉睡。”
背双刀的蛮子趴伏在低,额头抵住地面,用蛮语恭声道:“首领,我们抓住一个俘虏,他说知道镇北王屠戮生灵,炼化精血的地点。”
青色巨人半阖的双眼,骤然睁开,威严可怕的气息扩散,笼罩殿内每一个角落。
……
距离边关不远的北山郡,城外的官道上,一列车队缓缓而来。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轻甲,扎着高马尾,提着一杆银枪的女子。
她眉目如画,却没有普通女子的温婉,双眼清亮,五官俊美,与其用漂亮来形容她,不如说是帅气。
这个时代,极少有这么帅气的女子,英姿勃勃。
白马银枪李妙真重操旧业,飞燕女侠再现江湖。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错综复杂
车队里全是佩刀带枪的江湖人士,他们是听说了飞燕女侠的大名后,自发组织、跟随。
这是他们第三次外出狩猎蛮族游骑,得益于飞燕女侠神功盖世,他们这次依旧满载而归,杀死蛮族游骑一百二十人,俘虏五十匹战马,六十八把弯刀,以及夺回被蛮族骑兵劫掠走的女人和粮食。
战马、弯刀以及女人和粮食,在双方交战中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和死亡。
守城的士卒眯着眼眺望,瞧见白马之上,英姿勃勃,五官精致的飞燕女侠,顿时露出敬仰之色,呼唤着城头的守卫,手持长矛迎了上来。
“飞燕女侠您回来了?哎呦,这次又杀了这么多蛮子。”
“快,护送飞燕女侠去衙门领赏。”
守城士卒们惊喜不已,只觉得飞燕女侠是江湖豪杰的标榜,是值得追随的大人物。
两列士卒在前头领路,护送李妙真一行人进城,城中百姓见到白马之上的飞燕女侠,见到运送回来的蛮子尸体,热情的夹道欢迎。
高喊“飞燕女侠”之名。
李妙真身后的江湖人士们挺直胸膛,与有荣焉。
大概一旬前,飞燕女侠突然来到北山郡,打着替天行道之名,严惩了一群哄抬粮价的奸商,把劫走数百石粮草,分发给揭不开锅的贫民、乞丐。
奸商背后有官场大佬撑腰,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于是派兵擒拿。但被飞燕女侠一一打退。
再后来的事情,市井百姓就不知道了,只是那次事件后,飞燕女侠在北山郡拉拢起一批江湖人士,专门狩猎蛮族游骑。
然后找官府领赏,赏金换成粮食,在城外建起粥棚,施舍给吃不起饭的流民和乞丐。
一时间,飞燕女侠的善举在百姓中广为流传,津津乐道。
甚至有其他郡县的流民,徒步走数十里,翻山越岭来北山郡等待施粥。
……
施舍结束后,李妙真返回落脚的客栈,在苏苏的服侍下沐浴,洗掉身上的血腥味。
她坐在桌边,沉吟不语。
那天传书结束,李妙真按照许七安的意见,高调出场,到处行侠仗义,如今在北境算是小有名声。
由于“出道”时间有限,想如当初那样名声传遍整个云州,肯定达不到。
整整一旬过去,投奔她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有的是为名声,有的是为利益,有的纯粹是想抗击蛮族。
李妙真用天宗心法做了简单的排除,把心术不正的剔除。留下来的,多是些为名为利为百姓的江湖豪侠。
在她看来,只要愿意做好事,为名为利都可以。
然而,李妙真真正想等的人没有到来。
“主人,那小子没有新的进展了么?他不是断案如神么,怕不是也没辙了。”苏苏捧着茶,放在桌上。
见主人眉头紧锁,劳心费神的,苏苏就有些心疼。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李妙真通过地书传讯,已经从许七安那里得知了“血屠三千里”案件的真相。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楚州真的发生过血屠三千里的大事,即使官府要隐瞒,江湖人士和市井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
李妙真愁眉不展:“可不管我怎么打听,都没有人知道。”
苏苏歪着头,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露出很少见的沉思,忽然美眸一亮,喜滋滋道:“我想到啦,我想到啦。”
李妙真保持怀疑态度:“你又知道什么了。”
苏苏青葱般的玉指捻住一缕青丝,俏皮的眨眨眼,笑嘻嘻道:
“你想啊,如果真的发生血屠三千里的大事,却没人知道,那会不会是当事人被消除了记忆?就像我记不起当初父亲是因何获罪,被判斩首。”
李妙真闻言,嗤之以鼻:“如此规模的大型杀戮,即使消除记忆,也会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蛮族探子会查不到?你真是……”
她忽然愣住,眼神一点点放空,整个人呆了呆。
苏苏忙问:“主人,你想到什么了。”
李妙真恍然回神,沉思道:“但你的想法未必不是一条线索,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能瞒住所有人……哪个体系,第几品的强者能做到?”
首先,她把武夫排除出去,这是不需要思考的事。
接着,她脑海里浮现两个字:术士!
许七安曾经说过,高品术士能屏蔽天机,屏蔽某人或某些事,把自己变成小透明……李妙真只觉得大脑通电了。
思路豁然贯通。
当今九州,有这份能耐的术士,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监正。
李妙真因为这个猜测而浑身战栗。
冷静冷静,许七安说过,先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在没有证据证实之前,一切都是我的臆测,而不是真实……李妙真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取出地书碎片,告诉许七安自己的大胆想法。
这时,房间的门被扣响。
李妙真淡淡道:“进来。”
说话的同时,侯立在门后的小鬼,殷勤的打开了房门,请客人进来。
来访者是一个中年男人,投奔李妙真的江湖匹夫之一,楚州本地人,叫赵晋,此人修为还可以,每次杀蛮子都身先士卒。
不为名利,只因为是楚州人,想驱逐蛮子,造福楚州乡亲。
穿着常服的李妙真不苟言笑,有着军人的严肃和沉稳,道:“赵兄,找我何事?”
赵晋豪爽的大笑:“咱们这次又是满载而归,换的米粮够城外的流民喝三天粥,兄弟们都很高兴,想找家酒楼庆祝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到桌边,手指探入李妙真的茶杯,蘸了蘸水,在桌面写下:我家大人想见您,事关镇北王屠戮百姓一事。
“我就是过来问问,您今晚要赴宴吗。”赵晋声音洪亮,笑容豪爽。
李妙真凝视着桌上的字迹,沉默了许久,道:“替我谢谢兄弟们的好意,不去。”
赵晋点头,没有继续逗留,转身离开房间。
他顺着楼梯返回大堂,一众围着桌子,喝酒吃肉的江湖人士立刻追问:“怎么样,飞燕女侠同意了么?”
赵晋无奈摇头。
众人一阵失望,嘘声一片。
如李妙真这样的女侠,最符合江湖人士的胃口,这群人里,内心仰慕她,想娶她做媳妇的比比皆是。
这种暗恋,十有八九都会无疾而终,成为多年后的回忆。
赵晋喝了几杯酒,借口不胜酒力,回房间睡觉。
关上门,他从怀里摸出李妙真刚才给的一张符箓,以气机引燃,嗤,符箓燃烧中,他只觉困意如海潮般涌来,眼皮一沉,陷入沉睡。
朦胧之中,他再次睁开眼,房间里多了一位穿道袍的俏佳人,正是李妙真。
“这是一场梦境,你见到的是我的元婴,呵,你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有部分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天人之争发酵了一个多月,天宗圣女是李妙真,也是飞燕女侠的真相,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不过这不是重点,李妙真盯着赵晋,沉声道:“你是谁?”
“我真名就叫赵晋,是楚州游侠。”赵晋道。
李妙真微微颔首,似乎有能力在梦境中分辨他有没有说谎,接着问道:
“你家大人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镇北王屠戮百姓这件事,据我所知,除了蛮子,楚州似乎无人知晓此事。”
她的言外之意,你一个江湖游侠,不可能知晓内幕。
“我家大人,他……”
……
暗中调查、走访数日后,陈捕头无奈返回驿站,表示自己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刘御史沉吟道:“我觉得可以从楚州布政使郑兴怀这里寻找突破口,此人风评向来极好,在楚州深受百姓爱戴,是少有的良臣。
“他如果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隐瞒不报。也许,是受了镇北王和都指挥使的威胁。不如我们去找他探探口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杨砚看向大理寺丞和另一位御史,见两人没有反对,想了想,道:“那就去一趟布政使司衙门。”
当即,他带着与郑兴怀有交情的刘御史,骑乘马匹,来到布政使司。
通传之后,郑兴怀在内堂接见了两人。
得知两人的来意,刻板严肃的郑兴怀眉头紧皱,反问道:“两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刘御史笑道:“请说。”
郑兴怀扫过杨砚和刘御史,道:“所谓的血屠三千里,只是因为一具尸体的残魂透露的只言片语。凭借这个,就要查淮王,诸位大人不觉得过于轻率了么。”
刘御史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郑布政使笑了笑,“本官处理楚州事务,何处有动乱,何处有蛮子劫掠,一清二楚。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相信我,淮王堵不住悠悠众口,理由,刘御史应该能懂。”
即使是皇帝,也不可能堵住群臣的嘴,何况是镇北王。
刘御史不再说话,皱着眉头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这时,杨砚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何阻扰使团办案?”
郑布政使笑容不变:“淮王毕竟是亲王,朝廷派使团查他,在将士们眼里,这时子虚乌有的陷害。他们为淮王鸣不平,这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淮王坐镇北方,手掌兵权,朝堂之上,不知道多少人想削他兵权。使团在楚州城的遭遇,是淮王一系的应激反应罢了。”
刘御史和杨砚对视一眼,起身告辞。
骑乘马背,并肩而行的路上,刘御史侧头,看着杨砚,道:“杨金锣觉得,郑大人所说,有没有道理?”
“不知道!”
杨砚的回答干脆利索,这几天如此努力,只是在给许七安找线索,不至于双方会合后,使团一行人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过于丢人。
但他不擅长查案,只觉得此案莫名其妙,错综复杂。
……
“我家大人是唯一的活口,他从淮王的屠刀中侥幸逃脱,而后一直四处逃亡。”
赵晋刚说完,就被李妙真冷冷打断:“淮王是三品武者,你家大人能从他屠刀中逃脱,又是何方神圣。另外,你既早就潜伏在我身边,为何始终不现身,直到今日?”
“此事说来话长。”
“先告诉我,你家大人是谁。”李妙真蹙眉。
“我家大人是楚州布政使郑兴怀。”赵晋沉声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碰头
……听完赵晋描述完事情的经过,李妙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拎着飞剑去斩镇北王和护国公阙永修。
但她已经不是当初下山历练时的新手李妙真,一年半的历练,让她更加冷静,经验丰富。
“我知道了,想让我帮你可以,但我需要等待同伴的到来。在此之前,你留在客栈里,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妙真望着坐在床榻边的赵晋,道:“明白了吗。”
赵晋没有说谎,但他说的未必是事实,这并不矛盾。
她已经踏入四品,可此事涉及更高层次的争斗,李妙真自知水平有限,强行干预,恐遭不测。
“好的!”赵晋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话音方落,他看见屋子里的李妙真离奇消失,紧接着,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刚刚睡醒。
床边的地面上,残留着符箓烧毁后的灰烬。
天宗的手段真是让人惊叹啊……赵晋产生了武夫都会有的感慨。
另一边,李妙真返回屋子,取出玉石小镜,以手代笔输入信息:【金莲道长,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等金莲道长屏蔽了其余成员后,李妙真传书:【我有紧要的事与许七安联络。】
天地会成员之间联络过于紧密,也并非好事……金莲道长心里吐槽,充当老实的工具人,为李妙真和许七安开启了私聊。
【二:许七安,你身在何方?速来山口郡,我有镇北王屠戮百姓的线索了。】
……
另一边,正陪王妃在小院里喝茶,闲谈的许七安,感受到了来自地书碎片的心悸,以解手为由,短暂离去。
【三: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二:许七安,你的办法非常有效,今日我麾下的江湖人士中,有一个叫赵晋的突然私底下找我,向我吐露了镇北王屠杀百姓的内幕。】
等等,你什么时候麾下又有马仔了,你是天生的大姐头么?许七安回应道:【他潜入在你身边很久了?】
李妙真传书解释:【有几天了,算一算时间,大概是在我打出名声不久就找上门来,不过他并没有暴露自己,只说是久仰飞燕女侠的大名,想随我行侠仗义。
【你知道的,不管我走到哪里,总有一批豪杰争相投奔,我并没有当做一回事,接纳了他。】
不,我并不知道,相比起来,你特么才是主角吧,飞燕女侠娇躯一颤,便有王霸之气溢出,众豪杰纷纷折服,纳头就拜……
许七安:【这符合逻辑,他害怕飞燕女侠是冒名顶替,是镇北王的探子在钓鱼。于是决定近距离观察你,如果我没猜错,他肯定表现出对你万分敬仰,不停找人打听你的近况。】
李妙真张了张嘴,这都被他猜中了。确实,赵晋对她的敬仰不加掩饰,表现出强烈的热情,积极的在团队里打探她的情报。
李妙真原以为赵晋对她有意,试问哪个走江湖的男人不敬仰飞燕女侠,她早就习以为常。
如今被许七安点出,她才恍然大悟。
又学到了……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与他果然存在巨大差异,不愧是许七安。
李妙真沉淀一下知识,继续传书:【赵晋说,他背后的人物是楚州布政使郑兴怀,镇北王屠杀的百姓,就是整个楚州城。】
“哐当……”
地书碎片摔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七安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意识出现恍惚,大脑停止思考,整个人懵在原地。
楚州城?!
镇北王竟然屠了整座楚州城……他怎么敢?他疯了吗?
楚州城是整个州的主城,汇聚了整个州的人才,各行各业的精英,他把城给屠了,楚州的气运将荡然无存。
过了许久,许七安深吸一口气,俯身捡起地书碎片,传书道:
【这不可能,如果是楚州城的话,不可能瞒过蛮子,楚州官场和市井百姓、江湖游侠不可能不知道,这不符合逻辑。】
李妙真没有回应他,似乎也在思考。
这时,金莲道长传书说道:【如果是楚州城的话,不正好出人预料吗。你认为不可能,蛮族也认为不可能,谁都认为不可能。
【呵,贫道刚才也是一样,认为妙真受人欺骗。可转念一想,越不可能,反而越有可能。你前阵子不是说,蛮族有术士暗中相助么。镇北王唯有兵行险着,才能瞒天过海。】
许七安搓了搓脸,强行压住翻涌沸腾的怒火,传书反驳:
【可他如何瞒住各方势力?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万妖国余孽也参与进来了。蛮族、神秘术士、万妖国余孽,这些都是九州顶尖的大势力。想瞒过他们,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李妙真见缝插针,给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术士干的,你说过,术士能屏蔽天机,让人忽略某些事件或人。】
许七安想都没想,否决了李妙真的猜测:【首先,如果屏蔽天机的话,血屠三千里的案子不会出现。甚至镇北王自己都会忘记这回事。
【其次,屏蔽天机是让人忘记相关记忆,或忽略相关事件。而不是彻底抹去痕迹,我打个比方,你李妙真把金銮殿给砸了,由术士替你屏蔽天机。
【皇帝和朝堂诸公会忘记是你砸的金銮殿,并对金銮殿的破损感到迷惑。但金銮殿被破坏了,就是被破坏了,痕迹无法抹去。】
李妙真明白了,并不是术士屏蔽了事件,如果是监正出手,那么朝廷至今也不知道血屠三千里事件。
而现实里,楚州变成了废墟,变成了鬼城。
现在是,大家都知道血屠三千里案,却都找不到它的地点,恰好相反。
念头纷呈间,她看见许七安传书询问:【那个布政使郑兴怀,怎么逃出来的?】
李妙真立刻回复:【据赵晋说,当日屠城的不是镇北王,而是都指挥使阙永修,当日镇北王率兵阻截蛮族游骑,不在楚州。】
……这是典型的制造不在场证据啊,同时也是烟雾弹,毕竟镇北王自身是各方视线的焦点,他离开楚州,也就带走了大部分的视线。
那个什么都指挥使借机屠杀城中百姓。
许七安传书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李妙真:【大概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三黄县青楼里的暗子采儿姑娘说过,大概在一个月前,三黄县突然实行严格的出入检查,最初我以为是在找我,如今看来,找的是这位楚州布政使。
许七安念头转动间,又提出一个问题:【那位赵晋,没经历过此事吧?】
李妙真传书道:【赵晋的有位兄弟,是郑兴怀府上的客卿,事发之后,郑兴怀在侍卫的护送下一路逃亡,潜藏了起来。于暗中招纳正义之士,试图揭发镇北王暴行,却都杳无音信。】
许七安有一堆细节想问,但隔着地书,说不清楚。当即传书道:【行,我立刻过来,你短则半天,长则明日,我便能抵达。】
结束传书,许七安收好地书碎片,返回院中。
坐在桌边的王妃,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在桌面写写画画,嘴里哼着小调儿,嗓音柔媚悦耳。
“王妃,我知道镇北王屠戮百姓的地点了。”许七安在桌边坐下,脸色凝重。
“不是西口郡吗。”王妃反问。
许七安摇摇头,凝视着大奉第一美人平庸的脸蛋,表情严肃:
“咱们出来这么久,一直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现在,终于到了和你丈夫见面的时候了,一切恩怨,都要清算。”
王妃笑容收敛,神色古怪的看着他:“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她突然瞪大眼睛,只见对面的臭男人挥舞手刀,朝她后颈砍来。
王妃因为没有保护好后颈,被直击要害,“嘤咛”声里,趴在桌面昏厥。
敲晕王妃后,许七安不太放心,又兑了一杯迷魂酒灌进王妃的小嘴。
“应该够她睡两天了。”
这才放心的取出地书碎片,把她装进里面。而后,他撕下一页纸,以气机引燃。
“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能日飞千里。”许七安悠然道。
呼……气流被搅动,那是隐形的翅膀展开造成的。
许七安扇动隐形的翅膀,脚下灰尘扬起,他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到达一定高度后,陡然折转,朝着东北方向飞去。
……
天高地阔,山脉河流俱在身下,蜿蜒的河流如同银带,起伏的山峰透着不同的巍峨和雄奇。
儒家法术简直是作弊,他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从遥远的西南部,飞到了楚州的北部。
“风景独秀,其实能带她上天玩玩,也是一个奇妙的体验,但我现在要去做正事,不能再随身携带王妃。
“咦,我最近似乎常常把她放在心里,可我明明都不馋她身子……”
许七安心里嘀咕着,挑了一座无人的山峰降落,而后展开地图看了一眼,发现距离北山郡还有八十多里。
这一次没有施展儒家法术,步行前往,一来是太浪费纸张,二来肩膀吃不消。
儒家法术的反噬,与施展技能威力的大小有关。
这类飞行法术,顶多是事后肩颈疼痛,得歪着脖子。
黄昏前,他来到了北山郡,顶着许二郎俊美的脸,戴着貂帽,歪着脖子。
找人打听到客栈的地点后,不多时他便寻上门来,敲响李妙真的房门。
“吱……”
李妙真打开门,见到久别的朋友,本来是很欣喜的,但是,这个朋友歪着头,斜着眼,冷冰冰的盯着她。
“你怎么了?”李妙真后退一步,蹙眉道。
“落枕了。”许七安歪着头说。
“??”李妙真没有多问,引着他进来,吩咐捂着嘴憋笑的苏苏倒茶。
“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吧。”许七安故意失手,打翻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到苏苏的胸口。
纸老婆丰满挺拔的胸脯漏气般的憋了下去。
苏苏跺脚,怒道:“主人,你看他你看他,一见面就欺负我。”
李妙真无奈的瞪一眼许七安,取出米糊和纸,道:“你自己糊一下胸,其实这样也挺好,省的你到处勾搭男人。”
这个假胸她也一直看着不爽……
打发了苏苏,她问道:“你的想法是?”
许七安惩罚过女鬼,指头敲击桌面,没做犹豫:“当然是去见一见那位布政使。”
李妙真皱眉道:“你不怕是陷阱?”
许七安笑着摇头:“概率不大。”
他笃定的语气让李妙真心里一动,迫切的追问:“怎么说?”
她喜欢听许七安盘逻辑,能学一点是一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遇袭
“首先我们要从作案动机来分析,嗯,更准确的说,是对方的目标。”
说到专业领域的内容,许七安侃侃而谈:“那位自称是楚州布政使的人物,他逃离楚州城后,一直暗中调配人手,试图将此事捅出去。
“传递信息失败后,仍然不死心,直到你的出现,让他觉得飞燕女侠是个可靠的人物,是高风亮节的女侠,于是派人接触你。”
李妙真啐道:“说事便说事,恭维我作甚。”
许七安摇头,无比诚恳的表情:“我没有恭维你,飞燕女侠是我最钦佩的侠士。”
李妙真嗤之以鼻。
旁边的苏苏,瞅了眼许七安,心说这个家伙哄女孩子很有一手嘛,主人下山历练以来,最得意的就是自己“飞燕女侠”的名号。
虽然她故作不屑,但苏苏知道,许七安的话说到主人心坎里去了。
许七安继续道:“她是局外人,他不可能对你有所图谋,却依然找你求助。那么,他的动机很明显,就是要把镇北王屠城的事散播出去。
“他没有透露给蛮子,这意味着他不知道蛮族也在觊觎精血,在阻止镇北王晋升。由此可知,他是被卷入其中的受害者,而非棋手。
“另外,此人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他越谨慎,说明越想活着,否则不管不顾的散播出去,也能达到目的,但代价是被镇北王的探子找上门灭口。”
对啊,合情合理的分析……李妙真边听边点头:
“所以,他认为我能帮忙传递信息。他应该有过一次尝试,但那些帮他传信的江湖人士,都被人截杀在了京城远郊。也就是我在路边发现的那具尸体。”
细节对上了,这让李妙真有种拨云见月的畅快感。
楚州布政使从屠城的灾难中逃离,而后潜伏起来,暗中派遣江湖人士传递消息,把消息传回京城。
但江湖人士遭遇了追杀,死在京城外,无意中被自己撞见。
歪着头的许七安摸了摸下巴,道:
“郑兴怀不敢写公文,可以理解,因为会被拦截。不敢在楚州传扬,这也可以理解。楚州是镇北王的地盘,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我想不通的是,那位死在路边的好汉,明明快到京城了……照理说,既然能成功逃到京城地界,就不难进城啊。京城势力错综复杂,可不像楚州到处都是镇北王的密探和下属。”
李妙真道:“也有可能是守株待兔,提前在京城附近设下埋伏。”
许七安点了点头,他急于休息,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起身走向李妙真的床,直挺挺的一趟:
“我睡一会儿,天黑后叫我。”
“你……”李妙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人怎么回事,女子的床是说躺就躺的?
算了算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回头让店小二换被褥和床单……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果然躺着比较舒服啊,以我现在的体质,这点腰酸背痛本该很快就恢复……儒家法术的反噬效果真可怕……嗯,这股子幽香是怎么回事,李妙真不像是会用胭脂水粉的女子,难道是传说中少女的瓜香?
瓜破之后,就只能称为体香。
许七安收敛精神,让自己快速入睡。
……
同一走廊,隔着十几米的房间里,赵晋在焦虑中度过一天。
经过这段时间来的观察,以及收集到的情报,他相信这位横空出现的飞燕女侠是如假包换,这可以通过两点来验证。
第一,北境蛮族劫掠,嚣张猖狂,许多江湖游侠纷纷前来,他们中有人见过飞燕女侠,或听说过她的招牌飞剑。
第二,发生在京城的天人之争虽然刚结束不久,可提前酝酿了一个多月,关于飞燕女侠的真实身份,江湖上早就有定论。
但他依旧难掩紧张和焦虑的情绪,自己道出了大秘密,却始终得不到准确的回应,苦苦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是最煎熬的。
这时,他看见桌上的茶杯突然倾倒,吓了他一跳。
扭头看去,水迹流淌,形成四个字:来我房间。
赵晋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急忙起身走向门口,又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紧张的情绪。
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
然后,他既不压制脚步,又不显得猴急,自然而然的走向李妙真房间,轻轻扣一下房门。
房门自动敞开。
宽敞整洁的室内,飞燕女侠和她倾国倾城的婢女坐在桌边,烛光在她们绝美的脸庞染上温润的橘色。
赵晋早已习惯两位绝色美人的魅力,他自动略过,目光投在两位女子身后的床榻,那里躺着一个男人。
这……他就是飞燕女侠口中的同伴?竟能睡飞燕女侠的床,看起来关系匪浅。赵晋吃了一惊,然后看见李妙真回过神,朝床榻喊道:
“你给我起来,人过来了。”
床铺上的男人动了动,似乎被唤醒,然后猛的翻身坐起,看向赵晋。
“噔噔噔……”
赵晋吓的连连后退,那人歪着头,斜着眼,冷冷的看着他。
斜眼看人就算了,竟还歪着头看来,这是何等的桀骜。
“你就是赵晋?”歪脖男人说道。
“是,是我……”这个时候,赵晋借着烛光,看清了男人的脸,俊美无俦,宛如浊世佳公子。
这样看来,倒是和飞燕女侠郎才女貌。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歪脖男人沉声道。
赵晋点点头。
那歪脖子的俊美少年郎,盯着他片刻,问道:“你是如何判断,或确认郑兴怀说的是真话?”
李妙真心里一动,既然赵晋没有经历过屠城惨案,他是如何判断郑兴怀所说真伪?倘若只是听了郑兴怀一面之词,那今日之事,就得搁置。
赵晋低声道:“我有一个结拜兄弟,在郑布政使府上当差,是他与一众客卿护送郑布政使逃离楚州城。”
大奉把版图划分十三洲,洲下辖有州、郡、县。楚州原本在官面上的称呼是“楚洲”,后来改成楚州。
其他洲亦然。
郑布政使作为主管一洲民生及政务的官员,位高权重,府上自然养着许多高手。
如果屠城之人不是镇北王,许七安认为他侥幸逃离楚州城是合理的。
“当日,我那位结义兄弟来找我,请求相助。我得知此事后,只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暗中前往楚州城,发现那里一如往常,根本没有屠城的景象。”
“那你是如何判断屠城真伪?”李妙真皱眉。
“但我随后发现,城中竟然还有一位郑布政使,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两位布政使呢?我怀着疑惑,答应了那位结义兄弟的请求,边暗中保护,边拉拢信得过的江湖人士,试图把此事传扬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楚州边境的官道、郡县都被封锁,将军四处盘查,镇北王密探暗中搜捕。我才意识到郑布政使大人所说,极可能是真的。
“大概半个多月前,我们第一批兄弟,悄悄离开楚州,欲前往京城告御状。结果杳无音信。”
赵晋叹息道。
许七安眸中清光一闪。
没说谎……所以当日那个残魂说的原话是:血屠三千里,请朝堂派兵讨伐镇北王!
许七安沉吟道:“关于楚州城的现状,你有什么看法,或者说,那位真的郑布政使有什么看法?”
赵晋摇头苦笑:“我不知道,郑大人同样迷惑不解,他亲眼看着阙永修率兵屠城,可事后我们再潜入楚州城,却发现那里已经恢复了原样。”
……卧槽!简单的描述,却让许七安头皮发麻,脊背生出一层寒意。
使团不出意外,早就抵达楚州城,如果那里有问题,以杨砚的修为应该能察觉……不对,杨砚只是粗鄙的武夫,未必能看出端倪。要知道,就算是万妖国的公主、神秘术士团伙都在寻找镇北王屠戮生灵的地点。
镇北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掩盖这一切?
我的见识还是不够啊,毫无头绪,先见一见郑布政使再说,他是当事人……许七安盘坐在床上,歪着头,斜眼道:
“真正的郑兴怀在哪里。”
事到临头,赵晋反而沉默了,他看了眼许七安,又看了眼李妙真,有些犹豫。
李妙真皱眉道:“你不信我?”
赵晋摇头:“我自然是信飞燕女侠的。”
说着,看了眼许七安,他对这个歪脖男人一无所知,即使对方是飞燕女侠的同伴,心里依旧抱着疑虑。
这是人之常情。
对于不熟悉的人,很难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尤其事关郑布政使的安危。
李妙真没好气的瞪了眼身后的男人,转头,解释道:“你应该听说过他。”
赵晋一愣,继而重新审视许七安,试探道:“飞燕女侠何出此言?”
苏苏掐着腰,颇为骄傲的说:“大奉银锣许七安,听说过没。”
大奉银锣许七安?!
这句话,仿佛惊雷响在赵晋耳边,震的他脸色呆滞,震的他呆若木鸡。
几秒后,狂喜的情绪涌上心头,仿佛漂泊在黑暗中的船只,找到了灯塔。仿佛迷途的旅人,看见了烛光。
赵晋心里,升起终于找到一位大人物当家做主的激动。
大奉银锣许七安,此人与京察之年崛起,屡破奇案,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此人代表司天监与佛门斗法,力挫佛门罗汉。
关于此人的传说,早已不局限于京城。
至于天人之争中力压李妙真和楚元缜的事迹,暂时还未传到北境,但这已经足够了。
李妙真继续道:“你应该知道使团抵达北境的事吧。”
赵晋依依不舍的从许七安身上挪开目光,连忙点头:“就是来查血屠三千里案的。”
李妙真笑了笑,指着许七安:“主办官就是他,为了能暗中调查案子,他途中脱离使团,秘密潜入北境。”
原来如此……赵晋再无半点怀疑,激动的抱拳,压低声音:
“许大人,您是赵某最敬佩的人,您力挫佛门,为朝廷赢回颜面,被江湖人士津津乐道。但我认为,您最让人钦佩的是云州之时,一人独挡数万叛军的壮举。每每想起,就让赵某热血沸腾,男儿当如此。”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许七安险些捂住脸,因为当事人之一的李妙真,朝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让许七安无地自容。
这人永远喜欢吹嘘,臭毛病改不掉,还连累我一起丢人,不敢在天地会内部公开他的身份……李妙真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哼道。
“咳咳!”
他咳嗽一声,淡淡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闲话少说,我们立刻去见郑布政使。妙真,你用飞剑带我们离开,多绕几圈路。”
李妙真皱了皱眉:“你认为我在被人监视?可我的小鬼没有给出反馈。”
许七安呵了一声:“那只能说明对方潜伏的水平很高,试想,镇北王的密探既然截杀了传信的江湖人士,对郑布政使的想法,当然会有一定的掌控。
“而你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镇北王的密探们不会忽略你的,他们极可能故意无视你,暗中钓出郑布政使。
“幸好赵兄谨慎,早早潜伏在你身边,而不是突兀的找上门来。但就算这样,恐怕包括赵兄在内,你麾下的江湖人士都处在调查中。或许再过几日,镇北王密探就会寻上门来。”
李妙真蹙眉沉思片刻,似有所悟,缓缓点头:
“难怪当日我截了哄抬粮价的奸商后,官府最开始打算剿杀我,后来却又改变了主意,暗中找我谈话,希望我能收敛一二。”
当即,她把苏苏收入香囊,念头一动,斜靠在桌边的飞剑“活”了过来,于房间内盘旋飞行。
李妙真挥手,“哐当”一声,窗户打开,飞剑窜了出去。
“走!”
她当先跃出窗户,许七安和赵晋紧随其后,三人同时踩在剑脊,李妙真在前,许七安在中,赵晋在后。
飞剑拖着三人,直窜云霄。
就在这时,许七安脑海里浮现相应的画面,下方,一道裹挟着强大气机的箭矢激射而来。
这道箭矢蕴含着一股不射穿敌人,誓不罢休的气势。
“往左!”
许七安大声道。
李妙真想都没想,操纵着飞剑一个左侧漂移,下一刻,一道流光激射而来,贯穿三人方才的位置。
箭矢落空后,一个折转,再次锁定三人,呼啸着破空而来。
“是四品武夫。”李妙真沉声道。
“快,快,飞高点,不能被四品武夫近身。”许七安头皮发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共情
四品武夫近身的话,秒杀同级别的其他体系并不困难,一套带走的操作可以实现。
四品武夫能有这般实力,依赖于两个条件:化劲和“意”。
化劲期的武者,是个人体术的巅峰,别说李妙真,就算同为武夫的许七安,遇到化劲武者,恐怕也是处在挨打状态。
更遑论是修炼出“意”的四品。
当然,一个是天宗圣女,一个大奉银锣,两人都有后手和压箱底的手段。只是现在并非死斗的时候。
四品武者,一时半会是杀不死的。一旦被对方纠缠,那么三人就走不了。届时其他密探和官兵汹涌而来,就无法脱身了。
许七安不能暴露身份,儒家书卷和金身都不能施展,所以不能被四品贴身。
“咻!”
李妙真拔高飞剑,直直的往天空窜去,避开了那根折转的箭矢。
底下,一道人影跃上屋脊,在一栋栋居民楼顶狂奔、腾跃,追击着飞剑,过程中,那道裹着黑袍的人影不停的拉弓,射出一道道蕴含四品“箭意”的箭矢。
扶摇直上的李妙真被两根箭矢逼了下来,刚摆脱头顶的箭矢,忽听下方破空阵阵,数根箭矢激射而来。
屋脊上腾云的黑袍人一共射出十三根箭矢,这些利箭宛如飞剑,从不同角度攻击许七安三人,蕴含着不射中敌人决不罢休的真意。
李妙真宛如老司姬,驾驭飞剑漂移、折转、回旋……灵活的躲避一根根箭矢。
但随着黑袍人射出的箭矢越来越多,三人被困在了由箭矢组成的大阵里。
逮虾户逮虾户……许七安一边为李妙真的车技喝彩,一边思考着如何摆脱地面上的追踪。
儒家魔法书不能使用,神殊和尚不能用,低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金刚神功不能用,这会暴露我的身份,天地一刀斩同样如此……
许七安这才发现,自己学的东西还是少了些,不够花里胡哨。
“等等,不能施展儒家法术,不代表不能使用魔法书……”他心里灵光一闪。
念头闪烁间,他看见下方的黑袍人脚下的楼舍轰然坍塌,他腾跃而起,御空飞行到一定高度,眼见就要力竭,一根箭矢飞至他脚下。
他就这样踩着一根根箭矢,不停的升空。而过程中,仍旧不停射出箭矢,不给李妙真喘息机会。
这应该是四品巅峰了……许七安皱眉。
李妙真袖口滑出一道符箓,竖于嘴唇,念念有词,而后猛的抖手甩出。
符箓在空中燃烧,火焰“呼”的膨胀,化作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火球,犹如一颗太阳。
熊熊火光照亮了下方的城市,让人误以为白天提前到来。
许七安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扭头一看,赵晋的睫毛已经没了,头发也卷曲枯黄。
我的睫毛肯定也没了……这,我的毛有什么错,全世界都针对我的毛……想到自己现在的青皮头,以及刚刚离他而去的睫毛,许七安心里一阵悲伤。
李妙真秀发狂舞,单手伸出,猛的一推。
火球犹如陨石,砸向黑袍人。
黑袍人于半空中横移,踩着一根根箭矢,避开火球,任由它砸落,任由它危害城市里的百姓,并不打算阻止。
李妙真眉头一皱,张开的手掌骤然握紧。
轰!
火焰当空炸开,犹如盛大的烟花,一簇簇流火呈圆形炸散,未等落地,便已熄灭。
抓住这个机会,黑袍人踏着箭矢,御空而行,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
一旦让他近身,他有把握迅速重创李妙真,最不济也能把她从空中打下来。而李妙真能做的,要么是丢下两个同伴独自逃走,要么与同伴一起成为困兽。
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黑袍人,李妙真巍然不惧,俏脸一副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剑指朝天,低喝道:
“赦!”
轰隆!
天空乌云滚滚,雷声大作,翻涌的黑云中,骤然劈下一道刺目的闪电。
闪电速度太快,空中不是武夫的主场,这次黑袍人没有避开,被当头劈中。
滋滋!
闪电被无形的气罩挡开,细密的电弧在气罩表面游走。
他鼓荡气机硬抗了一记雷击。
赵晋脸色大变,这样狂暴的雷击都无法阻拦黑袍人,以双方的距离,下一刻黑袍人就会贴近他们。
李妙真皱了皱,既然没有选择,那就只能落地死战。以自己和许七安的战力,或许有实力杀死这位四品巅峰的高手。
就在这时,她听见许七安说道:“继续飞!”
她没有犹豫,当即打消落地死斗的念头,驾驭飞剑往上冲去。
而这个时候,黑袍人就在几丈开外,并已蓄力,随时就会扑击而来。
嗤!
许七安抖手烧掉一页纸张,用身体挡住纸页的燃烧,朗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杀生!”
黑袍人作势欲扑的姿态,猛的一僵,锐利的瞳孔转为柔和,战斗的意志烟消云散,内心竟升起忏悔的冲动。
忏悔自己对眼前三人的追杀,忏悔自己以前犯过的杀孽。
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半秒,武者强大的意志便驱散了影响。
这一切都晚了,失去控制的箭矢坠落,他只看见李妙真三人的黑影,越来越远,迅速消失在云端。
“佛门?”
黑袍人似愤怒似无奈的喃喃。
……
李妙真在云海之上飞行了一刻钟,而后折转方向,又飞一刻钟,最后脚尖一沉,带着两人冲破云海,回到人世间。
“刚才那个是镇北王的密探?”她传音道。
“天字级密探。”赵晋传音回应:“有这番修为的,绝对是天字级密探。许银锣说的没错,我们果然被盯梢了。”
他露出了感慨和钦佩的表情:“幸而有两位在,否则方才赵某必死无疑。”
见识到飞燕女侠和许银锣的厉害,他对接下来的行动愈发的有信心。
只要他们两人愿意相助,必能将此事传回京城,由朝廷降罪镇北王。
半个时辰后,按照赵晋的指引,李妙真在一处山谷外降落,甫一落地,许七安便察觉到有敌意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这是炼神境武者的直觉,能捕捉周遭具备敌意的视线、念头。
没有反馈出袭击的画面,这说明对方暂时没有出手的想法……许七安不动声色的侧头,看一眼赵晋。
后者微微颔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模仿夜枭啼叫。
几秒后,山谷里传来同样的啼叫声,两者频率一致。
又过片刻,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山谷密林中走出来,腰胯长刀,背着牛角硬弓,典型的北境武者标配。
“赵兄,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是一个络腮胡汉子,身高七尺,肌肉饱满撑起衣衫,相貌粗犷,有着浓浓的北境人的外貌特征。
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审视着许七安和李妙真:“他们是谁?”
赵晋解释道:“这位是飞燕女侠李妙真,也是天宗圣女。至于这位,嘿嘿,他便是大名鼎鼎的银锣许七安。
“两位,他就是我的结义兄弟,李瀚,是一位六品武者。”
背牛角弓的魁梧汉子颇为谨慎,看着两人:“你们如何证明自己身份。”
李妙真一拍香囊,一道道青烟袅袅浮出,在半空游动,鬼哭声阵阵。
“这驭鬼的手段,除了巫神教便只有道门。”背牛角弓的魁梧汉子旋即看向许七安,抱拳道:
“我等在躲避搜捕,必须谨慎,希望兄台理解……你如何证明自己是许银锣。”
许七安没有说话,掏出象征身份的腰牌,丢了过去,道:“把这个交给郑兴怀,他自然知道我的身份。”
江湖匹夫未必识得打更人的腰牌,但身为一洲布政使的郑兴怀,绝对不会陌生。
魁梧汉子接过腰牌,沉吟一下,道:“两位稍等。”
他当即大步进了山谷,大概过了一刻钟,许七安看见了火把的光芒,正朝自己这边移动。
一伙人迎了上来,为首者是一位清癯老者,五十出头,蓄着山羊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古板威严,透着上位者不苟言笑的气质。
此人身后跟着六名江湖人士,其中一位给许七安带来极大的威胁感,他个子高瘦,双眼有着浓重的眼袋,像是纵欲过度,被掏空了身子。
其余五位里,赵晋的结拜兄弟李瀚,以及三男一女。
许七安审视着众人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他和李妙真,对于这个歪着头,斜眼看人的年轻男子,众人都觉得有些桀骜。
清癯老者凝视着许七安,作揖道:“可是许银锣?”
“正是!”
许七安点头,手掌捧住脸颊,轻轻揉搓,恢复了真容。
“真的是许银锣。”李瀚惊喜的笑起来。
在场众人似乎见过许七安的肖像画,微微松了口气,心想,不愧是许银锣,难怪歪着脖子斜眼看人,这份桀骜嚣狂的气势,非一般人能及。
“本官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清癯老者作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边请。”
许七安和李妙真随着他们进入山谷,谷中有一个天然的洞窟,宽敞深邃,直通山腹。
赵晋搬来洞口的枝丫,简单的做了伪装。
洞窟里燃烧着一团篝火,用枯草铺设成简单的“床榻”,地面散落着许多骨头。此外,这里还有铁锅,有米粮储备。
逃出城后,藏进了深山……许七安扫过洞窟,在郑兴怀的示意下,与篝火边坐下。
“他们都是我府上的客卿,原本我们逃出来时,有二十多人,而今只剩他们六个。”郑兴怀介绍道。
那位高瘦的男人叫申屠百里,五品化劲高手,在两位四品陨落后,他便成了这支落难队伍里的最强者。
剩下的三个男人,膘肥体壮的汉子叫魏游龙,六品修为,穿着脏兮兮的紫色袍子,武器是一把大砍刀。
使长枪的叫唐友慎,左脸颊有一道刀疤,看人时目光锐利,宛如刀子,让许七安想起同样以鹰眼锐利著称的姜律中。
据郑兴怀介绍,唐友慎是军伍出身,因得罪了上级被革职,后被郑兴怀招揽,成为府上的客卿。
最后一个男人背着一把长剑,五官清俊,叫陈贤。那位面容姣好的少妇是他妻子,夫妻俩同样使剑。
再加上赵晋的结义兄弟李瀚,正好六人。
许七安目光扫过众人,而后看向李妙真,后者心领神会,打开香囊上的红绳,释放出一缕青烟。
青烟在空中化作一名面目模糊的汉子,喃喃道:“血屠三千里,请朝廷派兵讨伐……”
他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魏游龙拄着大砍刀,盯着残魂,露出悲恸之色:
“他叫钱有义,是我当年一起行走江湖的兄弟,我们曾经当做镖师,杀过乡绅,后来我在郑大人麾下效力,他继续浪迹江湖。
“楚州屠城后,我们六人包括郑大人,早已被镇北王密探通缉,无法长途跋涉。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兄弟,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兄弟……”
说到这里,他眼圈红了,用力搓了搓胖脸。
同伴们微微低头,气氛略显压抑。
郑兴怀叹息道:“我们找了数名江湖豪杰帮忙送信,带到京城给我当年的故友,揭发镇北王的暴行。可没想到……”
“为什么不在楚州官场揭露镇北王。”许七安问道。
“没用的,那样只会害了别人。消息一旦传出去,便会招来镇北王密探的暗杀。而且,他们说楚州城至今还好端端的……谁会相信?只会招来镇北王密探的追捕。”
郑兴怀摇头,眼神里有困惑和恐惧,并非恐惧密探暗杀,而是对楚州城的现状感到恐惧。
其实蛮族和妖族都在找镇北王残杀百姓的地点,可惜你不知道这一层面的斗争,否则只要把消息传扬出去,根本不需要朝廷派使团来查案。
许七安点了点头,接受了郑布政使的解释。
“你们应该知道朝廷派了使团来调查此案。”许七安试探道。
“我们听赵晋说了,他定期会传信回来。但我们不敢去找使团,害怕遭到灭口。镇北王连屠城都做的出来,何况是使团呢。”背着牛角弓的李瀚义愤填膺。
“我就是主办官。”许七安强调自己的身份。
众人面露喜色,京城距离楚州万里之遥,但许银锣的威名他们是知道的,如雷贯耳。
许银锣破获一桩桩奇案,加上佛门斗法事件,名声大噪。许银锣不在楚州,楚州却有他的传说。
郑兴怀起身,整了整衣冠,作揖道:“请许银锣为楚州百姓做主。”
许七安没有回应,而是反问道:“郑大人对楚州现状有什么看法?按照你所说,楚州既已屠城,又怎么会是如今歌舞升平的景象?”
郑兴怀脸色一僵,颓然道:“本官亦是毛骨悚然,疑惑不解。”
申屠百里等人,露出同样迷茫的表情。
许七安看向李妙真,传音道:“我用望气术看过,没有说谎。可是,这与现实相悖。除了望气术外,你还有什么办法鉴别谎言?”
粗鄙的武夫无可奈何,只能求助花里胡哨的女道姑。
李妙真沉思片刻,传音回应:“有一种法术叫共情,能让双方魂魄短暂融合,记忆互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共情?
许七安一愣,不由想起当日买宅子时,在采薇的帮助下,与井中的女鬼共情,看到了齐党兵部尚书勾结巫神教的经过。
当时,他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被那个叫塔姆拉哈的巫师进进出出无数次。
虽然并没有真实感觉,就像看一场第一人称的电影,但依旧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个不行啊,我浑身都是秘密,一旦共情,不等镇北王密探找过来,我就得杀他们灭口了……许七安传音道:
“有没有办法单方面共情,我不想自己的记忆被别人窥探。”
李妙真笑了笑,自信十足的传音:“自然可以。”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那就让我见见当日屠城的景象吧。
“郑大人,我们要看一看当日屠城的景象,希望你配合。”许七安说完,看向李妙真。
天宗圣女补充道:“闭上眼睛,回忆当日屠城时的细节。”
郑兴怀颔首,盘坐在地,闭上眼,回忆起那血腥残忍,让他时常惊醒的夜晚。
李妙真袖子里滑出三张符箓,分别贴在自己和许七安以及郑兴怀三人额头。接着,她按住许七安的肩膀,纵身一跃。
许七安感觉自己跳了起来,低头一看,愕然发现他和李妙真明明还留在原地。
元神出窍了?他来不及细问,便觉郑兴怀额头的符箓产生巨大吸力,化作旋涡,将他和李妙真吞噬。
第一百四十章 四方动
黄昏,残阳似血。
许七安看见身前是颇为丰盛的佳肴,桌边坐着气质温婉的老妇人,一个年轻人,一个清秀女子,以及两个年岁各不相同的孩子。
他们是郑兴怀的家人……我现在是以郑兴怀为第一视角,在回溯他的记忆……有过一次共情的许七安,立刻产生明悟。
他静静听着郑兴怀训斥儿子。
郑兴怀有两个儿子,长子走了仕途,得益于郑兴怀的教导,官声极为不错,前途无量。
次子是个纨绔弟子,整天熬鹰斗狗,无所事事。
又因为郑兴怀家教甚严,这位次子不敢做欺男霸女之事,连纨绔子弟都做不好。
一事无成的废物。
今日,郑二公子在青楼喝酒,与一位军官起了冲突,被人家狠狠暴揍一顿。
郑兴怀呵斥次子,疾言厉色。
郑二公子不服气,委屈道:“爹,我只是去青楼而已,是那个匹夫主动挑事,非我惹事啊,我有什么错。”
是啊,逛青楼有什么错?许七安为郑二公子鸣不平。
“父亲,我想回娘家一趟,下个月便是我爹六十大寿。”
这时,儿媳妇开口说话。
郑兴怀还没开口,次子连连摆手,道:“你疯了?最近外头蛮子闹的凶,楚州城又离边关这么近,胡乱出城,半途遇到蛮族游骑怎么办?”
他脸上露出了惊恐,训斥不知死活的妻子。
郑兴怀怒道:“贪生怕死的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废物。”
许七安看不见郑兴怀的脸色,但在共情状态下,他能体会到郑兴怀恨铁不成的愤怒。
他对这个次子既失望又无奈,只觉得对方一无是处,连长子一根头发都比不过。
这时,一个穿轻甲的汉子急惶惶的奔进内厅,他背着牛角弓,腰胯长刀,正是李瀚。
李瀚连声道:“大人,卫所的军队不知为何突然进城,大肆集结百姓,不知道要做什么。”
郑兴怀吃了一惊,有些茫然的追问道:“卫所军队集结百姓?在何处集结,是谁领军?”
集结百姓,大屠杀?许七安心里一凛,打起十二分精神,然后听见李瀚说道:
“百姓被聚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领军的是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他现在应该在南城那边。”
郑兴怀放下筷子,起身道:“备马,本官要是看看。通知朱先生,陪我一同前去。”
当即,郑兴怀带着府上的“客卿”,骑马奔向南城,沿途果然看见卫所士兵押解着百姓,组成队伍,不知要去往何处。
“住手,你们要做什么?”郑兴怀大喝制止。
披坚执锐的士兵们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郑兴怀又喝问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
他心里涌起不祥预感,没有继续与底层士卒纠缠,猛的一抽马鞭,沿着街道向南城方向狂奔。
循着沿途的士卒,郑兴怀很快抵达目的地,他看见了黑压压的人头,粗略估计,足有十几万人。
有市井百姓,有商贾,甚至还有衙门里的吏员,这群人被聚集在南城一个荒地上,摩肩擦踵。
数千名披坚执锐,或背硬弓,或挂军弩的士卒,把这群人团团包围。
郑兴怀目光一扫,锁定高居马背的都指挥使阙永修,以及他身边,十几位裹着黑袍的密探。
镇北王的密探……郑兴怀眯了眯眼,沉声喝道:“护国公,你这是作甚。”
“郑布政使,你来的正好。”阙永修的独眼,冷冰冰的看来,道:“郑大人,蛮族屡屡入侵边关,烧杀劫掠,你知道这是为何?”
郑兴怀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皱着眉头:“这与你集结百姓有何关系?”
阙永修手里长枪指着十几万百姓,大笑道:
“当然有关系,身为大奉子民,自当为大奉边疆的安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奉国祚连绵抛头颅洒热血。郑布政使认为,本公说的可有道理?”
“莫名其妙……”
郑兴怀正要呵斥,忽然看见阙永修一夹马腹,朝着百姓发起冲锋。
“噗!”
他长枪捅入一个百姓胸口,将他高高挑起,鲜血泼洒而出,枪尖上的男人痛苦挣扎几下后,四肢无力下垂。
场面瞬间大乱,周遭的百姓们惊叫起来,而更远处的百姓没有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兀自茫然。
郑兴怀目眦欲裂:“阙永修,你敢滥杀平民,你疯了吗?”
屠城要开始了……许七安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他通过共情,深刻理解到此时郑兴怀的错愕和惊怒。
“郑大人别急,马上轮到你了。”阙永修抖手甩掉枪尖的尸体,大手一挥:“放箭!”
数千名甲士共同弯弓,对准集结起来的无辜百姓。
“咻咻咻……”
铺天盖地的箭矢激射而出,密集如蝗虫,如暴雨。
每一根箭矢都会收走一条生命,一个个百姓中箭倒地,发出绝望的哭喊,生命宛如草芥。这其中包括老人和孩子。
侥幸躲过第一波箭雨的人开始逃离这里,但等待他们的是精锐士卒的屠刀,身为大奉的士卒,砍杀起大奉百姓毫不手软。
“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百姓们惊慌起来,吓的跪地求饶,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奉的军队要杀他们。为什么这些戍守边关的将士,不去杀蛮子,而是将屠刀挥向他们。
噗……
屠刀落下,人倒地,鲜血溅射。
士卒们并不因为他们求饶和下跪,而有半分怜悯。
“混账,你们在做什么?我是府学的学子,秀才功名,尔等屠戮无辜百姓,罪大恶极……”
一位穿青色儒衫的读书人脸色发白,但勇敢的站了出来,站在百姓面前,大声呵斥士卒。
不远处,一名什长“锵”一声抽出佩刀,凶狠的捅进书生胸膛。
温热的鲜血沿着刀锋流淌,书生盯着他,死死盯着他……
许七安感觉自己灵魂在颤抖,不知道是源于自身,还是郑兴怀,大概都有。
“杀光所有人,不留活口。”阙永修扬起长枪,大喝道。
不留活口,当然也包括在场的郑布政使。
数名密探抽出兵刃,气势汹汹的朝郑布政使杀来。
姓朱的客卿沉腰下胯,拳头燃起透明火焰般的气机,扭曲空气,豁然击出。
一位黑袍密探不退反进,五指宛如利爪,慑住呼啸而来的拳劲,猛的一撕,“呼”拳劲溃散成飓风。
“大人,快走。”
姓朱的客卿留下来断后,其余侍卫带着郑兴怀往郑府逃走。
马匹疾驰而去,郑兴怀最后回头,看见数千士卒弯弓劲射,箭矢洞穿百姓身躯;看见士卒挥舞佩刀,斩杀一位抱着孩子逃亡的母亲;看到阙永修高居马背,独眼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生命就像草芥。
畜生……许七安听见了心声,分不清是自己的,是李妙真的,还是郑兴怀的。
沿途的士兵无视了他们,机械而麻木的重复着押解百姓的工作,将他们往指定地点驱赶。
郑兴怀知道这些百姓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几次命令侍卫营救,但侍卫们拒绝了,一路护送郑兴怀返回府邸。
“我去集结府上侍卫,你们速去通知夫人和少爷们,现在立刻出城,我们杀出去。”背着牛角弓的李瀚大吼道。
很快,府上侍卫在前院集结,除了武器和盔甲,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细软。
“爹,爹……怎么了,是不是蛮子打进来了。”
郑二公子带着女眷奔出来,脸色苍白,眼里流淌着惧意。
“城中士兵哗变,屠杀百姓,我们亦在其中,速速出城。”郑兴怀长话短说。
直到这个时候,郑兴怀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阙永修和镇北王为何要集结百姓屠戮,出于什么目的做出此等暴行。
但官场沉浮半生,他深知此刻不是探究真相的时候,为今之计是先离开楚州城,脱离险境。
郑二公子身子一晃,险些无法站稳,竟是他媳妇搀了他一把。
大家早已习惯郑二公子的窝囊样儿,包括郑兴怀自己。
在侍卫的保护下,女眷和孩子进了马车,众人骑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狂奔。
“他们追来了。”背牛角弓的李瀚大吼。
数名黑袍密探追击而来,他们奔驰的速度远胜马匹,李瀚扭腰回身,拉出一个强劲的满弓,嘣一声,箭矢呼啸而去。
密探们都不是弱手,躲开一根根箭矢,瞬息间杀至,他们挥着长刀从天而降,斩向马车。
“保护夫人。”
穿紫袍的魏游龙砍刀逆撩,挡住了密探的刀锋,气机轰然一炸,马车发出濒临散架的咯吱声。
双方边打边跑,不多时抵达了城门口。
前方,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士卒早早等待着,城墙上,更多的士卒等待着。
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高居马背,望着试图逃出城的众人,面带冷笑:“郑大人,你逃不出去的。
“城墙上不但有精锐士卒,还有镇北王悉心培养的天字级高手,没有人能逃出去。”
跑不出去的,城门一关,又有大军和高手居高临下守卫,蛮子大军都未必攻的过来……许七安心里一沉。
他身临其境,内心无比煎熬和焦虑。理智告诉他,郑家这些人,逃不掉……
郑布政使勒住马缰,喝问道:“阙永修,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阙永修狞笑道:“杀你们这些蝼蚁,何须造反?”
他的独眼绽放凶光,他残忍冷漠,他扬起长枪,喝道:“杀!”
前有狼,后有虎,处境瞬间变的危急。侍卫们竭力保护郑布政使和家眷,然生死之间,自身就的拼尽全力,如何还能顾及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一轮冲杀之后,马车倾翻,女眷被乱刀砍死,阙永修长枪一递,挑起郑兴怀的小孙儿,猖狂笑道:
“郑大人,你自诩清官名流,眼里不揉沙子,前年不顾淮王颜面,严查军田案,以侵占军田为由,杀了我三名得力部下,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杀你子孙,是礼尚往来,接好了。”
他一抖手,把孩子的尸体甩向郑布政使,但这是幌子,在郑兴怀下意识伸手去接的疏忽间,阙永修投出了长枪。
长枪贯穿身体,把人钉在地上。
但死的不是郑兴怀,而是那个窝囊怕死的纨绔子弟。
郑二公子,这个怕死的纨绔子弟,抬起苍白的脸,哽咽道:“爹,我好痛,我,我好怕……”
他依然是那个没用的纨绔子弟,早已成家立业,却仍然会向父亲哭诉。
可这个贪生怕死的没用废物,却在危急关头推开父亲,用自己身体挡住了长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畏惧父亲,他唯唯诺诺,但在他心里,父亲应该是头顶的一片天,比什么都重要。
许七安突然感觉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眶灼热,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擦拭眼泪,这才想自己只是旁观者,真正流泪的人是郑兴怀。
共情到这里结束,画面支离破碎,许七安眼里最后定格的,是阙永修狰狞的笑脸。
……
他霍然惊醒,睁开眼,耳边是郑兴怀嚎啕大哭的声音,如此清晰的回忆起家人惨死的一幕,让郑布政使情绪崩溃,共情提前结束。
哭声从激烈高亢,到低声哀鸣,很久之后,郑兴怀袖子仔细擦干眼泪,双眼通红,拱手道:
“本官失态了。”
“抱歉。”
许七安抱拳回礼,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道:“后来呢?”
背硬弓的李瀚沉声道:“我们牺牲了两名四品才杀出城去,而后一直东躲西藏,暗中联络侠义之士,试图曝光镇北王的阴谋。”
所以,除了郑兴怀之外,他的家人都死在楚州城……许七安扫了众人一眼,低声道:“我出去静一静。”
这里的空气异常沉闷,篝火产生的二氧化碳让人极为不适,许七安竟有些胸闷。
没理会众人的表情,他转身走到洞窟口,推开遮挡的树枝,走了出去。
他站在山谷里,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这才发现,胸闷与空气无关,是郁垒难平,是气难吐,意难舒。
轻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要去楚州城。”李妙真低声道。
大恨是无声的,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的眼神充满了坚定。
“是要去楚州城看看,愤怒只会冲垮理智,去之前,我们整理一下思路,重新来看一遍血屠三千里案。”许七安折下一根枯枝,咬在嘴里,道:
“镇北王屠城是为了炼化精血,冲击二品,但炼化精血需要时间,所以他选择屠杀楚州城,以灯下黑的思维惯性瞒住所有人。
“我之前截杀镇北王密探,招魂问过情况,那密探并不知道镇北王屠杀百姓的地点,可从郑布政使的回忆来看,参与屠杀的士卒和密探有很多。”
李妙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士卒和密探,极有可能被修改了记忆。”
许七安颔首:“也有可能,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不管怎样,都不是武夫能做成的。所以,镇北王还有帮手,其他体系的顶级强者在帮他。
“那位强者甚至有能力让楚州城恢复“原样”,但我不确定是哪个体系。北境被许多蛮子渗透,都在调查此事,镇北王必然知晓。他要么终止炼化精血,要么就是有恃无恐。这样一来,凭我们的实力,很难有所作为。
“妙真,我需要你把消息传递出去,传给蛮子,传给妖族。”
李妙真点了点头,她能御剑飞行,很适合传递消息。
许七安迎着她的目光,道:“我在这里保护郑大人,等你回来,一同前往楚州城。”
李妙真松了口气:“务必要等我。”
“事不宜迟,快去。”
“好。”
李妙真召来飞剑,翩然跃上剑脊,她浮空而立。
许七安返回山窟,郑布政使等人纷纷望来,他沉声道:“郑大人,诸位,你们在此等我消息。”
郑布政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楚州,去查案。”
这无可厚非,郑布政使等人微微点头。
许七安目光扫过他们,道:“几位侠士保护郑大人,不离不弃,在下佩服,世上有你们这样的豪杰,才让人觉得有趣,让人向往。
“许某向诸位保证,一定严惩凶手,还楚州百姓一个公道。”
郑兴怀起身,拱手:“如此,本官便死而无憾。”
李瀚等人拱手:“死而无憾。”
……
清晨后,许七安来到一座小县城,寻了当地最好的客栈。
支付银子,问小二要了一桶水,许七安关上房门,掏出地书碎片,一抖手,沉睡中的王妃滚落在柔软的床铺上。
“醒醒……”
许七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猛然想起这女人被自己灌了迷魂汤,当即渡送气机,强行唤醒了她。
王妃呢喃着睁开眸子,涣散的瞳孔缓缓恢复焦距,她茫然的看着许七安,大概有个几秒,脸色陡然一僵,小兔子似的缩到床脚。
一边审视自己,一边转头四顾,叫道:“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眼睛瞪的又大又圆,做出凶巴巴的姿态,却给人色厉内荏的感觉。
许七安看到她就想笑,内心不知不觉的平和,耸肩道:“我没对你做什么,只是让你睡了一觉。”
“我不信,你打晕我,肯定对我图谋不轨了。”她气道。
你好歹也到少妇年纪,孩子卧室有没有被歹徒破门而入自己不会判断吗……许七安心里吐槽,淡淡道:
“我出去一会儿,你自己检查检查。”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直到里头传来少妇王妃娇柔的声音:“姓许的?”
许七安推门而入。
王妃坐在梳妆台梳头,侧头身子,用余光瞪他一眼,“你没事敲晕我作甚。”
继续凝视镜中自己,专心梳头。
看来已经确定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瓜,心里怒火就消了许多。
许七安提起木桶,往铜盆里倒水,再兑入一瓶红色药水,他把整个脸埋进去,不停的揉搓,不停的揉搓。
大概一刻钟后,许七安脸皮发烫,再抬起脸时,换了一个人。
此人帅到惊动党,羞煞古天乐,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美男子……许七安是这么认为的。
他推开王妃,望着镜子里熟悉的脸,恍然失神。
半晌,他喃喃道:“久违了……”
王妃审视着他,缓缓点头:“你易容的是谁?这般平平无奇的模样,倒是很适合潜伏。”
说完,她看见许七安杀机重重的斜了自己一眼。
你懂什么叫帅?许七安不去看地狱里走了一圈的王妃,淡淡道:“我查案去了,不方便带着你,所以出此下策。”
顿了顿,他沉声道:“镇北王屠的是楚州城。”
啪嗒!
木梳掉在地上,王妃回过神来,脸庞交织着惊骇和悲恸,她不自觉的压低声音:“楚,楚州城?”
不管是谁,乍闻消息,都不相信。
王妃也不例外。
许七安把郑兴怀的事情,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王妃喃喃道:“我虽不喜欢他,更厌恶他们兄弟俩把我当货物交易,可是,我内心里还是佩服他的。他是大奉武道第一人,雄才伟略,为大奉百姓戍守边关十几年……
“我错了,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戍守边关,不是为了百姓,仅仅是因为大奉是他们家的,不允许外人劫掠。
“同样,百姓在他们眼里,也是物品,可以交易,可以牺牲,当他需要时,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
她早知道镇北王屠戮百姓,只是听许七安提及屠城过程,一时间情难自禁。
镇北王暴行不容宽恕,护国公阙永修更该千刀万剐,可是,他既是三品武者,又是大奉亲王,谁能降罪他?
谁又能让他认罪伏法?
这时,她听许七安说道:“我要离开几天,你安分待在客栈里,哪儿都不要去。”
说着,许七安把地书碎片放在桌上,“你帮我保管几天。”
一旦让神殊和尚放开拳脚,那么身上的所有物品都有遗落的风险,包括衣服。
地书碎片事关重大,他本不愿让王妃看见,最好的打算是把它交给李妙真,但王妃还睡在里面呢,她不是物品,不可能一直待在地书里。
为了不让大奉第一美人断粮而死,他只能出此下策。好在王妃是个傻姑娘,没什么见识,地书碎片对她来说,可能只是一面手工粗糙的小镜。
王妃没有去看玉石小镜,凝视着他:“你要去哪儿?”
这一刻,许七安脑海里闪过草芥般倒下的百姓,闪过被刀通入胸口的书生,闪过抱着孩子逃窜,却被杀死的母亲还有孩子,闪过被枪挑起的稚童,闪过钉死在地上的郑二公子……
“我说过,我要去惩罚镇北王,他不配得到那些精血。我要让他,还有护国公阙永修付出代价。”
许七安平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喜怒,眼神却无比坚定:“我要去楚州。”
王妃看着他的眼睛,便知自己不可能阻止这个男人,她咬了咬唇,轻声道:“你要回来,你,你答应我。”
“好。”
许七安点头,起身朝门口走去。
“许七安。”
她大喊一声,似乎不放心,仓促中起身撞翻凳子,追出来几步,鼓足勇气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一诺千金重,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
驮天山。
号角“呜呜”奏响。
两万名青颜部精锐骑兵在山脚下的平原集结,他们骑乘着头生独角,覆盖鳞片的战马,挥舞着弯刀。
于号角声里,眺望那片巍峨的宫殿。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两丈高的青色巨人踏出宫殿,每一脚都造成轻微的地颤,他手里拖着一柄常人无法使用的巨剑,在地面拖出深深的沟壑。
青颜部的骑兵们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首领,现场一片寂静,唯有沉重的脚步声。
青色巨人扬起厚重的巨剑,沉沉咆哮一声:“在楚州城。”
“在楚州城。”
“在楚州城。”
青颜部骑兵扬起弯刀,挥舞着,咆哮着。
……
北方某座黑色大山,云雾缭绕的山谷。
面容模糊的白衣术士站在崖边,低头俯瞰,山谷里缭绕着常年不散的浓雾,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烛九。”
随着白衣术士话音落下,浓雾突然沸腾,如女子舞动的轻纱。
层层迷雾中,一道黑影疾速掠来,在白衣术士面前停下。
浓雾散开,那是一只巨大的蛇头,通体赤红,无鳞,额头一只紧闭的独眼。
它高高支起的身体,便有一座山峰那么高,白衣术士在它面前,渺小如蝼蚁。
传说上古时代,有一位神魔主宰北方极寒之地,独目,无鳞而赤红,睁眼为昼,闭眼为夜。
北方妖族的首领,烛九,便是那位神魔的后裔。
“在楚州城。”白衣术士笑道。
巨蛇额头的竖眼骤然睁开,一道金光绽破云霄,数十里外都能看到。
……
陡峭悬崖之上,盘根老松下,风华绝代的妩媚女子伸出手,袖子滑落,露出白皙藕臂。
于天空中盘旋的黑鹰扑击而下,落在女子藕臂上,口吐人言:“那人传来消息,在楚州城。”
白裙飘飘的绝美女人嫣然道:“看来他不仅想要精血,还想要镇北王的命。传我命令,所有妖兵,进攻楚州城。”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攻城
楚州城。
高大巍峨的城墙上,建着三层高的巨大城楼,飞檐翘角,站在最高层,可以直接看到数十里之外。
顶层的大堂里,一个中年男人拄着刀,坐在披着虎皮的大椅上。
他穿着百炼钢锻造的重甲,身披猩红大氅,生了一双狭长凌厉的丹凤眼,五官颇为俊朗,与元景帝有五分相似。
此人既有武将的沙场锐气,又有天潢贵胄的凛然傲气。是那种天生就要身居高位的掌权者,气象不凡。
大奉镇北王。
这位亲王的人生经历堪称传奇,他自幼力大无穷,生撕虎豹,但绝不是莽夫。相反,淮王天资聪颖,远胜一众兄弟姐妹。
淮王好杀戮,痴迷武道,先皇曾言,七皇子乃天赐大奉的护国神将。因而,并没有将皇位传给他。
淮王自己也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问鼎武道巅峰,权力自然会来。亲王的身份,不过是他武道登顶途中的助力。
这世上有的人沉迷美色,有的人沉迷金钱,有的人沉迷权力,有的人沉迷修行。
淮王十五岁掌兵,二十岁打遍京城无敌手,二十五岁坐镇北方,而今已是十六个年头。
他最风光的时候,是二十年前,随魏渊出征,担任副将,手持镇国剑斩杀南北蛮族高手无数。
被史书评价为山海关战役第二功臣。
“报!”
一位黑袍密探低着头,疾步进入大堂,双膝跪于堂内,手中捧着一叠密信。
镇北王探出手,密信自动飞入掌心,他展开密信,逐一阅读。
第一封密信是告罪书,密探们竭尽全力,在边境大肆搜捕,仍然没有发现王妃以及劫走她的四名蛮族首领踪迹。
第二封密信是关于屠城中逃走的郑布政使,信上称,飞燕女侠李妙真成功与郑布政使搭上线,天字密探拦截中,遭遇佛门高手的阻拦,不幸让李妙真逃脱。
第三封与第四封密信,则是军情,青颜部两万骑兵倾巢出动,没有携带辎重,火速行军,正朝楚州城杀来。
北方妖族的首领烛九,率领麾下妖族南下,直指楚州城。
他们途中没有劫掠百姓,没有尝试攻击其他城市,目的性极强的扑向楚州城。而楚州城本就离边关很近,黄昏前,青颜部骑兵和烛龙麾下妖族便会兵临城下。
镇北王手里的密信化作齑粉,挥退了密探,他从大椅起身,望着空旷无人的大堂,沉声道:
“还是让他们发现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慕南栀的神异知晓之人不少。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你修为精进,夺取她的灵蕴。即使你这些年韬光养晦,但能估算出你修为的人可不少。我们屠戮楚州城,隐瞒了近月余,已经是很成功的谋划。”
一道声音在堂内响起,回应镇北王。
“还有多久大功告成?”淮王目视前方,脸色平静。
“三个时辰。”
那声音轻笑一声:“别急,你该知道,凡人的生命精华于你无用,必须将他们炼制成血丹,呵,三十八万人,自然耗时耗力。当然,如果不是还要炼制魂丹,早在一旬前,血丹便能炼成。”
停顿了一下,那个声音又道:“丢了慕南栀,你即使服用血丹,也无法晋升二品。”
镇北王淡淡道:“我们已经想好了弥补的措施不是吗,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那声音发出嘶哑的笑声:“合则两利……有人来了。”
大门处,人影晃动,独眼的护国公阙永修,腰胯长刀,单手按刀柄,大步而来。
“淮王,还是没有郑兴怀的行踪。”阙永修沉声道。
“此役之后,我若晋升二品,便无需管他死活。我若败了,也有办法保你,不必担忧。”镇北王淡淡道。
护国公阙永修,松了口气,道:“此战可有把握?”
镇北王缓缓点头。
阙永修顿时露出笑容,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笑道:
“我大奉也该出一位二品了,这些年北方蛮子和妖族嚣张跋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此役过后,我们踏平那驮天山,再把烛九剥皮抽骨,给将士们炖汤喝。”
镇北王严肃的脸庞露出笑容。
阙永修是他年少时的伴读,而后一起领兵,从山海关战役到北境,他们金戈铁马近二十年,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
不然,屠城的事也不会交给他来办。
……
日头渐渐西移,站在城墙眺望的士卒眯着眼,看见天边扬起一阵尘埃,无数骑兵疾驰而来。而在骑兵之后,是一道两丈(六米)高的青色巨人。
他们来了。
“咚咚咚!”
鼓声敲响,震荡四野,城墙上的士卒们立刻动了起来,有条不紊的准备守城器械,如滚石、火油、檑木等。
蛮族大军即将攻城的消息,早已传回楚州,对此,不管是军官还是底层士卒,都没有慌张。
甲胄铿锵声里,镇北王提着刀,迈步而出,站在城楼的眺望台,遥望青颜部的首领。
两位三品强者,隔着广阔的平原对视,清晰的看见了对方的表情、眼神,吉利知古狰狞一笑,镇北王则嘴角一挑,带着几分冷笑和不屑。
短暂的对视之后,吉利知古忽然低头,摆动双臂,开始发足狂奔。
轰轰轰……
大地震颤,宛如炮弹爆炸,青色巨人化作残影,似乎想一头撞塌城墙。
“开炮!”
护国公阙永修咆哮道。
城墙上的大型床弩、火炮,纷纷对准青色巨人。
床弩的弓弦由四名士兵合力拉开,随着弓弦缓缓拉开,烙印在床弩骨架上的咒文逐一亮起,咒文散发出的微光如水般流动,汇聚到两米长的重箭上。
随着弓弦拉满,微光尽数凝聚在重箭,两米长的重箭爆发出耀眼的亮光,宛如由纯粹的光组成。
“崩!崩!崩!”
长达两米的重箭呼啸而出,宛如一道道流光,射向青色巨人。
“轰!轰!轰!”
与此同时,同样被阵法加持的火炮,射出了一道道燃烧的火球,如同炫目的陨石。
大奉军队,个人武力不如蛮族;数量不如可以操纵尸首的巫神教;灵活方面又不如诡谲难缠的蛊族军队;中高层次的战力更不如佛国。
然,大奉能占据中原,称雄九州,以前靠的是儒家。在儒家主导朝堂的时候,三军统率、总兵这种职位,通常都是儒家读书人来担任。
历史上有名的儒将,基本都出身云鹿书院。
儒将们既精通兵法,用兵如神,还能自己下场干架,牛皮一吹,天崩地裂。
儒家没落后,司天监的法器扛起了重任,重型杀伤法器、火器,是大奉赖以生存的根基。尤其在守城的时候,堪称绞肉机。
散发着刺目光芒的重箭、宛如陨星的火球,不停的轰炸在青色巨人身上。
吉利知古硬扛着可以轻易轰杀六品武夫的重箭和火炮,每一声轰隆里,他的身躯便会震颤一下。
但他没有避让,甚至主动迎接重箭和火炮的洗礼,挥舞巨剑打散可怕的箭矢和陨星,这些攻击对他来说问题不大,却会给身后的骑兵带来灭顶之灾。
就算这样,一轮轰击下来,仍有百余名精锐骑兵牺牲。
临近楚州城不到两百米时,吉利知古双膝猛的一沉,在地面坍塌中,身子倾斜,撞向城墙。
强风呼啸而来,两丈高的青色身影裹挟着沛莫能御的气机,仿佛能把一座山给撞塌。
不,确实能撞塌一座山。
这时,城楼上的镇北王动了,砰,他于石砖碎裂中冲天而起,猩红大氅烈烈鼓舞,他跃至最高处时,抽出长刀。
高高举起。
紧接着,镇北王俯冲而下,长刀斩出。
他虽一人,却给人天倾般的压迫感。
青色巨人不得不顿住冲撞的姿势,稳住身形,巨剑猛的反撩,斩击天空中的镇北王。
轰!
天地间,巨响声如洪钟大吕一般。
海潮般的气机呈圆形荡漾,宛如数十枚火炮引爆,冲击波在半空中扩散。
下方的青颜部骑兵侥幸躲过一劫,城墙的墙体上则亮起咒文,形成无形屏障,挡住气机余波。
镇北王复而飞起,落回城楼,手持长刀,渊渟岳峙。
“镇北王,战神!”
护国公阙永修高举兵器,大吼道。
“镇北王,战神。”
“镇北王,战神……”
城墙上,士卒们其声呐喊,众志成城,对镇北王充满信心,敬若神明。
……
北城门口,城外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一条庞然大物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它通体赤红,无鳞,额头的独眼宛如一颗金色的骄阳。
赤红巨蛇贴地游走,卷起慢慢尘埃。
它的后方,是密密麻麻的妖族大军,有蛟,有黑鳞巨虎,有独角蜥蜴,有猿猴……
它的头顶,黑压压的禽部大军铺天盖地,疾速掠来。
城墙上的士兵面无表情,脸色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机械式的发射床弩、火炮,或弯曲硬弓,攻击盘旋半空的禽类。
中箭坠落的禽类原本已经死去,但在下坠过程中,突然睁开猩红的眼睛,重新振翅飞起,扑杀同伴。
死于炮火和弩箭的妖族大军,也重新爬了起来,撕咬身边的同伴,甚至是赤色巨蟒。
妖族大军还没冲到城下,自身便发生小规模混乱。
“崩崩崩……”
重箭激射而出,自动忽略了妖族大军,目标锁定赤色巨蟒,它们并不是走直线,而是曲线,且攻击同一个目标。
巨蟒的七寸之处。
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重箭和炮火,让它们瞄准弱点。
巨蟒体型庞大,带来压倒性力量的同时,也相应的展现出不够灵活的弊端,无法躲避重箭和火炮。
尽管不会遭受重创,七寸之处却仿佛被一根根钢钉嵌入血肉,疼痛难忍。
“嗷……”
它昂起头颅,裂开血盆大口,宛如暗红色的黑洞,额头的独眼连连颤抖,猛的喷射出一道金光,激撞在城墙上。
墙体阵纹亮起,无形屏障应激浮现。
金光撞在屏障上,激起细碎的光屑,墙体“咔擦”连声,崩裂出无数细小裂缝。
自山海关战役之后,北境迎来了第一次大型战役,参战的三品高手共有三位,还有一位隐藏暗中的未知高手。
……
楚州城内,一名名江湖人士冲出客栈、房舍,惊愕的看向城门方向。
轰隆的火炮声,床弩清越的弦声,马蹄声,城墙守兵的吼声……以及可怕的,来自高品级强者交手的气机波动。
这些清晰的被城中的江湖人士听见、感知,让他们内心不可避免的产生恐惧,只想躲在床底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蛮族打到楚州城来了?”
“该死,这群蛮子竟然敢打到楚州城,他们想和大奉全面开战吗。”
“走,咱们也去城墙上,一起守城。”
楚州城最大的酒楼门口,几名江湖人士跳脚怒骂,这时,他们看见掌柜、店小二,脸色木然的走出客栈。
看见街边一栋栋房舍里,当地居民木然的走出来,他们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缺乏灵气,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房屋,来到街道,表情木讷的望着天空。
他们头顶,一道道细碎的血光溢出,飘向天空,而后汇聚一处,凝成一团巨大的血球。
而他们体内,一道道黑影被拉拽出来,沉入地面,过程中,黑色的阴影不停的挣扎,发出恸哭声:
“原来我已经死了……”
“我死了?我死了!!”
“不甘啊,不甘……”
城中各处,屠城之后进入楚州城的平民、江湖人士,目睹了这般可怕的一幕,内心一片森冷。
楚州城的人已经死绝了?
那他们之前是和谁交谈,和谁说话,和谁朝夕相处了月余?
原来我们在一座鬼城里生活了月余……
巨大的恐惧在所剩不多的活人心里炸开。
驿站里。
使团众人胆战心惊的来到街上,看着一具具苍白的人形,木然而立,抬头望天。
一股股血气从他们头顶抽离,涌上半空;一道道黑色阴影从他们体内剥离,被卷入地底。
杨砚喃喃道:“原来,血屠三千里的地点,是楚州城。”
“畜生!”
突然一声暴吼,大理寺丞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
“楚州三十八万人口,三十八万条怨魂……纵观大奉六百年,未曾有人做出此等暴行。本官,本官要回京弹劾淮王,至死方休。”
他握拳用力捶打地面,“啊”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刘御史嘴皮子颤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身为大奉亲王,他受北境百姓爱戴,受北境百姓奉养,他如何能对这些无辜百姓下手啊。淮王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陈捕头双目赤红,握着刀的手不停颤抖。
杨砚看着他们,微微动容。
这些文官油滑鬼祟,最爱勾心斗角,但他们并非彻彻底底的道德沦丧,内心还有着圣贤书熏陶出的情结。
既坏,又好。
陈捕头咬牙切齿道:“淮王他究竟想做什么?”
杨砚沉吟道:“可能要晋升二品,这是我的猜测。”
晋升二品……大理寺丞,两名御史,以及陈捕头吃了一惊。
如果,如果淮王真的借此晋升二品,那,那即使他们把此事曝光出去,上书弹劾,皇上会降罪吗?
诸公们能处置淮王吗?
二品武夫是什么概念,大奉已经三百年没出过二品武夫了。
放眼九州,二品武夫都已绝迹,至少北方蛮族、妖族是没有二品的。
淮王若能晋升二品,那么屠城还是罪吗?就算是罪,谁有能力惩罚他?
恐怕陛下和诸公,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而一旦陛下和诸公妥协,就算是监正,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用三十八万百姓的性命,换一位二品,值吗?
非常值。
刘御史深吸一口气,“淮王若是晋升二品,我便血溅金銮殿,以死明志。”
陈捕头沉声道:“没人能阻止他了吗?北境谁能阻止镇北王……”
杨砚摇头:“北境之中,谁还能比镇北王更强?”
没有了。
谁都无法阻止镇北王,楚州没有人能成为镇北王晋升的绊脚石。
谁都不行,使团不行,江湖武夫不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镇北王晋升。
陈捕头突然说道:“我突然惋惜许七安实力不够……”
等众人看来,他自嘲道:“以前我嫉妒他在佛门斗法里名传天下。嫉妒他在天人之争中力压道门杰出弟子,大出风头。可我现在,只恨他修为不够。
“因为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甚至现在,已经对淮王拔刀了。对吗,杨金锣。”
众人齐刷刷看向杨砚。
杨砚有些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喟叹的语气说道:“魏公说过,他最大的缺点就是逞血气之勇。不管是当初刀斩上级,还是在云州独挡叛军。”
是啊,那个男人是个滚刀肉,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痛恨他的文官们常说:此人迟早会为他的脾气付出代价。
可是,有时候,却正是这样的人,成为他们心中的“救世主”,成为他们希望在某些时候,振臂一呼的那个人。
刘御史喃喃道:“先皇他错了,如果大奉真的有一位护国神将,我觉得是许七安,而不是淮王。”
可惜他还稚嫩,尚未成长起来。
大理寺丞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本官现在唯愿蛮族破城,斩了镇北王。如果大奉无人能阻止,那就让蛮族来吧。”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镇国剑
“血丹!”
青色巨人望着城内天空,望着那一团巨大的血球,眼里闪烁着贪恋之色。
以数十万人口的生命精华炼制的血丹,对于强化自身的武夫来说,是冲关的大补药,即使无法冲关,也能让实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枚血丹得到手,他就有把握在一甲子内晋升二品。而如果血丹被镇北王得到,对于蛮子来说,意味着边境多了一位二品武夫。
已经不是眼中钉肉中刺,而是致命的威胁。
山海关战役后,蛮族的二品高手陨落,中高层强者也损失惨重。北方妖族亦然,原本有两位三品,而今只剩一条烛九。
北方妖族和蛮族联盟,急需一位二品高手的诞生。
“来的恰当好处,镇北王,你这血丹是专门为我做的嫁衣吧。”吉利知古大笑道。
“你没这命。”镇北王嗤之以鼻。
两人说话的同时,刀刃不停碰撞,每一次短兵相接,半空都宛如惊雷炸响,冲击波连绵不绝,让城墙上的士兵、城下的骑兵误以为自身海啸之中。
稍有不慎就会死于三品强者交战的余波中。
“破城!”
吉利知古咆哮一声,两丈高的青色身躯跃起,地面“轰”一声,坍塌出直径数十米的深坑。
空中的青色巨人把堪比门板的巨剑高举过头顶,“嗤”,巨剑激射出数十丈长的刀剑,霍然斩下。
这道擎天剑罡宛如开天辟地,它斩落的瞬间,城墙上的士卒,城墙下的蛮族骑兵,双腿战战兢兢,失去了战斗力,能站稳便已是豪杰。
这是对力量的畏惧,最原始的畏惧。
墙体发出“砰”一声,碎石激射,迸开一道始于城头,终于城下的裂缝。
“给我破!”
吉利知古大吼一声。
剑罡气息再强几分。
轰隆隆……城墙再也支撑不住,出现小规模的坍塌。不幸身在那一段的士卒,惨叫着坠落,被碎石埋葬。
“杀进去,夺血丹!”
蛮族骑兵们士气大振。
城头的士兵搬起准备好的檑木、巨石、箭矢,居高临下的攻击,阻扰蛮族冲击裂口。
另一边,赤红色巨蟒见到血丹在天空凝聚,瞬间发狂,独眼射出一道道金光,冲击城墙法阵,打的墙体不断崩裂。妖族大军却陷入了困境,它们不但要面对来自城墙的攻击,还得面对死去同伴突然挺尸,痛击队友的操作。
“真狠啊,为了这枚血丹,屠杀整座楚州城。镇北王比我狠多了,我不敢这么干,我北方妖族数量有限,舍不得。”
巨蟒口吐人言,发出嗡嗡的冷笑声。它似乎并不着急,保留着战力,持续轰击城墙法阵,与暗中的巫师纠缠。
……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空中,那团血球没有继续扩大,反而在浓缩,体积越来越小,血光却愈发浓郁。
一股股强横的元气从中溢散。
“咕噜……”杨砚吞了吞唾沫,仰着头,只觉得那是世间最诱人的东西。
陈捕头等一群习武之人同样如此,眼巴巴的抬头看着。
反而是普通人的大理寺丞和两位御史,没有任何异样,但他们警惕的后退了几步,因为杨砚等人此时的表情,就像寒风里的饿狼,那垂涎欲滴的眼神,那透着狰狞和渴望的脸色……
杨砚心里涌起无法自控的渴望,渴望得到血丹,渴望吞服他。
他正要付诸行动,忽见几道人影腾空而起,不顾一切的扑向血丹。
他们身影刚一靠近,便迅速化作枯骨,精血被血丹吞噬。
……杨砚如梦初醒,浑身一颤,明白这不是他能谋夺的东西,贸然靠近,只会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别看,低下头。”杨砚吼道。
身影宛如雷霆,炸在使团一众武者耳边。
陈捕头等人霍然惊醒,低下头,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回荡在楚州城每个角落,声音带着强烈的魅惑,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意,渴望去寻找它的源头。
不管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攻城的蛮族,亦或者城中活着的江湖人士,但凡是男性,统统抬头,看向天空。
一道缥缈的人影从天界走入凡间,她美则美矣,魅惑却更胜一筹。风抚动她的秀发,撩起她的衣裙,飘飘欲仙。
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子,一步步踏入凡间。
世上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男人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浮现这个念头。
白衣飘飘的仙子踏空而来,声音娇媚软濡,具备魅惑,如同情人在耳边低语,却传遍所有人耳畔:“多谢镇北王为本国主做的嫁衣。”
“抢的好,哈哈哈,镇北王,你以为我要破城吗,我只是在逗你玩儿。”
吉利知古挥舞着巨剑,像打苍蝇似的攻击镇北王,后者同样不让分毫,明明显得非常渺小,却爆发出可怕的怪力,正面硬刚,不输青色巨人分毫。
“真是个美人啊,如果能抢回部落当夫人就好了。”吉利知古一边与镇北王激斗,缠住他,一边眯着眼望着城中美若天仙的女子,看着她坐收渔翁之利,嘿然道:
“你一介武夫如何瞒过我等?早知道你有帮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邀请了万妖国的国主,嘿,你这城墙可防不住九尾天狐。夺走你的血丹,我,她,还有烛九平分血丹。”
“是吗?”
镇北王嗤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想想,城中大阵是谁画的?”
北城方向,双目赤红,受巫师操纵的大奉士卒、妖兵突然僵住,仿佛提线木偶失去主人。
“想走?”
烛九见状,额头竖眼骤然射出一道乌光,这道乌光并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因此穿透了城墙法阵,打在城中某处虚空。
那里一道身影从隐匿状态跌出,裹着黑袍戴着兜帽。
他没有遭受伤害,但被乌光一照,便浑身僵凝,如坠冰窖,思维和行动变的缓慢。
这让黑袍巫师没能及时阻止白裙女子摘取胜利果实。
……
云海之上。
白衣飘飘的人影站在云端,俯瞰下方的楚州城,他面容模糊,身影仿佛于周遭云雾合二为一。
站在那里不动,很容易被人忽略,他的存在感和容貌一样,模糊,低调,似乎不在这个世界。
“屠城之后,将魂魄封回躯壳之内,以秘法维持肉体生机,而后以整个楚州城为丹炉,以生灵精血和魂魄为料,大丹炼成之前,一切如常。以巫神教秘术干扰天机,以城中大阵维续气数。好一招瞒天过海之术,好一个灵慧境巫师。”
整个城就像一个丹炉,蕴含三十八万人精血的“灵丹”炼了整整一个月,终于接近成功。
术士是炼丹的行家,如这般旷世大丹,炼一个月并不奇怪。
见到城中异象的瞬间,本就擅长谋算的术士,立刻明白前因后果。
镇北王和巫神教勾结,后者助其炼化精血,瞒天过海。
镇北王的目的很明确,吞噬精血,把修为推到三品大圆满,而后夺去王妃灵蕴,晋级二品。那么,巫神教谋划的是什么?
“是烛九啊……”白衣术士恍然道。
大奉与巫神教有历史宿怨,但因为东北各国以人族为主,且东北物产丰富,既能狩猎,又能耕种。
虽然因为人口增长问题,有一定的侵略野心,但总体还是偏向安居乐业。
大奉亦是如此,所以等闲不会开战,边关摩擦不断,大规模战争却没有。
反观与东北疆域接壤的北方妖族,具备极强的侵略性,以及嗜好吞食人族,经常入侵边关,侵略城镇。
“助镇北王晋升二品,而后结盟,双方联军北上杀烛九。不过现在它自己来了……”
白衣术士忽然皱眉:“不对,这阵法非巫神教所为。”
……
白裙女子伸出手,探向血丹,就要摘取胜利果实之际,异变突生。
下方,一朵笼罩数十里范围的黑色莲花浮现,继而徐徐绽放。莲花流淌着黑色粘稠的液体,每一朵花瓣都象征着堕落和邪恶。
白裙女子身子一僵,指尖沾染了一层墨色,并迅速蔓延,白嫩的藕臂染上漆黑丑陋的颜色,她双眸不受控制的变红。
顷刻间从飘飘欲仙的谪仙子,变成了丑陋邪异的魔女。
白裙女子身后,一条蓬松巨大的狐尾冒出,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每一条狐尾出现,漆黑就褪去一分,九尾具现后,她把所有的堕落都排除体内。
九条狐尾宛如孔雀开屏,在她身后缓缓抚动。
黑色莲花中央,黑色黏稠的液体聚拢,形成一道人形,这道人影由漆黑粘液组成,双眼透着阴邪之色,充斥着恶意和堕落。
白裙女子眯着眼,盯着漆黑人形,诧异道:“你是地宗道首金莲?”
漆黑人形淡淡道:“我是黑莲。”
白裙女子啧啧道:“没想到,你最终还是入魔了。”
黑莲冷笑道:“种善因无善果,这世间黑暗永存,人性本恶。我只是顺应天时,应运而生。”
白裙女子站在云端,缓缓摆动九条狐尾,掩嘴轻笑:“天宗道首若是听了你这番话,恐怕要先与你论道一番。”
黑莲冷哼道:“我已攫取世间最大的恶,于魔道更进一步,迟早有一天会统一道门,唯我独尊。”
白裙女子冷哼一声:“区区一道分身,也敢口出狂言。”
狐狸尾巴一竖,扑击而下,霎时间,宛如天塌了,整座楚州城微微颤抖,房舍摇晃。
莲花中央,黑色人形一边抬起手,一边反唇相讥:“一条狐狸尾巴,也敢如此猖狂。”
莲瓣乌光喷涌,散发着腐蚀一切,堕落一切的力量,逆空而上,阻击白裙女子。
两道力量在空中交击,碰撞。
冲击波化作狂风,把附近的房舍推到,把砖块和碎木卷上半空,把方圆十里夷为平地。
两名顶尖高手的对决,制造出如同天灾的景象。
……
客栈里。
王妃坐在窗边的梳妆台,愣愣出神。
那小子清晨离开,如今已是黄昏,她刚才问过客栈里的小二,这里是宾州,位处楚州腹地。
距离楚州城有三百多里,王妃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判断许七安大概要三四天才能抵达楚州城。
这会儿还在路上,可她已经开始担忧了。
“淮王是三品,是大奉武夫眼里的巅峰,许七安可千万别逞强,他要是死了,我……”
王妃忽然愣了愣,呆坐半晌,对着镜中的自己强调道:“我以后可就没着落了,毕竟我只是个弱女子,身上也没银子,他要死了,我怎么办?
“对,就是这样,我是担心自己的未来。”
最后,她轻叹一声:“要惩罚镇北王啊,但也记得要回来。”
……
李妙真驾驭飞剑,降临山谷。
她本想随机抓几个蛮族骑兵,然后把消息透露出去,让他们回部落禀报,简单粗暴的完成情报泄露工作。
可临近边关后,她惊愕的发现青颜部的骑兵,大举南下,风风火火往楚州城方向而去。
而她本人,险些被青颜部的首领发现,或许已经被发现,只是对方懒得理会。
出于谨慎态度,她继续往北飞行,在相隔数十里外的官道上,看见了那条赤红色的巨蟒,它在山中爬动,就如同一条赤红色的路。
此情此景,李妙真下意识的做了一番推理,花了一刻钟,她推理出一连串的问号,然后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向许七安汇报见闻。
洞窟里,听到动静的申屠百里、李瀚等人奔了出来,一脸警惕,见到李妙真后,如释重负。
李妙真目光掠过他们,望向洞窟:“许银锣呢?”
郑布政使从洞窟里走出来,道:“许银锣说他去楚州城查案,让我等再次等待。”
“……”
李妙真张了张嘴,表情凝固在脸上。
大概有个三秒,她眼圈陡然一红,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御剑而去。
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她咬着银牙,心底没来由的涌起委屈和恐惧。委屈是觉得他又骗了自己,虽然因为一个男人而委屈,这样的心态明显有问题,但她现在没有心情深究。
恐惧则是害怕再看到云州时的一幕。
那个浑身插满羽箭,拄着刀,站在尸山上的身影,至今还清晰的烙印在天宗圣女心里。
查案便查案,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她知道许七安的性格,害怕他一如云州那般。
……
当!
一刀格开吉利知古的巨剑,镇北王不再恋战,御空冲回城内,扑向那枚愈发凝实,散发诱人气息的血丹。
甫一接近血丹,北边忽然打来一道金光,笼罩了镇北王。
他的重甲在金光中消融,他的皮肤通红,呈现灼烧痕迹。但这并不能阻止一位三品武夫前进的脚步。
镇北王张开手掌,做出抓摄动作,血丹朝他飞射而去。
白裙女子探出手掌,扭曲的气机凝聚出一只巨大的手掌,从侧面抓向血丹,试图拦截。
黑色人形双手结印,打出一道污秽邪恶的浊流,腐蚀半透明的巨掌,消融它的气机。
“呼……”
当是时,在镇北王即将得到血丹的刹那,巨剑旋转着飞来,目标不是镇北王,而是成年人拳头大的血丹。
砰!
血丹激射出去,嵌入地表,依旧散发静默的血光,不曾损坏。
比房舍还高的青色巨人缓步走来,伸手一招,将巨剑召回,握在掌中。
北边,赤红巨蟒爬上城墙,沿着城墙的马道快速游走,凸起的女墙如纸糊般破碎,墙体在它的身躯下不断崩裂,随时都会坍塌。
楚州城的护城法阵破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本就没指望阵法能一直挡住三品强者。
地宗道首、万妖国新一代国主、大奉镇北王、巫神教神秘高手、蛮族三品强者、妖族赤色巨蟒……众高手汇聚楚州城,可怕的气息笼罩,让城内存活着的江湖人士战战兢兢,双膝跪地。
“原来还有帮手啊。”
青色巨人吉利知古,铜铃大眼扫过敌方阵容,冷哼道:“那巫师看起来不过三品,调兵遣将无人能及,捉对厮杀,还不够我一只手打。至于这个地宗道首,仗着污秽之力无所顾忌,但就像粪坑里蛆,虽然讨厌,却也对我们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烛九震荡口气,发出嘶哑的声音:“巫师精血就是鸡肋,但也聊胜于无。东北巫神教与我妖族有仇,这个三品巫师就由我来解决了。
“吉利知古,地宗手段诡谲,加之此人入魔,更加难缠,你去对方镇北王,让国主来对付地宗妖道。”
对于烛九嚣张的口吻,神秘巫师嗤笑一声,缓缓道:“今日宜炼丹,宜刀兵,宜斩烛九。”
镇北王突然笑了,接着,烛九、吉利知古和白裙女子,就看见他张开没有握兵器的左手,道:“剑!”
轰隆隆……远处城楼里,一道金色流光呼啸而来,落入镇北王手中。
这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青铜剑,剑脊烙印着古老的花纹,剑身裹着一层淡金色的,宛如薄膜的光。
青铜被镇北王握住的刹那,发出欢悦的鸣颤,似乎找到了主人。
“镇国剑!!”
吉利知古惊叫一声,眼里闪过实质性的恐惧,以及仇恨。
“嘶……”
城墙上的巨蟒高高昂起头颅,却不是做扑击状,而是猛的一缩,像是受了惊吓。
空中的九尾女子迅速拉升高度,精致绝伦的俏脸无比严肃,凝视着镇北王手里的铜剑。
镇国剑不是在大奉京城吗,它什么时候秘密送到楚州的……她精致的眉毛紧皱,眼里的忌惮极浓。
镇北王一手握刀,一手持剑,笑吟吟的扫视敌方高手,道:“我既决定晋升,又怎么会不做万全之策?
“你们没发现楚州城也就罢了,本王顺势晋升。而如果楚州城的秘密被你们知晓,也无妨,镇国剑在这里等着你们。
“而今王妃下落不明,缺了她的灵蕴,就只能从你们中的一位来弥补了。”
裹黑袍戴兜帽的巫师笑容阴冷:“本尊今日算过一卦,大吉,不然又怎会让本尊留在此处。”
话音落下,他抬起手,对准城墙上的巨蟒,悠然道:“死!”
噗噗噗……
无鳞巨蟒身躯不断裂开,鲜血横流,染红了墙头。
到了高品巫师,咒杀术已不需要媒介,可以作为一个百试百灵的攻伐手段。当然,如果有对方的血肉、毛发,咒杀术的威力会更胜一筹。
无鳞巨蟒吃痛狂吼,血肉炸开的下一瞬间,立刻恢复原状,构不成太大伤害,但疼痛难忍。
牠在城墙迅速游走,猛的一跃,跃过小半个城区,扑向巫师,过程中,额头竖眼绽放金光。
黑袍巫师无法躲避迅如闪电的金光,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中,肢体出现消融的征兆。
巫师不慌不乱,手捏法诀,于虚空中召来一道不够真实的虚影,与之合二为一。与此同时,他周身血气大涨,肌肉撑裂黑袍,化作数丈高的巨人。
九品血灵:最大程度激发自身潜力,增幅程度视个人修为而论;激发血气,让生命力不输武夫,激发程度视个人修为而论。
五品祝祭:能召唤天地间徘徊的英灵,或者先祖的英灵,化为己用。
注:通常只能召集武夫、妖族和自身体系的先祖英魂。
无法召唤佛门强者的英灵;召唤儒家英灵会被英灵反打一波;不能召唤初代监正英灵,因为会被当代监正抹杀。
召集道门前辈英灵可以,但会很危险,比如召来一位入魔的地宗道首英灵,或业火缠身的人宗道首英灵,从未成功召唤过天宗道首英灵。
双方高品强者展开激烈战斗,打的楚州城化作一片废墟。
谁都没有去夺血丹,但谁都锁定了血丹,无论是谁,强行拾取,会招来所有人的攻击。
城墙上,一刀劈开青颜部战士的阙永修,对于镇守十多年的楚州城化作废墟,不怒反喜。
毁掉它。
楚州城是在蛮子和妖族手里化作废墟的,楚州百姓实在高品强者的战斗里,尸骨无存。所有痕迹都会在这场战斗中埋葬。
这一切,与我阙永修何干?
而他,镇守楚州城,与镇北王一同奋勇杀敌,大功一件,名扬天下。
多方高手大战,余波冲上城头,士兵们稍有不慎,就会死于可怕的冲击波中。
杨砚率领使团,已经提前一步退到城墙下,试图沿着城墙,从最近的城门口逃离出去。
……
有了镇国剑这一招奇兵,镇北王占尽上风,以碾压之势在吉利扎古身上留下道道伤痕。时而还能援助巫师,以镇国剑割裂巨蟒身躯。
“当,噗……”
镇北王与青色巨人擦身而过,吉利扎古手里的巨剑折断,胸腹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隐约可见脏器。
伤口并没有愈合,淡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摧毁着生机。
吉利扎古发出痛苦的嘶吼。
“烛九,这回要栽了,这把镇国剑当年杀了我父亲,今日又要杀我。”
吉利知古连连后退,愤怒的咆哮。
“喊什么喊,当年老子麾下那么多精英,不也被这凶器给斩了么。”
烛九暴怒,庞大的身躯在城中肆虐,恐怖的怪力根本不是巫师能抗衡,但牠知道,这场战争的局面对己方极为不利,甚至可以说陷入绝境。
“本尊不甘心,本尊还没晋升二品呢,镇北王这黄毛小儿,当年要不是有魏渊在背后给他撑腰,老子早吞他几百次了。”烛九不停咆哮。
“魏渊?”镇北王冷笑道:
“一个自废武功的懦夫罢了,当年本王没有起势,与他共事而已。本王需要靠他撑腰?可笑。”
他突然改变目标,抛弃吉利知古,转而针对烛九,似乎是因为烛九的话惹他不快了。
这是一场请君入瓮的猎杀,镇北王不但要晋升二品,还要斩去蛮子高手,扬名天下。
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是他武道途中的垫脚石,是他登顶绝巅必要的牺牲,他们死得其所。
“来的好!”
烛九突然拧回头颅,竖眼爆射出乌光,将镇北王笼罩。
后者身躯骤然一僵,思维变的缓慢,手脚关节生涩。
趁着这个机会,白裙女子九条狐尾迎风膨胀,宛如触手,缠住镇国剑,用力拉拽。
吉利知古狂奔而出,过程中扬起拳头,拧腰摆臂,一拳轰出。
这一刹那,拳头竟因速度过快,与空气摩擦,表面燃起一层火焰。
镇北王脑袋挨了一拳,身体宛如炮弹飞出,撞穿房舍,撞入废墟。
而这时候,出拳的音波和击中镇北王脑袋的“砰”声才“后知后觉”的响起。
镇国剑飞旋着钉入远处坍塌的一处废墟。
“呼呼……”
吉利扎古剧烈喘息,借机修补身上燃烧淡金火焰的伤口。
烛九和白裙女子也终于得到了珍贵的喘息时间。
眼下的处境极为不利,继续争夺血丹的话,必然有人会陨落。可若是就此退去,镇北王吞食血丹后,必然会拎着镇国剑杀上门,夺去吉利扎古或烛九的精血。
他不会放过晋升二品的良机。
进退两难。
镇北王从废墟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笑一声:“镇国剑有灵,非死物,只有我大奉皇室之人能使用。尔等做困兽之斗,不过是拖延死期罢了。”
说罢,他伸出右手,像是要展现给众人看,喝道:“剑来!”
吉利知古、烛九和白裙女子,一阵头皮发麻,强如他们,此刻也忍不住泛起无力感。
这时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握住剑柄,将它拔了出来。
镇北王看着空空荡荡的右手,愕然的扭头,看向远处。
镇北王冷峻的脸庞,出现了罕见的惊怒和错愕,以及茫然……他,第一次见到有除皇室之外的人,拔起镇国剑。
遭受重创的青色巨人先是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而后发现镇国剑没有回到镇北王手里,他疑惑的转动脖子,带着茫然的目光看了过去。
巫师和巨蟒双双罢手,前者暴退数里,目光始终在一个方向,在一个地方,镇国剑所在的地方。
后者昂起头颅,调整蛇躯,金色竖眼忍不住眯了眯,似乎觉得一只眼睛看不清楚。
莲花中央,黑色人形充满恶意的盯着镇国剑,以及握住它的人。
唯独白裙女子神色复杂,痴痴的望着那道身影,神色似喜似悲。
握住镇国剑的,是一个穿着青衣,外貌平平无奇的男人,他拔出镇国剑,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的双眼紧盯着镇北王,嘴角缓缓裂开一个似狰狞,似愤怒,似悲恸的笑容。
“很好,这把剑,我也能用。”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无道,天罚之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似乎在楚州城潜伏许久,就等着这一刻夺去镇国剑。
他穿着青色的袍子,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粗劣的玉簪束起。
虽然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可他握着镇国剑,独自面对在场六位绝顶高手时,那冷静从容的姿态,那狂放不羁的眼神,让所有注视着他的人,自然而然的认可了他的实力。
这是一位可以与六位绝顶高手争锋的人物。
该死,镇北王不但要炼制血丹,竟然还安排了这么多后手,召集如此数量的顶尖强者埋伏我和烛九……青颜部首领脸色大变,噔噔噔往后退开,然后探出手掌。
掌心“呼”的腾起气旋,远处的城墙上,一把把或破损的,或完好的兵刃,宛如游动的鱼群,朝着吉利知古汇聚。
嗤嗤……兵刃组成的钢铁鱼群,在触及到气旋的刹那,熔化成亮红色的铁水。
铁水不断凝聚,排除杂质,重新凝聚成一把常人无法使用,门板那么大的巨剑。
“大奉皇室还有一位高品武夫?是山海关战役之后晋升的高品?不可能,大奉皇室没有这样的人物。可你不是皇室中人的话,你怎么可能使用镇国剑?”
巨蟒烛九游动蛇躯,撞倒一座座民舍,在城墙边缘支起身躯,忌惮的观察着青衣男子。
烛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把目光投向穿青衣的年轻人。
但回应他们的是沉默。
浑身充盈血气,头顶浮着虚幻战魂的巫师,当场卜了一卦,而后,他发现镇北王、吉利知古、烛九,还有地宗道首都在看着自己。
……高品巫师张了张嘴,缓缓道:“占卜不出,他身上有屏蔽天机的法器。”
屏蔽天机的法器?
众强者审视着青衣男子,充满忌惮,并对他的身份愈发好奇。
他身上有地书碎片的气息,他是地书碎片的主人……黑色莲花中央,那道黏稠脓液的黑色人形,突然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石油般的液体推着他离开莲花,站在高空,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许七安,咆哮道:
“你是谁,你是谁……”
在场众高手一愣,有些愕然地宗道首的态度,听他所言,似乎不认识此人,却又是认识的。
高品巫师皱眉道:“你认识他?此人是何根脚。”
漆黑人形不理,带着堕落和恶意的目光锁定许七安,居高临下,咆哮道:“金莲在哪里,金莲在哪里。”
金莲?!
他不就是金莲么,入魔后的金莲……高品巫师皱了皱眉。
此人不但拿起镇国剑,似乎还和地宗有莫大的干系,看地宗道首的态度,似乎是敌非友……吉利知古和烛九不了解地宗的隐秘,只觉得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愈发神秘了。
白裙女子专注的凝视着他,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她并不知道许七安和地宗道首有什么牵扯。
这时,许七安缓缓道:“金莲曾恳求我,助他清理门户,斩入魔道首。我并未拒绝,只说来日闲暇之时,自会帮他。金莲欣然应诺。”
“!”
漆黑人形猛的暴退数十丈,恶狠狠的盯着他,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却又忌惮猎人的强大。
黑莲是地宗道首,二品巅峰强者,此人竟如此轻描淡写的把“清理门户”四个字付之于口……烛九和吉利知古心里一沉,强大如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只是因为对方手握镇国剑,还是因为他本身的神秘和强大,让两位北方强者感到棘手。
真不是说大话?嗯,看黑莲的态度,似乎金莲并没有彻底入魔,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但黑莲口中的那位金莲,既然恳求了这位神秘强者,那说明他真有这样的实力……想到这里,高品巫师心里泛起了危机感。
每一位擅长卜卦的巫师,在发现事情发展超出卦象所示后,都会丧失安全感。
……
激烈的战斗停止了,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城内存活的江湖人士,以及守城士兵的关注。
楚州城作为一洲主城,一个月来,涌入其中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尽管刚才的战斗中死了很大一部分,但依旧有小部分人存活着。
楚州城面积广阔,他们看不见战斗现场,但可怕的冲击波忽然停止,归于平静,引来了不少存活者的猜测。
“打,打完了?谁赢了,是蛮族还是镇北王?”
“肯定是镇北王,绝对是镇北王,如果镇北王输了,我们统统活不了。”
“过去看看吧?”
“你不要命了吗,对了,楚州城这些百姓究竟是怎么回事。”
蛮族骑兵和妖族军队缠住了大奉军队,但战况不算激烈,因为城墙已破,各自的首领、亲王在城中展开激烈争斗。
他们已经没必要生死相向,更多的是相互牵制。
即使是百战老卒,或凶狂的蛮子,也是爱惜生命的,不做无畏的牺牲。
因此各方将士能抽空旁观城内动静。
阙永修站在城墙上,有些不安的看着突兀出现的青衣人,分不清是对方那身与魏渊风格极为相似的穿着,让他本能的忌惮。
还是因为一位高品强者的插足,会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
大概两者皆有。
“楚州城一定要化作废墟,城中幸存的人也必须死,包括使团。如此一来,我才能掩盖屠城的真相。只要没有证据,有镇北王护着我,加上我堂堂一等公爵的爵位,开国将领的子嗣,以及这些年镇守北境的功劳,即使是魏渊和王贞文,也不能拿我怎样。
“希望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走,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能拿起镇国剑,皇室还有这样的高人?不知道他的态度如何,嗯,淮王是大奉亲王,他晋升二品比什么都重要。此人既然能拿的起镇国剑,说明是大奉阵营。
“想必也会欣喜镇北王的突破,给予支持。”
阙永修念头闪烁,不断分析利弊。
另一边,杨砚跃上屋脊,眺望极远处的战场。
以他的目力,相隔极远,也能清晰看见场中变化,看见那个不知名的青衣男子,握住了镇国剑。
杨砚看着那道身影,眼神出现明显的恍惚。
“杨金锣,发生何事?为何战斗停止,你看到了什么。”
屋脊下,大理寺丞扯着嗓子喊道。
使团里的护卫、士卒警惕四方,防止有妖族、蛮子,甚至镇北王的士兵杀来。
杨砚收回目光,淡淡道:“有一位神秘高手出现了,他握住了镇国剑。”
“什么?”
两位御史,大理寺丞吃了一惊。
镇国剑何时出现在楚州的?它不是一直在永镇山河庙里镇压气运么。
还有,神秘高手握住了镇国剑?
怎么可能。
当年元景帝亲自把镇国剑交给镇北王,除了他当时已是战力无双的强者,还有一个原因,非皇室之人,无法取得镇国剑的认同。
镇国剑是大奉开国皇帝的佩剑,随他征战四方,一点点凝聚起大奉气运。
神剑是有灵的。
“那,那人是谁?”大理寺丞颤声道。
杨砚摇摇头,低声道:“他,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魏公,山海关战役时的魏公。”
说完,他陷入沉默,没有多做解释。
“那位神秘高手,是敌是友?”刘御史问道。
“不知道。”杨砚摇头,而后补充道:
“但既然拿得起镇国剑,或许,或许是镇北王的后手之一。”
大理寺丞眼神一黯。
刘御史咬牙切齿道:“所以,屠城是早就谋划好的,就是为了推淮王一把,让他晋升二品。为此,可以出动镇国剑,可以牺牲三十八万百姓。
“三十八万人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是妻子是丈夫是子女是老人,就这么死了,全被死了啊……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本官不甘啊。”
亲眼所见城中百姓被血祭的一幕,远比看到公文冲击力要强无数倍。
几乎都成刘御史心魔了。
……
镇北王眯了眯眼,眼睛一转,笑道:
“你来的正好,打破了我们僵持的局面,北方妖蛮两族,屡屡侵扰我大奉边关,烧杀劫掠,眼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杀了他们,大奉北境将永远太平。”
他先不管对方是谁,但既能得到镇国剑认可,便不可能是妖蛮两族的人。
拉一拉仇恨,以大奉与妖蛮两族的旧怨说服这位神秘高手,与他联手先杀了吉利知古和烛九。
至于屠城的事,等他想办法取回镇国剑再说。
听到镇北王的话,吉利知古和烛九如临大敌,把大部分心神转移到许七安这边,谨防他持着镇国剑杀来。
“我是来杀你的!”
青衣男子随后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巅峰高手们一愣,露出惊愕神色。
镇北王脸上笑容缓缓收敛,锐利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许七安不搭理他,缓缓浮空,凝于高出,而后,他的眉心浮现一道漆黑的,宛如火焰的符文。
他的身躯开始膨胀,撑裂衣衫,裸露在外皮肤是非人的漆黑之色,宛如玄铁锻造,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这一刻的许七安,比地宗道首更邪恶,浑身燃起黑色魔焰,如神似魔。
“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品巫师脸色布满震惊。
九州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巅峰武夫?
城墙上,城里,存活的江湖人士、缠斗中的蛮子、北境士兵、妖族,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这股邪恶的,强大的力量。
这让他们险些握不住兵刃,心里涌起逃跑的念头。
“镇北王,你该死!”
空中,缭绕黑焰,如神似魔的许七安,声音滚滚如惊雷,仿佛天神宣布的命令。
“镇北王,你为晋升二品,一己之私,杀戮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一条条人命在因你而死。”
“北境百姓敬你爱你,把你奉若神明,认为是你守护了边关,让百姓免遭蛮族铁蹄。可你是怎么对他们的?”
“你勾结巫神教,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以巫神教秘法洗练精血,耗时一月,此等暴行,罪大恶极。”
“镇北王,你对得起爱戴你的大奉百姓吗,对得起创业艰难的开国大帝吗,对得起过往先祖的英灵,对的起那三十万条冤魂吗。
“你这个畜生。”
一声声喝问,响彻云霄。
许七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中箭倒地的百姓,闪过他们哭喊着求饶,却被尖刀刺穿心脏。
闪过热血的书生大声喝问,遭残忍杀害后,依旧死死盯着屠夫的目光。
那目光,绝望又悲愤。
闪过把孩子护在身下,却无法保护他,连同孩子和自己一起被捅穿时,年轻母亲绝望痛苦的眼神。
闪过郑布政使的次子,死亡前疼痛哭泣的脸,闪过郑兴怀嚎啕大哭的模样。
一条条冤魂在嘶吼,在咆哮,在恸哭。
许七安的三观在怨魂的哀嚎中摇摇欲坠,今日不杀镇北王,终究意难平。
……
数万名北境士卒骚动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镇北王屠城?他说楚州城的百姓是镇北王勾结巫神教做的?”
“这不可能,楚州城的百姓之前还活的好好,是蛮子和妖族攻城时才死的,分明是他们用了阴毒的法术,杀光了城中百姓。”
议论声在士兵之间响起,回荡。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茫然不解,有人激动的替镇北王解释,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受限于身份和见识,底层士兵根本不知道镇北王的谋划,更不知道炼制血丹的秘密。即使刚才亲眼目睹城中诡异的现象,但他们根本没这个见识去理解眼前那一幕。
当日屠城的士卒,本就是高品巫师手底下的尸兵。
巫神教能操纵尸体和魂魄,能激发气血,自然也掌控着洗练精血的手段。但前提是,那些人必须已经死亡,活人是无法被巫师控制的。
以控尸之法洗练精血既隐蔽又安全,这才没有被蛮族和妖族发现,纵使术士,也被瞒天过海。
因为巫师本就有干扰天机和气数的能力。
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百姓,魂魄被封在体内,直到血丹炼成之时,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底层士卒,如何能理解此中玄奥。
除了这些士卒,存活着的江湖人士,听着一声声喝问,呆若木鸡。
而后涌起强烈的质疑,认为那个凶焰滔天的强者是在诋毁镇北王。
镇北王戍守边关十几年,抵御蛮族,保卫疆土,是大奉武道最强者。他的功绩,天下人看在眼里。
突然蹦出一个神秘高手,指责镇北王屠城,任谁都不会相信。
“满嘴胡言,真希望镇北王能斩了他。”
“如果形势不妙,我等身为白丁匹夫,也要为楚州出一份力,楚州人不怕死。”
“可是,那人拿着镇国剑啊,我听说,能得镇国剑认可的,只有皇室中人,他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
“骂的好,骂出老夫心声。亲王又如何,此等暴行,与畜生何异。”刘御史激动的浑身颤抖,唾沫飞溅:
“此人必是我大奉皇室隐藏的高手,他来替天行道,来讨伐镇北王了。”
“直抒胸臆啊,如若牺牲百姓才能换来一位二品,那我大奉活该亡国。镇北王他错了,他大错特错。”大理寺丞愤慨道。
文官们没有想到,竟真有强者站出来痛斥镇北王,将他罪行揭露,并扬言要斩他。
尽管不做好人很多年,可此时此刻,当这个神秘强者痛斥镇北王,他们心里泛起“邪不胜正”的喜悦。
“百姓可以死于战乱,死于蛮族和妖族之手,大不了杀回来便是。今日他屠我大奉一城,明日我大奉灭他一部。本就是敌国死仇,不死不休。”
陈捕头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可百姓不该死在镇北王手里,他们临死都认为镇北王是大奉顶梁柱,是守护他们的英雄。可这个英雄,却向他们挥动屠刀,攫取他们的精血,只为了自己能晋升二品。何其可悲!
“镇北王怎么下得了手,他是个狗贼,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武夫自有血性,陈捕头已经全然不顾对方亲王身份,只觉得镇北王死有余辜。
至于镇北王死后,北境怎么办。
呵,一个为了私欲,可以献祭一座城池的亲王,他不死,难道要等着将来晋升一品,献祭十座城?
蛮族虽有烧杀掠夺,但杀的人反而没有镇北王多。
山海关战役后,蛮族休养生息十余年,而后屡有侵略边关,也只是小规模的劫掠。没发生过大型战争。
而镇北王呢?
三十八万百姓,说杀就杀,说屠城就屠城。
将来他要晋升一品,怎么办?
其他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大理寺丞才悲恸中,发狠的说:希望此战蛮族胜出。
……
镇北王面不改色,朗声道:“阁下是何人,何故血口喷人,污蔑本王。”
阙永修脸色一变,骤然握紧了剑柄。此人是敌非友,竟是为了杀淮王而来。
“该死,该死,他该死,哪来的狗东西,为何要坏我大事,坏淮王大事。”阙永修怒发冲冠。
听到镇北王的话,阙永修心里一动,踏在女墙上,喝道:“众将士们,今日一切都是妖蛮两族的阴谋,他们想害我们的镇北王。”
闻言,北境士卒们恍然大悟,义愤填膺。
“妖族和蛮族不但要害镇北王,还想污他名声,可恨,恨不得杀光这群鼠辈。”
“镇北王戍守边关,多年未曾返京,是我等心目中的英雄,大家不要被那人蛊惑。”
“镇北王不能死,他是大奉军神,大奉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我们誓死保护镇北王。”
北境士卒激起了血气,大不了一死,也要用尸体为镇北王铺出逃生之路。
这时,高空中,许七安抛出手里的镇国剑,让它“锵”一声刺入地面。
“镇北王,镇国剑有灵,它能辨忠奸,识人心。你若是问心无愧,那就问问它,选不选择你。”
许七安隐隐听见剑鸣,似在委屈控诉,控诉他抛弃自己。
这一瞬间,远处的谩骂声忽然停了。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居高临下,死死盯着远处的镇北王,盯着镇国剑,不敢眨眼睛。
在城下的士兵看不见,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城墙上。
这个时候,除了几处稀稀拉拉的战斗还在继续,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拼杀。蛮子、妖族还有大奉士兵,一边相互警惕,拉开距离,一边分神关注。
镇国剑只认气运,不认人,本王身为大奉亲王,名声还在,气运便还在,怎么可能无法使用镇国剑……镇北王嘴角一挑,朝着高祖皇帝的佩剑,探出了手。
气机牵引剑柄,就要把它拔出。
眼见这一幕,烛九和吉利知古,以及白裙女子脸色微变,本能的想要阻止,奈何方才一退再退,距离过远。
此时再想阻止,来不及了。
“嗡嗡……”
突然,铜剑绽放淡金色的光辉,竟震开了淮王的气机牵引,不让他碰。
镇国剑拒绝了淮王……
吉利知古和烛九相视一眼,隔空传音:
“此人身份不明,但来头大的超乎想象,不要疏忽大意,纵使他针对镇北王,多半也不会放过我们。”
“镇北王死活不论,争夺血丹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莲花中央,漆黑人形惊疑的盯着许七安,此人福缘深厚不假,但并非大气运之人,怎么会让镇国剑对淮王弃如敝履。
“镇北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皇室还隐藏了此等高手?是不是你们大奉皇室的某位先祖?”高品巫师悚然一惊。
许多年不曾有过脊背发寒的感觉。
镇北王脸色铁青,沉声道:“从高祖皇帝到武宗皇帝,哪一位巅峰武夫能长生久视?他不是我皇室中人。”
说话间,他身形一闪,出现在镇国剑前,伸手欲拔。
“嗡!”
淡金色的光芒瞬间炸开,气浪如海潮掀起,把镇北王推了出去。一道道剑气激射在三品武夫的体魄上,溅起密集的火星。
镇国剑……这把镇压大奉气运的神兵,这把曾经随镇北王参与山海关战役,斩杀敌酋无数的神兵。
竟然,因为镇北王的靠近,而产生这般的过激反应。
远处的城墙上,哗然声四起。
此刻城墙上足有上万名士卒,他们远远的看见这一幕,看见镇国剑厌弃镇北王,抗拒他的触碰。
众士卒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我看见了什么?我肯定是中幻术了,我看见镇国剑在抗拒镇北王。”
“镇北王……他真的屠城了吗?”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兵刃“哐当”坠落,许多士兵痛苦的抱住脑袋,嘴里喃喃自语。有人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疾言厉色的质问身边的战友,希望对方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却不料战友已经崩溃。
信念坍塌了。
镇国剑是大奉神兵,开国大帝传下来的利器,在军伍人士眼里,它的地位无比崇高。
当年山海关战役,皇帝陛下举行祭祖大典,亲自取出镇国剑,赐予镇北王。
这一段历史至今还在军中流传,被津津乐道,成为镇北王众多光环中的一部分。
正是如此,镇国剑拒绝镇北王的一幕,给了士卒们难以承受的冲击。
城墙之下的士卒看不到那么远,头顶响起哗然的瞬间,无数人抬头望去,然后,他们听见的不是欢呼,而是崩溃的吼声。
看到的也不是同袍的笑脸,而是一张张崩溃的脸。
这……
事实很容易猜到,镇国剑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这意味着,高空中那位神秘强者说的都是真的,镇国剑厌弃了镇北王,因为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屠杀大奉百姓,他与镇国剑离心离德。
“人无道,天罚之。镇北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许七安俯冲而下,裹挟着无边无尽的怒火,拖曳着滔天的魔焰。
咻……
镇国剑自动飞起,把自己交在许七安手中,他霸道嚣狂,他威风凛凛,他如神似魔……其实真实情况是,他只是一个配音演员。
镇国剑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悍然斩向镇北王。
这位大奉第一武夫脸色阴沉,毫不畏惧镇国剑的锋芒,手里长刀反撩。
“轰!”
仿佛数以百枚的火炮爆炸,可怕的冲击波席卷一切,摧枯拉朽,把周围房屋坍塌的废墟都吹的一干二净。
从城墙俯瞰的士兵,清晰的看见一道圆形气波扩散,呈涟漪状散开。凡触及之物,统统化作齑粉。
这一幕,只能用天灾来形容。
镇北王手里的长刀化作齑粉,这是司天监炼制的极品法器,削铁如泥,坚韧无比,纵使三品级的战斗,也能发出锋利的特点,切割敌人。
但在镇国剑之下,它脆弱不堪。
赤红色的巨蟒抓住机会,额头竖眼转动,迸射出一道乌光,比闪电快,比念头疾,咻一下打在镇北王身上。
镇北王身躯不可避免的出现僵硬,关节生涩,眼睁睁看着铜剑斩落。
“死!”
远处的巫师突然伸出手,对准许七安,用力一握。
咒杀术。
缭绕魔焰的不灭身躯如遭受击,承受了一定的伤害,劈斩的动作也被打断。
镇北王趁机出手,一瞬间打出上百拳,拳影密集,因为速度过快,上百拳只有一个声音:砰!
许七安宛如一颗出膛的炮弹,飞射出去,胸口略显凹陷,瞬息间恢复原样。
九条狐尾宛如遮天蔽日的屏障,在许七安身后的高空展开,为他挡住颓势。
刚于高空中顿住身形,下方风声呼啸,一股宛如石油喷泉的黑色粘液冲起,带着腐蚀一切,污染一切的架势,泼向许七安。
轰轰轰……青色巨人狂奔起来,骤然跃起,以苍鹰搏兔的姿势扑向黑色莲花。
手中巨剑化作刺目的骄阳,奋力劈下。
黑色莲花在沛莫能御的剑罡中崩溃,化作袅袅黑烟,于远外重聚。
楚州城的地面,在这一剑之下,崩裂开延绵数里,深不见底的裂缝。
“我讨厌别人用拳头打我。”
这次是神殊自己的声音。
黑色魔躯背后,长出十二条不够真实的漆黑双臂,肌肉虬结,每一条手臂都握紧拳头。
十二只拳头同时落下,拳势快如残影。
每一拳都会在大地上制造出数丈方圆的拳印。
镇北王快如闪电,时而冲锋,时而折转,凭借武者的本能直觉,避开一个个拳头。
双方在城中展开激烈混乱,因为人数失衡,不再是一对一的交手,彼此之间更注重配合。
各大体系的法术纵横交错,你来我往,打的整座楚州城几乎找不到完好之处。
房舍化作废墟,废墟化作深坑,河流改道,池塘被填平。
自山海关战役后,九州承平二十载,还是第一次发生这个级别的混战。
人类城池对于这些几乎站在巅峰的高手来说,一场战斗下来,就夷为平地。
这时,吉利知古趁着“己方”三人拖住对手,一个腾跃来到血丹前,从废墟中捡起了这颗蕴含巨量生命精华丹药。
“我大奉百姓生命精华凝聚的血丹,你一个蛮子,也配?”
许七安最先杀来,一剑斩在青色巨人手臂,斩出森森白骨,斩的青色巨人痛苦咆哮。
赤中带蓝的鲜血如同喷泉,触目惊心。
这一剑,险些把三品武夫的手臂斩断,威力奇绝。
可惜儒家圣人的刻刀远在京城,又被书院封印,否则我能打十个……许七安心里惋惜。
血丹冲天飞起,九条狐尾卷了过来。巨蟒则直接扑起赤红身躯,遮天蔽日,似是要把血丹一口吞下。
镇北王、地宗道首分身、巫师相继出手,争夺血丹。
“咔擦……”
多方角逐之下,血丹当场崩裂,被均分成七个小碎块。
没有丝毫犹豫,烛九和吉利知古吞噬了血丹,两人身上的伤势尽数修复,气息节节攀升,体魄和气机竟更上一层。
事已至此,巫师只有吞噬气血,来维持自身状态,应对后续战斗。
镇北王脸色阴沉,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怒火欲喷。
这本来是他的机缘,他辛苦谋划的一切,结果却被众人分去一杯羹。
这下子,不仅丢了王妃,连血丹都没了。
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
镇北王把血丹丢入嘴中,嚼碎吞下,咬的咀嚼肌凸起,仿佛吃的不是血丹,而是许七安。
“大,大师……这些,这些都是我大奉子民的精血。”许七安内心沟通神殊,对吞服血丹产生本能的抗拒。
“我有一招秘术,可以燃烧不灭之躯,让力量短暂达到巅峰,但需要庞大精血作为燃料。帮你提早结束这场战斗。”
许七安心里一动:“是你生前的巅峰?”
神殊沉默片刻:“不是,但对付他们足够了……还有,我并没有死。”
许七安盯着手里的血丹,脑海里闪过一句话:屠龙的少年终将成魔。
神殊见他默然,不再犹豫,吞下了血丹碎块。
“好强大的力量,不愧是祭炼三十八万人而成的血丹,啧啧,镇北王,不如你把炼制血丹的秘术告诉我。我们一起屠城,一起晋升二品如何?”
吉利知古舒展身姿,感受着庞大能量在体内化开,心情愉悦到达巅峰。
“的确!”
烛九口吐人言,揶揄道:“我俩不会炼制这种血丹,胡乱吞噬生灵,顶多滋补,没有这样效果。而你镇北王一个人,偷偷摸摸屠一城可以,再多,就要被监正给宰了。不如咱们三人联手,炼制第二枚,第三枚血丹,如何。”
它边说着,边扭动蛇躯,似乎体痒难耐,要蜕皮了。
高品巫师冷笑道:“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白裙女子看了眼许七安,咯咯笑道:“本国主再陪你们玩玩。”
地宗道首不屑多言,血丹与他用处不大,他没有吞服,藏了起来。索性只是一具分身,他已提前获取了自己想要的:
屠城的恶!
怎么都是赚了,不介意再陪他们打一场。
吞食血丹后,各方气息暴涨,都是自信满满。
自身超越了巅峰,连带着对镇国剑的畏惧也减轻了许多。
镇北王撕裂甲胄,露出古铜色的体魄,淡淡道:
“本王亦突破到此生为止的巅峰,既然血丹平分,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烛九,吉利知古,不如联手,先把这个家伙干掉。”
吉利知古和烛九,立刻看向许七安,三只眼睛里流淌着深深的忌惮。
镇北王这是祸水东引,把压力分担给他们。
可这是阳谋。
此人来历神秘,能驱使镇国剑,刚才的战斗中,对他们同样抱着敌意,如果镇北王死在镇国剑下,可以想象,此人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他们。
而镇国剑的存在,又对他们具备实质性的杀伤力,威胁巨大。
反观镇北王,他已经被镇国剑厌弃,实力又不比他们强,威胁不大。
烛九和吉利知古对视一眼,狞笑道:“好。”
镇北王嘴角一挑,笑容森然:“结盟达成。”
等杀了此人,夺回镇国剑,我再与镇北王联手斩杀烛九,不除掉这个隐患,镇北王极可能会死,烛九杀不成……内心一番权衡,高品巫师做出妥协。
刹那间,镇北王、巫师、黑莲、烛九以及吉利知古,都将目光投向许七安。
五大高手形成默契,共杀此人。
场上的变化,让城墙上围观的士卒、密探,以及军中高手猝不及防。
士卒们目光复杂的看向孑然而立,手持镇国剑的神秘人。
白裙女子没有插手,拔高身形,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
她盈盈眼波凝视着许七安,似欣喜,又似悲伤。
神殊,展现出你真实战力的冰山一角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复仇者
常言道,战场瞬息万变。
这句话恰好应在此处。
任谁都没想到,前一刻还打生打死,势如水火的蛮族和镇北王,竟在此刻突然结盟,把矛头对准手持镇国剑的神秘强者。
对于五位巅峰高手,同时望来的目光,许七安舔了舔嘴唇,露出了狰狞的,嗜血的笑容。
“你似乎很兴奋?真以为有镇国剑,就能以一敌五?”镇北王眯着眼,冷笑道:
“看你的气息,也是三品,正好血丹效果不够,那就用你生命精华来弥补。”
三品高手的生命精华不比血丹差,更准确的说,镇北王炼制血丹是为了庞大的生命能量推动他冲击二品的关卡。
本质是“庞大的生命能量”,三十万百姓炼制的血丹是生命能量,三品高手的精血也是生命能量。
只不过平时要杀一名三品太难太难,远不如屠城容易。
听到镇北王的话,烛九和吉利知古舔了舔嘴唇,露出垂涎之色。
围杀一名三品武夫,平时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蛮族和妖族是盟友,两名三品,而北境虽只有镇北王一位三品,但他占据主场优势,有护城法阵和重型杀伤法器。
本身就是硬骨头,其次,镇北王肯定不会死守楚州城。他和烛九拦不住一名只想逃跑的三品。
而杀不死镇北王,只会招来大奉的反噬,他们害怕那个魏渊再次挥军北上。
所以双方偶有冲突,但没有这样的大规模战役。
现在不同,现在是五名巅峰高手围杀一名三品,即使对方有镇国剑,顶多也就是烤肉上扎了一根针,吃起来有难度,也只是有难度。
在众人注视之下,许七安把镇国剑插在地上,抬起双手,捧住脸,昂起头,发出嘶哑的怪笑声:
“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尽情释放力量,五个三品的黄毛小子,勉强够本座吃一顿。”
然后,他竖起一根指头,宣布道:“第一阶段。”
镇北王等人眉梢一挑,只觉得对方不是虚张声势,就是因为血丹带来的力量有些失去自知之明了。
喂喂,大师你也太飘了吧,虽然你生前可能很强,可你现在只是断臂加残魂啊……许七安也觉得神殊状态有些不对。
每次现出不灭之躯,神殊就会变的怪怪的,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个人。
“虚张声势!”
巫师冷哼一声,展开手掌,对准许七安:“歹……”
他想说的是“死”,用咒杀术给予这个突然精神失常般的强者一记重创。
但“死”字说到一半,“许七安”突然食指抵住嘴唇,以一种浮夸的语气,压低声音说道:“嘘,三缄其口。”
刹那间,巫师只觉得嘴巴被无形的力量封住,不敢他如何努力的张大嘴巴,就是无法发出声音。
许七安随后消失,贴身近战输出。
一轮刺目的光团爆发,外人根本看不清战斗细节,只能通过不断爆炸的,雷声般的巨响里领悟到战斗的激烈。
随后一道人影跌飞出去,激发气血后,这位巫神教的巫师肉身膨胀,原本比青色巨人吉利知古还高大。
但现在被打回了原形,胸膛凹陷,腹部一个透亮的剑孔,左手齐肩而断,断口平齐,是被一剑斩断。
高品巫师快飞暴退,过程中激发气血,以九品血灵的能力,为自己修复伤口,重塑断臂。
“小心,他没有弱点,我找不到他的弱点。”巫师沉声道。
三品巫师叫做“灵慧”,可以看穿敌人的弱点、招式破绽,从而为自己规划出一套有效的攻击或反击计划。
灵慧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游刃有余,像是高高在上的强者,不管你如何发狂攻击,他永远不慌不忙的化解。
“你是佛门中人?”
烛九尖叫一声,本能的忌惮,竖眼旋即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五百年前,在一甲子里被灭国的南妖也好,如今人才凋敝的北方妖族也罢,都吃过佛门的苦头,都被佛门教育过。
两百年前的九州,能和佛门一较高下的,只有大奉的儒家。
而今儒家没落,佛门堪称九州第一大势力。
“佛门算什么,待我重聚肉身之日,便是佛门覆灭之时。”许七安猖狂大笑,像极了无法无天的狂徒。
一道金光突兀刷来,直直打中神殊,却打中了残影。
下一刻,出手偷袭的烛九心里一凛,猛的回头,竖眼爆射出金光。
那里一道身影刚浮现,便被金光撕裂,原来只是一道幻影。
噗!
浑身缭绕魔焰的“许七安”落在赤红巨蟒的背上,他把青铜剑刺入巨蟒背部,拖着它,在这条赤红色的大路上狂奔。
镇国剑切开了巨蟒的血肉,切断一节节颈椎骨。
他身后开出一丛丛血色的花。
烛九凄厉咆哮,巨大的蛇身在城中翻转,横冲乱撞。在城头士兵们眼里,就如同一条发狂的蛇冲进了沙盘。
这时,青色巨人吉利知古,无声无息出现在许七安身后,巨剑霍然劈下。
许七安身后仿佛长着眼睛,回身方撩镇国剑。
当当当……
门板似的精铁重剑在青色巨人手里像是玩具,两人在一瞬间,对拼二十余刀,重剑一寸寸缩短,崩出一块块碎铁片。
许七安腾声而起,按住青色巨人的脑袋,游鱼般的窜到他身后,咔擦一声,青色巨人的正脸出现在了后背。
铜剑一闪,割开了皮肤外的角质甲胄,割开喉管,割开颈动脉。
红中带青的鲜血如同喷泉,强大的压力下,喷起数米高。
镇北王突然头皮发麻,出于武者对危险本能的直觉,他猛的朝前腾跃,劈开了斩向头颅的一剑。
也就在他站稳的刹那,神殊如影随形,已杀至身后,镇国剑爆发煊赫的金光,仿佛要将虚空斩碎。
镇北王眼里只剩煊赫的剑光,汗毛竖起,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在向他传输危险信号,告诉他:危险危险,不避开会死!
自山海关战役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遭受过致命的威胁。
这一刻,他的心反而平静下来,念头前所未有的澄澈,有些人,越是危险,就越能爆发潜力。
天赋绝伦的镇北王恰好是后者。
他表情波澜不惊,他眼神平静如镜,他握住了拳头,缓缓打出,却又快到极致。
一股霸道无双的拳意激荡而出,引起天地异变,高空云层旋转,呈旋涡状。大地轰隆隆颤抖,似乎无法承受如此霸道的意气。
众所周知,武夫之粗鄙,古今少见,没有炫目的特效,没有花哨的技能。
因此,镇北王这一拳,完全以自身气机引动天地异象,极其可怕。
当!
拳头和剑刃碰撞在一起,天地间一声洪钟大吕,直接震晕遥远处的士卒和蛮族骑兵。
狂暴的能量化作纯粹的冲击波,两人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地面轰然下沉。
吉利知古、高品巫师等人也不得不暂避锋芒,躲避这股可怕的冲击波。
高压之下,镇北王轰出了他人生中最巅峰的一拳。
他的拳头已经化作血泥,断裂的腕口不断流淌出鲜血。
霸道,是他坚持的武道,也是他凝练的意。
“有趣有趣,极少见到有人修霸道之意。”
“许七安”一手持剑,一手捂脸,神经质似的大笑,笑的让镇北王脊背发寒。
“呼,呼……”
缓缓后退的镇北王,听见了身旁传来喘息声,他左右瞥了一眼,发现吉利知古和高品巫师缓步靠近自己。
似要会合。
而远处的地宗道首也慢慢挪移方向,挪移到三位近身战强者的后方。
他们不敢分散了。
“他没有弱点,近身战堪称无敌。”巫师传音说。
“他的肉身很古怪,非我等能比。”青色巨人也给出自己直观的感受。
“但他似乎没有‘意’。”镇北王传音道。
他的手还没恢复,血肉缓慢蠕动,消除淡金色的火焰。
佛门中人,禅武双修,肉身邪异可怕……太强了,佛门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强者,他到底是谁。
到此,五位强者不复刚才的自信。
……
靠近城墙的房舍顶上,大理寺丞和两位御史站在屋脊,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战场。
他们只是凡人,根本看不清战斗细节,最多就是从轰隆隆的爆炸声,以及吹到近前来时,化作狂风的气机波动,判断出此战的激烈程度。
但好在身边有杨砚这样一位金锣,堂堂四品,平时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如今做个“望远镜”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刘御史一边踮脚张望,一边问道:“杨金锣,战况如何?”
大理寺丞紧接着追问:“那位神秘高手如何能战五人,他,他可还好?”
杨砚心潮澎湃:“……太强大了,那位神秘高手太强了。面对五位三品围攻,竟凭一己之力,压住了他们。”
“好,好!”
大理寺丞激动的浑身颤抖。
趁着大奉士卒与蛮族停止交战,那些存活的江湖武夫纷纷溜上城墙,各自挑了一处城墙俯瞰。
太强大了,这就是巅峰高手的战斗。
楚州州城可是一座拥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城,普通人横穿这座城市,得走整整一天。
骑马也要两个时辰。
而今他们从城头俯瞰,只看见大片大片的废墟,只有临近城墙位置的房舍保持完好。
这是因为城中的强者们不以破坏为目的,否则,只怕连四面城墙都已经被拆。
“干他酿的,杀了镇北王和蛮子、蛇妖,为楚州城的百姓报仇。”
一个年轻的江湖人怒骂道。
“放肆!镇北王乃亲王,你犯了大不敬之罪。”
远处,一位黑袍密探闻声,勃然大怒。
“老子说的有错?”
那年轻的江湖人有着北境人的火爆脾气,吊着眼睛,毫不畏惧的与密探对骂:
“镇北王为一己之私屠了楚州城,狗屁的亲王,连镇国剑都厌弃他。”
“对,杀了他们,老子这次要是能保住狗命,一定把镇北王干的事宣传出去。”
周边的江湖人士同仇敌忾,纷纷叫骂,并按住了刀柄。江湖匹夫桀骜难驯,心里本就憋了无尽的怒火。
他们按刀柄可不是震慑,而是真的会抽刀子玩命。
密探见对方人多势众,且都不是弱手,便冷笑道:“尔等以为妖蛮联军攻城,内忧外患,非常时期,便可以目无法纪,诋毁亲王?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这楚州,依旧是镇北王的楚州。”
说罢,他大手一挥,命令伸手的数百士卒:“给我拿下这几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没人动。
黑袍密探霍然转身,面具下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众士卒:“你们想违抗军令吗!”
士兵们低下头去,依旧不动。
“老子虽是匹夫,但也知道读书人常说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镇北王丧心病狂,早已人心尽失。
“你这镇北王的走狗,还敢在这乱吠。”
十几名江湖人士,果然抽出兵刃,一拥而上,把密探活活砍死。
不远处的士卒依旧垂着头,什么都没看见,保持沉默。
砍完人后,众江湖人士继续关注战场,俯瞰远方。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借此逃离楚州城,远离是非之地。但没有人走,并非爱看热闹,而是想看到一个结果。
为此,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匹夫以力犯禁,然,匹夫胸腔热血未熄。
……
这时,地宗道首的传音:“不夺走镇国剑的话,我们很难战胜他,吞噬血丹后,此人实力突飞猛进。”
黑莲道首的话,引起烛九、吉利知古等人一致认同。
五人保持着严阵以待的架势,暗中传音交流。
镇北王腕口血肉缓慢蠕动,恢复,传音回应:“你有什么办法?”
黑莲道首传音道:“我能利用阵法侵蚀镇国剑,让它短暂失去灵性,维持一刻钟。代价是这具分身消散。”
镇北王等人不惊反喜,武夫只有暴力蛮干,遇到战力比自己强的同体系强者,很容易被压制。
但其他体系不同,手段诡谲多变。
黑莲道首的一具分身,换取对方失去镇国剑一刻钟,这是无比划算的买卖。
远处的巨蟒烛九传音道:“不行,以他肉身的可怕,即使没有镇国剑,我们也不可能在一刻钟里将他杀死,或重创。”
没有镇国剑,他们有信心打败对方,但做不到在一刻钟里杀死。
高品武夫太难杀了。
镇北王略作沉吟,道:“或许可以,只要我们的总体实力能短暂达到二品,嗯,我单纯指二品的力量。”
三品晋升二品,当然不只是气机方面的提升,还是“意”的蜕变。
青色巨人嗤笑传音:“二品的力量,你说有就有?”
镇北王淡淡道:“我有一张阵图,是监正早年作品,此阵叫无双法相,他能把众人之力合二为一,凝成一具法相。有一无二,故名无双。”
阵图是很多年前,他从监正那里求来的,理由是一旦北方妖蛮两族联手,他独木难支,需要强有力的自保手段。
监正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赐了阵图,顺便清一清库存。
大敌当前,五人很快达成共识。
青色巨人吉利知古率先行动,目标却不是“许七安”,而是对准某一段城墙,猛的一摄。
“嗡嗡……”
城墙上的士卒和蛮族骑兵,手里的武器忽然脱手,自动飞向空中。
呼……钢铁铸造的炮架等重型武器也飞了起来,一股脑儿往高处汇聚。
这些铁器在空中熔化成铁水,不断排出杂质,浓缩成赤红色的铁水球。
“许七安”持着镇国剑,嘴角翘起,桀骜的看着这一幕。
大师,他们在憋大招,莫哔哔,肛了他们……许七安心里一凛,于脑海沟通神殊和尚。
神殊和尚置若罔闻,保持着拄剑而立的姿势,像是信号不稳,突然掉线了似的。
这个状态下的神殊太桀骜太嚣张了,我根本驾驭不住他……额,是什么让我产生了我能驾驭他的错觉……许七安心里叹息。
巫师抬起手,掌心对准许七安,喝道:“死!”
神殊下意识的施展佛门法术,打断他的咒杀术,但这时镇北王杀到了,这位大奉第一高手气势如虹,拳意霸道无双。
“许七安”施法被打断,抬剑刺出。
砰!
他的胸口突然凹陷,咒杀术产生了巨大的杀伤效果,并打断他的剑势,镇北王顺势一拳轰在许七安胸口。
轰的一声,拳意透出后背,炸起飞瀑般的气机。
此时,天空中铁水铸成一口亮红色的大钟,并迅速冷却,钟体呈现漆黑之色。
巨钟朝着许七安轰然罩下,过程中,地宗道首化作黑色浊流卷住巨钟,钟体表面浮现一个个漆黑扭曲,充满邪异和堕落的符文。
顷刻间,这口现场炼制的巨钟,融合地宗道首,变成一口散发邪异黑雾的法器。
它象征着堕落,腐蚀世间一切。
烛九额头竖眼亮起,骤然爆射出一道乌光,直直打中许七安,打的他思维混乱,身躯僵滞。
巨钟轰然罩下。
尘埃落定。
见状,镇北王等人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笑容,此钟一落,奠定了他们胜利的基础。
“当……”
突然,巨钟表面出现一个手掌,一个向外凸起的手掌印。
“当当当……”
越来越多的手掌印凸起,这口象征堕落的法器形体扭曲,濒临破碎。
众人脸色一变,镇北王不再犹豫,冲天而起,喝道:“随我来!”
他凝立在高空中,肌肉膨胀,一个个泛着白色微光的符文凸显,覆盖他身躯每一个角落。
阵图就在他体内。
青色巨人、烛九、巫师纷纷腾空,撞向镇北王。
泛着微光的咒文猛的扩散,同步覆盖他们,而后是几乎照亮整个楚州城的光团诞生,宛如一颗小太阳。
几秒后,小太阳缓缓消散,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气息诞生了。
这股气息宛如天神降临,带着高位生物的威压,如渊如狱。
一道十丈高的巨人浮空而立,他皮肤青中带赤,胸口、关节等要害覆盖角质甲胄,手脚比例完美,肌肉线条有力。
一具完美的躯体,为战斗而生的完美躯体。
他的脸是镇北王,他脑后浮动着一道虚幻的黑影,那是巫师召唤来的战魂,有战力加成。
城头,大奉士卒、青颜部蛮子、妖族大军,一个个战战兢兢,双腿不断颤抖,低着头,不敢直视可怕的“神灵”。
另一边,靠近城墙的屋脊上,大理寺丞和两名御史一屁股瘫坐在地,骇的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杨砚看着他们,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准备好出城,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我们会被灭口。”
使团众人心里一沉,杨砚的意思很明白,那名扬言要惩罚镇北王的高手,即将落败。
“这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几个文官无法理解。
杨砚摇头:“我不清楚他们使了什么手段,但这股力量比那位神秘高手要强大太多太多,他没有胜算的。
“走,赶紧走。”
他带着三名文官跃下屋脊,陈捕头和百夫长陈骁迅速行动起来,在前方开道。
见这些武夫脸色紧张,焦急逃命的姿态,刘御史等人心里再无侥幸,知道局面陷入糟糕处境,楚州城不可多留。
……
砰!
巨钟被狂暴无匹的力量撕碎,地宗道首的分身湮灭。浑身缭绕魔焰的许七安顺利脱困,他手里的铜剑染上一层漆黑的墨色。
再无半分灵性。
“暂时不能用了。”
“许七安”随手把铜剑丢弃,毫不眷顾,然后,他昂着头,望着天空中的十丈巨人,咧嘴:“变那么大做什么。”
那巨人低下头,凝视着许七安,森然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吞噬你的精血,那一定很美味。”
“镇北王,你屠了整座楚州城,可曾想过,会有一日遭天谴?”
这一次,是许七安的声音。
镇北王冷笑不答,但下一刻,他开口说话,响起吉利知古的声音:
“镇北王,你堂堂三品武夫,敢做就要敢当,怎么,还要把屠城的罪过甩到我们妖蛮身上?”
而后是烛九的怪笑声:“屠城便屠城了,有什么不敢承认,多大的事儿。不过是一些卑微的蝼蚁,在我们祖先统治九州的年代,人族的地位不比牲畜高多少。
“想杀就杀,想吃就吃,能成为我们的血食,为我们提供生命精华,是这些蝼蚁的福气。镇北王,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不然,做的出屠城之事?”
声线转为吉利知古,哈哈笑道:“镇北王,其实咱们没有区别,只不过我们更赤裸裸,而你们人族强者,习惯了把自己蒙上一层叫做“虚伪”的面纱。
“今日之战后,你屠城的罪行必将传遍天下,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巨人再次开口,响起镇北王的声音,语气淡漠:“坑杀所有士卒便是。”
他孤高桀骜,他霸道冷酷,是文武双全的枭雄,这样的人不屑做口舌之争。
烛九说的没错,屠城便屠城了,他并不在乎凡人的死活。
今日之事,本是设局猎杀吉利知古和烛九,而今因为一个佛门神秘高手的出现被搅黄,甚至把他的罪名公之于众。
因为镇国剑的厌弃,北境这些士卒已经对他抱有怀疑。聪明的人,结合妖蛮两族的表现,巫神教高品巫师的出现等等细节,早就笃定他炼丹屠城。
所以,在镇北王眼里,楚州城内这些士卒,已经被提前判处死刑。
“镇北王,真的屠城了……”
城头上,一个百夫长痛苦的喃喃道。
“哈哈哈,人族都是傻子。”
一个蛮子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早在一个月前,我蛮族密探就渗入楚州,寻找屠城之地。你们也不想想,今日我们妖蛮两族为何要攻城?
“楚州城有床弩火炮,有护城阵法,而我蛮族人口向来有限,珍惜的很。不是事出有因,我们攻城作甚?
“因为我们知道镇北王在楚州屠杀大量生命,炼制血丹,妄图晋升二品,嘿,这对我们妖蛮两族来说是灭顶之灾。”
蛮族猖狂的嘲笑,与士卒们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这些守城的士卒和幸存的江湖人士一样,他们可以逃跑,却没有,为什么?
想等一个结果。
不是等镇北王落败,而是等一个真相。
镇北王在边境士卒心里,是神明般的存在,是军队的信念,是士卒们崇拜的对象。
他戍守边关,他修为盖世,他守护北境安稳。
一直以来,士兵们说起镇北王,都会抱拳,并举到头顶。
敬若神明。
所以,当许七安呵斥镇北王屠城,没人相信。直到镇国剑厌弃他,士卒们有惊愕,有茫然,有痛苦,有不信……
但只要镇北王不承认,他们愿意在心里保留一丝期待。
可现在,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
“许七安”仰着头,与空中巨人对视,缓缓道:“第二阶段。”
终于彻底唤醒力量了吗,大师你的技能前置时间可真长,还是说越强大的武者,复苏过程越缓慢……许七安心里松了口气。
一股暴烈的气息冲天而起,节节攀升。
不是来自镇北王,而是浑身缭绕魔焰的许七安,他身躯开始膨胀,两丈、五丈、七丈,十丈……
这个过程中,他的肩胛位置,鼓起一团团肉包,突然刺破皮肤伸展出来,那是十二条漆黑的手臂。
同时,脑后浮现一道圆环,燃烧着漆黑魔焰的圆环。
这尊巨人浑身漆黑,肌肉虬结,宛如黑铁铸造,背生十二条手臂,脑后一道漆黑火焰的圆环。
就像,就像……入魔的佛门法相。
巨人气息磅礴,宛如战神。
法相魔焰滔天,宛如魔神。
“你也是二品?”
镇北王神色严肃的盯着漆黑法相,他终于知道刚才“第一阶段”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第二阶段才是这个神秘强者最巅峰的力量,方才不是。
“二品?”
漆黑法相嗤笑一声:“贫僧当年,一只手就能压的二品抬不起头来,不管任何体系。”
镇北王嘴里冷哼,余音未绝,人已出现闪现至漆黑法相身后,一拳重击后脑。
这一拳打出了天塌般的可怕景象。
漆黑法相脑后的魔焰光环直接崩碎,如黑铁铸造的身躯踉跄前奔。
“就这?”
魔焰光环重新凝聚,漆黑法相嘴角一挑,“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痛了,你还差点。镇北王,你屠戮楚州三十八万生灵,我便打你三十八万拳。”
“只管来!”镇北王傲然道。
……
“走,走,快走……”
陈捕头大吼。
威严恐怖的气息弥漫在天地间,他有种窒息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炸裂。“神灵”的战争,岂是凡人能够围观。
大理寺丞和刘御史等人双腿已经走不动道,被杨砚拎在手里,使团一行朝着最近的城门跑去。
临近城门后,他们发现士兵和蛮族还有妖族纷纷逃向城墙,竟出奇的和谐,过程中没有相互厮杀。
杨砚知道,这是恐惧充斥着了他们的内心。
“去东城门,东城门离的最近,战斗波及不到。”杨砚做出决定,带着使团前往东城的城头。
那里足够远,可以为他们提供可以安全的眺望场所。
使团们方甫登上城头,忽然听见极远处“轰”的一声,连忙扭头看去,只见镇北王被一拳打的踉跄后退,撞塌了身后的城墙。
灰尘瞬间掀起,巨石滚滚。
武夫的战斗朴实无华,但足够暴力。
“我们在观看神灵之间角斗,这是大不敬……”一位蛮族战战兢兢道。
漆黑法相把骑跨在镇北王身上,十二双拳头暴雨般落下,打的气机团团迸爆,打的尘埃扬起,地面塌陷。
“老子不管你是大奉亲王还是皇帝,你敢屠城,我就要杀你!”
密集的拳头打在镇北王胸口、脸庞、角质盔甲,宣泄着最原始的暴力。
“没有人可以依仗力量肆意杀戮,如果你觉得可以,那我今天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角质盔甲崩裂,猩红的鲜血流淌一地,染红了半边城墙。
这当然是许七安在说话。
咔擦……两条漆黑手臂被折断,镇北王一个头锤撞飞漆黑法相,缓缓起身:
“何其可笑,你于我生死相斗,只是为了满城蝼蚁?看来,你并不知道什么叫强者之心。”
尽管狼狈,镇北王的声音依旧霸道,桀骜,充满自信。
他缓缓吐纳,天空中白云受其牵引,齐聚而来,呈现出旋涡状。
随着镇北王吐息,破碎的角质修复,伤口愈合。
另一边,“漆黑法相”两条断臂飞来,接在断口上,严丝合缝,他平静地说道:“一万拳了。”
镇北王脸色阴沉,气息略有下滑,他抬起手,道:“死!”
他的掌心沾染着鲜血,是漆黑法相的血,这一招咒杀术,本该让漆黑法相遭受重创。
但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漆黑法相身后的魔焰光环,拟化成一颗漆黑舍利,绽放温和的、浓郁的乌光。
佛门舍利和道门金丹一样,都有万邪不侵的功效。
漆黑法相发起冲锋,踏步声宛如地震。
镇北王微微沉腰,缓缓握住拳头,随着五指合拢,空气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他抓爆了空气。力量之强可想而知。
霸道的拳意再次出现,天空中,旋涡状的云层霍然崩散。
十二双双臂骤然合一,融入“许七安”的右臂,同样一拳打出,针锋相对。
两只拳头轰在一起,气波不是呈涟漪扩散,而是一瞬间横扫整个楚州城。
如同台风过境,吹走废墟,吹走平地上的一切,方圆数里都被清空了,连废墟都不存在。
镇北王的拳头一寸寸崩裂,炸出一块块血肉。
他痛苦的咆哮起来,踉跄后退。
漆黑法相迈步跟进,十二双拳头持续出击,打在镇北王胸口和脸庞,打的他不停跌退。
“砰砰砰!”
拳头密集,常人肉眼无法捕捉,打下一片片角质盔甲,修复又打碎,修复又打碎。
“可笑吗,为凡人搏命可笑吗?”
砰砰砰……
“没有百姓,你做什么亲王,你是谁的亲王。”
砰砰砰……
五万拳,十万拳,二十万拳,三十万拳……镇北王的身躯一次次崩裂,一次次修复,最开始他能反击,受的伤越来越多,渐渐便没了招架之力。
三十八万拳!
拳毕,许七安十二双手臂探出,抓住镇北王的脑袋、手臂、腰腹、双腿,高高举起。
这一刻,许七安目光扫过寂静的城头,扫过满目疮痍的城市,屠城中的一幕幕再次浮现,耳边仿佛响起了三十八万条冤魂的痛哭声。
什么是强者?
视凡人如蝼蚁?
他仿佛回到了云鹿书院,回到了亚圣殿,看见自己握着笔,在石碑写下歪歪扭扭的四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杀了他!”
突然,城头传来响起咆哮声,一个年轻的江湖人站在凸起的女墙之上,用尽全力的嘶吼,脸色狰狞。
“杀了他!”
一个士卒忍不住喊道,旋即被身旁的黑袍密探,充满杀机的盯了一眼。
那士卒惊恐的低下头。
黑袍密探刚要开口威胁,下一秒,又有士卒厉声喝道:“杀了他。”
这一下,仿佛火星掉落在草原,掀起燎原之势。
越来越多的士卒回应。
“杀了他!”
“杀了他!”
“……”
恍惚间,许七安仿佛看见了三十八万条冤魂出现城头,出现在天空,出现在地面,他们默默的看着自己,所有心声汇聚成三个字:
杀了他!
十二双手臂同时发力,猛的一撕。
他把镇北王撕的四分五裂。
血雨瓢泼而下。
漆黑法相浑身浴血,宛如地狱中归来的复仇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作揖
那尊十丈高身躯四分五裂,他的头颅化作镇北王,躯干化作烛九,双手化作高品巫师,双脚化作吉利知古。
四名高品强者没有一个完好,巨蟒烛九断了一截尾巴,百丈长的尾巴;吉利知古左半边身体撕的稀烂,肠子和脏器挂露在外。
高品巫师头顶的战魂虚影直接幻灭,他的下半身不见了踪影,狰狞的伤口血肉蠕动,血光膨胀又收缩,宛如呼吸,试图修复伤伤势。
镇北王身体保存完好,但体表布满瓷器般的裂纹,血流不止。
他的气息衰弱到了极致。
“跑,跑……”
烛九被吓破了胆,此人根本不是三品,分明是残缺的二品。
他们四位不同体系的三品强者合体,爆发出的气机已经触摸到二品的门槛,可依旧打不过他。
这说明什么?
对方完整状态下,是货真价实的二品,所以,他吞噬血丹后,修复了部分伤势,弥补了残缺,这才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这和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他们四人以数量弥补质量,可对方其实是真正的二品,是在这个可怕领域里的强者。
巨蟒疯狂扭动残躯,扭出了这辈子巅峰频率,朝着那面残缺的城墙游去。
吉利知古比牠更早一步逃亡,太可怕了,这个神秘强者太可怕了,刚才有一刹那,吉利知古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和死去父亲一样的威压。
那是二品强者的威压。
赤红巨蟒扭动身躯,发出轰隆的巨响,蛮兽过境一般,只不过这条可怕的巨兽竖眼充满了恐惧,一心只想逃走。
青色巨人不顾狂奔中震落的内脏,朝另一个方向逃去。
城头,青颜部的蛮子,妖族大军吓破了胆,纷纷跃下城墙,仓皇逃窜。
首领都败了,现在不走,迟了小命就没了。
高品巫师双手捏诀,尖啸一声,一道虚幻的黑影自冥冥虚空中降落,是一只巨大的禽类,展翼数十米。
禽类战魂。
它卷着高品巫师扶摇直上,朝东北方向飞去。
同时,身为灵慧境的巫师,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如果对方率先阻击自己,会从哪个角度出手,出拳时,攻击落在何处等等。
他维持制定了许多自保手段,务必让自己不被当场轰杀。
当然,以灵慧境巫师的能力,他知道神秘高手追击自己的可能性不高,因为对方的目标是镇北王。
必定优先对付镇北王,而后是吉利知古,其次才是自己和烛九二选一。
他逃生的几率极大。
漆黑法相一寸寸缩小,恢复等人身高,但十二双手臂和后脑的火焰光环仍在。
“镇北王,血债血偿。”
许七安一步跨出,握拳,摆臂后拉,捶爆空气。
镇北王的身躯四分五裂,一块块散落,鲜血溅了一地。
肉块随后变成一团扭曲的蠕虫,散发恶臭。
而他的身影,出现在百丈之外,御空逃窜。
替身蛊!
天蛊部的保命手段,将蛊养在体内,平日里吸取宿主的生机和气血,与宿主同化,生死关头,可以替宿主挡灾。
此蛊只需求来蛊种,植入体内便可,谁都可以用。
镇北王身为大奉亲王,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你逃不掉。”许七安怒吼道。
神殊和尚配合着追击,短暂夺回话语权,朗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御空中的镇北王身躯一僵,脖子动了动,似乎想回头,刹那后,他摆脱了佛门戒律的影响,继续逃走。
趁着对方凝滞的瞬间,许七安追赶到了他身后,十二双手同时轰出,打出空气爆炸的效果。
关键时刻,镇北王身躯炸出一团血雾,潜力爆发,硬生生推着他侧向挪移,避开致命的拳头。
“回来!”
十二双手同时展开,气机锁定,猛的一拽,把镇北王抓了回来。十二双手握住了镇北王的头颅、手臂、双腿。
这一刻,城头上,一双双目光眺望着此处,望着命悬一线的镇北王。
没有人说话。
场面寂静的可怕。
镇北王体内,一股股精纯的气血溢出,十二双手臂,就如同二十四个黑洞,疯狂榨取他的生命精华。
“我虽不知道你为何能用镇国剑,但你并非大奉皇室之人,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与你何干?”
感受到生命精华的流逝,这位大奉第一武夫终于露出了绝望之色。
如果是监正要杀他,他可以理解。朝堂文官们弹劾他,也可以理解。
可此人既不是大奉人士,自身亦非善类,魔焰滔天,竟为了整个楚州城的百姓,要置他于死地。
“那我杀你,又与你何干?”
许七安冷笑道:“你心中没有正义,你崇尚弱肉强食的规则,那我今天就替三十八万生灵告诉你一件事。”
顿了顿,他表情不屑,道:“其实,你何尝不是蝼蚁。”
“不!”
镇北王发出绝望的咆哮,如猛兽死前的哀嚎。
屠城是他最得意的谋划之一,炼血丹涨修为,同时请君入瓮,以镇国剑杀吉利知古和烛九。
一旦成功,世上只会记得他的丰功伟绩,歌颂赞扬。谁会记得那三十八万条冤魂?
一座城换两名外族三品高手,换大奉出一位二品,他们死得其所。
可正是这个最得意的谋划,最终害了他。
镇北王的吼声夏然而止,血肉萎缩干瘪,变成一具干尸。
许七安用力一撕,把他的脑袋和四肢撕了下来,随手丢弃。
这一撕,撕碎的是一位亲王,一位巅峰武夫半个甲子的锦绣年华。
塞北的风吹在身上,吹开了心里的阴霾,他只觉念头通达,问心无愧。
李妙真发现血屠三千里案,初时,许七安只在心里觉得沉重,却没有太深刻的感受。毕竟是远在天边的事。
随后,他奉命前往楚州,调查此案,他便决定要管。
随着一步步揭开真相,意识到镇北王的暴行,那晚,看见布政使郑兴怀的记忆,他便已打定主意。
一定要破坏镇北王的谋划,阻止他,惩罚他。
既为那三十八万无辜生命,也是为他自己的信念。若是忍气吞声,畏缩不前,这件事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结。
我管不了天下事,但我能管眼前事。
城头上,两万多名北境士卒,数百名江湖武夫,他们看见那道背生二十四臂的身影,收敛了凶狂气息,朝着下方的楚州城,深深作揖。
见到这一幕,刘御史忽然老泪纵横,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大理寺丞红着眼圈,认真严谨的整理衣冠,以读书人最真诚的姿态,朝空中那人作揖。
杨砚深深的看着远处,抱拳。
陈捕头抱拳。
百夫长陈骁抱拳。
两万多士卒齐抱拳。
他拜亡死于城中的百姓,城头上,两万多人拜他。
……
镇北王死后,北境的势力就失衡了,我得再杀一个三品……许七安在心里沟通神殊大师。
“两炷香时间……我就要进入沉睡了……你想好杀谁了么。”神殊和尚的声音透着无与伦比的疲惫。
刚才若非吸收了镇北王的生命精华,神殊这会儿已经陷入沉睡。
二十四臂法相的战力直达二品,而神殊只是一条手臂,潜能压榨巨大,这个法相秘法不是他这条断臂能施展的。
“吉利知古。”
许七安没有丝毫犹豫的做出选择。
北方妖族大部分疆土与巫神教接壤,双方矛盾非常激烈,烛九可以留着与巫神教纠缠,相互牵制。
吉利知古必须要死。
蛮族对大奉北境荼毒最深。
做出选择后,神殊和尚御空而去,循着气息,追踪吉利知古。
……
云端之上,大笑声响起,白衣术士笑的前俯后仰,笑的酣畅淋漓。
“镇北王死了,终于死了,死的好啊。”白衣术士拍掌称快。
这时,银铃般的娇笑声传来,白裙女子踩着云彩,扭动腰肢缓缓而来,烟视媚行。
她容貌绝美,菱形小嘴红润诱人,透着光泽;一双勾人的狐媚子眼,顾盼生辉;琼鼻俊挺,眉毛又长又直。
这些精致的五官勾勒在一张尖俏的瓜子脸上,让人不自觉的想到“红颜祸水”四个字。
兼之系带勾勒出蜂腰,胸脯撑的鼓胀胀,身材比例极好。
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找不到她身上的瑕疵。
“杀镇北王是你谋划中的一环?”白裙女子笑着问道。
“你想知道?”
白衣术士顿住笑容,淡淡的看着她:“不如咱们换一换情报……你认识那人?”
白裙女子颔首:“认识。”
白衣术士沉吟道:“他就是佛门使团要找的那个魔僧。”
“他是一个可敬的人。”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裙女子促狭笑道:“你猜。”
白衣术士不答,气定神闲。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很尊敬他。”
说完,白裙女子看着术士,嗓音软濡:“该你啦。”
白衣术士负手而立,俯瞰万里河山,语气里透着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缓缓道:
“我只告诉你两件事:一,是我蛊惑元景帝修仙;二,镇北王一死,监正再难挡住滚滚大势。至于其中缘由和细节,我就不说了。”
这时,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远处,一道人影御剑而来,对两人视而不见。
“这一代的天宗圣女资质不错,有望三品,甚至冲击二品。”白裙女子点评道,并未掩饰自己的声音。
白衣术士“呵呵”笑道:“于我等而言,未来两年内,最值得期待的盛事就是天人之争。”
……
等许七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城头慢慢响起一些声音,这些声音最后汇聚成河流,变的嘈杂混乱。
镇北王死了,楚州城化作废墟,北境群龙无首,存活下来的两万多士卒陷入巨大的迷茫里。
杨砚注意到了士兵的异常,气沉丹田,喝道:“众将士听令,本官乃金锣杨砚,本次使团主办官。
“如今镇北王已死,本官接受楚州城一切军政要务,速下城头,在城外聚集。”
士卒们顿时有了主心骨,井然有序的离开残破的墙头,群聚在城外的空地上。
杨砚少年时代,追随在魏渊身边,参加过山海关战役,领军的经验还在,很快就安抚好将士,维持住了秩序。
恰好此时,李妙真御剑而来,停在楚州城上空。
此时天色已经青冥,再过几刻钟,天就彻底黯下来。
她俯瞰着化作废墟,满目疮痍的楚州城,心说我还是来晚了,楚州城已破,看这架势,刚刚城中发生过高品武夫的战斗。
李妙真粗略的扫了一眼废墟,而后转头望向城外聚集的军队。
这不合理……有过丰富军旅生涯的白马银枪小女将,一下子判断出情况不对劲,按理说,这般激烈的战斗,必定厮杀惨烈。
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士兵存活。
“杨金锣,楚州城发生何事?镇北王……人呢?”
李妙真驾驭飞剑,悬在杨砚等人不远处的低空。
杨砚早就看到她了,两人在云州剿匪时,有过交集,勉强算有交情。只是面瘫武痴性格古板,即使见到熟人,顶多是目光交接时微微颔首,不会刻意出声招呼。
闻言,大理寺丞等人表情古怪起来。
杨砚解释道:“镇北王屠城,被杀了。”
……李妙真脸色僵硬,怔怔的看着他。
杨砚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就是这样。
你这算什么解释,你这是在吊人胃口吧,要不是知道你性格本就如此,我现在就撩袖子揍你了,哦,我打不过四品巅峰的武夫,那没事了……李妙真心里嘀咕。
大理寺丞咳嗽一声,补充道:“黄昏时,北方妖蛮两族大军联手攻城,青颜部首领吉利知古,妖族首领烛九,为争夺血丹而来。
“而血丹,是镇北王屠了楚州城三十八万人口炼制而成。镇北王为一己之私,杀戮竟将整座城屠戮一空。”
说到这里,大理寺丞露出沉痛之色,然后,他看见李妙真一脸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
“你,看起来不以为意?”大理寺丞就有些生气。
“我早就知道了,但后面的事不知道,你继续说。”李妙真道。
“……好。”大理寺丞清了清嗓子,把发生在城中的战斗,参战的高手数量等细节,详细告诉李妙真。
英姿飒爽,作女军人打扮的天宗圣女,整个人愣在那里。
镇北王屠城她是知道的,巫神教高品巫师的参与,也不能让她惊讶,毕竟许七安已经分析过了,镇北王背后还有其他体系的高品相助,现在只觉得果然如此。
但李妙真万万没想到,这一战里,竟然还有入魔的地宗道首、镇国剑、神秘女子以及那位横扫全场的高手的参与。
难道不是镇北王为一己私欲屠城,然后引来妖蛮两族的反扑吗。
为什么还有这些高手参与,关系太错综复杂了吧,我需要冷静下来分析一波,不,我需要许七安……李妙真有些惭愧的心想。
“李道长是如何知道镇北王屠城?”
读书人心思细腻,刘御史拱手问道。
经他提醒,李妙真柳眉倒竖,踩着飞剑升空,在两万士卒中盘绕,喝道:
“杨金锣,立刻擒拿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镇北王是屠城的罪魁祸首,他则是镇北王的屠刀。当日正是此人率军屠城。”
“什么?!”
不止是杨砚,大理寺丞等人脸色一变。
来不及多问细节,当即配合李妙真搜寻阙永修,但找遍军队,找遍城池废墟,没有找到阙永修。
他已经逃了。
或许是趁着蛮族溃散时一起溜了,或许是目睹镇北王身亡后,悄悄潜逃。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在不知道阙永修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情况下,又有谁会过多的关注他?
不仅是他,镇北王的密探也早已暗中潜逃。
众人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大理寺丞沉声道:“多谢李道长提醒,若不是你,我们极可能忽略了此贼,让他逍遥法外。待使团回京后,我便上书弹劾,发布通缉令,捉拿此獠。”
刘御史极为激动:“没错,阙永修是淮王死党,淮王要想在楚州城瞒天过海,少不了此獠的帮助。多谢李道长提醒,请受本官一拜。”
李妙真不愧是飞燕女侠,能力出众,她应该是听说了血屠三千里案,或蛮族侵扰边关,这才千里迢迢赶来楚州……相比起她,我们直到今日揭开一切,才知道真相,实在惭愧……使团众人感激之余,心里难免升起惭愧的情绪。
使团人数众多,有四品金锣杨砚,有经验丰富的刑部总捕头,更有传奇人物许七安暗中调查,结果来楚州这么久,一无所获。
陈捕头抱拳:“李道长,阙永修是开国功臣之后,一等公爵,兼楚州都指挥使,位高权重,哪怕在京城,职位、身份比他高的也屈指可数。
“镇北王屠城,有数万士卒众目睽睽,可为人证。但阙永修……请李道长明示,您是如何查处此案?”
大理寺丞、两名御史纷纷看向李妙真。
性格寡淡,对其他事缺少热情的杨砚,也罕见的露出求知欲。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复盘
得知北境发生血屠三千里案后,贫道灵机一动,化身飞燕女侠,暗中走访楚州,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找到侥幸逃过一劫的郑兴怀布政使。
谁知在此时刻,镇北王密探突然率兵杀到,欲将贫道和郑布政使杀人灭口。原来敌人竟早已暗中跟随,守株待兔。
但他们遭遇了贫道激烈的抵抗,贫道以一当百,如许宁宴在云州时一般半步不退,最后打退了镇北王密探,并从郑布政使口中了解到屠城的详细经过。
这一波,贫道在第十层!
以上是李妙真的内心戏,她很想把这番话付之于口,但有了许七安独挡数万叛军和不敢以真面目见地书碎片持有者们的前车之鉴,有了云州时,一时春风得意,在许七安面前说“本将军查案自是厉害的”的羞耻经历。
对推理破案热衷无比的李妙真忍住了炫耀的欲望,如实回答:“这一切其实都是许银锣的功劳。”
许银锣?!
使团众人一愣,不明白这和许七安有什么关系。
李妙真道:“是许七安邀请我前往楚州查案。”
原来如此……大理寺丞抚须,颔首微笑:
“李道长真乃高人也,虽说道门天宗修的是天人合一,无为自然,但您对功名利禄不在乎是您的事。我们并不能因此而忽视您的贡献。您不用把功劳都推到许银锣身上。”
刘御史闻言,附和道:“使团一定会向朝廷禀明情况,为您请功的。”
许银锣邀请天宗圣女来楚州查案,这不代表圣女她在楚州做出的努力,都是许银锣的功劳。
读书人说话真好听呀……李妙真有些开心,有些受用,也有些惭愧,继续道:
“而后我来到楚州,四处游历寻找线索,但一无所获……”
使团众人听的很认真,深知此案难查,非常好奇李妙真是如何从中寻找到突破口,查出屠城案的真相。
“但其实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那具揭露血屠三千里的尸体是我在京城外的山道边发现,他一介匹夫无凭无据,怎敢来京城告状,背后极可能还有人。那人不发塘报和文书,选择让江湖人士带信,我猜他必会故技重施。
“于是我以飞燕女侠的名号在楚州行走,杀蛮族惩奸商,施粥济民。呵,贫道在江湖略有薄名,识我之人不少,知我之人更多……
“果不其然,没几天,便有人暗中寻我,希望我能出手相助。”
妙啊!
使团众人心服口服,大声称赞:“李道长心思玲珑,竟能从这个角度寻出破案线索,我等实在佩服至极。”
陈捕头汗颜道:“本官这么多年,在衙门真是白干了,惭愧惭愧。”
刘御史佩服道:“我原以为这件案子,能否水落石出,最后还得看许银锣,没想到李道长技高一筹啊。”
文官们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一半出于真心,一半是习惯了官场中的客套。
听的李妙真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露出小小得意,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贫道不是谦虚,其实这些都是许宁宴教给贫道的,我们暗中一直有联络。”
笑声,赞美声突然卡住了,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使团众人脸色僵住,茫然的看着这位天宗圣女。
为什么这个李妙真要把最重要的事留到最后再说?
这是她的什么恶趣味么?
有点尴尬……
难怪许银锣要中途脱离使团,暗中前往北境,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找好帮手,陛下和诸公委任他当主办官时,他就已经制定了计划……刑部陈捕头深深感受到了许七安的可怕。
孙尚书屡屡在他手里吃瘪,气的发狂却无计可施,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本官疏忽了,从税银案,桑泊案,云州案以及后来的福妃案,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许银锣是个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人,不可小觑,亏我还觉得他这次终于栽了一回……大理寺丞苦笑着摇头。
原来这一切都在许银锣的计划之中,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不愧是许大人……百夫长陈骁精神一振,露出敬仰之色。
禁军们也笑了起来,与有荣焉。
杨砚微微颔首,并不觉得诧异,似乎觉得理所应当。
接着,李妙真把郑兴怀幸存的消息告诉使团,刘御史激动无比,不仅是有了人证,还因为他和郑兴怀素有交情,得知他还活着,由衷欣喜。
“许宁宴应该还在赶来楚州城的路上,我御剑快他许多。”李妙真交代了一句,又问道:
“那神秘高手去向何处?”
杨砚回忆了一下,突然一惊,道:“他离开的方向,与蛮族逃跑的方向一致。”
大理寺丞心头一颤,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莫非,莫非……”
刘御史反应也不慢,道:“莫非他是去追杀吉利知古,他害怕北境势力失衡,害怕此役之后,楚州百姓遭受蛮族铁蹄,无人再制衡蛮族。”
杨砚和李妙真相视一眼,齐声道:“我们去看看。”
后者补充道:“上来。”
杨砚轻轻跃上剑脊,负手而立。
四品武夫虽能御空飞行,但速度、高度、持久力都无法与道门御剑术相比,硬要形容,大概就是摩托车和高铁的区别。
如果换成一个在地面狂奔,一个在天空飞行。
那么武夫又要更快一筹,前提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山峰河流挡路。
往北飞行两刻钟,李妙真和杨砚看见了吉利知古,这并不难发现,因为对方就站在官道上。
这位山海关战役后,蛮族最强者,已经只剩一副干瘪的躯壳。
他的脑袋被人硬生生摘了下来,连着小半截脊椎骨,丢在路旁。
李妙真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的俯瞰,喃喃道:“北境这一战,两位三品武夫陨落,此事必将传遍九州,造成轰动。”
杨砚有些恍惚,原来他梦寐以求想要达到的境界,在更高层次的强者眼里,也不过如此。
三品啊,不管是哪个体系,哪个势力,都是领袖级的人物。
杨砚跃下剑脊,抓住脊椎骨,拎着青颜部首领的头颅,返回了楚州城。
当他把头颅带回楚州城,挂在城头时,两万名士卒默默仰头看着,流下了热泪。
这个威胁了楚州二十年的蛮族强者,终于殒落。
同时,无数人心里闪过疑问,那位神秘强者,究竟是何人?
……
距离楚州城数百里外,某个水潭边,刚刚洗过澡的许七安,虚弱的躺在被潭水冲刷的失去棱角的巨大岩石上。
先后攫取镇北王和吉利知古的生命精华后,神殊陷入沉睡,这次恐怕是唤不醒了。
除非他能如古墓里那般,再白嫖一波气运。
没有了大肌霸和尚做依靠,突然就没安全感了……许七安审视自身,他发现神殊展现出漆黑法相后,自己的肉身强度又有了长进。
就好比被洪水扩充了宽度的水渠,尽管洪水已经过去,它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消失。
难过鲁树人会说,我们对打通隧道的人表示感激,但我们永远对扩充隧道的人抱着崇高的敬意……许七安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切的领悟。
“经过这一战,我对化劲的领悟也更深了,切身的体验高品武夫的战斗,体验他们对力量运用,对我来说,是宝贵的体验……”
他强打起精神,盘坐吐纳,脑海里消化了一阵后,出于职业习惯,他开始复盘“血屠三千里案”。
“镇北王屠城的目的有两个,一:炼制血丹,冲击大圆满,而后吸收王妃的灵蕴,正式踏入二品。二:布局猎杀吉利知古和烛九。
“镇国剑的出现,意味着元景帝对镇北王屠城一清二楚,甚至有参与其中。否则,镇国剑不可能出现在楚州。”
当时看到镇国剑出现,许七安是无比惊怒的。只是那会儿大敌当前,没时间想太多。
“元景帝这个狗皇帝……”许七安吐出一口浊气,告诉自己制怒。
“狗皇帝知道此事,嗯,倒是让我解开了一个疑惑,那位死在京城外的侠士,是元景帝派人干掉的。只有他,才能在京城周边布下天罗地网,并筛选、排查出目标人物。
“这么一来,为什么让我做主办官,为什么不安排巡抚,这一切就可以解释了……因为使团本来就是敷衍了事,没必要安排一位权力过大的巡抚制衡镇北王。而到了万不得已,镇北王还可以杀人灭口。
“此外,使团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护送王妃去北境。狗皇帝虽然不当人子,但也是个老银币。不过,总觉得他太信任、纵容镇北王了。”
许七安沉吟几秒,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
“元景帝知道屠城案的真相,那么魏公知不知道呢?从我给他残魂的反馈看,应该是不知道的……额,魏公这样的老银币,他表现出来的反应未必是真实反应,而是他想给我看到的反应。
“假设魏公知道此事,那么他会怎么布局?以他的性格,绝对无法容忍镇北王屠城的,哪怕大奉会因此出现一位二品。
“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出哪里有魏公落子的痕迹。嗯,逆推一下,假设魏公知道此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会阻止。
“可是镇北王三品武夫,大奉第一高手,如何阻止他?打更人里肯定没有这样的高手,否则刚才就不是我阻止镇北王。
“那怎么阻止镇北王呢?”
许七安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词:驱虎吞狼。
在北境,能破坏镇北王好事的,只有吉利知古和烛九,换成是我,我会把镇北王屠城的地点泄露给他的敌人。
“不过魏公是怎么知道屠城地点在楚州?”许七安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个不合理的细节。
离京前,魏渊告诉过他,因为把暗子都调到东北的缘故,北境的情报出现了滞后,导致他对于血屠三千里案一概不知。
“以魏公的智慧,即使要抽调走暗子,也不可能全部撤离北境,肯定会在固定的、重要的几个城市留几枚棋子。否则,他就不是魏青衣了。”
又找到一个侧面的佐证,证明魏渊有所隐瞒。
顺着这个思维发散,许七安的思路渐渐理清:“魏公特意找我谈话,问我打算如何查案,我告诉他,途中脱离使团,独自北上。
“然后他就给了采儿姑娘的联络方式,我一见到采儿,立刻从她嘴里得知西口郡的重要情报。这一切都太过顺利。
“另外,西口郡和楚州恰好背离,这是不是意味着,魏公是故意给我假情报把我打发到西边,他不想让我参与此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对北境的情况其实了如指掌。”
一瞬间,许七安有点头皮发麻,心情复杂。既有感激,又有本能的,对老银币的忌惮。
“等接了王妃,与使团会合,我再去一趟三黄县。”
……
次日,上午。
许七安顶着帅到惊动党,羞煞古天乐的前世容貌,进入客栈,敲响了王妃的房门。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回京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下,屋里没有反应,许七安侧耳听了会,捕捉到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这女人得多没心没肺……许七安嘀咕一声,掌心按住房门,在气机的推动下,门栓自动弹开。
踏入房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窗户紧闭,圆桌上倒扣着四个茶杯,其中一个放正,杯里残留着没有喝完的茶水。
正对着房门的屏风上挂着罗裙、衣衫和淡粉色绣梅花的肚兜。
她应该是昨晚洗的澡,洗完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衣服和贴身小物件没来得及收。
这可是大奉第一美人的原味内衣,如果是在我那个时代,肯定能挂网上卖很多银子,不,是软妹币……许七安在房间里寻了一圈,没看见地书碎片,循着与法宝的感应,最后发现它被用来垫桌角了。
突然有点想让她知道什么叫一条鞭法……许七安心疼的把地书碎片收回怀里。
这女人根本没意识到这面玉石小镜的珍贵,它里面可是藏着许七安毕生积蓄的。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床榻上,侧着身子酣睡的女人,睡姿倒是文静的很,有几分王妃的气质。
醒来时就一言难尽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梳妆台边上有水漏,床上的女人时而嘟囔一声,时而不安分的扭几下身子,或者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抗拒性的蹬一蹬脚丫子。
睡的并不安稳。
时间滴滴答答的走到巳时初(9:00),她终于呢喃一声,缓缓睁开眼。
随后,许七安看见王妃的娇躯猛的一僵,接着缓缓松弛,他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对她笑道:“醒了?”
见到他,王妃眼里隐晦的闪过惊喜,支起身,故作漫不经心的姿态:
“你怎么回来了,呵,想明白了对吧,镇北王是三品,整个大奉都没人比他更厉害。你能趋利避害,也挺好。”
顿了顿,语气略转柔和:“这件事交给朝廷处理便是,没必要你去逞威风。”
王妃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一切当然和她担忧许七安被镇北王杀死没有一文钱关系……
许七安淡淡道:“镇北王已经死了。”
王妃呆在那里,如同雕塑。
“我,我不信……”她死死盯着许七安。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许七安没好气道:“堂堂亲王被杀,这么大的事,我骗你作甚。”
王妃愣愣的看着他,颤抖道:“当,当真?”
许七安点头。
他看见王妃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一颗泪珠滚落,两颗三颗四颗……泪珠如断线的珍珠,簌簌而落。
她为自由而哭泣。
许七安想着,自己和她也没那么熟,便冷眼旁观大奉第一美人嘤嘤嘤的哭。
等她哭完了,许七安才总结性的安慰道:“你已经自由了,九州之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和蒙多一样。”
她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不忘问道:“蒙多是谁啊。”
这么无聊的问题,许七安懒得搭理她。
吃早膳的时候,情绪恢复的王妃,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鬼祟的说:“是不是你杀的?”
许七安摇头:“镇北王这么强,我怎么打的过他?是因为有神秘高手出现,把他当场斩杀。此事使团众人可以作证,以后你就知道了。”
王妃“哦”了一声,也觉得不太可能是许七安做的,自己是个聪慧而理智的女子,又不是京城里那些盲目崇拜许银锣的无知少女。
镇北王虽说性情桀骜无情,但修为是不打折扣的,要比现在的许七安厉害很多很多。
她捧着葱油饼啃着,小手油汪汪,亮晶晶的眸子在许七安头上徘徊:“你头发怎么长回来了?”
“我本来就有头发。”
“你没有。”
“我有。”
“你……”
王妃被许七安用筷子敲了一下,识趣的改口:“你有。”
得益于神殊的强大,许七安的头发终于再生回来,三品武夫能断肢重生,何况是头发呢。
这是一件让许七安很是欣慰的事,更欣慰的是自己一直把光头保护的很好,戴着貂帽,别人并不知道头发的生长情况。
以后在外面还是戴着貂帽,等过段时间,就可以摘下来了……我还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少年郎。许七安开心的想。
吃完早膳,他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是恢复了原样的许七安,剑眉星目,鼻挺,嘴唇偏薄,脸颊轮廓偏硬朗,整体透着男人俊朗阳刚的美感。
与唇红齿白的许二郎,眉目如画的南宫倩柔,是截然不同类型的帅哥。
王妃坐在床边,晃荡着脚丫子,看着他结发髻,问道:“我以后怎么办呀。”
许七安盘着头发,事不关己的语气:“都说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察觉到许七安不太想管自己,她有些赌气的说:“再借我十两银子,我要回江南慕家,以后有钱了,托人把银子还你。”
“啪!”
许七安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竟如此干脆……王妃咬了咬唇,板着脸,把银子收好,然后她默不作声的把脏兮兮的几件贴身衣服打包好,小包裹往肩上一背,宣布道:
“我走了。”
“去吧!”许七安点头。
王妃深深看了他一眼,猛的转身,跑出房间。
跑出客栈后,她独自一人往城外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闹市和长街,这座城并不大,很快就走到城门口。
可是,看着宽敞的城门,王妃突然胆怯了,那仿佛不是通往自由的途径,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人心那么复杂。
她十三岁时,便被家族送进宫,换取高官厚禄。
她在层层宫闱里生活了许多年,而后又元景帝转赠给镇北王,在王府一住就是二十年。
她渴望获得自由,渴望无拘无束,可当自由唾手可及时,她突然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在外面生存。
她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二十多年的锦衣玉食,让她丧失了飞往自由天空的能力。
尽管可以回到“娘家”,可那不过是被父母再卖一次,不,大概率是她刚回府,第二天就被族人重新送回皇宫。
她茫然的杵在原地,许久后,她不再茫然,只是眼里的亮光一点点熄灭。
王妃低着头,看着脚尖,肩膀瘦削,背影单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这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叹息声:“小婶子,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带你一起走。”
王妃赌气没有转过身来。
许七安走到她前面,蹲下来,没有说话。
王妃用力瞪了他背影一下,她嘴角轻轻翘起,张开双臂,扑倒他背上。
出了城,许七安背着她沿着官道狂奔,这时候,他就有点想念心爱的小母马。
“我很麻烦的。”王妃在他耳畔轻声说。
温热的吐息喷在许七安耳垂,让他不由皱紧眉头,耳垂是许白嫖敏锐地带,这个秘密只有浮香知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许七安问道:“你这副模样,元景帝知道吗?”
王妃摇头:“但他知道我有改变容貌的法器,我好几次偷偷溜走,他肯定也知道的。但没见过我这副模样。”
她想了想,补充道:“王府的侍卫见过我这个样子。”
许七安没有作答,思考起来。
镇北王虽然死了,但王妃依旧是香饽饽,元景帝绝对不会对她不闻不问,虽然使团上下一致认为王妃被蛮族掳走。
可那些丫鬟知道我最后找到了她们,当然,她们并不知道我打败蛮族强者,救回王妃。可她们能存活下来,并顺利回京,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虽说无法作为我救回王妃的证据,可只要有疑点,元景帝绝对会派人来查,都不用监视,直接光明正大的查。
所以王妃不能随我回府。但可以养在外面。
京城人口三百万,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找,而且,并没有任何线索指明我把王妃带回了京城。
最好的办法是把她养在外面,离许府不远,但也不能太近。
考虑好细节后,许七安满意的点头,觉得很稳妥。
然后,他不可避免的茫然了一下,为什么我要为一个老阿姨做到这一步?
我是什么时候中了她的毒的?
许七安没有往楚州城方向去,打算先去和郑兴怀会合,把他带去楚州城。
而今楚州城毁了,他是楚州布政使,得收拾一下残局,顺便告诉他镇北王已经殒落,不必再东躲西藏。
途中,他故意要求金莲道长屏蔽天地会成员,与李妙真开启私聊,问她身在何处。
毫不意外的被天宗圣女臭骂一顿,而后被告之镇北王殒落的消息。
许七安“大吃一惊”,直呼不可能。充分表现出一个“震惊党”该有的素养。
这让李妙真心里微微得意,便不再那么生气他放鸽子。
随后,许七安让她以找“正在赶来的路上的许银锣”为由,离开楚州城,来山谷会合。
中午时分,许七安终于带着王妃抵达山谷,当日拜别郑兴怀,他在附近的县城找一家客栈安置王妃,两地离的不远。
……
山洞里,篝火熊熊,李瀚和赵晋哥们俩,分别烤着山鸡、野兔、鲜鱼等猎物。
高瘦的申屠百里闭着眼睛,盘膝吐纳。
膘肥体壮的魏游龙擦拭着大砍刀,沉声道:
“不知道许银锣和飞燕女侠怎么样了,阙永修和镇北王残暴凶狠,如果被他们发现端倪,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而他们如果出了意外,那我们极可能被顺藤摸瓜。”
军伍出身的枪兵唐友慎,目光锐利的扫向洞口,而后又收回目光,抱着长枪,闭目养神。
郑兴怀摆摆手,声音轻,但语气透着笃定:“不会的,他们两人即使一无所获,也不会被镇北王和阙永修盯上。”
容貌姣好的少妇问道:“郑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郑兴怀道:“飞燕女侠闯荡江湖,好管闲事,能博下这么大名声,又安然无恙。绝非鲁莽之辈。至于许银锣,破一次大案,也许是运气。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众人缓缓点头。
无论是飞燕女侠还是许银锣,都是让人有踏实感的人中龙凤,是那种把事情交给他们,就会无比安心,不用整日担心受怕的人物。
这时,申屠百里猛的睁开眼,声音低沉且急促:“有人来了。”
李瀚和赵晋下意识的丢掉猎物,抓起各自的兵器,与众人冲出山洞。
一男一女结伴而来。
男子阳刚俊朗,气度不凡,正是银锣许七安。至于女子,他们只是看一眼便忽略,脚步行走没有章法,颠颠的跟在许银锣身边。
姿色平庸,疾走间带着微微的气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后头的郑布政使迎上来,拱手道:“许银锣。”
他身后的武夫们带着诧异,许银锣前天夜里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去楚州城查案,岂料今日便返回。
此地距离楚州城有数百里,这点时间,不够一个来回。
许七安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收到消息,镇北王已经殒落在楚州城。我是来接你们过去的。”
晴天霹雳!
郑布政使脸色倏然僵硬,眼睛缓缓瞪出,嘴巴慢慢张大,让许七安明白,原来这才是震惊党的真正素养。
众侠士无声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不信”二字。
“是,是不是收到的消息有误……”
郑布政使跨前几步,脸上表情复杂,一边奢望消息属实,一边又认定许七安收到的是错误消息。
申屠百里等人没有说话,但也认为布政使大人说的有理。
千真万确,镇北王就是我亲手宰的……许七安笑着点头:“没有错,是真的。”
砰砰,砰砰……郑布政使听见了自己狂乱而激烈的心跳声。
“飞燕女侠很快就来,她知道事情的经过。”许七安把锅甩了出去。
众人随后返回山洞,在忐忑的情绪里等待着。
王妃乖巧的坐在许七安身边,小口小口的啃着鸡腿,大奉第一美人在努力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甲。
来时的路上,她从许七安口中得知郑兴怀的身份,明白他的家人死于屠城。
尽管自己和镇北王并没有感情,可毕竟是有名分的夫妻,王妃对郑大人心怀愧疚。
半个时辰后,李妙真来到山谷,降下飞剑,轻飘飘落入山谷。
她环顾着早已等在洞口的众人,微微颔首,又在姿色平庸的王妃身上顿了顿。
“飞燕女侠,许银锣说,说……镇北王殒落在楚州城?”
郑布政使疾走几步,直勾勾的盯着她。
李妙真给予肯定答复:“是的,他的尸体还在楚州城。”
当即把楚州城的战斗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郑布政使听完,缓缓点头,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众人,低声道:“本官,本官想一个人独处片刻。”
拱了拱手,转身,慢慢走回洞窟。
几秒后,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许七安叹息一声,旋即耳边响起李妙真的传音:“她是谁?”
“一个命苦的人,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血屠三千里案已经尘埃落定,善后的事不必你操心。你能帮我带她回京吗?切记不要招摇,最好先找个客栈歇下来,等我回京。”
许七安传音回复。
李妙真不作答,审视王妃片刻,撇撇嘴,传音道:
“命苦之人,所以要带回京安置?这妇人倒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只是你何时变的这般饥不择食?”
妙真啊,不是我贬低你,摘了手镯的她,可以很自信的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许七安察觉到李妙真有些不高兴,便没有回应,只是拱了拱手。
然后转身,对王妃小声说道:“她是我小妾的娘家人,可以信任,你先随她回京,听她安排。”
王妃闻言,柳眉轻蹙,她是第一次听说许七安有小妾,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和地位,想到他这样的教坊司常客,有小妾难道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李妙真她是认识的。
“嗯!”她冷淡的点点头。
……
三日之后,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的郑布政使,在时隔月余,终于重回楚州城。
头发花白的郑兴怀,一步步登上城头,他看见昔日繁华的楚州城已经化作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大地满目疮痍。
北面的城墙坍塌了一半,西边的城门也被撞塌。
两万多名士兵分散在城中,各自忙碌着,有的搜寻粮食、米面等食物,虽然城市破坏严重,但藏在地窖里的物质保存完好,且坍塌的废墟里也能找出很多物资。
有的士兵在修建房屋,充当临时军营,为两万多名士兵提供暂时的住所。
有的士兵在修补城墙。
有的士兵在埋葬尸体,有同袍的,有城中百姓的,也有蛮子和妖族的。
这些工作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三天。
“史书必定会记下这件事,警醒后世之人,同时,也会把镇北王的罪过记下来,让他遗臭万年。”
刘御史出现在他身边,使团这边已经从李妙真口中得知郑兴怀死里逃生的事,明白他们在城中见到的郑兴怀是假的。
多半是那个三品巫师的手笔,否则不可能瞒过四品的杨砚。
“朝廷,真的会定镇北王的罪吗?”郑布政使低声说。
“胜利是靠争取的。”刘御史一字一句道。
这时,许七安和杨砚、陈捕头等人登上城墙,主办官许银锣沉声道:“接下来,我们就要回京了,回京定镇北王的罪,为此案盖棺论定。
“但在那之前,郑布政使应该会想先敬几杯薄酒给城中的亡魂。”
百夫长陈骁手里拎着酒壶,迈步向前。
郑布政使接过酒壶,再次眺望下方的城池,在祭拜之前,他想留点时间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
郑兴怀出生在被誉为大奉两大粮仓之一的漳州,但他幼时家里很穷,靠着母亲给殷实人家洗衣服,做绣工,艰难度日。
年少的郑兴怀最期待的是秋收的日子,他可以去别人的田里捡麦穗。
捡一篮子麦穗,他和寡母可以喝三天的粥。不能捡太多,不然会被毒打。
秋收过后,最难捱的是冬天,每个冬天他的手脚都是冻裂的。而她的母亲,即使在冬天,为了几个铜板,也要在结冰的河边给人浆洗衣衫。
寡母就这样一点一点,给他攒够了先生的束脩,攒够了进国子监的银子。
郑兴怀16岁进国子监,苦读十年,元景19年,他金榜题名,二甲进士。
他马不停蹄的赶回老家,想把喜悦给母亲,想接母亲去京城定居,想光耀门楣,让所有曾经说过冷言冷语的人刮目相看。
可他看见的是母亲矮矮的坟茔。
寡母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告诉他,家书是族人帮忙代写,因为那个辛苦操劳了一生的普通妇人,不希望影响儿子的学业。
郑兴怀在母亲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
郑兴怀的仕途并不顺利,因为过于刻板,不愿同流合污,他得罪了当时的首辅,被贬到塞北的楚州,当了八品的县令。
起初他并不喜欢楚州,因为塞北苦寒,民风彪悍。刻板的他,也终于开窍了,耗尽积蓄找熟人打点关系,希冀能重新调回京城。
直到有一年,蛮族骑兵过来打草谷,劫掠数十里。
事后,郑兴怀被打发去慰问百姓,视察情况,他走在田埂上,看着被铁骑践踏的青苗;他走在官道上,看着被蛮族吞吃只剩残躯的尸首;他走进山里,看见侥幸逃过一劫的百姓,看着他们贫苦和沧桑的脸庞。
郑兴怀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亲。
后来那位首辅致仕,同窗和好友们在朝中运作,打算把他调回京城。
但那时候郑兴怀已经不想离开楚州,因为他把所有的精力、心血都倾注在这片土地。
他是那么的拼命,时常彻夜不眠的处理政务,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他对母亲的亏欠。
时光荏苒,十八年弹指而过,他的大半个人生都交给了楚州,如今却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
“功名利禄一纸书,不过扬灰于尘土……”郑布政使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酒水倾倒而下,溅起尘埃。
……
很长时间没人说话,直到郑兴怀情绪稳定,大理寺丞清了清嗓子,道:
“阙永修已经畏罪潜逃,镇北王伏诛,但他们的罪行还没昭告天下,郑布政使是主要人证,必须随我们回京。但楚州城这般景象,如今的北境,需要人留下来主持大局……”
刘御史皱了皱眉,分析道:“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惨死,善后之事倒是简单,只需安置好这两万多名将士便成。
“至于其他州郡县,保持原样就可以,不需要特别关照。而蛮族和妖族,刚经历这场大战,早已吓破了胆。他们害怕那位神秘高手,短期内不会再侵略边境。甚至许多年都不会了。”
郑兴怀沉吟片刻,看向杨砚:“秀才不掌兵,本官处理政务在行,管理军队是门外汉。杨金锣,在场你修为最高,更有掌兵经验。既能管理也能震慑士卒。”
杨砚颔首,淡淡道:“行。”
头儿其实就是升级版的朱广孝啊,沉默寡言,但踏实肯干,非常可靠……许七安从头到尾都没有插嘴。
因为他想说的,都被这些文官说完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镇北王的尸体带回京去,他是此案主角,死,也要带回京。”
“这是自然。”郑布政使点头。
镇北王的尸体,无论如何都要带回京城的。
这件案子,杀了镇北王只是初步结束,为案子定性,才是一个完美的收官。
见事情已经谈完,杨砚看向许七安,沉声道:“随我过来。”
头儿,你严肃的样子,嚣张的口吻,就像我中学时的班主任……许七安还是乖乖的跟他走了。
两人沿着城墙,走出一段距离后,杨砚停下来,转身说道:
“镇北王献祭城中百姓时,我曾看到城中百姓的魂魄汇入地底,地底似乎还有一座阵法。可当我事后去挖掘,掘地三尺,什么都没找到。”
魂魄汇入地底?这是什么操作,镇北王屠城不是为了炼制血丹吗……许七安听完,第一反应就是:
妙真,我需要你!
有关于魂魄方面的知识盲点,找李妙真就对了,如果李妙真学艺不精,那没关系,还有金莲道长这个老银币。
杨砚凝视着他,问道:“你有什么线索吗。”
人脉广的好处非常明显,我以后要继续把鱼塘发扬光大,对了,黄油玉雕刻的小剑还没送给军娘……许七安心里不着边际的想着,沉声道:
“头儿,你稍等片刻,我去趟茅厕。”
杨砚是知道他持有地书碎片的,当初那位紫莲道长,就是杨砚单枪匹马干掉的。
许七安走下城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取出地书碎片,用三号的身份传书:【金莲道长,我有事要与你单独商量。】
大晚上的,看到这则传书的天地会成员,心里很不是滋味。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李妙真那个女冠,三天两头要求屏蔽大伙,现在三号也有样学样。
几秒后,金莲道长传书道:【什么事?】
【三:妙真呢,妙真可以参与话题。】
……金莲道长叹息一声,传书道:【妙真,你可以传书了。】
【二:你找我什么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这是怎么了,火气那么大?许七安传书道:【你似乎不太高兴,怎么了。】
李妙真:【呵,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快把我当丫鬟使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妃呢。那种心安理得的架势,就很气人。】
您和钟璃一样,也是大预言师?许七安传书安慰圣女:【别和她一般计较,她习惯了。】
王妃那个蠢女人,未必是故意的。她当了半辈子的王妃,锦衣玉食,丫鬟伺候,生活中的很多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
除非李妙真像他一样,不停敲打王妃。
李妙真:【有事说事,别打扰我打坐。】
明显是余怒未消,带着火气啊,我还是哄哄她……许七安传书道:
【我觉得你不必这么刻苦,以我们飞燕女侠的天资,只需要把部分精力放在修行,就能傲视同辈。】
李妙真传书:【哼,我觉得你在骗我。】
她心情稍稍好转。
许七安:【金莲道长觉得呢?】
金莲道长:【我觉得你们根本不尊重我。】
就像闹哄哄的教室迎来了班主任,许七安和李妙真没敢继续闲聊,前者把话题扯了回来,传书说明情况:
【是这样的,镇北王献祭楚州城百姓时,杨砚亲眼看见百姓们魂魄汇入地底,事后却怎么都找不到端倪。】
李妙真回复道:【有阵法残留吗?】
杨砚没有说,那就是没有……许七安回复:【没有。】
李妙真不说话了。
沉默之中,金莲道长传书道:【听妙真前几日说的情况,参与其中的高手有地宗道首和巫神教。呵,都是元神领域的强者,阵法可有可无。
【嗯,道门和巫神教虽炼鬼养鬼,但基本不会收集那么多魂魄。除非要炼制魂丹。】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还是金莲道长经历丰富……许七安传书道:【魂丹?魂丹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金莲道长传书道:【作用多了,比如增强元神、充当炼丹材料、炼制法宝、修补不健全的魂魄、培育器灵等等。可能是,地宗道首需要魂丹吧。另外,屠城产生的怨气和戾气,这种世间大恶对他来说是大补药。】
所以,地宗道首是为了魂丹才和镇北王合作?许七安恍然的点头。
【三:这样的话,他会不会继续屠城?地宗道首是二品啊。】
许七安担忧的问道。
【九:呵,他不敢,因为他距离天劫只差一线,以……他那个状态,根本不敢渡劫。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屠戮生灵,除非他不想活了。】
许七安顿时放心。
结束传书,他返回城头。
杨砚立刻看了过来。
许七安沉吟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那些魂魄应该被炼制成魂丹。极可能是地宗道首与镇北王的合作的报酬。”
魂丹就是地宗道首口中的“最大的恶”?杨砚缓缓点头。
他当时就在现场,虽隔着遥远,但听的很清楚。
接下来,就是给楚州屠城案定性,让镇北王和阙永修背上应有的罪名,这必将遭受阻碍……杨砚道:
“有事找魏公,多听取他的意见,不要再鲁莽冲动了,明白吗。”
顿了顿,他低声道:“如果魏公觉得此事不可违,你千万不要逞强。”
许七安看着他,不说话。
……
五月初,初夏。
一艘来自楚州的官船,破浪而来,缓缓驶入京城地界,最后在京城的码头停泊。
使团众人站在甲板上,望着人流如织,热情非凡的码头,心里感慨万千。
前往楚州时,暮春时节,当他们回到京城,已经是初夏。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搁在普通人身上,可以吹嘘一辈子。
使团众人松口气的同时,眼里燃烧起信念。
他们将给京城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大奉再无镇北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气元景帝
按照规矩,到地方巡视、查案的官员,返回京城后,第一件事是进宫面圣,述职交差。
而在此之前,加急或者不加急文书,要提前一步送达京城。
不管是上朝时的奏对,还是此类的大事,在事先都必须有文书送到京城。急事就加急,六百里八百里视等级而论。
不急的事,也要提前一步把文书发回京。
这既是为了君王的威仪,遇到大事胸有静气。也是为了让皇帝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找心腹大臣商量。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造反。
楚州城屠戮一空,城毁人亡;镇北王伏诛于城中,大奉再无镇国神将。如此大事,本该是八百里加急,如果马能长翅膀,一千里加急都不为过。
可使团偏偏就是不提前发文书,不通知朝廷,使团当然不是为了造反。
“我们要打朝廷和陛下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郑兴怀布政使说的。
朝廷因为此事大乱,他才能从中斡旋、操作,游说当年的故友,游说王首辅,让整个文官集团联合起来。
使团离开官船,由禁军扛着一口薄棺,棺材里陈列着镇北王的尸体,拼凑起来的尸体,倒是完整的很。
码头上,有丰富经验的工头立刻呵斥着苦力后退,不准挡这些官老爷的道,甚至不许围观。
因为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官老爷们中,有人牺牲了。你若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和姿态,极可能招来死者同袍的迁怒。
几个工头在去年就遇到过类似的事,开春之时,运河还漂浮着浮冰,一艘据说来自云州的官船抵达码头。
一伙打更人扛着几副棺材下来,有几个工头自以为隔着远,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当成谈资打发时间。
结果被领头的银锣打折双腿,敲碎满口的牙,丢下运河,半条命都没了。
众人抬着棺,从码头入城,进入内城,进入皇城,而后在宫城外被拦下来。
许七安站在前头,左边是两位御史,右边是大理寺丞和陈捕头。
“你去禀告陛下,赴楚州查案的使团,回京述职。”许七安命令道。
“诸位大人稍等。”
守城的羽林卫躬身说道,而后小跑着进了宫。
……
寝宫内,元景帝盘膝而坐,闭目吐纳。
一名宦官疾步走到门槛边,低着头,也不发出声音。
侍立在元景帝身边的蟒袍老太监,看了眼门口,又看了看老皇帝,小步迎了上去,低声道:“何事?”
小宦官低声耳语几句。
蟒袍老太监闻言,皱了皱眉,而后挥挥手,打发走宦官。
他轻手轻脚的回到元景帝身边,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陛下……”
元景帝打坐修道时,是不允许打扰的,除非有要紧的事。
老太监陪伴元景帝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元景帝睁开眼,缓缓道:“何事?”
老太监躬身道:“赴楚州查案的使团回来了,如今就在宫外,等待陛下的召见。”
元景帝皱了皱眉,看向老太监,问道:“怎么没见内阁传来楚州的公文?”
使团回了京城,他才知道这事。
元景帝眯着眼,沉吟片刻,缓缓道:“召他们到御书房来。”
老太监转身离去。
元景帝面无表情,如同一尊深沉可怕的雕塑。
……
使团众人得到通传,由一名青衣宦官领着进了宫,其余人包括那口棺材,自然是进不了宫的。
即使里面躺着镇北王们,也得受到皇帝的召见才能进宫,何况目前为止,除了使团,皇宫里没人知道棺材里的尸体是大奉第一武夫,元景帝的胞弟。
进入宽敞奢华的御书房,众人默然等候,一刻钟后,元景帝领着几名宦官过来。
穿着道袍,乌发黑润的老皇帝,长袖飘飘,没有坐在大案后,而是停在使团众人面前,威严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声音沉稳:
“朕遣人问过内阁,事先并没有收到你们的文书。”
老皇帝看了许七安一眼,似乎觉得这小子是粗鄙武夫,懒得搭理,转而望向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
“你们也不懂规矩吗。”
两位御史和大理寺丞低下头,不等他们回应,郑兴怀踏步上前,作揖道:
“陛下,楚州城已毁,如何传递文书?”
元景帝这才注意到他似的,审视片刻,“郑爱卿,你身为楚州布政使,没有朝廷允许,竟敢私自回京?”
这是擅离职守之罪。
郑兴怀惨笑一声,不甘示弱的和元景帝对视:“楚州城没了,我这个布政使,名存实亡。”
自称“我”而不是“臣”,郑大人心态有点不对啊……心如死灰,故无所畏惧?许七安皱了皱眉。
“何出此言?”元景帝两条眉毛拧在一起。
郑兴怀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楚州总兵镇北王,为晋升二品,勾结巫神教以及地宗道首,屠戮楚州城三十八万条生命。
“臣,上书弹劾镇北王,请陛下为无辜惨死的百姓做主,严惩镇北王。”
说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臣,上书弹劾镇北王,请陛下为无辜惨死的百姓做主,严惩镇北王。”
使团众人跟着取出奏折,双手呈上。其中,许七安的折子是刘御史代笔写的。
虽然许七安一直不承认自己粗鄙,自信自己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识渊博,但八股文这种东西,他只能拱拱手,表示无能为力。
主要是书法实在稀烂。
乍闻消息,元景帝脸上反而是没有表情的,他愣愣的看着使团众人,半晌,抬起手,微微颤抖的伸向奏折。
许久后,元景帝看完奏折,声音嘶哑地问道:“镇北王,如今何在?”
狗皇帝的演技,真的绝了,他和魏公可以同台飙戏,角逐一下影帝……许七安用吐槽的方式来嘲讽元景帝。
屠城的事,元景帝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他就是幕后谋划者之一。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他还以为镇北王依旧在北境逍遥快活吧。
“陛下!”
身为主办官的许七安出列,觉得这一刀应该由自己亲手捅出去。
他感慨激昂道:“陛下放心,镇北王不当人子,天人共伐,如今已经伏诛。使团把他的尸体运回了京城,而今就在宫外。
“如何处置此獠尸体,还请陛下定夺。”
轰隆隆!
耳边仿佛炸起焦雷,元景帝的脸色陡然间煞白,褪去所有血色。
他怔怔看着许七安,眼球一点点浮现血丝,仿佛受了巨大打击,这回声音是真的嘶哑了:
“你,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许七安大声道:“陛下,镇北王尸体就在宫外,五马分尸,放心,死的很透。”
噔噔噔……元景帝额头像是被木棍敲了一顿,一时站立不稳,踉跄后退,眼见就要仰面栽倒。
“陛下!”
老太监凄厉尖叫,上前扶住了元景帝,挽留住皇帝最后的一丝尊严。
“滚开!”
元景帝沉沉低吼一声,猛的推开老太监,踉跄狂奔出御书房,他的背影仓惶无措,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再也维持不住一国之君的威严和静气。
“快,快跟上,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老太监的尖叫声渐渐远去。
许七安低着头,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
元景帝冲出御书房,毫无形象的狂奔,风撩起他的长须,吹红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不像是皇帝,更像是逃难的可怜之人。
宫门渐渐在望,元景帝看见了随使团出行的禁军,看见禁军扛着的棺材。这个时候,他反而停了下来。
老太监带着宦官和侍卫们,终于追上元景帝,如释重负。
他们也缓住脚步,默默站在元景帝身后,没人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元景帝重新抬脚,慢慢走向禁军,走出宫门,走到棺材边。
“放下来!”
老皇帝声音嘶哑的说。
棺材轻轻放下。
元景帝寂然而立,看着棺材板发呆,许久后,他伸手按在棺盖上,接触到棺盖的刹那,元景帝额头青筋凸了凸。
因为棺盖很轻,这是一口薄棺,象征性的给镇北王一点体面,毕竟是要送回京城的。
他的胞弟,只配躺在这样的棺材里?
棺盖缓缓推开,看到内里景象的元景帝,忽然猛的急促起来。
镇北王的尸体枯萎干瘪,宛如一具风化多年的干尸,他的手脚头颅,和躯干是分开的。
哗啦啦……在场的禁军和羽林卫纷纷跪下,站着目睹皇帝的悲伤,是大不敬之罪。
但总有几个头铁的,比如跟着出来的许七安,以及使团众人。
许七安二话不说,猛虎落地式跪下来,以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尊敬,语气深沉地说道:
“陛下一定要保住龙体,不可过度悲伤,需知情深不寿。”
元景帝深吸一口气,对他的厌憎刚刚有所减轻,便听这厮说道:“楚州的百姓要是知道陛下您为他们如此悲伤,九泉之下也该欣慰。”
元景帝脸色猛的一僵,恶狠狠的盯着许七安。
许七安这时候已经低下头了,所以没看见元景帝暗含着“闭嘴”意思的凶狠眼神,继续高声道:
“镇北王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死有余辜,可他死了,罪名却没有坐实,是曝尸,还是鞭尸,都由陛下定夺,臣毫无异议。”
守城的羽林卫骚动起来。
他们这才知道,棺材里躺着的是威名煊赫的镇北王,是大奉第一武夫,是陛下的胞弟。
这样一位实力滔天的武夫,竟殒落了?
更难以置信的是,他,镇北王,屠戮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在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面前,没有人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议论声瞬间炸开。即使元景帝在场,也不能让一众羽林卫噤声。
元景帝抬起手,指着远方,缺乏血色的嘴唇,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许七安装聋作哑,继续说道:“陛下准备何时昭告天下?”
“许七安!”
元景帝突然失态的咆哮起来,气的浑身发抖,胸膛仿佛要炸开,吼道:
“你真当朕不敢杀你?朕现在就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他作势去抽身边禁军的佩刀。
“陛下保重龙体,卑职先行告退。”
许七安见目的已经达到,识趣的溜走。
“滚,都给朕滚!”
元景帝大吼道。
郑布政使想硬刚一下,但被刘御史一把扯住袖子,一边作揖,一边散去。
使团众人各自散去,没有私底下多做交流,但该说的话,该商议的事,早在官船上已经敲定。
……
打更人衙门。
时隔月余,许七安终于返回,他目的性明确的来到浩气楼底下,经过侍卫通传,登楼来到七层。
魏渊穿着绣天青色云纹的青衣,碧绿簪子简单的束起长发,形象潇洒随意,配上他清俊的五官,蕴含沧桑的双眼。
一股中年老帅哥的魅力扑面而来。
魏渊正在玩左右手互博,左手捻黑子,右手夹白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来啦。”
许七安“嗯”一声,也不行礼,闷声坐在桌边。
“镇北王死了!”
他声音低沉的说。
“死了便死了。”
魏渊盯着棋盘,皱紧眉头,注意力完全不在许七安身上,道:“你先等等,我下完这盘棋再说话。”
许七安突然伸出手,在棋盘上一划拉。
哗啦啦……白子黑子散落一地,四处乱溅。
魏渊生气了,抬手欲打,又轻轻放下,哼道:“打你我还嫌手疼,沏茶去。”
等许七安沏好茶,他端着茶杯,吹了吹,没喝,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有什么想问的?”
许七安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魏公早知道镇北王屠城的地方是楚州城?”
魏渊颔首。
妖蛮两族突然挥兵南下,剑指楚州城,很可能是魏公泄露的情报……许七安心里愈发笃定,于是选择先问另一个问题:
“魏公是怎么知道的,据卑职所知,即使是勾结蛮族的散修术士,以及妖蛮两族和万妖国余孽,都束手无策。”
“猜的!”
魏渊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法术能让人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但过于依赖法术,最后反而一叶障目。”
这个回答着实超出了许白嫖的预料,他深深皱眉:
“魏公您的意思是,您是基于对镇北王的了解,猜测出的楚州城?但妖蛮两族对镇北王同样了解。”
魏渊忽地冷笑:“谁告诉你我猜的是镇北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首辅大人,楚州出事了
猜的不是镇北王,魏公的意思是,他猜的是元景帝……许七安缓缓点头,认可了魏渊的解释。
根据他推测出的事实,镇北王屠城就算不是得了元景帝授意,那也是兄弟俩密谋。那么,说不定屠杀楚州城是元景帝的想法。
元景帝做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助镇北王晋升二品吗,就算他对镇北王无比信任,希冀他晋升二品,顶多也就是默认镇北王屠城吧,这才附和元景帝的心机和城府,附和他的帝王心术……许七安皱眉道:
“元……原来如此,陛下他,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魏渊陷入沉默,俄顷,道:“下一个问题。”
这一瞬间,不知是不是看错,许七安看见魏青衣恍惚了一下。
元景帝真的还有目的?而魏公知道,但不想告诉我……精通微表情心理学的许七安不动声色,道:
“三黄县暗子采儿,给我的情报是假的?”
他有回去找过采儿,老鸨说她被一个男人赎身了,就在许七安离开后第二天。
“找个由头把你支开而已,楚州城太过危险,你去了是羊入虎口。”魏渊端着茶杯,依旧没喝,道:
“下一个问题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把楚州城情报泄露给蛮子?”
许七安点头。
魏渊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道:
“陛下早已暗中把镇国剑请出永镇山河庙,让人火速送往楚州。兄弟俩不仅是想屠城炼丹,如果最后地点被泄露,他们也打算一劳永逸,斩杀吉利知古和烛九。
“顺便把屠城的罪名推到蛮子和妖族身上,反正大奉的百姓们都能接受这套解释,蛮族劫掠边境,抢走粮食和人口的传闻,在几百年里从未断绝。
“镇北王为了积累足够多的生命精华,而后攫取王妃灵蕴晋升,不惜屠戮楚州城的百姓。既然如此,那便让他们狗咬狗。
“吉利知古和烛九中,只要陨落一位,北境的压力就会降低,百姓能有很多年安生日子可以过。倘若是镇北王殒落,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而我,会顺势接管北境兵力。为秋收后打东北巫神教奠定基础。”
反正都是狗咬狗,死了谁都是一件拍手称快的好事……许七安看着他,低声道:
“可是,如果不是那位神秘高手出现,这件事的结局是镇北王晋升二品,成为大奉的英雄。这样的结局,魏公你能接受吗。”
“镇北王晋升不了二品,因为王妃提前被你截胡。”魏渊又吹了一口茶水,没喝。
“您,您都知道了?”
许七安脸色一僵,干巴巴地笑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魏渊放下茶杯,没好气道:“用脑子知道的。这件事稍后再说。”
顿了顿,他继续刚才的话题:“镇北王若是成为赢家,吞噬血丹,达到三品大圆满。那正好,打巫神教时,就让他当冲锋陷阵。
“呵呵,巫神教大举进犯边关,朝廷急需高品武夫坐镇军队,而北方的高品首领又已殒落,镇北王再没有借口置身事外。
“北境发生的事,终究是在万里之外,不受控制。可到了军中,在战场上,想惩戒镇北王还不简单?巫神教这头猛虎,可比吉利知古和烛九有用多了。”
泄露情报给妖蛮两族,让他们和镇北王死磕,既是驱虎吞狼,也是让狼群噬虎,妖蛮两族若是败了,那就让修为大涨的镇北王去应对巫神教入侵,而后伺机再来一次同样的套路。
镇北王若是败了,既惩戒了屠城的罪人,又能让自己脱离朝堂,重新掌控军队,因为以北方蛮子的凶狂,没了镇北王,最适合镇守北方的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许七安悄悄咽了口唾沫,摇摇头:“可是,镇北王与巫神教有勾结。”
魏渊温和的笑了笑:“如果利益一致,我也能和巫神教勾结。可当利益有了冲突,再亲密的盟友也会拔刀相向。所以,镇北王不是非要死在楚州不可。
“许七安,你要记住,善谋者,需隐忍。匹夫之勇,固然一时爽利,却会让你失去更多。”
可是魏公,我本就是武夫啊,不信神不礼佛,不拜君王不敬天地,冲冠一怒敢让天地翻覆,这就是真正武夫。
这是你当初告诉我的……
魏渊擅谋,喜欢藏于幕后布局,徐徐推进,大多数时候,只看结果,可以忍受过程中的损失和牺牲。
许七安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唯心,为人做事,更多时候是注重过程,而非结局。
比如,当初姓朱的银锣玷污少女,许七安选择隐忍,那么到现在,他可以让朱氏父子吃不了兜着走。
而他当时的选择是一刀把朱银锣斩成重伤,被判了腰斩之刑。
这就是魏渊说的,要隐忍,逞匹夫之勇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可是,隐忍的代价是那位无罪在身的少女被一个禽兽凌辱,当着一众男人的面凌辱。结局不是悬梁就是投井。
事后的复仇有意义吗?
少女还是死了呀。
许七安当时要的,不是事后的报复,而是要那个少女平安无恙。
一刀斩下,念头通达,无愧于心。
“我和魏公终究是不同的……”他心里叹息一声,问道:“魏公你怎么知道王妃见不到镇北王?”
他心里涌起强烈的质疑,怀疑出卖王妃的,还是魏渊。
魏渊徐徐说道:“杨砚让禁军送回来的那些婢女,我给打发回淮王府了。以杨砚的性格,如果这些婢女没有问题,他会直接送回淮王府,而不是送到我这里。反之,则意味着这些婢女有问题。
“我问明情况后,就知道王妃必定是被你救走。杨砚也有此怀疑,所以才把人先送回打更人衙门。除了杨砚之外,没人看过现场,你的“嫌疑”很轻,等闲人怀疑不到你。
“但以咱们陛下的多疑性格,但凡有一丝可能,就不会放过。到时候可能会派人盘查。不过,他这会儿是没心情和精力管王妃的事了。”
难怪离开楚州前,杨砚跟我说,有事多请教魏公……许七安松了口气,有一群神队友真是件幸福的事。
这时,魏渊眯了眯眼,摆出严肃脸色,道:
“使团出发前,陛下曾多此一举的告之我王妃会随行,他是在警告我,不要做小动作。没想到王妃的行踪还是被泄露出去。”
许七安心里一动:“魏公,关于这件事,我要详情要禀告。”
魏渊深邃沧桑的眸子略有明亮,坐姿正了几分,道:“说来听听。”
“蛮族背后有一个术士团伙在暗中支持,当日我杀……杀过去的时候,发现一位术士正与蛮族高手们混迹在一起。”
魏渊沉吟道:“税银案中幕后主导的那个?”
……许七安噎了一下,心里喟叹一声,以魏渊的智慧,又怎么会忽视税银案中出现的神秘术士。
“前户部侍郎周显平,多半是那位神秘术士的人。我曾因此事找过监正,老东西没给答复。不过有一定可以肯定,这位神秘人物在朝中还有爪牙。”
魏渊和许七安提了一嘴,而后两人不自觉的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探讨。
转移的自然而然,本能的忽略,连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很不对劲。
“你打算怎么安置慕南栀?”
魏渊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
“魏公觉得呢?”许七安虚心求教。
魏渊沉吟片刻,道:“当外室养着吧,不过注意控制自己,三品之前,别占了人家的身子。否则就是暴殄天物。”
哎呀,魏公你粗俗了,嘿嘿嘿。
“还有什么问题?”魏渊目光温和的看着他。
“王妃她究竟有何神异?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疑惑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去云鹿书院,找一本叫做《大周拾遗》的书,看完你就知道了。”魏渊说完,又问:
“还有问题吗?”
许七安摇头。
魏渊轻轻颔首,看着他:“你们把镇北王的尸骨带回京城,后续有什么打算?”
闻言,许七安露出严肃表情,语气坚定:“给镇北王定罪,还楚州城百姓一个公道。”
他是当过警察的,最看重盖棺论定的判处。
镇北王做出屠城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即使死了,也别想留下一个好的身后名。
魏渊看了他一眼:“朝堂之事,你不在行,这件事别管了。”
许七安一愣:“魏公这是何意?”
魏渊不答,终于喝了一口温茶。
“……”
许七安起身,抱了一下拳,离开浩气楼。
……
刑部!
陈捕头没来得及回家,出宫后,火速赶往衙门。
他轻车熟路的来到堂内,看见孙尚书正伏案处理政务,陈捕头恭声道:“尚书大人,卑职回京了。”
孙尚书一愣,愕然抬起头:“你何时回京的?”
陈捕头迈过门槛,进入堂内,低声道:“方才回京,便立刻来见尚书大人。”
看来血屠三千里案没有查出结果……孙尚书心里做出判断,低头阅读公文,淡淡道:“此案查的如何?”
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纯靠猜测,而是基于丰富的官场经验。
血屠三千里这样的大案,若是查明白了,使团必定提前传回文书,那陛下肯定会提前在御书房召开小朝会,商议此事。
可他什么消息都没收到,这说明此案最后无疾而终,因此没人关注。
陈捕头看着伏案办公的孙尚书,轻声道:“楚州城,没了……”
孙尚书“嗯”了一声,不甚在意,过了几秒,他缓缓抬起头,像是才反应过来,盯着陈捕头,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
陈捕头深吸一口气,补充道:“镇北王屠的。”
孙尚书石化当场。
堂内气氛瞬间僵凝,无声的静默里,孙尚书撑着桌案,缓缓起身,他神色略有呆滞,望着陈捕头:
“镇北王,他,人呢?”
陈捕头沉声道:“镇北王,伏诛了。”
一阵阵眩晕感袭来,孙尚书眼前一黑,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陈捕头急忙上前,道:“大人,您没事吧。”
孙尚书摆摆手,颤声道:“把,把事情说清楚,如实道来。”
陈捕头当即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部告诉孙尚书。
把事情各自汇报上级,联合文官集团携大势威逼元景帝,这是使团早就制定好的策略。
半个时辰后,恰好是午膳时间,孙尚书的马车离开刑部,风风火火赶往王府。
差不多的时间,大理寺卿的马车也离开了衙门,朝王府方向驶去。
……
皇城,王府。
王家的府邸是元景帝赐予的,位居皇城,守备森严,是首辅的福利之一。
此刻正是午膳时间,王贞文从内阁返回府中用膳,只需要一刻钟的路程。
餐桌上,王贞文目光掠过妻子和两个嫡子,以及儿媳,唯独不见嫡女王思慕,皱眉问道:“慕儿呢?”
“一大早就出门了,据说与人有约,游山去了。”端庄得体的王夫人回应丈夫。
“游山?”
王首辅眉头皱的愈发深了,他看着发妻,求证般地问道:“慕儿这几天,似乎频繁外出,频繁与人有约?”
首辅大人日理万机,能记得这些细节,对这个嫡女确实是上心了的。
王夫人一时竟有些犹豫,其他人纷纷低头,专心吃菜。
唯有头脑相对简单的王家二公子,“哧溜”的抿一口酒,笑道:“爹,妹子最近和许家的二郎好上了,春闱会元许新年,您还不知道?”
一家人脸色陡然僵住,一张张板砖脸,无声的注视着王家二公子,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傻子吗?
王二公子皱皱眉头,思慕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相上的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一等一的清贵。
思慕妹子和那个许二郎能心甘情愿的搞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有情人终成……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等火候再深些,爹就让许二郎上门求亲,再顺势嫁了思慕,一桩美满婚姻就达成了。
王二公子娶媳妇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本来媳妇的娘家不同意,嫌他没有官身,王二公子带着扈从和家卫,在媳妇娘家以理服人了一整天,这才把媳妇娶回来。
小媳妇现在不知道有多幸福,比在娘家时开心多了。
王首辅脸色一点点凝重,语气却没有变化,甚至更平静,更冷淡了,道:“许七安的堂弟?”
王夫人小心翼翼的观察丈夫的脸色,微微点头,解释道:“没有二郎说的那么夸张,最多是互有好感吧。”
王首辅点点头,喜怒不形于色。
吃过午膳,期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王首辅正打算回房午睡,便见管家匆忙而来,站在内厅门口,道:
“老爷,刑部孙尚书拜访。”
这个时间点……王首辅有些意外,道:“请他去我书房。”
更让王首辅意外的是,继孙尚书之后,大理寺卿也登门拜访,大理寺卿可是而今齐党的领袖。
此外,还有多名身居要职的官员,上至四品,下至七品,但都是实权人物。
书房里,王首辅吩咐下人看茶后,环顾众人,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诸位大人拿错请帖,误以为本首辅府上办喜事?”
他即使是调侃打趣,脸色也是威严且严肃的。
“喜事就别想啦,丧事倒是要考虑办不办。”孙尚书扼腕叹息:
“楚州出大事了,首辅大人,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吧。”
王首辅盯着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无声的挺直了腰杆,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五十章 骂!
孙尚书的老脸呈现一种颓废灰败,深深的看着王首辅,痛心道:“楚州城,没了……”
轰!
一道惊雷砸在王首辅头顶。
大理寺卿痛心疾首的补充道:“镇北王,死了……”
轰轰!
两道惊雷砸在王首辅头顶,震的他目瞪口呆。
另一位四品官员愤慨道:“镇北王,屠城了……”
轰轰轰!
王首辅只觉得脑门挨了一道道惊雷,思维渐渐呈现出空白,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失去表情管理能力。
在孙尚书等人眼里,王首辅呆坐在桌后,双眼涣散,表情呆滞,像是没有生气的纸人。
楚州城没了?
镇北王死了?
楚州城是镇北王屠的?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
许久,王首辅大脑从宕机状态恢复,重新找回思考能力,一个个疑惑自动浮现脑海。
宦海沉浮多年的王首辅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痛且锐利,“详细说说,孙大人,从你开始。”
孙尚书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书房外,喊道:“陈捕头!”
陈捕头跨入门槛,进了书房。
孙尚书叹口气,道:“还是让当事人来说吧。”
大理寺卿闻言,摇头失笑:“你我想到一起了。”
他旋即出了书房,让王府下人去把府外等待的大理寺丞喊了进来。
等大理寺丞进了书房,陈捕头见王首辅盯着自己,微微颔首,当即朝众官员抱拳,说道:
“首辅大人,各位大人,这一路北上,我们途中并不安稳,在江州地界时,遭遇了蛮族三位四品高手的截杀。而当时使团中只有杨金锣一位四品。”
王首辅满脸愕然,审视着他:“你们是如何摆脱截杀的。”
陈捕头回答道:
“其实在官船上,使团就险些覆灭,当时是许银锣突然召集我们商议,说要改走陆路。声称若是不改陆路,明日途经流石滩,极可能遭遇伏击。一番争执后,我们选择听取许银锣意见,该走陆路。次日,杨金锣独自乘船前往试探,果然遭遇了伏击。埋伏者是北方妖族蛟部汤山君。”
王首辅微微颔首:“此人心思细腻,敏锐如狡兔,当初选择他为主办官,朝堂诸公大半其实是认可他的能力。”
“可惜我们依旧没能避开截杀,最后还是被他们寻到。当时三名四品围困使团,杨金锣独木难支。”陈捕头说到此处,露出感激之情:
“危机关头,是许银锣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挡住两名四品,为我们争取逃生时机。也就是那一次后,我们和许银锣分别,直到楚州城破灭,我们才重逢……”
王首辅抬了抬手,打断他,问道:“蛮族伏击使团的原因是什么?许七安去了哪里?”
陈捕头皱着眉头,不太确定道:“似乎是为了王妃。至于许银锣,他脱离使团,独自北上,与我们分头行动。”
“似乎?”王首辅眯着眼,带着些许质疑的语气。
“这是许银锣的推断,并非卑职。”陈捕头抱拳,强调道。
王首辅缓缓点头,眼里的质疑散去,认真思考蛮族劫掠王妃的原因。
陈捕头见状,继续道:“而后我们抵达楚州城,因为阙永修的阻扰,连续多日,一无所获。直到那天……”
在陈捕头的讲述中,王首辅了解到当日发生在楚州城的惊天大战。
长久的沉默中,王首辅道:“这个过程中,许银锣在哪里?”
他问出这句话时,目光是看向大理寺丞的。
大理寺丞心领神会,作揖道:
“许银锣独自潜入北境,与天宗圣女李妙真配合,寻找到了唯一的生还者郑布政使。城中发生大战时,他应该刚与郑布政使分别不久。”
王首辅“嗯”了一声,把目光投向陈捕头:“许银锣对那位神秘高手的身份,作何推测?”
首辅大人很重视许七安的推断啊,刚才提到王妃的事,我一说是许银锣的推测,他便不再质疑……陈捕头回答道:
“提到那位神秘高手,许银锣当时冷笑的说了一句。”
包括王首辅在内,在场官员立刻看向陈捕头。
深吸一口气,陈捕头小声道:“许银锣说: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尽是些妖魔鬼怪。”
这句话对在场的大人们无疑是大不敬,所以陈捕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去看首辅和各位大人的表情。
许七安这话的意思,他怀疑那位神秘高手是朝堂中人,或是与朝堂某位人物有关联……孙尚书心里一凛,有些毛骨悚然。
他宦海沉浮多年,自认对朝堂形势、朝堂中人看的颇为清楚。
可孙尚书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会是谁能“驱使”这样一位顶尖高手?他没有找到人选。
许七安敢这么说,意味着他有相当大的把握,但只确定神秘高手与朝堂中人有牵扯,具体是谁,他无法确认……王首辅目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许二郎,思慕与他互有好感,或许可以通过许二郎,试探许七安一番。
“会不会是魏渊?”大理寺卿低声道。
王首辅和孙尚书脸色微变,而其他官员,陈捕头、大理寺丞等人,露出迷茫之色。
魏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知道大理寺卿何出此言。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大理寺卿随后摇头。
他的意思是指,魏渊在京城没有离开过,前几日还在御书房参加小朝会。而以朝堂诸公和陛下对魏渊的熟悉,不存在别人易容顶替的事。
有人能模仿魏渊的脸,有人能模仿魏渊的面,但模仿不了魏渊的味儿。
“为什么内阁没有收到使团的文书?”王首辅看向大理寺丞。
后者拱手道:“使团认为,此事不该紧急传书。这会让陛下有时间思考如何替镇北王脱罪。”
使团已经见过陛下,可我仍旧没有收到消息,这意味着陛下下达封口令……王首辅嗤笑一声,道:
“这样,陛下就不会束手无策了?”
他嘲笑了使团众人不太高明的对策,叹息道:“既然这样,神秘高手的身份暂且不必去管。该考虑的是我们要借这件事达成什么目的。以及,怎么样处理这件事。”
一位六品官员沉声道:“镇北王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我等必将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另一位官员补充:“逼陛下给镇北王定罪,既是对得起我等读过的圣贤书,也能借此名声大噪,一举两得。”
最后一位官员,面无表情的说:“本官不为别的,只为心中意气。”
这些官员,应该是郑兴怀通过奔走运作,才来寻我……王首辅吐出一口气,道:
“速去打探、核实消息,等当值时间一到,就去联合诸公,一起进宫面圣吧。”
……
午膳刚过,在王首辅的率领下,群臣齐聚直达御书房的北门,被羽林卫拦了下来。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宫门口提前设置了关卡,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群臣毫不意外的被拦在了外面。
“滚,我们要觐见。”
“镇北王丧心病狂,死有余辜,然,身后事还没定。我等要为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伸冤。”
有官员大声高呼,正义凛然,仿佛是正义的化身。
“身为亲王,屠杀百姓,死不足惜。淮王当贬为庶民,曝尸荒野,给天下一个交代。”
群情激昂,穿着各色官袍的衣冠禽兽们,开始冲撞关卡。
“放肆!”
羽林卫千夫长,瞪着群臣,大声呵斥,“尔等胆敢擅闯皇宫,格杀勿论!”
“呸!”
头发花白的郑布政使,朝他吐了一口浓痰,非但不惧,反而怒发冲冠:“老夫今日就站在此地,有胆砍我一刀。”
羽林卫千夫长避开喷来的痰,头皮发麻。
他还真不敢抽刀子砍人,虽说擅闯皇宫是死罪,但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以前群臣激愤,闯入皇宫的例子也有。
正确的做法是拼死拦住他们,宁愿挨打,也别真对这些老儒抽刀,不然下场会很惨。
眼前这些都是什么人?
当朝首辅、六部尚书、侍郎,翰林院清贵,六科给事中……衮衮诸公,形容的就是这些人。
好在士卒们身强体壮,挡住这些老东西不在话下,被吐唾沫,被踢,被抽耳光,就是不退半步。
只是,让人头疼的是,羽林卫越是半步不让,文官们闹的越汹。开始还是十几名朝堂大佬在闹事,渐渐的,皇城衙门里其他小官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城门口闹哄哄的,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一辆雅致的马车在远处街道停下来,门帘掀开,钻出一位俊美无俦,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二郎……”
车厢内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王思慕探出秀美的脸,低声道:“此举虽会得罪陛下,但却是你真正扬名立万的良机。况且,群聚宫门的大人们,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呢。
“尽管畅所欲言,若能让朝野上下对你赞誉有加,让,让我爹对你改观,你将来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经过多方刻意传播,皇城衙门里,对于镇北王屠城之事,人尽皆知。
王思慕听闻后,便给许二郎出谋划策,建议他也来掺和。
你爹对我改不改观,与我何干……许二郎心里嘀咕一声,正色道:“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了扬名,只为心里信念,为民。”
王思慕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忽听许二郎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哥?!”
王家小姐吃了一惊,把帘子掀开一些,顺着许二郎目光看去,不远处,穿银锣差服的许七安缓步而来。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许二郎大吃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许七安反问,扭头,不轻不重的看了眼王思慕。
后者勉强给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迅速放下帘子。
许七安摘下佩刀,抽了许二郎屁股一下,怒道:“许辞旧,你厉害啊。大哥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呢,苦恼娶不到媳妇,你倒好,勾搭上王家小娘子了。”
“大哥胡说八道什么。”许二郎有些气急,有些窘迫,涨红了脸,道:
“我和王小姐以诗会友,谈古论今,是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是这么用的?是管鲍之交吧……许七安心里吐槽,“她的事回家再说,你来作甚?”
闻言,许二郎脸色严肃:“我方才听说使团回京,带回来镇北王的尸骨,以及他为一己私欲,晋升二品,屠城之事。大哥,你与我说,是不是真的?”
许七安收敛吊儿郎当的姿态,默然点头。
许二郎心口一痛,踉跄后退两步,眼眶瞬间红了。
他本来不信,可眼前的景象,文官们口中的谩骂,以及大哥的话,都在告诉他,那一切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许七安拍了拍小老弟肩膀,望向群臣:“看宫里那位的意思,似乎是不想给镇北王定罪。文官的笔杆子是厉害,只是这嘴皮子,就差点意思了。”
“大哥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三十八万条生命,屠杀自己的百姓,纵观史书,如此冷酷残暴之人也少之又少,今日若不能直抒胸臆,我许新年便枉读十九年圣贤书……
终于,来到人群外,许新年气沉丹田,脸色略有狰狞,怒喝一声:“尔等闪开!”
喧闹声突然消失,场面为之一静。
文官们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原来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许辞旧。
许多人脑海里,不自觉的回忆起佛门斗法时,许辞旧言辞犀利,气的佛门净尘法师勃然大怒的景象。
人群默默闪开一条道。
王首辅微微侧头,面无表情的看向许新年,神色虽然冷淡,却没有挪开目光,似是对他有所期待。
许新年对周遭目光置若罔闻,深吸一口,高声道:“今闻淮王,为一己之私,屠城灭种,母之,诚彼娘之非悦,故来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西移,宫门口,渐渐只剩下许二郎一个人的声音。
这一骂,整整两个时辰。
而且骂的很有水平,他用文言文骂,当场口述檄文;他引经典句骂,倒背如流;他拐着弯骂,他用白话骂,他阴阳怪气的骂。
词汇量之丰富,让人咋舌。却又很好的避开了皇室这个敏感点,不留下话柄。
文官越聚越多,上至老臣,下至新贵,看许二郎的眼神充满崇敬。
大开眼界!
如果朝廷有一科是考校骂人的话,他们愿称许新年为状元。
即使经历过几十年朝堂口诛笔伐的王首辅,此刻心里竟涌起“把此子收入麾下,朝堂口争再无敌手”的念头。
羽林卫一个个被骂的低下头颅,满脸颓废,心里求爷爷告姥姥,希望这家伙早些离开吧。
“许大人,润润喉……”
一位文官奉上茶水,这两个时辰里,许新年已经润过好几次嗓子。
文官们心甘情愿的给他奉茶倒水,只求他继续,如果许大人因为口渴离开,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许新年抿了抿,把茶杯递还,正要继续开口。
“闭嘴,不许再骂,不许再骂了……”
这时,老太监带着一伙宦官,气急败坏的冲出来。
“你你你……你简直是放肆,大奉立国六百年,何曾有你这般,堵在宫门外,一骂便是两个时辰?”老太监气的跳脚。
许新年淡淡道:“公公莫要与我说话,本官最厌无稽之谈。”
心思敏锐的文官险些憋不住笑,王首辅嘴角抽了抽,似乎不想看许新年继续得罪元景帝身边的大伴,当即出列,沉声道:
“陛下可愿见我们?”
老太监点点头,道:“陛下说了,只见首辅大人,其余人速速退去,不得在啸聚宫门。”
文官们颇为振奋,面露喜色,一时间,看向许新年的目光里,多了以前没有的认可和欣赏。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流汹涌
王首辅朝众官拱手,随着老太监进了宫,一路走到御书房的偏厅里。
老太监吩咐宦官奉茶,恭声道:“首辅大人稍等。”
说罢,便离开了。
王首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他也不急,默默等着,绯袍,高帽,鬓角花白。
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但时而恍惚的眼神,让人意识到这位老人的情绪,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终于,脚步声传来。
王首辅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亮起,看向门口。
穿蟒袍的老太监臂弯里搭着拂尘,独自一人进来,惋惜道:“首辅大人,陛下悲伤难耐,有失得体,便不见您了。”
王首辅眼睛的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老太监叹息一声:“陛下他需要时间冷静,您知道的,淮王是他胞弟,陛下从小就和淮王感情深笃。如今冷不丁的走了……”
王首辅木讷点头,拱了拱手,离开御书房的偏厅。
走下台阶时,王首辅没忍住,回过神,朝着御书房,深深作揖。
而后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
目送王首辅离开,老太监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有些害怕王贞文的眼神,那眼里有着浓浓的失望。
他穿过御书房,进入寝宫,躬身道:“陛下,首辅大人回去了。”
元景帝“嗯”了一声,没有睁眼,闭目养神,问道:“群聚宫门的人,都有谁啊。”
老太监沉声道:“该来的都来了。”
元景帝冷哼一声:“朕就知道,这些狗东西平时相互攀咬,一半都是在作戏。可恨,可恶,该杀!”
他发怒了一会儿,恢复冷静,问道:“左都御史袁雄来了吗?”
老太监想了想,摇头:“似乎没看见。”
元景帝重新闭上眼睛,长久的沉默后,老太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时,突然听见元景帝道:
“把今日没有来的人记下来,往后几天同样如此。”
“是!”
……
黄昏,金红色的余晖里。
许七安牵着小母马,许新年牵着他的坐骑,缓步在街道。
同行的还有布政使郑兴怀,以及五品武夫申屠百里。
“郑大人,您是住在驿站?”许七安语气里隐含担忧。
以郑兴怀的官位,住的肯定是内城的驿站,治安条件很好,又有申屠百里等一众贴身护卫。
只是,他们现在的敌人是元景帝,有些事不得不防。五品化劲的武夫,在京城真的不够看。
“大哥放心,而今镇北王屠城事件,既把陛下推到风口浪尖,也把郑大人推上风口浪尖。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不智之举,会犯众怒的,需知滚滚大势,不可硬抗。”
许新年说道。
郑布政使诧异的看他一眼,苦大仇深的脸上,多了一丝赞许,道:
“许银锣,你这位堂弟,倒是目光如炬,说的甚是。这荣辱不惊的姿态,将来必定前程锦绣。”
许新年淡淡一笑。
不,他只是习惯了高傲和装逼,其实内心的承受能力也就一般般,还经常社会性死亡,根本不是那种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国手……许七安心里吐槽。
郑布政使不知道许白嫖的内心戏,颇为追忆地说道:“他让我想起了魏公年轻时的风华。”
不是,郑大人,您这话魏公他同意吗……许七安扯了扯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弧度,终于还是保持了默然。
有些事发生便发生了,一日不得到处理,便如鲠在喉。
“你不必担心,”郑布政使说道:“驿站住进来一伙打更人,你明白的。”
魏公已经防着了啊,有他顾着郑大人的安全,那我就不担心了……许七安心里一松。
“告辞!”
郑布政使拱手,带着申屠百里离开。
许七安默默看着,从楚州到京城,短短一旬,郑兴怀的背影竟已经有些佝偻,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肩膀,压的他直不起腰。
“唉……”他心里叹息一声,摸了摸小母马的背部曲线,翻身胯了上去。
马匹“哒哒哒”的响声里,兄弟俩缓步往家的方向而去。
“郑大人是个可怜人,元景19年的进士,听刘御史说,此人父亲早亡,寡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好不容易把他送到国子监,中了进士,结果自己因为多年的辛劳,榨干了身体,没等到儿子衣锦还乡,便去世了。”
在小母马缓步的行走间,许七安说道:“而后因为刻板守规,不知变通,得罪了前任首辅,给打发到楚州。
“他在楚州经营了十八年,大半个人生都留在那里了。结果一夜之间,化为尘土。”
许新年沉默了很久,郁气憋在心里,难受极了。
他把郁气吐尽,感慨道:“十八年风雨,半生鸿业,说与枯骨听。”
“不说这个。”似乎是为了摆脱那股致郁的心情,许七安扬起一个不正经的笑脸:
“辞旧,和王家小姐搞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嗯,倾囊相授?”
许新年嫩脸一红,不悦道:“搞这个字何其粗俗,我承认对王小姐有好感,她知书达理,学识渊博,谈吐优雅,能与我谈古论今。
“这样的才女,除了怀庆公主,我从未见过其他。对她稍有动心,有何奇怪。”
老弟啊,咱哥俩的品味是一样的,我也喜欢怀庆这样的才女,哦,除此之外,我还喜欢临安这样的小笨蛋,采薇这样的小吃货,李妙真这样的女侠,以及钟璃这样的小可怜……
“其实我一直有犹豫。”许新年无奈道:“王贞文是魏渊的政敌,未必会把思慕姑娘嫁给我。而我,也还没有决定要娶她。”
许七安不再油嘴滑舌,沉吟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不止一次。你和我之间,必须做出割裂。
“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呵,魏公可不就是条独木桥嘛。我知道你的顾虑,害怕被王贞文逼着与我作对,同室操戈是吗。关于这一点,大哥要告诉你一个办法。”
许新年虚心求教:“大哥请说。”
许七安嘿然道:“拥妻自重。”
“大哥这是何意?”
“你娶了人家的闺女,相当于有了人质,除非王贞文不在乎这个嫡女,否则,即使你们关系再差,他也不会真的绝情。把握住这个度,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再说,你又不需要完全依附王家,只是让许家多条路而已。”
“有道理。”许新年缓缓点头。
见他似有所悟,许七安笑了笑,目视前方,心里想着自己那个养在外面的外室。
多日不见,我竟有些养她……大奉第一美人的魅力,似乎有些奇怪,没有洛玉衡那样诱人,却暗中潜移默化?
真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来历。
嗯,先把外室放在红颜知己那里,等镇北王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去见她。在这之前,需要小心谨慎。
钟璃也先不接,留在司天监,我这几天肯定要频繁外出,带着她不方便。
临安和怀庆也先不见,这段时间我肯定进不了宫,而且这件事关乎皇室,我也算牵扯起来,不想见她们。
浮想联翩之际,忽听许二郎困惑道:“大哥,倾囊相授是何意?”
他起初认为是没文化的粗鄙大哥措辞错误,但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忍不住开口询问。
许七安想了想,回答:“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就看他愿不愿意倾囊相授。”
还有这种说法?许辞旧道:“那女子爱不爱一个男人呢?如何才能看出来。”
大哥突破到练气境后,便桃花运不断,总能与绝色美人勾搭在一起,在谈情说爱这个领域,许辞旧对大哥还是很服气的。
你是想问,王思慕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你?许七安思考良久,道:“就看那女子,是否愿意涌泉相报。”
大哥说的是什么鬼东西……许辞旧没能领会,一路上都在钻研。
……
“大锅……”
进入府中,来到内厅,恰好是吃晚膳。
许铃音一见到久别的大哥回来,连饭都不吃了,迈着小短腿,惊喜的迎上来,然后一头撞进许七安怀里。
许七安身子晃了晃,有些吃惊。
一个半月不见,小豆丁的气力增长到这个程度了?
“最近有没有惹你娘生气?”许七安怀里抱着小豆丁,往内厅走去。
“啊?我经常惹娘生气吗。”许铃音惊讶的反问。
自己明明是这么乖的孩子,娘都说她这辈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生了一个许铃音。
可见自己和大哥二哥还有姐姐是不一样的。
许铃音至今也没分清楚堂哥和亲哥的区别,一直认为大哥也是娘生的。
许七安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看来力蛊部的修行法门,确实只能增长气力,起不到提高智商的效果,不然丽娜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他看向头发末梢带卷,眸子宛如蔚蓝大海,小麦色皮肤,五官精致的南疆小黑皮。
“我感觉你变的不一样了。”小黑皮审视着他。
“哪里不一样。”许七安反问。
丽娜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行走间,肢体的协调程度,肌肉的发力方式都有了进步。
“大哥你回来啦。”
最开心的当然是许玲月,清丽脱俗的瓜子脸绽放笑颜,亲自给许七安盛饭摆筷。
许辞旧等了一下,见亲妹子完全没在乎自己,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回来就好。”
许二叔一直在审视侄儿,见他安然无恙,精气神反而愈发充沛,粗犷的脸顿时露出笑容。
“嗯!”
傲娇的婶婶附和着点头,然后说道:“铃音,快下来,别耽搁你大哥吃饭。”
婶婶今天穿了一件素色对襟小衣,绣满丰腴海棠花,正如她人一样美艳丰腴,勾勒出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
下身是一条鹅黄色的襦裙,这让她美艳中多了几分文雅知性。
吃过晚饭,许七安受邀进入许二郎的书房。
不知不觉间,两人商议要事,已经开始避开许二叔,不像当初对付户部侍郎周显平,三个爷们一起商量。
兄弟俩觉得这样挺好,二叔本就不擅长勾心斗角,他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苦恼。
因为作为长辈,他是想着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坐等着侄儿和儿子解决问题。
为子嗣遮风挡雨,是每一位长辈都有的本能,偏偏许二叔并不擅长这些,于是只会徒增烦恼。
……
东厢房。
许二叔坐在桌边,喝了口茶,叹息道:“两个混账玩意,已经看不上老子了。”
穿着单薄的白色小衣的婶婶,盘腿坐在床上,把玩着自己的玉镯子,问道:“怎么说?”
她双腿匀称修长,交叠在一起,颇为秀色可餐。
“唉,楚州出大事了,今儿百官在皇城闹事,传的沸沸扬扬。”许二叔皱着眉头。
“什么事?”婶婶好奇的问。
“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干嘛。”许二叔瞪她一眼。
就像兄弟俩不想让许二叔多操心,许二叔同样也不想让妻子凭白担忧,像她这样一把年纪还自以为风华正茂的女子,许她一个安平喜乐便够了。
……
“大哥,你还没有和我说楚州城的详细经过。”
书房里,许二郎端着一杯浓茶,坐在茶几边。
许七安站在窗边,望着漆黑寂静的院落,缓缓道:“楚州案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
他平静的讲述,把自己北行的经历,点点滴滴的告诉许辞旧,包括与郑布政使共情,看见楚州城白屠戮的景象。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平静的不敢有丝毫的起伏。
大悲无泪。
“原来,原来他也有参与……”
许新年愣愣道。他心里,那为数不多的忠君情怀,轰然坍塌,再无半点残留。
“使团这次返京的目的,就是要把镇北王的罪行昭告天下,呵,郑大人不允许镇北王这样的畜生,能以亲王的身份安葬,以大奉护国神将的名头流传后世。”许七安冷笑道。
读书人最注重身后名,如果不能给镇北王定罪,在郑兴怀来看,这是一场不成功的复仇,并不算为楚州城百姓讨回公道。
“辞旧觉得,这场‘战’该怎么打?”许七安考校道。
“你们已经在做了。”许新年说道:“携滚滚大势威逼元景帝,纵使是皇帝,也不能挡住群情汹涌的大势。他不是答应见王首辅了么,就看明天有什么结果。”
“可惜朝堂的事,我帮不上太多忙了,把希望寄托于人的感觉不是很好。”许七安叹口气。
“大哥,你做的已经够多……”
许新年正待宽慰几句,忽地眉头一皱,停顿许久,他的脸色慢慢变的凝重:“大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许七安转过身来,望着他。
许新年低声道:“依你所说,如果此案是元景帝和淮王密谋,那么使团欲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你别忘了,阙永修潜逃,镇北王的密探也逃了。这些人,会不把镇北王殒落的消息传回京?也许在你们踌躇满志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得到消息。
“那么,元景帝绝对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不要怀疑,咱们这位陛下玩了这么多年权术。他要认真起来,恐怕魏公和王首辅都不是他对手。”
“你提醒我了,确实是这样。”许七安转回身体,面朝漆黑院落,没有再说话。
许七安知道,朝堂不是他的主场。首先,政治斗争不是破案,更不是靠聪明的脑子就能纵横,能在科举里厮杀出来,哪个不是聪明人。
但每年都有那么多人起起落落。
许七安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和元景帝在朝堂大战三百回合。
其次,他的官位终究低了些,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上“前线”。
“所以这一次,主力的位置,要拱手让给魏公、郑布政使、以及那些为名为利,或心里残留正义的诸公们了……不过,我依然可以在局外出力。”
……
观星楼,八卦台。
白衣如雪,白发白须的监正,站在八卦台边缘,负手而立,俯瞰着整个京城。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抚动他的白须,仙风道骨,宛如谪仙人。
“听说,镇北王死在北境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低沉且平淡,就像老友之间的交谈,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监正背后,出现一位白衣背影。
大奉逼王,杨千幻。
师徒俩背对背,都是负手而立,都是白衣如雪。别说,一时间还真难辨高下。
监正“嗯”了一声,笑道:“有些人睡觉都要笑醒了。”
老师指的是魏渊,还是谁……杨千幻心里嘀咕着,语气依旧是世外高人般的寡淡,学着监正“嗯”了一声。
监正早习惯这弟子的脾气,不加理会,只要杨千幻不在他面前念“海到尽头天作岸,术士绝顶我为峰”,监正就懒得和他计较。
杨千幻继续道:“杀死镇北王的是一位神秘高手,在楚州城的废墟上独战五大高手,于众目睽睽中斩杀镇北王,为百姓报仇雪恨。而后千里追击,斩杀吉利知古。
“简直让人热血沸腾,我恨不得取而代之。不过,想到许宁宴同样也没出风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嘿嘿,这小子一直夺我机缘,非常可恨。想必在楚州看着那位神秘高手纵横捭阖,他心里也羡慕的紧吧。”
说完,杨千幻凭借四品术士的直觉,察觉到监正老师破天荒的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监正老师终于为他以前做过的错事感到羞愧了吗……杨千幻心里畅快起来。
监正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
次日,群臣再次齐聚宫门,罢工闹事。他们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昨日闹了这么久,原以为陛下妥协,邀首辅大人进去议事。谁想,王首辅给出的回复是:陛下并未见本官。
可笑,以为避而不见,就能把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
随着事件的发酵,镇北王屠城案,已经不局限于官场。市井之中,三教九流都听闻此事,触目惊心。
酒馆、茶楼、妓院,这些堪称消息集散中心的地方,整日有人来旁听,有人在谈论。
“镇北王惨无人道,三十八万条生命,整整一座城,他是怎么狠的下心?”有人拍桌怒骂。
现在市井中,辱骂镇北王已经是政治正确,不用害怕被问罪,因为整个官场都在骂。谁不骂镇北王,那就是丧心病狂的禽兽。
骂了镇北王,就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是正义的伙伴。
“你们知道吗,这次去北境查案的是许银锣,不愧是他啊,要是没有他,镇北王的罪行到现在还无法揭露。”
“这世上就没有许银锣查不出的案子,有了许银锣,我才觉得朝廷还是好朝廷,因为恶徒再没有逍遥法外的可能。”
“可我听说,这朝堂之事,许银锣就无能为力了。”
“这可无妨,文武百官自然会接替许银锣,你有听说吗,许银锣的堂弟,那位春闱会元,昨日在宫门口骂了整整两个时辰,骂到黄昏。今日又去了。”
“真是厉害啊。”
……
寝宫内。
老太监头疼欲裂的跨入门槛,气的老脸发白:“陛下,那,那个许新年又在外面叫骂。实在可恨,可杀。”
元景帝坐在大椅上,手里握着道经,闻言,淡淡回应:“杀了他,那就真是滚滚大势不可阻拦,犯众怒了。”
老皇帝脸色平静,道:“昨日,魏渊有何举动?”
老太监不自觉的低声说道:“魏公夜里私自去见了王首辅……”
言下之意,朝堂上的两头猛虎,私下结盟了。
魏渊和王贞文,象征着朝堂最大的两个党派,他们如果联手,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哪怕是陛下,也吃过两人的亏。
当年卖官鬻爵火极一时,后来被两人联手扑灭。那些卖出去的官,封出去的爵,在五年间,罢官的罢官,斩首的斩首,被王首辅收回来大半。
老皇帝笑了笑,似是不屑,转而问道:“宫内有什么异常?”
老太监低声道:“风平浪静,不过,昨日临安公主回宫了。而怀庆公主……”
老皇帝眯了眯眼:“怀庆怎么了。”
“出宫了,回了怀庆府。”
沉默许久,老皇帝嗯一声,吩咐道:“临安稍后若是来求见,让她回去。”
……
第三日。
群臣依旧齐聚宫门,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人数虽然没变,但一部分手握大权的大臣,今日没来。
许七安在打更人衙门,见到了怀庆公主府上的侍卫长。奉长公主之命,来请许七安去公主府一叙。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开幕(一)
而今皇宫成了是非之地,任何外臣不准进宫,宫中的皇子皇女,以及嫔妃们,自然就不能召见外臣。
所以怀庆公主是有事与我说?许七安当即随着侍卫长,骑上心爱的小母马,赶去怀庆府。
怀庆府在皇城地段最高,防卫最森严的区域。
这片区域,有皇室宗亲的府邸,有临安等皇子皇女的府邸,是仅次于皇宫的重地。
“我好歹是楚州案的主办官,虽说现在并不在风暴中心,但也是主要的涉事人之一,怀庆在这个时候找我作甚,绝对不是太久没见我,想念的紧……”
讲真,许七安是第一次来到怀庆府,反倒是二公主的府邸,他去过很多次,要不是眼线太多,且不合规矩,许七安都能在临安府要一间专属客房。
怀庆府的格局和临安府一样,但整体偏向冷清、素雅,从院子里的植物到摆设,都透着一股淡泊。
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厅,许七安见到了久违的怀庆,这个如雪莲般素雅的女子。
她穿着素色宫裙,外罩一件浅黄色轻纱,简单却不朴素,乌黑的秀发一半披散,一半盘起发髻,插着一支碧玉簪,一支金步摇。
她的五官秀丽绝伦,又不失立体感,眉毛是精致的长且直,眸子大而明亮,兼之深邃,恰如一湾秋后的清潭。
“殿下!”
许七安抱拳,本想笑着问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印章,话到嘴边,却没了调笑的兴致,在怀庆的示意下入座。
“与我说说北境的细节吧。”怀庆脸色淡然,眉眼略有些凝重和沉郁,似乎也没有谈笑的兴致。
许七安便把楚州发生的事,详细告之。
听完,怀庆寂然许久,绝美的容颜不见喜怒,轻声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公主府的后花园很大,两人并肩而行,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有种岁月静好,故人相逢的融洽感。
“父皇错了,淮王首先是亲王,其次才是武夫。人生在世,地位越高,越要先考虑的,是坐的位置。这是立身之本。”
良久,怀庆叹息道:“所以,淮王死有余辜,尽管大奉因此损失一位巅峰武夫。”
那你的父皇呢?他是不是也死有余辜?
许七安轻声道:“殿下大义。”
怀庆摇头,清丽素雅的俏脸浮现怅然,柔柔地说道:“这和大义何干?只是血未冷罢了。我……对父皇很失望。”
许七安正要说话,忽然收到怀庆的传音:“父皇闭宫不出,并非胆怯,而是他的策略。”
怀庆公主修为不浅啊,想要传音,必须达到炼神境才可以,她一直在韬光养晦……许七安心里吃了一惊,传音反问:
“策略?”
怀庆缓缓颔首,传音解释:“你可曾注意,这三天里,堵在宫门的文官们,有谁走了,有谁来了,又有谁只是在看热闹了?”
许七安哑然。
看了他一眼,怀庆继续传音:
“淮王屠城的事传回京城,不管是奸臣还是良臣,不管是愤慨激昂,还是为了博名声,但凡是读书人,都不可能毫无反应。这个时候,群情激昂,是浪潮最凶猛的时候。所以父皇避其锋芒,闭宫不出。
“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诸公们冷静下来,等有的人扬名目的达到,等官场出现其他声音,才是父皇真正下场与诸公角力之时。而这一天不会太远,本宫保证,三日之内。”
说完,她又“呵”了一声,似嘲讽似不屑:“如今京城流言四起,百姓惊怒交集,各阶层都在议论,乍一看是滚滚大势。可是,父皇真正的对手,只在朝堂之上。而非那些贩夫走卒。”
许七安眉头紧锁,沉声道:“但淮王终究是屠城了,他必须给诸公,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怀庆却悲观的叹息一声:“且看王首辅和魏公如何出招吧。”
沉重的气氛里,许七安转移了话题:“殿下曾在云鹿书院求学,可听说过一本叫做《大周拾遗》的书?”
怀庆细细回忆,摇头道:“未曾听说。”
……
这一天,义愤填膺的文官们,依旧没能闯入皇宫,也没能见到元景帝。黄昏后,各自散去。
但文官们没有就此放弃,约定好明日再来,若是元景帝不给个交代,便让整个朝廷陷入瘫痪。
也是在这一天,官场上果然出现不同的声音。
有人忧心忡忡的提出一个问题:“镇北王屠城之事,闹的人尽皆知,朝廷威严何在?天下百姓,对皇室,对朝廷,恐怕无比失望吧。”
镇北王是陛下的胞弟,是堂堂亲王,非普通王爷。
同时,他还是大奉军神,是百姓心中的北境守护人。
这样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屠城!
此事所带来的后遗症,是百姓对朝廷失去信赖,是让皇室颜面扫地,民心尽失。
一句“镇北王已伏诛”,真的就能抹平百姓心里的创伤吗?
这可和诛杀贪官是两回事。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镇北王的形象是伟岸高大的,是军神,是北境守护者,是一代亲王。
是贪官能比的?杀贪官只会彰显朝廷威严,彰显皇室威严。
可是,如果是皇室犯下这种残暴行为,百姓会像诛杀贪官一样拍手称快?不,他们会信念坍塌,会对皇室对朝廷失去信赖。
原来我们歌颂爱戴的镇北王是这样的人物。
甚至会产生更大的过激反应。
同样是在这一天,东宫太子,于黄昏后在寝宫遭遇刺杀。
当夜,宫门禁闭,禁军满皇宫搜捕刺客,无果。
次日,京城四门禁闭,首辅王贞文和魏渊,调集京城五卫、府衙捕快、打更人,全城搜捕刺客。
挨家挨户。
整个京城鸡飞狗跳。
……
“太子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凭白遭遇刺杀了,是巧合,还是博弈中的一环?如果是后者,那也太惨了吧。”
一大早,听闻此事的许七安立刻去见魏渊,但魏渊没有见他。
无奈之下,只好转道去了驿站,打算和郑兴怀讨论。
“郑大人外出了,并不在驿站。”
背着牛角弓的李瀚,迎着许七安进屋,沉声道:
“最近官场上多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说什么镇北王屠城案,非常棘手,关乎到朝廷的威信,以及各地的民心,需要慎重对待。
“郑大人很生气,今早就出门去了,似乎是去国子监讲道。”
那些都是老皇帝的水军啊……许七安喟叹着,倒是有几分佩服元景帝,玩了这么多年权术,虽然是个不称职的皇帝,但头脑并不昏聩。
他与李瀚一起,骑马前往国子监。
远远的,便看见郑布政使站在国子监外,感慨激昂。
“圣人言,民为重,君为轻……”
“镇北王以亲王之身,屠杀百姓,视百姓如牲畜羔羊,实乃我读书人之共敌……”
“我辈读书人,当为黎民苍生谋福,立德立功立言,故我返京,誓要为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讨一个公道……”
他这样做有用吗?
当然有用,一些新晋崛起的大儒(学术大儒),在还没有扬名天下之前,喜欢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讲道。
传播自己的学术理念。
如果能得到学子们的认可,打出名气,那么开宗立派不在话下。
郑兴怀不是在传播理念,他是在批判镇北王,呼吁学子们加入批判大军里。
效果很不错,读书人,尤其是年轻学子,一腔壮志,热血未冷,远比官场老油条要纯正许多。
从古至今,闹事游行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没有人来制止吗?”许七安问道。
李瀚摇头。
这不合理……许七安皱了皱眉。
他耐心的在路边等待,直到郑兴怀吐完胸中怒意,带着申屠百里等护卫返回,许七安这才迎了上去。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许银锣随我回驿站吧。”郑兴怀脸色古板严肃,微微颔首。
返回驿站,郑兴怀引着许七安进书房,待李瀚奉上茶后,这位人生大起大落的读书人,看着许七安,道:
“是为今日官场上的流言?”
“这只是其一,流言是他散布,却不是没有道理,不得不防啊。”许七安叹口气,道:
“我主要是为太子被刺一案。”
郑兴怀沉吟道:“此案中,谁表现的最积极?”
许七安一愣:“魏公和王首辅。”
郑兴怀正襟危坐,点着头道:“此事多半是魏公和王首辅谋划,至于目的为何,我便不知道了。”
啊?魏公和王首辅要刺杀太子?
理由是什么,太子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这个答案,是许七安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商议了许久,郑兴怀看了眼房中水漏,沉声道:“我还得去拜访京中故友,四处走动,便不留许银锣了。”
许七安顺势起身,走到门槛时,身后传来郑兴怀的声音:“许银锣……”
他回头望去。
这位脊背渐渐佝偻的读书人,理了理鬓角花白的头发,作揖道:
“男儿一诺千金重,我很喜欢许银锣那半首词,当日我在城头答应过三十万枉死的百姓,要为他们讨回公道,既已承诺,便无怨无悔。
“待此事后,郑某便辞官还乡,今生恐再无见面之日,因此,本官提前向你道一声谢谢。”
许七安转过身,脸色严肃,一丝不苟的回礼。
他打开房门,踏出门槛,行了几步,身后的房间里传来郑兴怀的吟诵声: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世事纷扰、嘈杂,若能功成身退,只留得一席悠闲自在,田园牧歌,倒也不错……许七安笑了笑。
……
皇宫。
元景帝盘坐蒲团,半阖着眼,淡淡道:“刺客抓住没有?”
老太监摇头,恭声道:“没有消息传来。”
“既抓不住,便不需抓了。”
元景帝睁开眼,笑容中透着冷厉,却是一副感慨的语气:“这朝堂之上,也就魏渊和王贞文有点意思,其他人都差了些。”
老太监低着头,不作评价,也不敢评价。
元景帝继续道:“派人出宫,给名单上那些人带话,不必招摇,但也不用小心翼翼。”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通知内阁,朕明日于御书房,召集诸公议事。商讨楚州案。”
老太监呼吸急促了一下,道:“是!”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开幕(二)
镇北王尸体运回京城的第五天,寅时,天色一片漆黑。
午门外,一盏盏石灯里,蜡烛摇曳着橘色的火光,与两列禁军手持的火把交相辉映。
群臣们于清凉的风中,齐聚在午门,默默等待着早朝。偶有相熟的官员低头交谈,窃窃私语,总体保持着肃静。
官员们仿佛憋着一股气,膨胀着,却又内敛着,等待机会炸开。
“咚咚咚……”
天光微亮时,午门的城楼上,鼓声敲响。
文武百官默契的排好队伍,在缓缓敞开的宫门里,依次进入。
……
金銮殿!
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踏入大殿,静默的等待一刻钟,身穿道袍的元景帝姗姗来迟。
多日不见,这位华发转乌的皇帝,憔悴了几分,眼袋浮肿,双眼布满血丝。充分的展现出一位痛失胞弟的兄长,该有的形象。
文官们吃了一惊,要知道,陛下最注重养生,保养龙体,自修道以来,身体健康,气色红润。
何曾有过这般憔悴模样?
不少人无声对视,心里一凛。
老太监看了一眼元景帝,朗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大步出列,行至诸公之前,作揖,沉声道:
“启禀陛下,楚州总兵淮王,勾结巫神教和地宗道首,为一己之私,晋升二品,屠戮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自大奉开国以来,此暴行绝无仅有,天人共愤。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三十八万条冤魂……昭告天下。”
元景帝深深看着他,面无表情。
令人意外的是,面对沉默中蕴含怒火的皇帝,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毫不畏惧,悍然对视。
这时,王首辅随之出列,恭声道:
“淮王此举,天怒人怨,京城早已闹的沸沸扬扬。楚州民风彪悍,若是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恐生民变,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楚州城三十八万冤魂。”
朝堂之上,诸公尽弯腰,声浪滚滚:“请陛下将淮王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祭奠楚州城三十八万条冤魂。”
元景帝缓缓起身,冷着脸,俯瞰着朝堂诸公。
他脸庞的肌肉缓缓抽动,额头青筋一条条凸起,突然……他猛的把身前的大案掀翻。
哐当……
大案翻滚下台阶,重重砸在诸公面前。
紧接着,殿内响起老皇帝撕心裂肺的咆哮:
“淮王是朕的胞弟,你们想把他贬为庶民,是何居心?是不是还要让朕下罪己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朕痛失兄弟,如同断了一臂,尔等不知体恤,接连数日啸聚宫门,是不是想逼死朕?!!”
老皇帝面目狰狞,双眼通红,像极了悲恸无助的老兽。
这……诸公不由的愣住了。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心机深沉,权术高超的形象在文武百官心里根深蒂固。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位深沉的帝王,竟有这般悲恸的时候。
而这副姿态表露在群臣面前,与固有印象形成的反差,凭白让人心生酸楚。
群臣们高涨的气焰为之一滞。
还未等诸公从巨大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元景帝颓然坐下,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哀戚之色:
“朕还是太子之时,先帝对朕忌惮防备,朕地位不稳,整日战战兢兢。是淮王一直默默支持着朕。只因我俩是一母同胞,手足情深。
“淮王当年手持镇国剑,为帝国杀戮敌人,保卫疆土,如果没有他在山海关战役中悍不畏死,何来大奉如今的昌盛?尔等都该承他情的。
“山海关战役后,淮王奉命北上,为朕戍守边关,十多年来,回京次数寥寥。淮王确实犯了大错,可毕竟已经伏法,众卿连他身后名都不放过吗?”
被元景帝这般“粗暴”的打断,群臣一时间竟找不到节奏了,半晌无人说话。
但没关系,堂上永远有一个人甘愿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郑布政使大声道:“陛下,功过不相抵。淮王这些年有功,是事实,可朝廷已经论功行赏,百姓对他爱戴有加。而今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自然也该严惩。否则,便是陛下徇私枉法。”
元景帝暴喝道:“混账东西,你这几日在京中上蹿下跳,诋毁皇室,诋毁亲王,朕念你这些年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直忍你到现在。
“淮王的案子还没定呢,只要一天没定,他便无罪,你诋毁亲王,是死罪!”
“陛下!”
王贞文突然出声,打断了元景帝的节奏,扬声道:“郑布政使的事,容后再说,还是先商议淮王的事吧。”
元景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王贞文,在某处停顿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元景帝似的,立刻就有一人出列,高声道:“陛下,臣也有事启奏。”
众官员循声望去,是礼部都给事中姚临。
众所周知,给事中是职业喷子,是朝堂中的疯狗,逮谁咬谁。同时,他们也是朝堂斗争的开团手。
果然,这回也没让人失望。
姚临作揖,微微低头,高声道:“臣要弹劾首辅王贞文,指使前礼部尚书勾结妖族,炸毁桑泊。”
堂内微微骚动。
诸公们面面相觑,脸色怪异,这几天,王贞文率群臣围堵宫门,名声大噪,堪称“逼死皇帝”的急先锋。
他在此时遭遇弹劾,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
不过,就事论事,前礼部尚书确实是王党的人,到底是不是受到王首辅的指使,还真难说。
桑泊案的内幕,其实是前礼部尚书勾结妖族,炸毁桑泊。而妖族给出的筹码,是恒慧和平阳郡主的尸体。
通过这对苦命情侣,揭露梁党的罪行。
本质上就是党争,妖族充当外援身份。
王首辅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对此,诸公心里是打问号,还是画句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接着,姚临又公布了王贞文的几大罪行,比如纵容下属贪污受贿,比如收受下属贿赂……
桑泊案不提,后边罗列出的几条罪状,确实是板上钉钉。
两袖清风的人,当的了首辅?
谁愿意跟着你干。
陛下是打算杀鸡儆猴……诸公心里一凛,儒家虽有屠龙术,可君臣之间,依旧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元景帝不是少年皇帝,相反,他俯瞰朝堂半个甲子了。
王首辅抬起头,见元景帝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当即不再犹豫,沉声道:“臣,乞骸骨”
元景帝眼中厉色一闪,正要开口,就在这时,御史张行英出列,作揖道:
“陛下,王首辅贪污受贿,祸国殃民,切不可留他。”
张御史可是魏渊的人。
元景帝默然许久,余光瞥一眼老僧入定般的魏渊,淡淡道:“王首辅言重了,首辅大人为帝国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朕是信任你的。”
元景帝一手打造的均衡,如今成了他自己最大的桎梏。
换成任何一人,革职便革职了,可王首辅不行,他是目前朝堂上唯一能制衡魏渊的人。
没了他,即使元景帝扶持别的党派上位,也不够魏渊一只手打。
短短一刻钟里,元景帝、魏渊、王首辅朝堂三巨头,已经完成了一次交锋。
元景帝小赚,打压住了群臣气焰,震慑了诸公。王首辅和魏渊也不亏,因为话题又被带回了淮王屠城案里。
“请陛下严惩镇北王,给他定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终于,魏渊出列了。
诸公们当即附和,但这一次,元景帝扫了一眼,发现一小部分人,原地未动。
他嘴角不漏痕迹的勾了勾,朝堂之上终究是利益为主,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方才的杀鸡儆猴,能吓到那么寥寥几个,便已是划算。
“陛下,微臣觉得,楚州案应该从长计议,决不能盲目的给淮王定罪。”
第一个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说话者,乃左都御史袁雄。
元景帝皱了皱眉,明知故问:“袁爱卿何出此言?”
袁雄突然激动起来,大声道:“淮王乃陛下胞弟,是大奉亲王,此事关乎皇室颜面,关乎陛下颜面,岂可轻易下定论。”
无耻!
文官们心里怒骂。
此獠上次利用科举舞弊案,暗指魏渊,得罪了东阁大学士等人,科举之后,东阁大学士联合魏渊,弹劾袁雄。
最后是陛下保住此獠,罚俸三月了事。
如今,他果然成了陛下的刀子,替他来反击整个文官集团。
“陛下,袁都御史说的有理……”
这时,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出列。
老人发丝银白,不见乌色,穿着大红为底,绣金色五爪金龙的冠服。
历王!
先帝的胞弟,元景帝和淮王的叔叔。
“皇叔,你怎么来了,朕不是说过,你不用上朝的吗。”元景帝似乎吃了一惊,吩咐道:“速速给皇叔看座。”
“我再不来,大奉皇室六百年的名声,怕是要毁在你这个不肖子孙手里。”老人冷哼一声。
元景帝低头不语,一副认错姿态。
椅子搬来了,老人调转椅子方向,面朝着群臣坐下,又是冷哼一声:“大奉是天下人的大奉,更是我皇室的大奉。
“高祖皇帝创业艰难,一扫前朝腐败,建立新朝。武宗皇帝诛杀佞臣,清君侧,付出多少血与汗。
“淮王犯了大错,死有余辜,但只要本王还在一天,就不允许尔等污了我皇室的名声。”
郑兴怀血涌到了脸皮,沉声道:“老王爷,大奉立国六百年,下罪己诏的君王可有不少……”
他话没说完,便被历王强势打断,老人暴喝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尔等饱读圣贤书,皆是出自国子监,忘记程亚圣的教诲了吗?”
诸公顿觉头皮发麻。
若是元景帝说这番话,诸公们开心死了,一个个死谏给你看。踩着皇帝扬名,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最爽的事。
可说这番话的是历王,历王年轻时才华横溢,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在他面前,诸公们只能算是后学晚辈。
亲王和儒林前辈的身份压在前头,他倚老卖老,谁都没辙。
激进派的气焰,又一次遭受了打压。
“唉,历王三思啊。”
魏渊的叹息声响起。
历王挺直腰杆,板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斜着眼睛看魏渊:
“哼,这个阉人,本该在宫中为奴为婢,若非陛下慧眼识珠,给你机会,你有今日的风光?”
魏渊低了低头,作出示弱姿态,而后说道:
“历王若是为皇室名声着想,就更不该替淮王遮掩此事。昨日云鹿书院三位大儒欲来京城痛斥陛下,被我给拦回去了。
“三位大儒说,朝廷能改史书,但云鹿书院的史书,却不由朝廷管。今日镇北王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人口,来日,云鹿书院的读书人便会将此事牢牢记住。流传后世。而陛下,包庇胞弟,与之同罪,都将一五一十的刻在史书中。”
元景帝脸色大变。
激进派的诸公们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云鹿书院读书人会做出来的事,那些走儒家体系的读书人,做事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但……好解气!
历王淡淡道:“后世子弟只认正史,谁管他一个书院的野史怎么说?”
他这话是说给元景帝听的,告诉这个既要修道,又爱名声的侄儿,别受了魏渊的威胁。
魏渊幽幽道:“历王一生毫无劣迹,兼学识渊博,乃皇室宗亲楷模,读书人典范,莫要因此事被云鹿书院记上一笔,晚节不保啊。”
历王豁然变色,抬起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魏渊,厉声道:“魏渊,你敢威胁本王,你想造反吗!”
王首辅淡淡道:“谏言何时成了威胁?”
“你,你们……”
历王气的浑身发抖,胸膛起伏。
历王自幼读书,虽有亲王身份,但一直以读书人自居,他比普通的勋贵武将,更在乎“名垂青史”四个字。
读书人惯有的毛病。
魏渊这话,确实让历王深深忌惮。刚才的正史野史,只是安慰元景帝罢了。读书人才更知道云鹿书院的权威性。
朝堂争斗,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元景帝见历王不再说话,便知这一招已经被“敌人”化解,但是无妨,接下来的出招,才是他奠定胜局的关键。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勋贵队伍里的曹国公。
曹国公心领神会,跨步出列,高声道:“陛下,臣有一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幕(三)
文官们立刻扭头,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看向曹国公。
在这场“为三十八万条冤魂”伸冤的争斗中,激进派文官群体结构复杂,有人为心中正义,有人为不辜负圣贤书。有人则是为了名利,也有人是随大势。
激进派以魏渊和王贞文为首。
反对派的成员结构同样复杂,首先是皇室宗亲,这里面肯定有良善之辈,但有时候身份决定了立场。
淮王一旦被定罪,对整个皇室名声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用市井之言形容,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了。
普通人还要脸面呢,何况是皇族?
镇北王可以死,但不能被定罪。
其次是勋贵集团,勋贵是天然亲近皇室的,只要理解了爵位的性质,就能明白勋贵和皇室是一个阵营。
两个字概括:贵族!
文官就像韭菜,一波又一波的换着,总有新生的力量涌入朝堂。风光时独掌朝纲,落魄时,子嗣与平民无异。
唯有世袭罔替的勋贵,是天生的贵族,与平民处在不同的阶层。而世袭罔替,绵延子嗣的权力,是皇室赐予。
因此,即使勋贵里有人不认同淮王,不认同元景帝,他们多半也会保持沉默。
最后,是一群想上位的文官,或处境不太妙的文官,暗中与元景帝达成利益交换,为他说话,成为他的武器。
皇室宗亲、勋贵集团、部分文官,三者组成反对派。
此时曹国公出列,代表着勋贵集团,代表他们的意志。
“陛下,这些年来,朝廷内忧外患,夏季大旱不断,雨季洪水连连,民生艰难,各地赋税年年拖欠,尽管陛下不停的减免赋税,与民休息,但百姓依旧怨声载道。”
曹国公痛心疾首,沉声道:“值此时期,若是再传出镇北王屠城惨案,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朝廷?乡绅胥吏,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会不会认为朝廷已经朽烂,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搜刮民脂民膏,更加肆无忌惮?”
“混账!”
元景帝勃然大怒,指着曹国公的鼻子怒骂:“你在讽刺朕是昏君吗,你在讽刺满堂诸公尽是昏聩之人?”
“臣不敢!”曹国公大声道:
“可眼下,诸公们做的,不就是这等昏聩之事吗。口中嚷嚷着为百姓伸冤,要给淮王定罪,可曾有人考虑过大局?考虑过朝廷的形象?诸公在朝为官,难道不知道,朝廷的颜面,便是尔等的颜面?”
两人一唱一和,演着双簧。
朝堂诸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郑布政使心里一凛,又惊又怒,他得承认曹国公这番话不是强词夺理,非但不是,反而很有道理。
皇室的颜面,并不足以让诸公改变立场。
但如果是朝廷的颜面呢?
在百官心里,朝廷的威严高于一切,因为朝廷的威严便是他们的威严,两者是一体的,是密不可分的。
就算是郑兴怀自己,刚才也不由的想到,朝廷该如何挽回颜面,挽回百姓心中的形象。
元景帝痛心疾首,长叹一声:“可,可淮王他……确实是错了。”
曹国公高声道:“陛下,淮王……已经死了啊!”
议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有的依旧是小声谈论,但有人却开始激烈争辩。
老太监握住鞭子,刚要下意识的抽打地砖,呵斥群臣。
但被元景帝冷冰冰的斜了一眼,老太监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即保持沉默,任由争论发酵,延续。
是啊,淮王已经死了,最大的“勋贵”完了,再没有能骑在他们头顶的武将了……既然这样,还值得为了一个死人,糟践朝廷的威严吗?
不少文官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元景帝怒道:“死了,便能将事情抹去吗?”
曹国公作揖道:“可以!”
魏渊眯了眯眼,冰冷如刀的眼神扫过曹国公。
王贞文深吸一口气,无声的冷笑。
两人似乎知道曹国公接下来想说什么。
元景帝诧异道:“何出此言?”
曹国公一本正经,脸色严肃:“陛下难道忘了吗,楚州城究竟毁于何人之手?是蛮族啊。是蛮族让楚州城化作废墟。
“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妖蛮两族联军攻陷城池,镇北王拼死抵抗,为大奉守国门。最后,城破人亡,壮烈牺牲。”
说到这里,曹国公声音陡然高亢:“但是,镇北王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以一己之力,独斗妖蛮两族领袖,并斩杀吉利知古,重创烛九。
“让两个雄踞北方的强者一死一伤,此战之后,北境将迎来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和平。镇北王,死得其所,是大奉的英雄。”
讲到最后一句时,曹国公那叫一个感慨激昂,热血沸腾,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曹国公给了诸公两个选择,一,固守己见,把已经殒落的淮王定罪。但皇室颜面大损,百姓对朝廷出现信任危机。
二,来一招偷天换日,将此事更改成妖蛮两族毁了楚州城,镇北王守城而亡,壮烈牺牲。
诸公们要做的,只是为一个死去的亲王正名。这样不但能挽回朝廷颜面,还能更进一步,树立朝廷的威信和强大。
这时,一个惨笑声响起,响在大殿之上。
郑兴怀环顾沉吟不语的诸公,扫过元景帝和曹国公的脸,这个读书人既悲恸又愤怒。
“陛下,曹国公,你们是不是忘了,目睹这一切的不是只有本官。还有使团众人,还有楚州两万将士。以及京城万千知晓此事的百姓,以及国子监的年轻学子。”郑兴怀忽地冷笑一声:
“你们堵得住这些悠悠众口吗?”
元景帝居高临下的俯瞰他,眼眸深处是深深的嘲弄,淡淡道:“退朝,明日再议!”
……
怀庆府。
后花园的凉亭里,石桌边,怀庆正与许七安对弈。
“前日,听闻临安去找父皇质问真相,被挡在御书房外,她性格执拗,赖着不走,罚了两个月的例钱。我原以为她还要再去,结果第二天,太子便遇刺了。”
怀庆白皙修长的玉指捻着白色棋子,表情清冷的闲谈着。
“太子应该没死吧。”许七安盯着棋盘,半天没有落子,随口问了一句。
“受了点轻伤罢了。”怀庆淡淡道。
两人对弈片刻,她似乎觉得与许银锣下棋实在没趣,又找了一个话题:“今日朝堂之事,可有耳闻?”
许七安脸色阴沉的点头:“诸公们吃瘪了,但陛下也没讨到好处。估计会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
怀庆抬起清丽脱俗的俏脸,黑亮如秋后清潭的眸子,盯着他,竟嘲笑了一下,道:“你确实不适合朝堂。”
“?”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要这样打击我……许七安皱眉。
“这棋下的也无趣,本宫没什么兴致了,不如与你复盘一下今日朝堂之事。”怀庆公主把棋子轻轻抛入竹篾棋盒。
许七安精神一振。
“今日朝堂上商议如何处理楚州案,诸公要求父皇坐实淮王罪名,将他贬为庶民,头颅悬城三日……父皇悲恸难耐,情绪失控,掀了大案,痛斥群臣。”
怀庆笑了笑:“好一招苦肉计,先是闭宫数日,避其锋芒,让愤怒中的文武百官一拳打在棉花上。
“待他们冷静下来,情绪稳定后,也就失去了那股子不可抵挡的锐气。朝会开场,又来那么一下,非但瓦解了诸公们最后的余勇,甚至反客为主,让诸公产生忌惮,变的谨慎……”
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其中一个人突然狂性大发,抓起板砖打自己的头,另一个人肯定会本能的忌惮,谨慎,以为他是疯子。套路不高明,但很管用……许七安得承认,元景帝是有几把刷子的。
“接着,礼部都给事中姚临跳出来弹劾王首辅,王首辅只有乞骸骨。这是父皇的一石二鸟之计,先把王首辅打趴下,这次朝会他便少了一个大敌。而且能震慑百官,杀鸡儆猴。”
怀庆端着茶喝了一口,淡淡道:
“好在魏公及时出手,不是要治王首辅吗?那就别留余地。可这就和父皇的初衷相悖了,他并不是真的想罢了王首辅,这样会让魏公一家独大。呵,对魏公来说,如此借机除掉王首辅,也是一桩妙事。”
……许七安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的端正坐姿。
“杀鸡儆猴的计策失败,父皇立刻让左都御史袁雄出手,把皇室颜面抬出来……你要知道,从古至今,皇室的尊严仅次于朝廷尊严,对诸公们,有着天然的压迫力。”怀庆公主沉声道。
身为臣子,一心想要让皇室颜面扫地,这无疑会让诸公产生心理压力……许七安缓缓点头。
人与人的斗争,无外乎武力斗争和心理博弈。
就如他穿越前经常听到的一个词:pua。
“这是为历王后续的出场做铺垫,袁雄终究不是皇室中人,而父皇不适合做这个谩骂者。德高望重的历王是最佳角色。虽说这一招,被魏公破解。”
怀庆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道:“但历王这一闹,效果多少还是有点的。而这些,都是为后续曹国公的出场做铺垫。
“用朝廷和皇室颜面,动之以情。用杀蛮族、妖族的结局晓之以理。楚州城虽然没了,但这一切都是妖蛮两族做的。
“百姓早已习惯了妖蛮两族的凶残,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个结局。而妖蛮两族并没有讨到好处,因为镇北王杀了蛮族青颜部的首领,重创北方妖族首领烛九。
“试问,百姓听了这个消息,并愿意接受的话,事情会变得怎样?”
许七安涩声道:“楚州城破,就不是那么无法接受的事。因为一切的罪,都归结于妖蛮两族,归结于战争。
“镇北王也从屠城凶手,变成了为大奉守国门的英雄。而且,他还杀了蛮族的三品强者,立下泼天功劳。”
怀庆公主颔首,嗓音清丽,问的话题却特别诛心:“如果你是诸公,你会作何选择?”
许七安没有回答。
镇北王索性不过是个死人,他若活着,诸公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扳倒他。
可他现在死了啊,一个死人有什么威胁?如此,诸公们的核心动力,就少了一半。
如果真能像曹国公说的,能逆转楚州屠城案的真相,把这件事从丑闻,变成值得歌功颂德的大捷。
那为什么不呢?
怀庆道:“父皇接下来的办法,许诺利益,朝堂之上,利益才是永恒的。父皇想改变结局,除了以上的计策,他还得做出足够的让步。诸公们就会想,如果真能把丑闻变成好事,且又有利益可得,那他们还会如此坚持吗?”
许七安脸色愈发阴沉。
“而一旦大部分的人想法改变,魏公和王首辅,就成了那个面对滚滚大势的人。可他们关不了宫门,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大势。”怀庆清冷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
许七安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在嘲讽元景帝、诸公,还是魏渊和王首辅。
或者都有,或者,她也在嘲讽自己。
“不对,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不是朝廷发一个公告便能解决,京城内的流言如火如荼,想逆转流言,必须有足够的理由。他能堵住朝堂众臣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口。”许七安摇着头。
“父皇他,还有后手的……”怀庆叹息一声:“虽然我并不知道,但我从来没有小觑过他。”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了半晌,怀庆低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别做傻事。”
她不认为我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什么作用,也是,我一个小小的子爵,小小的银锣,连金銮殿都进不去,我怎么跟一国之君斗?
玩争斗我还嫩的很,怀庆也觉得我不行……许七安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可是,我才是杀了吉利知古的英雄啊。
……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
午膳后,魏渊小憩片刻,然后被进来的吏员唤醒。
“魏公,陛下遣人传唤,召您入宫。”吏员低头躬身。
……魏渊默然几秒,温和的声音说道:“备车。”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家
皇宫,御花园。
垂下明黄色帷幔的凉亭里,黄花梨木制作的八角桌,坐着一道黄袍,一道青衣。
魏渊和元景帝年岁相仿,一位气色红润,满头乌发,另一位早早的两鬓斑白,眼中蕴藏着岁月沉淀出的沧桑。
如果把男人比作酒水,元景帝就是最光鲜亮丽,最尊贵的那一壶,可论滋味,魏渊才是最醇厚芬芳的。
两人在手谈。
元景帝看着被魏渊收走的白子,叹息道:
“淮王殒落后,这北境就没了擎天柱,蛮族一时是兴不起风浪了,可东北巫神教如果绕道北境,从楚州入关,那可就是直扑京城,屠龙来了!”
说话间,元景帝落子,棋子敲击棋盘的脆响声里,局势霍然一边,白子组成一柄利剑,直逼大龙。
“啧,魏卿今日下棋有些心不在焉啊。”
魏渊目光温和,捻起黑子,道:“擎天柱太高太大,难以控制,何时坍塌了,伤人更伤己。”
轻飘飘的落子。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对弈,四五次落子后,元景帝淡淡道:
“前几日太子遇刺,后宫人人自危,皇后也受了些惊吓,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人都憔悴了。魏卿啊,早些抓住刺客,让这事过去,皇后也就不用担惊受怕。”
魏渊看了眼棋盘,投子认输,缓缓吐出一口气:“陛下棋艺愈发精湛了。”
而后,他起身,退后几步,作揖道:“是微臣失职,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尽早抓住刺客。”
元景帝大笑起来。
……
同一时间,内阁。
一名穿蟒袍的中年太监,带着两名宦官来到文渊阁,拜见了首辅王贞文。
没有停留太久,只一刻钟的时间,大太监便领着两名宦官离开。
首辅王贞文面无表情的坐在案后,许久不曾动一下,宛如寂静的雕塑。
……
次日,朝会上,元景帝依旧和诸公们争论楚州案,却不复昨日的激烈,满殿充满火药味。
今日朝会虽依旧没有结局,但以较为平和的方式散朝。
久经官场的郑兴怀嗅到了一丝不安,他知道昨日担忧的问题,终于还是出现了。
朝会上,诸公们虽依旧不肯松口,但也不像昨日那般,坚持要给镇北王定罪。
甚至,在勋贵们提出如何消除京中流言、改变楚州两万甲士对此事的看法时,部分文官以呵斥为名,参与讨论。
而最让郑兴怀痛心疾首的是,魏渊和王贞文全程保持沉默。
散朝后,郑兴怀沉默的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郑大人请留步。”
他木然的回头,看见穿公爵冠服的曹国公追上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在郑兴怀看来,这是胜利者的笑容。
“郑大人,你私自离开楚州,进京告状,自以为携大势而来,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呢?”
曹国公神态自若,淡淡道:
“本公给你直条明路,楚州城百废待兴,你是楚州布政使。此时,正该留在楚州,重建楚州城。至于京中的事情,就不要掺和了嘛。”
他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金銮殿,提点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你若见好就收,你还是楚州布政使。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反正楚州离京城几万里之遥,朕对你眼不见为净。
“呸!”
回应他的,是郑兴怀的唾沫。
“不识抬举。”
曹国公望着郑兴怀的背影,冷笑道。
……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
魏渊是郑兴怀散朝后,第一个拜访的人。
许七安一直关注着今日朝堂上的动静,正要去驿站找郑兴怀询问情况,听说他拜访魏渊,便立刻去了浩气楼。
但被守卫拦在楼下。
“魏公说了,见客期间,任何人不准打扰。另外,魏公这段时间也没打算见您呀,不都赶你好几次了吗。”
守卫和许七安是老熟人了,说话没什么顾忌。
许七安打人同样也没顾忌,巴掌不停的往人家脑壳上甩,边打边骂:“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七楼。
身穿青衣,鬓角斑白的魏渊盘腿坐在案前。
他的对面,是脊背渐渐佝偻,同样头发花白,眉宇间有着化不开郁结的郑兴怀。
“京察结束时,郑大人回京述职,本座还与你见过一面。那时你虽头发花白,但精气神却是好的很。”魏渊声音温和,目光怜悯。
而今再见,这个人仿佛没有了灵魂,浓重的眼袋和眼里的血丝,预示着他夜里辗转难眠。
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间的郁结,则说明对方内心怨念深重,意难平,气难舒。
“魏公也打算放弃了吗?”郑兴怀沉声道。
“我很欣赏许七安,认为他是天生的武夫,可有时候也会因为他的脾性感到头疼。”
魏渊答非所问地说道:“我与他说,在官场摸爬滚打,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做事之前,要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明白其中利害,再去权衡做或不做。
“如果滚滚大势不可阻挡,就要思退,避其锋芒。咱们这位陛下,就做的很好。只有避退了,安全了,你才能想,该怎么改变局势。
“许七安这小子,回答我说: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不管……呵,粗鄙的武夫。”
郑兴怀想起许银锣在山洞里说的一番话,明知镇北王势大,却依旧要去楚州查案,他刻板严肃的脸上不由多了些笑容。
“能让魏公说出‘粗鄙’二字,恰恰说明魏公对他也无可奈何啊。”
郑兴怀听懂了魏渊话中之意,但他和许七安一样,有着自己要坚守的,决不退缩的底线。
他独自下楼,看见等候在楼下的许七安。
“郑大人,我送你回驿站。”许七安迎上来。
“本官不回驿站。”郑兴怀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抱歉,让许银锣失望了。”
许七安心里一沉。
两人沉默的出了衙门,进入马车,充当车夫的百里申屠驾车离去。
途中,郑兴怀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点明诸公们态度暧昧,立场悄然变化。
“魏公不应该啊,到了他这个位置,真想要什么东西,大可以自己谋划,而不需要违背良心,迎合陛下。”
许七安深深皱眉,对此不解。
“魏公有难度的。”郑兴怀替魏渊解释了一句,语气里透着无力:
“君臣有别,只要陛下不触及绝大部分人的利益,朝堂之上,无人是他对手。”
“魏公说的三思……郑大人何不考虑一下?暂避锋芒吧,淮王已死,楚州城百姓的仇已经报了。”许七安劝道。
郑大人是个好官,他不希望这样的人最后落个凄凉结局,就如他当初在云州,为张巡抚独挡叛军。
这次没有叛军,这次的争斗在朝堂之上,许七安也不可能拎着刀冲进宫大杀一通,所以他没有发挥作用。
只能劝说郑大人三思。
郑兴怀看着他,问道:“你甘心吗?你甘心看着淮王这样的刽子手成为英雄,配享太庙,名垂青史?”
许七安没有回答,但郑兴怀从这个年轻人眼里,看到了不甘。
于是他欣慰的笑了。
“本官是二品布政使,可本官更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但求无愧于心,要对的起自己,更要对的起辛苦抚养你长大的父母。”
一路无话。
过了许久,马车在街边停靠,申屠百里低声道:“大人,到了。”
许七安掀开帘子,马车停在一座极为气派的大院前,院门的匾额写着:文渊阁。
内阁!
郑兴怀跃下马车,对门口的侍卫说道:“本官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求见王首辅。”
看到这里,许七安已经明白郑兴怀的打算,他要当一个说客,游说诸公,把他们重新拉回阵营里。
侍卫进入内阁汇报,俄顷,大步返回,沉声道:
“首辅大人说,郑大人是楚州布政使,不管是当值时间,还是散值后,都不要去找他,免得被人以结党为由弹劾。”
郑兴怀失望的走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许七安看着他到处奔走游说,到处碰壁……黄昏时,黯然的返回驿站。
……
许新年散值回府,不见大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听见屋脊有人喊道:“你大哥在这里。”
那是妙龄女子悦耳的声线。
抬头看去,原来是天宗圣女李妙真,她站在屋檐,面无表情的俯瞰自己,仅是看脸色,就能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
许二郎搬来梯子时,发现李妙真已经不在,大哥叼着草根,双手枕着后脑,躺在屋脊上,翘着二郎腿。
俊美无俦的许新年拎着官袍下摆,顺着楼梯爬上屋脊。
“你上来作甚。”许七安没好气道:“走了一个烦人的婆娘,你又过来吵我。”
“李道长似乎不太高兴。”许二郎语气平稳,在大哥身边坐下。
“当然不高兴,如果实力可以的话,她现在都想在卯时杀进宫去。”
“为什么要等到卯时?”
“因为她觉得庙堂之上禽兽遍地,统统该杀,所以要等待卯时上朝,杀一窝。”许七安没好气道。
许二郎闻言,缩了缩脑袋:“幸好我只是个庶吉士。”
许七安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叹息一声:
“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也许,等将来她真的有这个实力,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飞燕女侠。这就是人生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大哥好像变的更加冷静了。”许二郎欣慰道。
“不是冷静,是有些累了,有些失望了。”许七安双手枕着后脑,望着黄昏渐去的天空,喃喃道:
“认个错,道个歉,有那么难吗?”
许二郎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把目光投向青冥的天色,道:
“朝廷之事我已了然,上来是想跟大哥说一说。镇北王屠城案,朝廷虽为下定论,但此事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早已成定局。想要扭转局势,没那么简单。
“哪怕朝廷强行把镇北王塑造成英雄,此事也会留下隐患,人们说起此事时,永远不会忘记最初对他们造成巨大震撼的镇北王屠城事件。这就是将来翻案的关键所在。”
翻案……许七安眉毛一扬,瞬间想起许多前世历史中的案例。
很多无辜冤死的忠臣良将,最后都被翻案了,而曾经风光一时的奸臣,最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其中最出名的是秦桧。
这位千古大奸臣和妻子的铜像,至今还在某个著名景区立着,被后人唾弃。
唾弃到什么程度——秦桧妻子假乃亮。
魏公让郑兴怀三思,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呢……郑大人被愤怒和仇恨冲昏头脑,情绪难免极端,未必能领会魏公的意思,嗯,我明日去提醒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形势比人强,那就隐忍呗。
我家二郎果然有首辅之资,聪慧不输魏公……许七安欣慰的坐起身,搂住许二郎的肩膀。
许二郎嫌弃的推搡他。
……
皇宫。
摆设奢华的寝宫内,元景帝倚在软塌,研究道经,随口问道:“内阁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老太监低声道:“首辅大人近来没有见客。”
元景帝满意颔首:“魏渊呢?”
“前日散朝后,郑布政使去了一趟打更人衙门,魏公见了,而后两人便再没交集。”老太监如实禀告。
“魏渊和王首辅都死聪明,只不过啊,魏渊更不把朕放在眼里。”元景帝倒也没生气,翻了一页,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冷:
“郑兴怀呢?”
“郑大人这几日各方奔走,试图游说百官,肯见他的人不多,诸公们都在观望呢。他后来便改了主意,跑国子监蛊惑学子去了。”老太监低声道。
元景帝笑了笑,眼神没有半点笑意,带着阴冷。
……
五月十二的早上,距离镇北王的尸体运回京城,已经过去八日。
关于如此给镇北王定罪,朝廷的公告一直没有张贴出来。
京城百姓倒是不急,身为天子脚下的居民,他们甚至见过一个案子拖了好几年的,也见过一个减免赋税的政令,从几年前就要开始流传,几年后还在流传,大概会一直流传下去。
不急归不急,热度还是有的,并没有因此降温。
茶余饭后,京城百姓会习惯性的把镇北王抬出来一刷二刷三刷……
这天清晨,京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三十骑策马冲入城门,穿过外城,在内城的城门口停下来。
为首者有着一张不错的脸,但瞎了一只眼睛,正是楚州都指挥使阙永修。
这位护国公穿着残破铠甲,头发凌乱,风尘仆仆的模样。
与他随行的同伴,俱是如此。
到了城门口,阙永修弃马入城,徒步行走,他从怀里取出一份血书捧在手心,高喊道:
“本公乃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状告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害死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事后,郑兴怀蒙蔽使团,追杀本公,为了掩盖勾结妖蛮的事实,诬陷镇北王屠城,罪大恶极。”
他一路走,一路说,引得城中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护国公?是楚州的那个护国公?镇北王屠城案里助纣为虐的那个?”
“回来的好,自投罗网,快盯紧了,别让他们跑掉,咱们去府衙报官。”
“你们别急,听他说啊,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蒙蔽使团……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非,那个楚州布政使才是害楚州城破灭的罪魁祸首?”
市井百姓听惯了这种反转案件,就像说书人老生常谈的忠良被陷害,最后得到反转。
这样的戏码他们最熟悉了。
“肯定是假的,楚州城就是镇北王害的,你们忘了吗,使团里可是有许银锣的。许银锣会冤枉好人吗。如果那个什么布政使是奸贼,许大人会看不出来?”
“有道理。”
周边的百姓深以为然。
京察之年,京城发生一系列大案,每次主办官都是许七安,那会儿他从一个小铜锣,渐渐被百姓知晓,成为谈资。
云州回来后,他的名声上了一个台阶,从谈资变成烈士。真正大爆的是佛门斗法,力挫佛门后,他成了京城的英雄,随着朝廷的邸报发往各地,更是被大奉各地的百姓、江湖人士津津乐道。
凝固了庞大的声望。
天人之争则是巩固了形象和声望,他存在老百姓深深的脑海里,还有梦里,心里,以及吆喝声里。
所以,相比起阙永修的血书,周遭围观的百姓更愿意相信被许银锣带回来的楚州布政使。
很快,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返京,手捧血书,沿街状告楚州布政使郑兴怀的事情,随着围观的群众,迅速散播开。
一时间,镇北王屠城案变的愈发扑所迷离。
……
事情发生后,阙永修立刻被禁军接到宫里,单独面见皇帝。
不多时,皇帝召集诸公,在御书房开了一场小朝会。
元景帝坐在书案后,文官在左,勋贵宗室在右。案前跪着手捧血书的阙永修。
“诸位爱卿,看看这份血书。”元景帝把血书交给老太监。
后者恭敬接过,传给皇室宗亲,然后才是文官。
曹国公大步出列,愤慨道:“陛下,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罪大恶极,当诛九族。”
礼部侍郎皱着眉头出列,“曹国公此言过于武断,郑兴怀勾结妖蛮,然后害死了自己全家老小?”
一位郡王反驳道:“谁又能确定郑兴怀全家老小死于楚州?”
东阁大学士赵庭芳大怒,疾言厉色道:
“倘若郑兴怀勾结妖蛮,那位斩杀镇北王的神秘高手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指名道姓说镇北王屠城的。使团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曹国公冷笑道:“那神秘高手是谁?你让他出来为郑兴怀作证啊。一个来历不明的邪修说的话,岂能相信。”
右都御史刘洪大怒,“就是你口中的邪修,斩了蛮族首领。曹国公在蛮族面前唯唯诺诺,在朝堂上却重拳出击,真是好威风。”
不等曹国公驳斥,左都御史袁雄率先跳出来和政敌抬杠:“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大人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刘洪冷笑:“非我族类,能使的动镇国剑?”
“够了!”
突然,元景帝猛的一拍桌子,眉眼含怒。
护国公阙永修见状,立刻伏地,哭道:“求陛下为我做主,为镇北王做主,为楚州城百姓做主。”
元景帝缓缓点头:“此案关系重大,朕自然会查的一清二楚。此事由三司共同审理,曹国公,你也要参与。”
说完,他看一眼身边的大伴,道:“赐曹国公金牌,即刻去驿站捉拿郑兴怀,违者,先斩后奏。”
曹国公振奋道:“是,陛下圣明。”
……
出了宫,魏渊疾步追上王首辅,两位权臣没有乘坐马车,并肩走着。
这一幕,在诸公眼前,堪称一道风景。多年后,仍值得回味的风景。
“我劝过郑兴怀,可惜是个犟脾气。”魏渊声音温和,面色如常。
“他要不犟,当年也不会被老首辅打发到塞北。”王首辅冷笑道:“真是个蠢货。”
也不知是在骂郑兴怀,还是骂自己。
魏渊淡淡道:“上次差一点在宫中抓住阙永修,给他逃了,第二天我们满城搜捕,依旧没找到。那时我便知此事不可违。”
王首辅平静道:“也不是坏事,诸公能同意陛下的意见,是因为镇北王已经死了。现在阙永修活着回来,有部分人不会同意的。这是我们的机会。”
魏渊摇头:“正因为阙永修回来,才让那些人看到了‘翻案’的希望,只要配合陛下,此案便能定下来。而一旦定下来,阙永修是一等公爵,开国功勋之后,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沉默了片刻,两人同时问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
驿站。
房间里传来咳嗽一声,郑兴怀穿着蓝色便服,坐在桌边,右手在桌面摊平。
一位白衣术士正给他号脉。
良久,白衣术士收回手,摇摇头:
“积郁成疾,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吃几服药,修养几日便可。不过,郑大人还是早些放宽心吧,不然这病还会再来找你。”
陈贤夫妇松了口气,复又叹息。
病是小病,不难治,难治的是郑大人的心病。
郑兴怀没有回应白衣术士,拱了拱手:“多谢大夫。”
“别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司天监的白衣术士性格高傲,只要没受到暴力压迫,向来是有话直说:
“你也不算太老,没心没肺的话,可以多活几年。否则啊,三五年里,还要大病一场,最多十年,我就可以去你坟头上香了。”
陈贤夫妇一脸不高兴。
郑兴怀似乎是见识过白衣术士的嘴脸,没有怪罪和生气,反而问道:“听说许银锣和司天监相交莫逆。”
白衣术士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动的什么主意,许公子是我们司天监的贵人。不过呢,你要是想通过他见监正,就别想啦。司天监不过问朝堂之事,这是规矩。”
郑兴怀正要再说,便听白衣术士补充道:“许银锣早就去司天监求过了,这条路走得通的话,还需你说?”
他,他已经去过司天监……郑兴怀神色复杂,回京的使团里,只有许银锣还一直在为此事奔走。
其他人碍于形势,都选择了沉默。
说话间,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继而是赵晋的怒吼声:“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敢擅闯郑大人居住的驿站……”
郑兴怀等人奔出房门,恰好看见一身戎装的曹国公,挥舞刀鞘狠狠扇在赵晋脸上,打碎了他半张嘴的牙。
打更人衙门的银锣,带着几名铜锣奔出房间,喝道:“住手!”
吩咐铜锣们按住暴怒的赵晋,那位银锣瞪眼警告:“这是宫里的禁军。”
赵晋脸色一僵。
银锣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曹国公,您这是……”
曹国公目光望向奔出房间的郑兴怀,笑容阴冷,道:“奉陛下旨意,捉拿郑兴怀回大理寺问话,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什么?!”
打更人和赵晋等人脸色一变。
郑兴怀巍然不惧,问心无愧,道:“本官犯了何罪?”
曹国公一愣,笑容变的玩味,带着嘲弄:“看来郑大人今日没有外出,嗯,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返京了,他向陛下状告你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和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郑兴怀身体一个踉跄,面无血色。
……
怀庆府。
侍卫长敲开怀庆公主书房的门,跨步而入,将手里的纸条奉上:
“殿下,您要的情报都在这里,郑大人已经入狱了。另外,京城有不少人,在四处传播‘郑大人才是勾结妖蛮’的流言,是曹国公的人在幕后指使……”
怀庆一边听着,一边展开纸条,默默看完。
“本宫就知道父皇还有后手,阙永修早就回京了,暗中潜伏着,等待机会。父皇对京中流言不予理会,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厉害。”
她挥了挥手。
侍卫长告退。
待书房的门关闭,穿素白长裙的怀庆行至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春景。
轻轻的叹息回荡在书房中。
……
东宫。
临安提着裙摆飞奔,宛如一簇艳丽的火苗,裙摆、腰玉、丝带飘扬。
六位宫女在她身后追着,大声嚷嚷: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银铃般的悦耳嗓音回荡,从外头飘进殿内。
太子正在寝宫里临幸娇俏宫女,听见妹子的喊声,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的爬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穿起来。
好在东宫的宦官们懂事,知道主子在为皇室开枝散叶努力,硬拦着没让临安进寝宫,把她请去会客厅。
太子一边整理着装,一边进了会客厅,见到胞妹时,脸色变的柔和,温和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临安皱着精致的小眉头,妩媚的桃花眸闪着惶急和担忧,连声道:“太子哥哥,我听说郑布政使被父皇派人抓了。”
太子沉默一下,点头:“我知道。”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自是有底蕴的,朝堂上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临安鬼祟道:“父皇,他,他想家伙郑大人,对不对?”
太子挥退宦官和宫女,厅内只剩兄妹二人后,他点了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灵动的桃花眸子,黯淡了下去,临安低声道:“淮王屠城,杀了无辜的三十八万百姓,为什么父皇还要替他遮掩,为此不惜嫁祸郑大人?”
这关乎皇室颜面,绝对不可能有半分退让……太子本想这么说,但见妹子情绪低落,叹了口气,在她肩膀拍了拍:
“你一个女儿家,别管这些,学学怀庆不好吗,你就不该回宫。”
临安垂着头,像一个失意的小女孩。
太子还是很心疼妹妹的,按住她的香肩,沉声道:“父皇喜欢你,是因为你嘴甜,因为你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为什么现在你变了?”
临安弱弱的说:“因为许七安位置越来越高了……”
太子脸色一变,露出恼怒之色:“是不是他怂恿你入宫的。”
“不是……”临安小嘴一瘪,委屈的说:“我,我不敢见他,没脸见他。”
淮王是她亲叔叔,在楚州做出此等暴行,同为皇室,她有怎么能完全撇清关系?
对三十万冤魂的愧疚,让她觉得无颜去见许七安。
她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永远不要见好了。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去向父皇求情吧?”太子引着她重新坐下来,见胞妹啄了一下脑袋,他摇头失笑:
“父皇连你都不见,怎么会见我?临安,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利益得失。且不说我出面有没有用,我是太子啊,我是必须要和宗室、勋贵站在一起的。
“你也就是个女儿家,没人在乎你做什么。你若是皇子,就前些天的举动,已经无缘皇位了。”
临安一脸难过的说:“可是,杀了那么多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吧。不然,谁还相信我们大奉的王法。我听怀庆说,替淮王杀人的就是护国公。
“他杀了这么多人,父皇还要保他,我很不开心。”
傻妹妹,父皇那张龙椅之下,是尸山血海啊。
这样的事以前很多,现在不少,将来还会继续。谁都不能改变。
包括你中意的那个许七安。
太子无奈摇头。
……
大理寺,监牢。
初夏,牢房里的空气腐臭难闻,混杂着囚犯随意大小便的味儿,饭菜腐烂的味儿。
闷浊的空气让人作呕。
大理寺丞拎着两壶酒,一包牛肉,进了监牢。缓步来到关押郑兴怀的牢房前,也不忌讳肮脏的地名,一屁股坐下李。
“郑大人,本官找你喝酒。”大理寺丞笑了笑。
手脚缠着镣铐的郑兴怀走到栅栏边,审视着大理寺丞,道:“你气色不是很好。”
“哪里不好?分明是气色红润,浑身轻松。”
大理寺丞拆开牛油纸,与郑兴怀分吃起来。吃着吃着,他突然说:“此事结束后,我便告老还乡去了。”
郑兴怀看他一眼,点头:“挺好。”
吃完肉喝完酒,大理寺丞起身,朝郑兴怀深深作揖:“多谢郑大人。”
他没有解释,自顾自走了。
多谢你让我找回了良心。
方甫走出地牢,大理寺丞便看见一伙人迎面走来,最前方并肩的两人,分别是曹国公和护国公阙永修。
他们来这里作甚,护国公身为案件主要人物,也要收押?
大理寺丞目光掠过他们,看见两人身后的随从……收押还带随从?
“大理寺丞,咱们又见面了。”
阙永修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啧啧道:
“原来只是个六品官,本公在楚州时,还以为大人您是堂堂一品呢,威风八面,连本公都敢质问。”
大理寺丞压抑怒火,沉声道:“你们来大理寺作甚。”
“当然是审问犯人了。”阙永修露出嘲讽的笑容:“奉陛下口谕,提审犯人郑兴怀,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入地牢,违者,同罪论处。”
说罢,两位公爵并肩进了地牢,随从关闭地牢的门,在里面上锁。
他们要杀人灭口……大理寺丞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如遭雷击。
他本能的要去找大理寺卿求助,可是两位公爵敢来此地,足以说明大理寺卿知晓此事,并默许。
因为两位公爵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他们要杀人灭口,然后伪装成畏罪自杀,以此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对淮王的愤怒便会转嫁到郑兴怀身上。
“这比推翻之前的说法,强行为淮王洗罪要简单很多,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陛下他,他根本不打算审案,他要打诸公一个措手不及,让诸公们没有选择……”
大理寺丞疾步而去,步调越来越快,到最后狂奔起来,他冲向了衙门的马棚。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许七安。
只有这个茅坑里的臭石头才能阻止护国公和曹国公,只有他能为心里的信念冲冠一怒。
……
曹国公掩着口鼻,皱着眉头,行走在地牢间的甬道里。
“这点臭味算什么,曹国公,你是太久太久没领兵了。”独眼的阙永修嘿然道。
“少废话,赶紧办完事走人,迟则生变。”曹国公摆摆手。
两人停在郑兴怀牢房前,阙永修看了一眼地上的酒壶和牛油纸,呵了一声:“郑大人,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郑兴怀双眼瞬间就红了,拖着镣铐奔出来,狮子般咆哮:“阙永修,你这个畜生!”
阙永修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我就是畜生,杀光你全家的畜生。郑兴怀,当日让你侥幸逃脱,才会惹出后来这么多事。今天,我来送你一家团聚去。”
郑兴怀大吼着,咆哮着,脑海里浮现被长枪挑起的孙子,被钉死在地上的儿子,被乱刀砍死的妻子和儿媳。
楚州城百姓在箭矢中倒地,人命如草芥。
一幕幕鲜明又清晰,让他的灵魂颤栗着,哀嚎着。
阙永修畅快的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
曹国公在旁冷笑,道:
“这几日你上蹿下跳,陛下早就忍无可忍,要不是你还有点用,早就死的无声无息了。郑兴怀,你还是不够聪明啊。如果你能好好想想楚州发生的一切,你就该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谁。”
郑兴怀陡然僵住,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
几秒后,这个读书人身体颤抖起来,不停的颤抖,不停的颤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些,那些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底下了头,再也没有抬起头。
这个读书人的脊梁断了。
阙永修哼道:“感谢曹国公吧,让你死也死的明白。”
说着,他伸出手,狰狞笑道:“给我白绫,本公要亲手送他上去。”
一位随从递上白绫,一位随从打开牢门。
阙永修大步踏入,手腕一抖,白绫缠住郑兴怀的脖子,猛的一拉,笑道:
“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屠戮三十八万百姓,遭护国公阙永修揭发后,于狱中悬梁自尽。
“这样的结局,郑大人可满意?”
郑兴怀已经无法说话,他的双眼凸起,脸色涨红,舌头一点点吐出。
他的挣扎从剧烈到缓慢,偶尔蹬一蹬腿,他的生命飞速流逝,宛如风中残烛。
这一刻,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过往的人生在郑兴怀脑海里浮现。
苦难的童年,奋发的少年,失落的青年,无私的中年……生命的最后,他仿佛回到了小山村。
他奔跑在村里的泥路,往家的方向跑去,这条路他走过千遍万遍,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急。
砰砰砰!
他焦急的敲打着院门。
院门缓缓打开,门里站着一个普通的妇人,饱经风霜,笑容温婉。
他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港湾,歇下所有的疲惫,开心的笑了。
“娘,我回家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巨响打破了安静的地牢。
通往地牢的铁门被暴力踹开,重重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巨响声在地牢甬道里回荡。
许七安拎着刀,冲入地牢。
大理寺丞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后,到了他这个年纪,即使平时很注重保养身体,剧烈的奔跑依旧让他肺部火烧火燎。
大理寺丞追着许七安冲进甬道,看见他突然僵在某一间牢房的门口。
僵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
大理寺丞心里一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踉跄跄的奔了过去。
阴沉的牢房里,栅栏上,悬着一具尸体。
大理寺丞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老泪纵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怒!
阴暗的地牢,阳光从气孔里照射进来,光束中尘糜浮动。
许七安站了许久,然后,他觉得不能让郑大人继续这样下去,便进入牢房,把他放了下来。
尸体仅留一丝残温,死了有一会儿了。
大理寺丞坐在牢房外,嚎啕大哭。
许七安却没有特别的伤心,只觉得他就这样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啊。
从楚州回京城的路上,他看着这个读书人的脊梁一点点的弯曲,身形日渐佝偻。
他太累了,背负着三十八万百姓的命,每天都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因为只要空闲下来,那种海潮般的窒息感就会追上他。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什么都做不成,那三十八万百姓也没让你报仇啊。”
许七安整理着郑兴怀的遗容,想为他合上眼睛,可怎么都做不到,那双暴凸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浑浊的人世间。
“你每天那么努力的去游说,可人家总是爱答不理。我当时想和你说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们只觉得你吵闹。
“郑大人啊,京城的诸公们,并没有和你我一般,经历过楚州屠城案,他们无法像你这样的。年年都有灾情,年年都有无数人饿死冻死,亲眼目睹和在折子上看到,并不是一回事。
“好不容易从楚州屠城里活下来,一头扎到京城,原以为朝廷会还三十八万百姓一个公道,还你一个公道,却不料赔上自己的性命,呵,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半点没错。
“我当日能为张巡抚拼命,原想着这次也要为你拼命,只是我还没找到办法,你就已经去了。也好,人生悲苦,你这一生过的真不咋样。”
整理完了,许七安站起身,后退几步,朝着这位可悲可敬的读书人,深深作揖。
地牢外,聚集着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
大理寺丞带着外人进入衙门,原本倒也不算大事,但地牢是重地,除非得了寺卿、少卿等高官的手书,否则任何人都不允许擅自进地牢。
狱卒当然有拦过,但被许七安一脚踹飞,就没敢再以卵击石,跑去通报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站在前方,负手而立,身后是衙门的守卫。
他阴沉着脸,足足等了半刻钟,才看见许七安出来,这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平静,脸庞无喜无悲。
“许七安,你擅闯大理寺监牢,本官就算将你就地格杀,魏渊也不会说什么。”大理寺卿先发制人,喝道。
拎着刀的年轻人没有搭理,自顾自的离开了。
这把刀,原本是要杀畜生的,只是晚了片刻,没有赶上。如果有谁想试试它的锋芒,许七安不会拒绝。
“寺卿大人……”侍卫长低声道。
大理寺卿正要吩咐侍卫们拿人,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扭头看去,是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深深的看着他:“大人也只有一条命,为何不爱惜呢。”
大理寺卿悚然一惊,后背汗毛竖起。
……
皇宫,御书房。
护国公和曹国公回宫复命。
“陛下,郑兴怀已死,此案可以定了。”曹国公恭声道。
“只是诸公那边,如何应对?”阙永修还是有些不放心。
诸公能原谅镇北王,那是因为镇北王殒落了,而现在,他全须全尾的返回京城。魏渊和王首辅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元景帝淡淡道:“朕会派一支禁军到护国公府,保护你的安全,你无需担心暗杀。另外,镇北王随你回来的那些密探,暂时由你调度,留在你的国公府。”
阙永修这才松口气,如此森严的护卫力量,足以保他平安,不用担心遭暗杀。
至于朝堂中的刀光剑影,他只需低调些,不争不斗,再有陛下庇佑,纵使魏渊和王首辅手眼通天,也休想把火烧到他这里。
熬过这段时间,前程依旧锦绣。
心事一了,阙永修如释重负,由衷的笑了起来:
“陛下英明神武,这番连消带打,轻易便动摇了文官们。再趁他们犹豫不决时,快刀斩乱麻,让郑兴怀畏罪自杀,不给诸公们留后路。
“这下,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陛下也做出了足够多的退让,满足了一部分人的胃口,否则就算是陛下,也独木难支。
阙永修对元景帝心悦诚服。
“镇国剑虽被使团带回京,但那位神秘高手行踪不明,若是能再找到他,派兵讨伐,为淮王报仇,此事便圆满了。”曹国公叹息道。
闻言,元景帝脸色略有阴沉,顿了几秒,他缓缓说道:
“明日召开朝会,为楚州案盖棺论定,在这之前,你让人把郑兴怀畏罪自杀的消息散布出去。”
曹国公笑道:“是!”
……
内阁。
御书房的小朝会结束后,王首辅便召集了五位大学士,共同商讨郑兴怀入狱的后续。
“淮王已死,也就罢了。可这阙永修是屠城的刽子手之一,陛下此举,实在让人……”武英殿大学士钱青书忍住了,转而叹息道:
“好事想想怎么救郑大人吧,此等良臣,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建极殿大学士有些急躁,怒道:“郑兴怀就是犟脾气,为官一方可以,在朝堂之上,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语气里颇有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可敬,不是吗。”
东阁大学士赵庭芳,吐出一口气,沉吟道:“陛下不是想给镇北王平反吗,不是想保留皇室颜面吗,那我们就答应他。条件是换取郑兴怀无罪。”
“只要定了郑兴怀的罪,对陛下来说,此案便完美收官,他会同意?”建极殿大学士怒道。
“那就是再闹!”赵庭芳指头敲击桌面,铿锵有力。
王首辅轻轻摇头:“没用的,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乍闻噩耗,文武百官俱是惊怒。而今那股子气过了,又得了好处,又能让屠城丑闻变成朝廷扬名的大捷,如何取舍,可想而知。”
钱青书叹息一声,沉吟道:“首辅大人认为该如何?”
王首辅道:“阙永修安然回京,必然会激起一些人的怒火,我们可以暗中游说那些人,联名抗议。但要求要降低些。
“阙永修今晨在街上捧着血书,状告郑兴怀,闹的人尽皆知,这时候再争取郑兴怀无罪,两边都不能信服,陛下也不会同意。”
大学士们微微颔首。
确实,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再给郑兴怀“洗白”,别说陛下不同意,就算是百姓也会觉得荒诞,那到底是谁对谁错?
此事处理不好,朝廷就成为笑柄了。
王首辅叹息道:“郑兴怀依旧有罪,但可以偷梁换柱,用死囚易容替代。只要陛下同意,此事便可为。
“咱们能做的,就只有保他一命。”
大学士们虽又不甘,但也只能点头。
这时,一位吏员匆匆进来,把一张纸条递给王首辅,复而退去。
王首辅展开纸条一看,倏地愣住,半天没有动静。
“郑兴怀,死在狱中……”
老首辅把纸条轻轻放在桌上,疲惫的撑起身子,退出会议厅。
他的背影,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
打更人衙门。
南宫倩柔正襟危坐,一句话都不敢说。
纵使是四品武夫的他,此时此刻,竟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切原因,皆因那张刚刚递上来的纸条。
见到这张纸条后,魏公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生动的眼神都没有,宛如一尊雕塑。
南宫倩柔跟着魏渊这么多年,极少见他这般沉默,沉默中酝酿着可怕的风暴。
上面记录一个简短的消息:郑兴怀于狱中被杀。
真简短啊,堂堂一州布政使,二品大员,死后在情报上留下的,也就这点东西。
史书上会怎么记载他呢?大概字数会多一点,勾结妖蛮,害死满城三十八万人,害死大奉镇国之柱。
遗臭万年。
真是个可笑的世道……南宫倩柔心里冷笑一声。
他作为旁观者,也只剩这些感慨,可笑的不是世道,而是人。
史书鸿篇浩瀚,里面有多少像郑兴怀这样的人?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冤案,终究是因为没有人敢站出来吧。
……
“殿下,二公主要见你。”
侍卫长敲开怀庆书房的时候,怀庆心情正糟糕着,闻言便皱了皱眉。
这个时候如果临安再来挑衅她,烦她,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让她去会客厅等着,本宫换身衣服便过去。”
打发走侍卫长,怀庆把纸条烧掉,换了一身素白如雪的宫裙,来到会客厅,见到了一身大红的妹妹。
她旋即吃了一惊。
以前的临安是活泼的,明媚的,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时不时扑过来啄你一口,虽然每次都被怀庆随手一巴掌拍在地上。
但她总是孜孜不倦的重新飞起来,试图啄你一脸。
可她现在看见的临安,像一朵皱巴巴的小花,鹅蛋脸黯淡无光,桃花眸低垂着,像一个自卑的,无助的小丫头。
“如果你是想问,郑兴怀是不是死了,那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是的。”怀庆淡淡道。
临安点了点头,目光愣愣的看着地面,轻声说:“我,我不太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就是有点不舒服,还很害怕……”
是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冲击太多了……大奉承平日久,国舅没死前,后宫又一派和谐……怀庆淡淡道:
“没什么大不了,你读书太少,多读写史书,便知此为常事。越是血腥不公之事,越是寥寥几笔。”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临安瞪着她。
她因为郑兴怀的死,因为楚州城三十八万条亡魂,心里愧疚感要爆炸了,整个人抑郁难安。
这个时候,临安就想起怀庆,怀庆是她一直要赶超的姐姐,所以,她想来看看,看看怀庆是如何面对这件事。
现在她看到了,却有些失望。
怀庆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淡淡道:“月盈则缺,水满则溢。万事万物都逃不开盛极必衰的道理。
“当一个王朝由盛转衰,它必然伴随着无数的血与泪,内部的腐朽,会一点点蛀空它。会有更多这样的事发生。”
临安沉默了一下,昂起头,看着姐姐:“那,那该怎么办?”
怀庆伸手按住临安的脑袋,眼里闪过罕见的温柔:“这时候,会有人站出来的。”
会有人站出来的……临安突然握紧了手。
……
内城,一家客栈里,大堂。
角落的桌边,李妙真带着拖油瓶女人正在吃饭,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
倒也不是说她总是颐指气使,这几天过去,这个姿色平庸的女人已经改进很多,能做的事,都自己做。
李妙真不喜欢的是她眼里那股子孤芳自赏的孤傲。
好像在这个女人眼里,其他女人都是蒲柳之姿,全天下就她一个美人儿。
可是,明明她才是最平庸的,男人都不屑看一眼那种,除了屁股蛋又圆又大又翘,胸脯那几斤肉又挺又饱满,穿好几件衣服都掩盖不了规模……
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那几斤肉,只会妨碍我铲奸除恶……李妙真这样告诉自己。
“他为什么还没来找我?”慕南栀低声说。
“呵,瞧你也是个嫁过人的,就这么恬不知耻的想外汉了?”李妙真没来由的就不开心,冷笑着说。
“只是觉得跟你待一起无趣罢了。”王妃抬了抬下巴,傲娇的说。
“……”
所以说这副心高气傲的姿态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李妙真气的牙痒痒,她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因为淮王迟迟未能定罪,而到了今天,她更是知道郑兴怀入狱了。
总有一天要拎着刀子闯进宫,把元景帝千刀万剐……二号李妙真愤愤的想。
这时,隔壁有桌人大声说道:“你们知道吗,郑兴怀已经死了,原来他才是勾结妖蛮的罪魁回首。”
“什么?!”
满堂食客看了过来,满脸错愕。
那人言之凿凿地说道:“我有个兄弟在大理寺当差,今儿听说一件事,那郑兴怀于牢中畏罪自杀了。”
堂内顿时炸开锅。
竟还真是这样的反转?
那人继续道:“郑兴怀简直禽兽不如,他勾结妖蛮,害死我们大奉的镇国之柱淮王,害死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而后,蒙蔽使团,进京告状,这是对淮王有多大仇?我听说啊,他在楚州时,私吞军田,贪污受贿,被淮王教训了很多次,于是耿耿于怀。
“这一次之所以勾结妖蛮,就是因为淮王搜罗了他的罪证,要向朝廷弹劾他……”
说到这里,那人挤出眼泪,扼腕叹息:“我等虽为平民,却是不齿这种人。可惜了淮王,一代豪杰,下场凄凉。”
食客们大惊失色,顾不得吃饭,激烈讨论起来。
“不可能吧,淮王屠城的消息是使团带回来的,是许银锣带回来的。”
“对啊,许银锣断案如神,岂会冤枉淮王?”
“我们不信。”
“呵,你们不信便不信,等明日朝廷发了告示,便由不得你们不信。”
“呸,除非是许银锣亲口说,不然我们不信。明日等消息便是。”
李妙真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
许七安……王妃心里一沉,她率先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那个讨人厌的许七安。
耳边,似乎又回荡着他说过的话:我要去楚州城,阻止他,如果可能的话,我要杀了他……
……
这一天,京城到处都在传播着楚州布政使郑兴怀畏罪自杀的消息,在别有用心者的描述里,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害死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
然后,倒打一耙,把罪过推给镇北王,要让大奉的镇国之柱身败名裂。
对于这些流言,有人错愕,有人不信,有人迷茫……
市井百姓不知道内幕,更不懂其中的波折和勾心斗角,在遇到这种不知道该相信谁的事件里,普通人会本能的在心里寻找权威人物。
权威人物的表态,才是他们肯去相信的事实。
目前来说,在这方面堪称权威的,市井百姓能立刻想起来的,似乎只有许七安一个。
不过他现在,刚从司天监出来。
监正还是没见他,许七安也没打算见监正,他只是托采薇给监正带句话而已。
司天监楼外,恒远和楚元缜等着他。
额前一抹白发的剑客,笑眯眯地说道:“你可愿随我行走江湖?”
许七安咧开嘴,“西域胡姬润不润?”
楚元缜无奈道:“我早不近女色。”
许七安朝他们挥挥手:“会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现在。”
独自离去。
黄昏前,许二郎和许二叔,带着家中女眷出城。
……
次日,朝会!
衮衮诸公踏入金銮殿,未等多久,元景帝便来了,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朝。
元景帝坐稳了,老太监踏前一步,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无人说话,但这一刻,朝堂上无数人的目光落在大理寺卿身上。
大理寺卿硬着头皮,出列,作揖:“微臣有事禀报。”
人是死在大理寺的,这件事必须由他来说。
元景帝嘴角泛起笑意:“爱卿请说。”
大理寺卿略有停顿,然后朗声道:“楚州布政使郑兴怀,于昨日午时,牢中畏罪自杀。”
金銮殿静的可怕。
元景帝嘴角笑容愈发深了,道:“众爱卿觉得,此案,如何定论?”
左都御史袁雄出列,道:“既已经畏罪自杀,那楚州案便可以结了。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漳州人士,元景19年二甲进士。此人勾结妖蛮两族,害死镇北王以及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当诛九族。
“郑兴怀尚有一子,于青州任职,朝廷可发邸报,着青州布政使杨恭,捉拿其全家。斩首示众……”
元景帝环顾众臣,朗声问道:“众爱卿有何异议?”
没人说话。
元景帝笑了起来,得益于他多年来的制衡之术,朝堂党派林立,便如一群乌合之众,难以凝聚。
他往日里高高在上,任由这些人斗,确实是斗争激烈,精彩纷呈。可当自己这位九五之尊下场,这群乌合之众,终究只是乌合之众。
他的意志,就是大奉最高意志。
这群人竟妄想把皇室脸面踩在脚下,让天下人唾弃。
可笑。
群臣里,阙永修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脸上难掩愉悦,魏渊也好,王首辅也罢,以及其他文官,终究是臣子。
手段再怎么高超,在陛下眼里,也不过尔尔。
此案之后,他不但平安度过,还能论功行赏。护国公爵位传到现在,终于再次于自己手中崛起。
愉悦的时间很快过去,直到老太监高喊着:退朝!
阙永修便知道,此事已尘埃落定,魏渊和王首辅回天无力。
诸公们出了金銮殿,步伐匆匆,似乎不愿多留。
“曹国公,夜里去教坊司耍耍吧,在北境多年,我都快忘记教坊司姑娘们的水灵了。”
阙永修心情不错的找曹国公攀谈。
曹国公皱了皱眉,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屑去教坊司的,家中美貌如花的女眷、外室,数不胜数,自己都临幸不过来。
但看阙永修一脸盛情,曹国公便点头道:“行!”
说完,他又摇头:“你这几日还是别出门了,留在府上,若是想睡教坊司的女人,便让她去护国公府就成。何须自己前去?”
阙永修想了想,觉得有理:“那我便在府中设宴,邀请同僚好友,曹国公一定要赏脸前来。”
“那是自然……”
曹国公笑着应是,突然注意到前方文官们停了下来,聚在午门前不走。
他心里涌起不祥预感,低声道:“走,过去看看。”
阙永修有些茫然,随着他一起前去午门口,挤开人群,只见午门外,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布衣,身材昂藏,拄着刀,站在午门外,挡住了群臣的去路。
在他不远处,站着一袭白衣,一袭红衣。
“许七安,你又挡住午门作甚?你这次想干什么?”
刑部孙尚书,条件反射般的喊了出来。
文官们惊怒的审视着他,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知勾起多少人的心理阴影。
尤其是孙尚书,他已经被姓许的作诗骂过两次。
许七安?他就是楚州屠城案时的许七安,听曹国公说,是郑兴怀的支持者……阙永修皱了皱眉,诸公话里的意思,此人堵过一次午门?
许七安环顾群臣,目光平静:“哪个是阙永修?还有曹国公,你们俩出来。”
曹国公皱了皱眉,不祥预感更甚。
“呵,这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这是想骂我吗?以为有魏渊做靠山,以为骂过文官一次,就可以骂我?”
护国公阙永修嗤笑一声,眼神阴冷:“当本公和那些文官一样,只会动嘴皮子?”
曹国公沉声道:“这人修为不弱,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阙永修嗤之以鼻,忽然说道:“你说我在这里斩了他,陛下会不会怪罪?”
闻言,曹国公也露出笑容,“只要你能激他动手,他便必死无疑,嗯,这小子仗着有魏渊撑腰,在京城肆无忌惮,耀武扬威。”
“那是他没遇见我,本公沙场征战多年,最喜欢折磨这种刺头。”
阙永修冷笑着,与曹国公并肩,走到了群臣之前,望着拄刀而立的年轻人,打趣道:
“本公便是你要找的人。怎么,要骂人啊?听说你许七安很能作诗,倒是给本公来一首,说不得本公也能名垂青史呢。”
阙永修和曹国公大笑起来。
言罢,见拄刀的年轻人巍然不动,阙永修觉得火候不到,继续嘲讽:
“魏公,你这教人的水准不够啊。瞧瞧这没规矩的小子,擅闯午门,无法无天,如果你不会教,那本公替你教一教如何?”
魏渊沉默不语,无言的看着许七安。
“我今天不骂人,”许七安叹息一声:“我是来杀人的。”
曹国公和众官员脸色大变。
“哈哈哈……”
阙永修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道:“他说要杀人,你们听听,他说要杀人,在午门前杀人。”
笑着笑着,他突然愣住,愕然转头,发现群臣们齐刷刷的后退。
这些人里,有六部尚书,有六科给事中,有翰林院清贵……他们可都是京城权力巅峰的人物,竟对一个小小银锣如此忌惮?
魏渊和王首辅没动,目光冷淡的看着他。
这……阙永修一凛,旋即看向曹国公,发现他已经悄悄退去十几丈。
他再重新看文官们的表情,这个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眼里,带着几分憎恶、几分嫌弃,以及……几分期待?!
“禁军呢?来人,来人,给本公拿下此獠。”阙永修大喝道。
不远处的禁军齐刷刷的冲了过来,将许七安团团包围,拔刀的拔刀,横矛的横矛。
阙永修沉稳的挥手:“此贼在宫中扬言杀本公,速速拿下,交给陛下发落。”
禁军没动。
“拿下他,本公的命令不管用了吗?”阙永修大怒。
这时,人群里传来小声的提醒:“他,他有免死金牌……”
阙永修瞬间瞪大眼睛,他明白了,明白为何诸公会退,明白禁军为何不动手。
禁军是保护皇帝的,皇帝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时,他们不会和一个手握免死金牌的人死斗。
免死金牌又怎样,我不信他敢在宫中动手……阙永修并不怕,他自身便是五品高手,虽然上朝不佩刀,但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许七安从怀里取出一页纸,抖动点燃,沉声道:“禁锢!”
阙永修和曹国公的身体陡然一僵,无法动弹片刻。
许七安拎着刀,一步步走向两人。
王首辅沉声道:“许七安,不要自误,护国公是一等公爵,开国元勋之后,他要有什么闪失,你负不起责的。”
御史张行英大急:“魏公,快劝阻他。”
魏渊不动。
许七安走一步,文官们便退一步,把曹国公和护国公凸显出来。
“咔咔……”
他挥舞着刀鞘,敲碎了护国公和曹国公的膝盖骨。
人虽不能动,疼痛却不打折扣,曹国公和护国公脸色一白,大声惨叫。
阙永修看向群臣,大声求助:
“你们快阻止他,快阻止他啊。大家同朝为官,你们不能见死不救。一个武夫敢在午门外杀人,满朝诸公无人敢站出来说话,你们,你们想被天下读书人嗤笑吗?”
一位春闱新晋的年轻官员被话一激,下意识的就要挺身而出,制止许七安的暴行。
岂料,他身边的刑部孙尚书,突然飞起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六部尚书、侍郎、六科给事中等等,这些有资格进入朝堂的大臣们,竟默契的选择了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即使是与许七安有仇的,也没有说话。
阙永修看懂了,这些黑心的读书人,是想借刀杀人。
他们都想自己死。
许七安把佩刀挂回后腰,做了个谁都没看懂的动作,他朝着西边的天空,招了招手。
然后,拎着曹国公和护国公的衣领,往外走去。
……
寝宫里。
结束早朝的元景帝刚回御书房,便有侍卫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也不通传,站在门口大喊道:
“陛下,许七安又堵在午门了,扬言要杀护国公和曹国公。”
元景帝勃然变色,震怒道:“他想造反吗?曹国公和护国公如何?”
“被带出皇宫了。”侍卫焦急回应。
“速速调动禁军高手,阻拦许七安,如有违抗,直接格杀!”元景帝大吼道。
等侍卫离去,他站在大案边,脸色阴晴不定。
压服了魏渊,压服了王首辅,压服了朝廷诸公,竟忽略了这么个小人物。
“他竟敢忤逆朕,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元景帝沉沉低吼一声,把桌上的案牍、文件、笔墨纸砚,统统扫落于地。
这位九五之尊仍怒火未消,一脚踹翻桌案。
……
得了皇帝指令后,宫中的高手带着数百名禁军冲出宫门,策马狂奔,沿着街道疾追。
禁军队伍在皇城的街道上追到许七安。
“拦住他!”
其中一名禁军头领见到两位国公完好,心里松口气,从马背上纵身跃起,飞扑许七安。
“咻!”
这时,一道飞剑突兀袭来,剑光煌煌。
禁军头领抽出佩刀,与飞剑硬拼一记,虽未受伤,但被阻拦住了。
半空中,李妙真长发飘飘,浮空而立,俏脸如罩寒霜。
李妙真是从临安府出来的,她昨夜便一直宿在城中。
天宗圣女……禁军头领又惊又怒:“我来对付李妙真,你们去拦截许七安。”
这里追击出来的,不只有他一位高手。
当即,便有三名强者从马上跃起,鼓荡气机,御空追击而去。
刷!
当是时,一道剑光亮起,斩在三名强者身前,斩出深深沟壑。
临街的屋脊上,站着一位青衫剑客,负手而立,笑容冷淡。
“楚元缜,你要反了朝廷?你想成为通缉犯吗?”
三名禁军强者识得楚元缜。
楚元缜冷笑道:“这里可是皇城,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尔等若想背责任,大可与我一战。反正楚某孤家寡人,大不了此生不入大奉国境。”
三名禁军强者大怒,咬牙切齿。
京城是天子脚下,又是内城,这里的百姓可比外头的要金贵,如果因为他们三人,导致百姓被波及,大量死亡。
这个责任绝对会落到他们头上。
察觉到这边的气机波动,皇城内,一道道强横的气息苏醒,产生应激反应。
皇城里住着的都是公卿王侯,有的自身便是高手,有的府里养着客卿,都不是弱者。
而皇宫那边,有更多强横的气机波动传来,那是后续赶来的高手。
“咱们好像捅马蜂窝了……”楚元缜传音道。
“怕死就滚。”李妙真脾气暴躁的回复。
“阿弥陀佛!”
这种事,当然少不了恒远,他从另一侧的街道里拐出来,沉声道:“李道友为何不捎我一程?”
他也是提前就潜入皇城了,也是躲在临安府里。只是李妙真方才御剑时没有捎上他,所以来的晚了片刻。
李妙真没好气道:“逃命的时候再说。”
……
天色已经亮了,内城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许七安踩着李妙真递的飞剑,一气冲出皇城,轻飘飘落在内城的街道。
然后,他拎着两位国公爷招摇过市。
路边的行人,最先注意到的是穿公爵朝服的曹国公和护国公。
“咦,这不是许银锣吗?不穿打更人差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有人惊喜地喊道。
“他手里拎着的是谁?这,这是蟒袍吧?大人物啊……”
“我认识那个人,独眼的,他是昨日进城的护国公阙永修。”
“就是状告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害死镇北王的护国公?”
寻常百姓很难认识公爵,比如曹国公他们就不认识,但护国公昨日可是出尽风头,招摇过市,给内城百姓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许银锣拎着他做什么,这可是公爵啊,这,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甭管做什么,那人是什么公来着?肯定涉及到楚州案了,我去喊家里的婆娘出来看热闹。”
“媳妇,你帮忙看着摊,我跟去看看。”
“可是,当家的,我也想去看……”
街边的行人指指点点,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凑热闹心态的跟上许七安。甚至有摊主弃了摊位,一脸好奇的跟着。
倒也不是单纯的看到热闹就凑,只是事关许银锣,手里拎的又是昨日招摇过市的公爵,没有人能抵挡住好奇心。
人流汇聚,越来越多。
渐渐的,变成了汹涌的人潮。
这就是许七安想要的,一刀斩了阙永修固然爽利,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终于,他拎着两位公爵,来到了菜市口的刑场。
刑场设在菜市口,主要原因便是这里人多,所谓斩首示众,人不多,如何示众。
菜市口的百姓立刻注意到了许七安,准确的说,是注意到了汹涌而来的人流。
“怎,怎么回事?”菜市口这边的百姓惊呆了。
“那不是许银锣吗。”
菜市口,人潮汹涌。
许七安把曹国公和护国公丢在刑台,抽出刀,割断他们的手脚筋。
接着,他双手各自抓起曹国公和护国公的头,让他们抬起脸,许七安笑了:“看,这么多人,今天死了也值得。”
阙永修骇的脸色发白,“我,我是一等公爵,是开国元勋之后啊。你,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大奉再无你立足之地。”
这位征战沙场的都指挥使,此刻还能维持住军人的沉稳,连声道:“不要一错再错,本公还没死,一切都可以挽回,本公会向陛下求情,让陛下宽恕你,本公发誓……”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刚刚在朝堂赢得胜利,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曹国公咽了咽口水,“许七安,你该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杀了我们,就算有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你。放了我们,尚有回旋的余地。”
许七安笑了笑:“我要忌惮他,便不带你们俩过来了。”他的眼神平静,语气温和,但曹国公心里的恐惧却炸开,磕头如捣蒜:“许银锣,是本公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都是护国公阙永修和陛下的错,是他们制造了屠城惨案,是他们,是他们啊。”
“闭嘴!”
阙永修大喝。
“该闭嘴的是你!”
曹国公面目狰狞:“你不了解他,你不在京城,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就是个疯子,是疯子,他,他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说大声点,告诉这些百姓,是谁,屠了楚州城!”许七安抽出刀,架在曹国公脖颈。
冰封的刀锋仿佛把血管凝结,曹国公脸色发白,嘴皮子颤抖,崩溃地叫道:“是镇北王,是护国公阙永修,是他们屠了城。”
“还不够!”许七安淡淡道。
“还有陛下,还有陛下,他知道一切,他知道镇北王要屠城……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曹国公痛哭流涕。
轰的一下。
周遭的百姓炸锅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
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的,是镇北王和阙永修,而他们的君王,他们的陛下,纵容了这一切?
“难怪郑布政使会死,是被他们害死的!”有人红着眼,大声道。
“陛下他,他纵容镇北王屠城……”
一张张脸,瞠目结舌,一双双眼睛,闪烁着痛恨和茫然。
他们没有想到,跟过来看热闹,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会听到这样的话。
大奉亲王屠城,大奉皇帝默许。
那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把屠刀对准他们?
当场,千余名百姓,密密麻麻的人潮,他们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这时,菜市口周边的屋脊上,一道道身影腾跃而来,他们有的穿着禁军的铠甲,有的穿着常服,但气息都一样的强大。
“陛下有令,诛杀许七安!”
十几道身影腾空而来,气机宛如掀起的海潮,直扑许七安。
人群后,马蹄声如雷震动,禁军们策马而来,挥舞鞭子驱赶人流。
护国公阙永修狂喜,呼喊道:“快救本公,杀了此獠。”
曹国公绝望的眼神里迸发出亮光,继而是翻涌的恨意,恨不得把许七安千刀万剐。
恰是此时,一道清光从天而降,“叮”一声,嵌入刑台。
清光一闪,那些扑杀而来的高手如遭雷击,齐齐震飞,半空中鲜血狂喷。
“终于来了!”许七安如释重负。
那是一柄刻刀,古朴的,黑色的刻刀。
在纸张没有出现的年代,那位儒家圣人,用它,刻出了一部部传世经典。
他离开皇宫前,召唤过它了,昨日便已取得院长赵守的同意。
刻刀荡漾着清光,于刑台前组成光罩。
许七安一脚踏在曹国公后背,环顾场外百姓,一字一句,运转气机,声如雷霆:
“曹国公构陷忠良,助纣为虐,协同护国公阙永修,杀害楚州布政使郑兴怀,按照大奉律法,斩首示众!”
黑金长刀抬起,重重落下。
人头滚落。
鲜血溅出刑台,于百姓眼中,留下一抹凄艳的血色。
曹国公伏诛。
“不……”
绝望的咆哮声从阙永修口中发出,曹国公的死,深深刺激到了他。
曹国公说的没错,这是个疯子,疯子!
“许七安,许银锣,许大人,本公知错了,本公不该被镇北王蛊惑,本公知错了,求求你再给本公一个机会,别杀我……”阙永修哭喊着。
他在无数百姓面前认罪了,他在众目睽睽中痛哭流涕。
“原来你也会怕!”许七安冷笑。
“是啊,谁都怕死。就如同你用长枪挑起的孩子,如同你下令射杀的百姓。如同被你活生生勒死在牢里的郑大人。”
“你们快救本公,你们快救本公啊,求求你们,快救本公!”
巨大的恐惧在阙永修心里炸开,他朝着被刻刀的清光震伤的高手,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知道,头顶悬起了屠刀。他知道,许七安杀他,是为楚州屠城案,为郑兴怀。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为不相干的百姓,做到这一步?
许七安的屠刀没有落下,他还要宣判护国公的罪孽,他的刀,杀的是该杀的人。
“楚州都指挥使,护国公阙永修,与淮王一同勾结巫神教,残杀楚州城,屠戮一空。血债累累,不可饶恕。
“事发后,与元景帝合谋,构陷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将之勒死于牢中。血债累累,不可饶恕。今日,判其,斩——立——决!”
噗!
手起刀落,人头翻滚而下。
世界翻转中,阙永修看见了蔚蓝的天空,看见了自己的尸体,看见冷笑而立的许七安。
“饶……”
头颅滚在地上,嘴唇动了动,而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他。
“呼……”
许七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像吐尽了胸中郁垒。
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明明人潮涌动,却寂静的可怕。
在这样寂静的场合里,许七安伸手进怀里,摸出了象征他身份的银牌,一刀斩断,哐当,化作两半的银牌坠落。
他拄着刀,猖狂的笑着:“魏公,许七安……不当官了。”
远处的屋脊上,那一袭红衣,捂着嘴,泪如雨下。
她身后,今日特意穿着素白长裙的怀庆,怔怔的望着刑台上,肆意大笑的身影。
人群之外,一个姿色平庸的妇人来迟了,没能挤进汹涌的人潮里。
她便站在外边,听着远处那个男人宣布罪行,听着他说不当官了,听着他猖狂大笑。
慕南栀突然觉得,她是幸运的。
人群里,突然挤出来一个汉子,是背牛角弓的李瀚,他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多谢许银锣铲除奸臣,还楚州城百姓一个公道,还郑大人一个公道。”
申屠百里、魏游龙、赵晋、唐友慎、陈贤夫妇……这几个护送郑兴怀回京的义士,一起挤出人群,跪与台前。
“多谢许银锣铲除奸臣,还楚州城百姓一个公道,还郑大人一个公道。”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周遭百姓眼里。
看着台上洒脱磊落的年轻人,人群里响起了哭泣声。
这是一个年轻人,用自己的热血,用自己的前程,甚至生命,换来的公道。
这一幕,后来被载入史册。
大奉历,元景37年,初夏,银锣许七安斩曹国公、护国公于菜市口,为楚州屠城案盖棺论定,七名义士于刑台前长跪不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认错
“铮!”
许七安手腕一抖,黑金长刀发出轻鸣,在刑台抖出一道凄艳的血迹。
他目光徐徐扫过跪于台下的七名义士,扫过禁军,扫过黑压压的百姓,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今日,许七安斩二贼,不为泄愤,不为私仇,只为胸中一口意气,只为替郑大人雪冤,只为告诉朝廷一句话……”
一道道目光看着他,场面寂静无声,默默聆听。
许七安语气铿锵有力,却又带着难言的深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许七安的目光掠过在场的人群,看向远处蔚蓝如洗的天空,白色的云层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刻板的身影,朝着他躬身作揖。
许七安还了一礼,许久没有抬头。
郑大人,一路走好。
……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远处屋脊,白衣如雪的怀庆娇躯一颤,嘴里喃喃念叨,有些痴了。
人间正道是沧桑,这就是你心里坚守的信念吗,许七安?人群外,姿色平庸的妇人,捧着心口,听见它在砰砰狂跳。
菜市口周遭,群聚而来的百姓,发出一阵阵哭声,他们或低着头,或摸着眼泪,哀泣声不断。
“爹,你为什么哭啊,大人们为什么都哭了。”
一个不太拥挤的位置,稚童抬起脸,眨巴着眼睛。
男人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低声说:“看着那个男人,记住这句话,一定要记住这句话,也要记住他。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许说他坏话。”
“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说他坏话。”稚嫩好奇的问。
“他是大奉的英雄,但是今天之后,他,很可能变成‘坏人’。”
许七安收到回鞘,锵一声拔出钉在台上的刻刀,攥在掌心,刑台周边的十几位高品武夫,惊的连连后退。
他置之不理,视若无物,跨下刑台,一步步往外走。
过程中,轻轻打开李妙真赠的特殊香囊,将两条亡魂收入袋中。
堵满街道的百姓,黑压压的人潮,自觉的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许银锣,受老夫一拜。”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儒生,拱手作揖。
“许银锣,受老夫一拜。”
没有组织,没有呼吁,在场的百姓拱手作揖,动作不够整齐,但他们发自肺腑。
屋脊上,怀庆俯瞰着这一幕,恍惚了一下,她是皇帝的长女,堂堂公主,别说千人俯首,便是万人她也见过。
比如那位一国之君的父皇。
可是,旁人不过是敬畏他的权力,敬畏他身上的龙袍。
唯有许七安,百姓敬他,爱他,是发自内心,不为其他,只为他这个人。
堵住道路的禁军骚动起来,望着迎面而来的年轻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出手,还是避退。
他们忍不住看向了三名统领,发现统领和其他武夫,竟站在远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律律……”
马匹低鸣着,朝两侧推开,让出道路。
走出几百步,他停了下来,遥望皇宫方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不认错,自有人逼你认……
……
此时,午门外,群臣并没有散去,耐心的等待消息传回。
而且,如果城中真的爆发大战,肯定是待在皇宫里最安全。皇宫里有很多高手,虽然他们平日里并不高调。
皇宫背靠禁军大营,百战、神机、骑兵三大营,共十万禁军,是直属于皇帝的军队。
最后,武将和勋贵里面,其实有很多高手,如阙永修这样的五品并不少。
文武百官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此事如何收尾,曹国公和护国公两位公爵是死是活。
但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宫门方向。
终于,一位甲士按着刀柄,从宫外飞奔而来。
王首辅迈步上前,拦住甲士,沉声问道:“宫外情况如何,禁军可有制服许七安,曹国公和护国公是否安全?”
这位禁军是给皇帝报信去的,并不愿搭理王首辅,闪了个身避开,继续往前。
但是,几位武将横在身前,呵斥道:“说!”
“哗啦啦”的脚步声,数百名品级不一的文臣武将,齐步上前,涌了过来。
“……”甲士一下子受到了职位不该有的压力,硬着头皮道:
“曹国公和护国公被拉到菜市口斩首了。”
说完,快步离去。
曹国公和护国公被拖到菜市口杀了……这个消息,让在场的文武百官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对许七安的为人,在场的官员心里有数,尤其是与他作对过的孙尚书、大理寺卿等人。
可当真正确认曹国公和护国公被斩首示众,他们依旧心生荒唐之感。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匹夫啊……”有官员喃喃道。
“他是个可恨之人。”孙尚书看了那人一样,顿了片刻,补充道:
“但也是个可敬之人。”
周围,几个和孙尚书交好的文官,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孙尚书淡淡道:“我是恨不得把此子千刀万剐,但那只是我的私怨,阙永修助纣为虐,屠杀无辜百姓三十八万,才是天理难容的恶徒,杀的好,杀的妙。”
杀的好,杀的妙……很多文官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他们之中,有人愿意为利益妥协,有人不敢违背皇权,有人事不关己,明哲保身。有人心里义愤填膺,迫于形势原则沉默。
但是非对错,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魏渊和王首辅对视一眼,没有惊讶,似乎早就预见了事情的发展。
“一天时间够不够?”魏渊淡淡道。
“足矣。”王首辅轻轻颔首。
……
寝宫里。
元景帝背对着门口,一发不言的负手而立,身侧的老太监微微垂头,大气不敢出。
他伺候元景帝多年,深知这位帝王的性情,他会为了发泄情绪掀桌案,但那只是发泄情绪,发泄完了,便不会真正放在心里。
可如果他沉默超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便说明这位帝王开始认真的,认真的算计、谋划一件事,如同对待大敌。
真奇怪,明明在处理镇北王案子时,他都没有这般阴沉可怕,反而是许七安劫走两位国公后,他竟如此“失态”。
就算许七安把两名国公杀了泄愤,对陛下来说也没损失,毕竟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时,脚步声快速而来,侍卫停在门口。
元景帝霍然转身,沉声道:“说!”
侍卫站在门口,抱拳道:“许七安将两位国公斩杀于菜市口,并,并……”
听到曹国公和护国公被斩,元景帝脸庞呈现怒色,喝道:“一口气说完。”
侍卫颤声道:“并当着千余名百姓的面,诋毁陛下,称……称陛下纵容镇北王屠城,护国公阙永修操刀。”
元景帝瞳孔骤然收缩,几秒后,他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他的面庞清晰可见的抽搐起来,一字一句道:
“这狗贼还活着吗?”
“他,他进了司天监,统领们未能拦住,因为,因为他手里握着一把刻刀……”
感受到皇帝的怒火,侍卫说话战战兢兢。
殿内,寂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气氛宛如僵凝,老太监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福的身体微微发抖。
许久后,元景帝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即刻派人捉拿许七安家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若是反抗,就地格杀。
“派遣五百禁军,去司天监捉拿许七安;通知内阁,即刻拟出告示:银锣许七安,是巫神教细作,借郑兴怀案兴风作浪,坏我大奉皇室名声。”
待老太监领命离开,元景帝低声自语:“气运不能再散了。”
……
很快,一支禁军策马来到许府,大门紧闭。
禁军们踹开大门,杀入许府,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家具用品一应齐全,但值钱的物件一个没有。
这些禁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倒也没有泄愤般的一通乱砸,仔细搜查后,迅速离去,回宫复命。
另一边,老太监亲自带人赶来内阁,于堂内见到头发花白的王首辅。
“陛下有旨,速速拟告示:银锣许七安,是巫神教细作,借郑兴怀案兴风作浪,坏大奉皇室名声。”
老太监语速极快,把元景帝的话,原原本本转达。
王首辅认真听完,点了点头,道:“封还!”
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不同意!
内阁有封驳之权,所谓封驳,就是把皇帝不好的,不正确的旨意给打回去。
“你说什么?”
老太监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道:“首辅大人,您在说一遍?”
王首辅平静的看着他:“封还。”
老太监脸色阴沉,隐含威胁的声音,说道:“首辅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您何必在这个时候触陛下霉头?您这位置,可是无数人眼巴巴看着呢。”
顿了顿,他语气转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啊,是陛下的天下,咱们为人臣子,即使心里有意见,收着便好,为何非要和陛下过不去?”
王首辅面无表情的起身,朝外走去。
老太监见他不识抬举,正要发作,便听老人平淡的声音:“本官身体不适,先行回府,陛下若有事传唤,等明日再说吧。”
“好胆……”老太监气的直哆嗦。
他当即乘坐轿子,回侍卫抬着,返回皇宫,直奔寝宫。
寝宫内,檀香袅袅,元景帝盘坐在蒲团,脸色平和,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耳廓一动,而后冷淡开口:“交代完了?”
“是……”老太监嗫嚅了一下,小声说:“王首辅把,把您的口谕给打回来了。”
元景帝默然几秒,语气冷淡:“召他来见朕。”
老太监咽了咽口水,声音更小了:“王首辅说身子不适,回府休息去了,还说,陛下若是有什么事,明日再寻他。”
元景帝睁开眼睛,怒极反笑:“老东西,真当朕不敢罢了他。既然身子不适,那便不要占着位置了,通知百官,明日上朝。”
最近期间,朝会一天连一天,比京察时还要频繁,自皇帝修道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密集的朝会。
这时,一位禁军统领来到寝宫外,朗声道:“陛下。”
老太监施了一礼,脚步匆匆的出去,与禁军统领交头接耳几句,脸色难看的返回,低声道:
“陛下,那许七安的家人,早已提前潜逃,不知去向。司天监那边,观星楼方圆百丈被阵法笼罩,禁军们进不去。”
元景帝冷笑道:“果然早有预谋。”
顿了顿,他低声道:“监正还说什么了?”
老太监回答道:“并非监正,是杨千幻出手了,还狠狠讽刺了禁军。”
元景帝反而松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思考着如何挽回局面。
许七安终究只是一个银锣,代表不了朝廷,此番行为可以定义为武夫犯禁,但这还不够,想要让百姓信服,就得给许七安罗织罪名,将他打成巫神教细作。
而后派人在京中散布流言,与朝廷告示配合,如此,远比此獠在菜市口的夸夸其谈要可信。
但在那之前,他先要摆平文官集团,而今事情有了反转,许多敢怒不敢言的文官,极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所以明日朝会,他要杀鸡儆猴。
王首辅就是他要杀的那只鸡。
……
司天监,八卦台。
监正站在楼顶,负手而立,白衣翻飞,翩翩然宛如谪仙。
他专注的俯瞰京城,俄顷,会心一笑:“大势已成!”
这时,一道白衣身影出现,背对着监正,负手而立,以最孤傲的语气,说出最恭敬的说:“多谢老师成全,今天我舒服了,嗯,到底发生何事?为何禁军要缉拿许七安,您又为何让我去阻拦?”
监正心情颇为愉悦地说道:“许七安在午门拦截百官,劫走护国公和曹国公,斩两人于菜市口。赢得百姓爱戴尊敬,不过,这也是自毁前程。”
说罢,他觉得自己这位弟子不够沉稳,过于浮躁,正好借机敲打,让他醒悟学习许七安死路一条。
“换你,你敢吗?”
杨千幻身体一僵,而后恢复,语气平淡:“原来如此,嗯,老师,我回去修行了。”
竟如此平淡?看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监正欣慰的颔首。
杨千幻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然后,监正就察觉到杨千幻的气息,飞快朝皇宫遁去……
……监正脸皮似有抽搐,抬脚一跺。
隐约间,观星楼地底传来杨千幻撕心裂肺的咆哮:“监正老……师,你不能这么对我,不!!!”
……
今日早晨,发生在菜市口的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与其他闲时才拿出来说道的谈资不同。
许七安斩首曹国公和护国公的事件,被当时在场的百姓,刻意的奔走相告。
到午膳时,消息传遍内城,又从内城扩散出去,最多黄昏,外城百姓也会知道这件事。
赵二是个混子,整日游手好闲,兜里总留不住银子,不是去赌场过过手瘾,便是花在勾栏的女人肚皮上。
这几天他过的特别滋润,因为接了活儿,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有一钱银子的回报,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这个活儿是从一个叫青手帮的帮派里散出来的,专找赵二这样的混子来做,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散播云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的流言。
今天青手帮又发布了新任务,差不多的谣言,只不过主角换成了银锣许七安。
接到任务后,赵二没有立刻开工,而是去勾栏当了一回时散财童子,等到午膳时,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家大酒楼。
这家酒楼他来过两次,两次都是散布郑兴怀勾结妖蛮的谣言。
没有什么地方比酒楼更适合“干活”,勾栏当然要是合适的场所,但赵二是个喜欢享乐的混子,在勾栏只想……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家酒楼里住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身边总跟着一位姿色平庸的妇人。
赵二跨入酒店门槛,堂内人声嘈杂,坐着许多食客,他环顾一圈,看见熟悉的桌边只坐着姿色平庸的女人。
她愣愣的发呆,皱着眉头,似乎有心事,半天也不见吃一口饭菜。
那个大美人不在啊……赵二有些失望,挑了一个空桌坐下,点了酒菜,竖起耳朵听着。
不出意外,他很快就听到关于银锣许七安的谈论。
“你们知道吗,今早许银锣在菜市口斩了两位国公的脑袋,没想到,没想到楚州屠城案的真相,竟是……”
说话的那人,似乎不敢说下去,但又不甘,握着拳头重重捶了一拳桌面。
话题顿时就打开了,食客们愤慨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没想到,满朝诸公,那么多当官的,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
“许银锣不但是英雄,还是我们大奉仅存的良心了。”
“是啊,谁能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来换一个公道。偏偏就是许银锣这样的人,最容易遭奸贼和昏……陷害。”
“人家已经不是银锣了,唉,我大奉这一次,损失了两位好官,那楚州布政使郑大人也是忠良。”
“许银锣会不会……被砍头?”
“哼,朝廷要是敢杀许银锣,我们就去堵皇城的门。”
“就是,有本事就杀光我们,我们去堵皇城的门。”
起先还是一两桌的食客在谈论,渐渐的,其他食客也加入谈论,言语之间,义愤填膺。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那是赵二。
他一拍桌子,高声道:“你们都被奸贼蒙蔽眼睛了,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在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候突然打断,能轻易的引起旁人的关注,这是赵二总结出的心得。
他打算复刻自己之前的操作,像抹黑郑兴怀那样抹黑许银锣。
果然,堂内所有食客都看了过来。
赵二取得了关注后,立刻说道:“我有一个亲戚在朝当官,从他那里听来一个大秘密。”
众人下意识追问:“什么秘密?”
赵二像是宣布什么大事似的,说话声很大:
“那许银锣其实是东北巫神教的细作,一直潜伏在大奉,博取声望。这次,终于给他抓住机会,利用楚州布政使郑兴怀勾结妖蛮,诬陷镇北王之事,利用自身声望,杀公爵,抹黑朝廷。
“你们都给他骗了,他的话不能信,试想,镇北王为什么要屠城?陛下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动动你们的脑子。”
他的话,引来堂内食客们激烈的反驳:“胡说八道,许银锣怎么可能是巫神教细作,你有什么证据,胆敢诋毁许银锣,不想活了?”
赵二丝毫不怵,冷笑一声,哼道:
“我大奉人杰辈出,难道真的只有一个许银锣?怎么可能嘛。你们再想想,如果真是镇北王屠城,为何朝堂诸公不再站出来,为郑兴怀说话?
“是非曲直,其实很简单,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破。你们啊,只是被许银锣以前的光辉给骗了。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细作。
“我发誓,句句属实,我有亲戚便是朝中当官的。”
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有理有据,符合逻辑。
“砰!”就在这时,一个酒杯砸了过来,砸在赵二头上。
他愤怒的看去,竟是那个姿色平庸的妇人。
“臭娘们,你敢砸我?”赵二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她。
姿色平庸的妇人丝毫不惧,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赵二,喊道:
“就是这个人,昨日就在店里散布郑兴怀勾结妖蛮,今日又来散布许银锣是细作的谣言。”
赵二脸色一变,恶狠狠道:“我没有,臭娘们你再胡说八道,老子今年打死你。”
话音方落,酒楼的小二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了,指着他,大声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昨儿也来这里说过郑大人的坏话,我看他才是细作。”
“奶奶的,揍他!”这下子,那些心里憋着火气的食客不忍了,撩起袖子就围过来,逮着赵二暴揍。
堂内一片打乱,十几个人围住赵二,拳打脚踢。
“别,别打了,出人命了,救命,救命……”赵二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开口求饶。
食客们不理,用力猛踹,有人身子拎着板凳狠狠的砸。
年长的掌柜,在边上助阵:“狠狠打,打坏桌椅不用赔,打死了就丢到街上去。”
姿色平庸的妇人双手掐着小腰,抬着下巴“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事,雄赳赳气昂昂的上楼,返回房间去。
偌大的京城,类似的事件,在各城区不断发生。
……
黄昏时,老太监匆匆进入寝宫,穿过外室,进了寝宫深处,来到盘腿而坐的元景帝身边。
“陛下,宫外传回来消息,谣言散不出去……”
元景帝睁开眼,目光阴沉的盯着他:“散不出去?”
老太监小声道:“但凡是说许七安坏话的,大多都被城中百姓打了,还,还闹出了几条人命。”
……元景帝声音徒然拔高:“他何时有此等声望?”
老太监答不上来。
元景帝咬牙切齿道:“一个蝼蚁,不知不觉,竟也能咬朕一口了。”
……
次日,卯时。
八卦台,许七安抱着酒坛,站在高台边缘,迎着风,默默的望着宫墙方向,一言不发。
午门鼓声敲响,文武百官们井然有序的穿过午门,过金水桥,大部分官员留在殿外,诸公们则进入金銮殿。
等了一刻钟,身穿道袍的元景帝姗姗来迟,面无表情,威严而深沉。
他端坐在龙椅上,看向王首辅,带着几分冷笑:
“朕听闻王首辅近日身体抱恙,那便不用上朝了。朕给你三月假期修养,内阁之事,就交给东阁大学士赵庭芳暂代。”
诸公们脸色微变。
陛下这是要换首辅了,先架空,再换人。
一开场便是这般?
王首辅作揖,道:“多谢陛下。”
元景帝不再看他,此时服软,晚了,他转而环顾众臣,一字一句道:
“朕很愤怒!
“因为朝中出了乱臣贼子,杀国公,污蔑皇室,污蔑朝廷。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当诛九族!”
殿内,诸公垂首,不发一言。
元景帝看向魏渊,沉声道:“魏渊,许七安是你的人,此事你要负责。朕限你三日之内,将此贼,还有其家人抓拿归案。”
魏渊出列,作揖道:“是。”
你魏青衣也没民间流传的那么风骨卓绝……元景帝眼里闪过讥讽,继续问道:
“关于逆贼许七安的处置,诸爱卿还有什么要补充?”
张行英跨步出列,道:“臣有事启奏。”
元景帝看向他,颔首道:“说。”
张行英作揖,沉默了几秒,似在酝酿,大声道:“镇北王勾结巫神教,屠杀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护国公阙永修亲自操刀,而后,与曹国公伙同,杀害楚州布政使郑兴怀……”
话没说完,元景帝便大声喝道:“混账!张行英,你想翻案?”
我道那许七安哪来的狗胆,原来是和你勾结串联,你可知诋毁亲王和国公,是什么罪?”
元景帝怒视着张行英,帝王威严如海潮。
张行英抬起了头,他半步不让的与元景帝对视,缓缓摇头:“臣并不是要翻案。”
元景帝盯着他:“那你想作甚。”
面对皇帝的喝问,张行英竟又跨前了一步,似是想以自身气势与帝王抗衡,他大声说道:“陛下有罪,其罪一:纵容镇北王屠城。其罪二,包庇镇北王和护国公。
“臣,请陛下,下罪己诏!”
余音回荡。
此言一出,朝堂内一片寂静,却又如同焦雷,石破天惊。
元景帝脑中轰然一震,他听到了什么?
下罪己诏?
这个小小的御史,竟敢让他下罪己诏。
“我看你是疯魔了。”
元景帝很生气,君王的威严,遭受了蝼蚁的挑衅,区区一个御史,竟敢要求他写罪己诏。
“张行英,朕怀疑你勾结许七安,杀害国公,污蔑亲王,来人,将他押入天牢。”
说罢,他看见一袭青衣出列。
元景帝冷哼道:“朕意已决,谁都不得求饶,否则,同罪论处。”
这群文官最会蹬鼻子上脸,看来敲打过王首辅还不够,还得再加上一个张行英。
那袭青衣说道:“请陛下,下罪己诏。”
元景帝猛的僵住,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好大的狗胆啊,怎么?朕把你扶到这个位置,你觉得可以制衡朕了?”
魏渊不答。
这时,王首辅出列了,朗声道:“请陛下,下罪己诏。”
又一个……皇室宗亲和勋贵们悚然一惊,如果这时候,他们还没嗅到“阴谋”,那未免太迟钝了。
元景帝玩弄权术数十年,只会比宗室、勋贵更敏锐,冷笑连连:“朕说你怎么昨日如此硬气,原来早就串联了魏渊,今早要犯这大不敬之罪。
“好,好啊,好一个王首辅,好一个魏青衣。你们俩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联合起来对付朕。”
他猛的一拍桌子,怒目暴喝:“王贞文,你这把老骨头,能挨得住几记庭杖,啊?!”
他依旧端坐着,因为他是君王。
魏渊和王贞文联手又如何,他能压服两人一次,就能压服第二次。
“还有什么招式?还串联了什么人?尽管使出来,今日,谁再敢站出来,便是欺君罔上,大不敬。统统拉出去庭杖!”元景帝冷笑道。
庭杖是皇帝对付官员常用手段,这可不是轻飘飘的威胁,要知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官员死于庭杖,被活活打死。
元景帝相信,值此时刻,诸公们心里必然意识到,一旦庭杖,那边是往死里打。
文官群情激昂,统一战线时,他会忌惮,会忍耐,但若是只有零星四五个,活活打死反而能震慑百官。
刑部孙尚书出列,“陛下事前纵容镇北王,事后包庇镇北王和护国公,请下罪己诏。”
右都御史刘洪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礼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户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吏部尚书出列:“请陛下,下罪己诏。”
六科给事中们,兴奋的面红耳赤:“请陛下,下罪己诏。”
“……”
转瞬间,朝堂上,竟有三分之二的文官出列,这些人里,一部分是魏渊的党羽;一部分是王贞文党羽,还有一部分是之前敢怒不敢言的人。
没有出列的文官和勋贵们,头皮发麻。
除了两百年前争国本事件,大奉历史上再没有此类事发生。文官忠君思想根植内心,岂敢这般与皇帝硬碰硬。
可今天,偏偏就是发生了。
金銮殿静的可怕。
“你们,你们……”
坐在龙椅上的元景帝,脸庞血色一点点褪去,这一刻,这位九五之尊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
他,一国之君,竟被一群臣子逼着下罪己诏。
堂堂帝王的威严,被如此践踏?
元景帝青年登基,37年来,将朝堂牢牢掌握在手里,每日大臣们在底下斗的你死我活,他稳坐钓鱼台,就像在看戏。
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凸显出臣子的卑微,如同耍猴的人在看猴戏。
此时此刻,这群猴子竟联合起来要翻天了?
他颤抖的指着殿内诸公,嘴皮子颤抖,咆哮道:“尔等,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你们?来人,来人,把这些逆臣拖下去,杖责六十!”
声音在殿内滚滚回荡,在金銮殿外滚滚回荡,在群臣耳中滚滚回荡。
这是君王的愤怒,天子一怒,是要伏尸百万的。
似乎是在跟他作对,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更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殿外,从丹陛到官场,数百名官员同时下跪,高喊道: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下罪己诏。”
声浪滚滚,回荡在皇宫上空。
元景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某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见了幻觉。
他缓缓起身,望向殿外,从丹陛到广场,数百名官员齐下跪,高呼着:下罪己诏……
“你们,你们……”
他指着殿内殿外,无数大臣,手指颤抖,咆哮道:
“你们这算什么,一起逼朕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君父,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最后四个字喊的嘶哑。
37年来,他从未如此失态。唯一的几次发生在前几日,但那是装的。
耍猴了37年,今日,竟被猴子耍了。
一股逆血涌上心头,元景帝踉跄了一下。
“袁雄,你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来说,你告诉这群乱臣贼子,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左都御史袁雄,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扭动,看向了诸公,诸公也在看他,那目光冰冷如铁。
咕噜……袁雄咽了咽唾沫,艰难的跨步出列,作揖道:“陛下,事已至此,还请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请,请下罪己诏……”
噔噔噔……皇帝踉跄后退,竟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喃喃道:“反了,反了……”
“朕乃一国之君,岂会有错。尔等休想让朕下罪己诏……”
说到这里,老人脸色倏然涨红,声嘶力竭的咆哮,面皮抖动的咆哮:“休想!!!”
就在这时,叹息声从殿内响起,清光一闪,一个头发凌乱,穿陈旧长衫的老儒生,出现在殿内。
云鹿书院,院长赵守!
赵守平静的看着元景帝:“元景,下罪己诏吧。”
元景帝脸色陡然一白。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罪己诏
云鹿书院,院长赵守,三品大儒。
儒家当世第一人。
赵守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还是整个云鹿书院,是所有走儒家体系的读书人。
所以,他拿着刻刀过来的。
元景帝正是因为看到这把刻刀,脸色才突然苍白。自登基以来,这位九五之尊,第一次在皇宫内,在金銮殿内,遭受到死亡的威胁。
“你怎么进京的,你怎么进皇宫的……”
元景帝跌坐在龙椅上,指着他,情绪激动:“监正,监正,快来护驾啊!!”
大批禁军冲到金銮殿外,但被一道清光屏障挡住。
“儒家不会弑君,只杀贼!”
赵守脸上露出以身殉道的无畏之情:“赵守代表儒家,向你要两个承诺,第一个承诺,即刻下罪己诏。第二个承诺,许七安为民请命,为郑大人伸冤,并无罪过,你得下圣旨褒奖他,承认他无罪,不得祸及他族人。”
元景帝脸色铁青,徐徐扫过堂下诸公,这群出身国子监的读书人,竟无人出面反驳。不知不觉,国子监和云鹿书院也走到一起了?
“让朕下罪己诏便罢了,为何你要维护那许七安。”
赵守微微一笑,坦然宣布:“未曾告之,许宁宴是我入室弟子。”
什么?!
满朝诸公目瞪口呆,打更人许七安,那个匹夫,竟是云鹿书院院长赵守的入室弟子?
他,他竟是我儒家的读书人?
真不愧是诗魁啊……
果然,能写出这么多传世佳作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儒家读书人……
自己人啊……
种种念头在诸公脑海里闪过。
魏渊皱了皱眉,看了眼赵守,目光里带着质疑。
“你让朕宽恕那个斩杀国公的奸贼?你让朕继续纵容他在朝堂为官?哈,哈哈,哈哈哈……”
赵守的这个要求,似乎彻底激怒了元景帝,让他陷入半癫狂状态,笑的疯魔。
“赵守,朕乃一国之君,堂堂天子,你真敢杀朕?朕便以命与你赌儒家气数。”
发狂的元景帝一脚踹翻大案,在须弥座上疾走几步,指着赵守怒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朕还有监正,朕不信监正会坐视你动手。”
他不信,赵守会为这点事,以性命相搏。他知道赵守的毕生心愿是光耀云鹿书院。
他更不信,监正会坐视皇帝被杀无动于衷,除非司天监想与大奉国运割裂,除非监正不想当这个一品术士。
经历了百官威逼,赵守殿前威胁,元景帝陷入了爆发的边缘。
这时,一道辉光冲入殿内,在空中幻化成白衣白须的老人形象。
“元景,下罪己诏!”
元景帝脑海轰然一震,他摇摇晃晃的后退,颓然跌坐龙椅。
他目光呆滞,脸色颓败,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老人,像一个众叛亲离的失败者。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魏渊和王首辅能串联百官,逼他下罪己诏,他知道为什么赵守敢入京城,逼他下罪己诏。
这一切,都是得了监正的授意。
说完这句话,白衣老者缓缓消散。
殿内陷入死寂。
直到赵守开口,打破沉寂:“他已经不屑入朝为官。”
他是谁?
自然是指那个高喊着不当官的匹夫。
元景帝恍然不觉,呆愣的坐着,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
观星楼,八卦台。
一身布衣的许七安,傲然而立,朝着皇宫方向,抬了抬酒壶,笑道:“古今兴亡事,尽付酒一壶。”
“瞧把你给得意的,这事儿没老师给你擦屁股,看你讨不讨的了好。”
桌案边,盘坐着黄裙少女,鹅蛋脸,大眼睛,甜美可爱,腮帮被食物撑的鼓鼓,像一只可爱的仓鼠。
“妙真和楚元缜,还有恒远大师如何了?”
许七安笑了笑,不在乎褚采薇的挖苦。
“再过几日,伤势便痊愈了。”褚采薇皱了皱眉,吐槽道:“可把我给累死了,他们不要宋师兄帮忙治伤。”
他们害怕自己变成试验品……许七安心说。
他没再说话,回味着昨天的点点滴滴。
当日,他来司天监,托采薇转告监正一句话:魏渊和王首辅想联合百官,逼元景帝下罪己诏,希望监正相助。
如果没有这位大奉守护神的认可,元景帝制衡朝堂多年,党派林立,魏渊和王贞文很难在一天之内,达成利益交换,让超过三分之二的京官同意。
监正同意了。
而后,才有了许七安午门挡群臣,劫走曹国公和护国公阙永修的一幕。
斩杀此二贼,只是开局,魏渊和王首辅要让元景帝认罪,这才是收尾。
当然,如果魏公和王首辅选择袖手旁观,那许七安就斩二贼,告慰郑兴怀和楚州城三十八万冤魂的在天之灵。
然后携家人离京,远走江湖。
昨日,他去了一趟云鹿书院,把计划告之赵守,赵守不同意远走江湖的决定,因为许新年是唯一进入翰林院,成为储相的云鹿书院学子。
于是才有了赵院长进宫,威逼元景帝的一幕。
“不当官了……积累的人脉虽然还在,但想动用朝廷的力量就会变的困难,而且断绝了官途,不可能再往上爬,将来和那位幕后黑手摊牌时,就要靠别的力量了。”
许七安想了想,制定了新的发展计划:PY大佬+自身实力。
“天地会的成员是我的依仗之一,李妙真和楚元缜是四品战力,恒远大师是八品武僧,但根据楚元缜的说法,大师爆发力和持久力都很出色,即使战力不如四品,也超过五品武夫。
“丽娜的战力无法准确评估,比起恒远稍有不如,但金莲道长说她是群里唯一可以和我媲美的天才。
“一号暂时身份未知,先不管,九号金莲道长是我能PY的大佬之一,他身后还有许多地宗没有入魔的道士。
“所以接下来,要帮金莲道长保住九色莲花。”
至于七号和八号,据说前者是天宗圣子,李妙真的师兄。目前不知身在何方,说起此人时,李妙真吞吞吐吐,不想多聊。后来被问的烦了,就说:那家伙跟你一样是个烂人,只不过他遭了报应,你却还没有,但你总有一天会步他后尘。
八号闭死关,至今生死不知。
“除了金莲道长,魏渊是我能信赖的大佬,监正不算,监正太难以揣摩,他现在表现出的所有善意,都未必是真的善意。在没有暴露真实目的之前,一切都不可信。
“神殊大师都比监正可信一些,不过他目前陷入沉睡,一时半会醒不来。然后,佛门的度厄大师勉强算半个依仗吧,实在被逼到绝路,我就遁入空门。不对,神殊在我体内,去佛门死路一条。
“人宗道首洛玉衡,与金莲有几分交情,与我交情泛泛,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归纳之后,许七安在心里做了一份任务列表:
可依靠和信任的大佬:金莲道长(天地会)、魏渊。
疑似可靠的大佬:神殊、监正。
可争取的大佬:洛玉衡、度厄罗汉。
敌方:神秘术士团伙、元景帝。
“楚州屠城案结束后,我先低调,尽量晋升五品,这不会太难,我已经触摸到五品的门槛。但五品还不够,到了四品我才能真正的有自保之力。
“顺便通过二郎和二叔的处境,揣摩一下元景帝的态度。若是有报复的倾向,就立刻离京。最好的结局,是我晋升四品后离京,现在离京的话,我就只能依靠一个金莲道长,其他大佬根本指望不上。”
浮想联翩之际,坐在案边不动的监正,缓缓睁眼,道:“陛下答应下罪己诏了。”
呼……许七安如释重负。
“可惜没法逼元景帝退位,老皇帝执掌朝堂多年,根基还在,别看诸公们现在逼他下罪己诏,真要逼他退位,绝大部分人是不会支持的。其中涉及的利益、朝局变化等等,牵扯太广。
嗯,做人不能贪心,现在已经是我想要的结果了。”他心说。
监正低头,看着桌案上,徒弟孝敬的下酒菜又进了徒弟的肚子,就有些惆怅。
“采薇啊,为师只是去宫里看了会戏……”监正叹息道。
“那谁让你自己看戏的嘛。”褚采薇娇声道,振振有词:
“我和铃音还有丽娜她们吃东西,都是手快有手慢无,六岁稚子都懂的道理呢。”
监正不想说话了。
许七安好奇道:“怎么没见到杨师兄?”
褚采薇回答:“给老师镇压在地底,和钟璃师姐作伴去了。”
逼王又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监正?许七安心想。
采薇接着说道:“老师,宋师兄托我询问您一件事。”
闻言,监正沉默了一下,“他又想要死囚做炼金实验?”
褚采薇摇摇头。
监正刚松口气,便听小徒儿脆生生道:“他说要去人宗拜师学艺,但您是他老师,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征求您的同意。”
……监正缓缓道:“他的理由是什么。”
“宋师兄的人体炼成到最后一步啦,元神无法与肉身融合,他很苦恼,寝食难安。道门是元神领域的行家,他想去学道门法术。”
褚采薇一边说着,一边吃着:“不过宋师兄说,他的心还是在老师你这里的,希望您不要吃醋。”
监正没有说话,看了眼嘴角油光闪烁的褚采薇,又想到了镇压在地底的钟璃和杨千幻,他沉默的扭头,望着繁花似锦的京城,落寞的叹息一声。
人间不值得。
许七安连忙捂住嘴,差点就笑出来了。
……
寝宫里,一片狼藉。
帷幔被撕扯下来,香炉倾倒,字画撕成碎片,桌案倾翻,金银器皿散落一地。
元景帝站在“废墟”中,广袖长袍,发丝凌乱。
登基三十七年,今日尊严被群臣狠狠踩在脚下,对于一个自诩权术巅峰的骄傲君王来说,打击实在太大。
普通人被这般削脸面,尚且要发狂,何况是皇帝。
“陛下……”
老太监从门外进来,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句。
元景帝冷冷的看着他。
“诸公们没有走,还聚在金銮殿里。”老太监小声道。
“他们干嘛,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朕不是答应他们了吗!!”
元景帝情绪激动的挥舞双手,声嘶力竭的咆哮。
老太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戚道:“王贞文和魏渊说,看不到罪己诏,便不散朝。”
元景帝身体一晃,踉跄退了几步,忽觉胸口疼痛,喉中腥甜翻滚。
……
这一天,午膳刚过,朝廷破天荒的张贴了告示。
皇城门、内城门、外城门,十二座城门,十二个布告栏,贴上了元景帝的罪己诏。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第一次下了罪己诏。
这一天,京城各阶层轰动。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问灵
第一批看到罪己诏的人,怀揣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我是第一手消息”的激动之情,疯狂的传播这个消息。
而后,无数百姓蜂拥城门。
“是不是罪己诏?”
不认识字的百姓,以及没能挤到前头的百姓,大声嚷嚷。
“是,是罪己诏,陛下真的下罪己诏了。”前头的人高喊着回应。
“快,快念……”后方的百姓迫不及待的催促。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楚州城毁……(注1)
“……元景三十七年五月十六日。”
整篇罪己诏,洋洋洒洒近千字,站在告示栏前的一位老儒生,抑扬顿挫的念完。
寻常百姓中,有的人听懂了,但更多的人依旧云里雾里,他们只确认一件事:元景帝确实下罪己诏了!
“是不是因为楚州屠城的案子?”
“陛下,下了罪己诏,也就是说,昨日许银锣说的全是真的,对不对?”
“那些市井中抹黑许银锣的谣言,都是假的,对不对?”
百姓们最关注的是这件事,虽然心里信任许七安,可昨日同样有很多抹黑许银锣的谣言,说的煞有其事。
他们急需一个肯定的情报,来粉碎那些谣言。
而且,在黎民百姓眼中,朝廷的地位是深入人心的,朝廷要是承认这件事,加上许银锣的威信,那就再没什么疑虑,以后无论谁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老儒生压了压手,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他满意点头,又摇头叹息,说道:
“陛下下罪己诏,承认了纵容镇北王屠城,许银锣,他昨日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许银锣一怒拔刀,楚州屠城的冤案就难以昭雪,郑大人,就,就死不瞑目。”
欢呼声和喝骂声一同爆发,甚嚣尘上。
“大奉能出一位许银锣,真是上天垂青啊。”
“可惜,许银锣现在不是官了。”
“不是官又如何,他依旧是大奉的英雄。”
至于骂声……
“昏君,这个昏君,难道楚州人就不是我大奉子民?”
“修道二十年是昏君,纵容镇北王屠城,这就是暴君。”
“大奉迟早有一天要亡在他手里……”
骂声很快就消停下去,被周围的官兵给镇压下去,但百姓依旧小声的咒骂,或在心里咒骂。
而官兵也没有真的要对这些犯大不敬之罪的百姓怎么样。
皇帝下罪己诏,本身就是认错,就是在给百姓一个发泄、谩骂的渠道。
……
国子监。
原本读书声郎朗回荡的,天下学子的圣地之一的国子监,此时到处都是感慨激昂的斥责声和怒骂声。
读书人骂起人来,可比老百姓要花样百出的多。
“镇北王死不足惜,只是没想到连陛下也……昏君啊,这是亡国之相,怎能让他如此胡来,监正,监正难道事先并不知道?”
“满朝诸公无一男儿,我等苦读圣贤书,竟要与这群没有脊梁的读书人为伍?”
“非得许银锣刀斩二贼,把此事闹的天翻地覆,他们才敢与陛下硬抗,呸,换成是我,当场便以头抢地。”
“武夫虽以力犯禁,但遇到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也只有武夫能力挽狂澜。”
“唉,将来史书上记这一笔,读书人颜面尽失啊。可惜许银锣非我儒家读书人。”
这时,一个年轻学子跑进来,兴奋的说:“诸位诸位,我刚才听到一个好消息。”
院内众学子看过来,纷纷皱眉。
尽管皇帝下罪己诏,承认此事,没让忠臣含冤,但这件事本身依旧是黑色的悲剧,并不值得兴奋。
那位年轻学子迎着众人,激动道:“我听说,今日云鹿书院的院长赵守,出现在朝堂,当着诸公和陛下的面,说,说许银锣是他入室弟子。”
什么?!
一下子,院内气氛轰的炸开,学子们露出兴奋且激动的表情,大步迎了上来。
“许银锣是云鹿书院的学子?”
“赵院长的入室弟子,此,此言属实?”
几个学子脸色涨的通红,拽紧那人的袖子,大声追问。
这时候,我如果说是玩笑话,会被揍的吧……那人心里嘀咕一声,点头道:“此事官场有在传,非我空穴来风之词。”
“哈哈哈,今日接连喜事,当浮一大白,走,喝酒去。”
“今日不读书了,放纵一回。”
一直以来,大奉诗魁是武夫出身,这是所有读书人心里的刺儿,每次提及,既感慨钦佩,又扼腕叹息。
认为后人再看这段历史时,必然对这一代的读书人发出嘲笑。读书人不就在乎这点身后名嘛。
现在,知道许七安是云鹿书院的学子,别提多高兴了,尽管云鹿书院和国子监有道统之争,但史书里可不会管这个。
一样都是儒家的读书人。
国子监的学子,呼朋唤友的出去喝酒。
监丞把这件事禀报给祭酒,怒斥道:“国子监里有近一半的学子出去鬼混了,今天可不是休沐日。”
白发苍苍的老祭酒,依在软塌,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今日朝堂之事告诉我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圣人不欺我。”
祭酒的意思是,不要与群众为敌,面对大势时,要适当的放弃规矩,做出忍让……监丞碰了个软钉子,皱眉思考。
……
怀庆府。
素白宫装,青丝如瀑的怀庆,坐在案边,目光望向红裙子的临安,笑容淡淡:“他从未让人失望过,不是吗。”
复而叹息:“此事之后,父皇的名声、皇室的声望,会降至低谷。”
鹅蛋脸桃花眸的裱裱,带着甜甜的笑,义正言辞的说:“做错事就要让呀,我虽不爱读书,可太傅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做个头脑简单的人也不失为一件幸福之事……怀庆在心里鄙视了一下妹妹,表面上是不会说的。
并非给临安面子,而是她必定炸毛,然后飞扑过来啄她脸。
怀庆嫌烦。
聪明的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见怀庆不说话,临安抬了抬雪白下巴,头顶繁复首饰摇晃,娇声道:
“某些认嘴里喊着大义,说着父皇做错了,结果等需要你出力的时候,立刻就不说话啦。”
说着,她以骄傲的眼神睥睨怀庆,表示这一局是我赢了,我终于压了怀庆一次。
裱裱指的是带李妙真和恒远进皇城,并收留他们这件事。
怀庆笑了笑。
许七安斩杀二贼后,临安便一扫胸中郁垒,整个人又恢复了活泼,更因为她前日包藏“逆贼”,有这份参与,她念头便通达了。
否则,心里肯定要憋着,憋很久,不至于成心结,但这可单纯简单的心,多少会蒙上阴霾。
怀庆刻意把这份功劳“让给”临安,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怀庆可不是宽容大量到任由临安挑衅无动于衷的姐姐,一脸赞许地笑道:“是啊,比你那太子哥哥要有担当多了。”
临安顿时小脸一垮。
“我回府了。”她气呼呼的起身。
环佩叮当,一抹淡黄色映入怀庆眼中,那是一块质地水润的玉佩。
清冷的长公主眼神稍稍一顿,皱了皱眉:“你腰上这块是什么?”
临安伸出小白手,掌心拖着玉佩,哦一声,解释道:
“这是狗奴才送我的玉佩,质地和做工都差强人意,但这是他亲手刻的,你看,瑕疵这么多,要是买的,绝对不是这样。”
说罢,她炫耀式的抬起脸蛋,露出弧线优美的下巴。
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言语中有着小小的甜蜜。
怀庆素白的俏脸,瞬间,仿佛有风暴闪过,但旋即恢复原样,淡淡道:“滚吧,不要在这里碍我眼。”
“我本来就要走的,哼!”
裱裱大气,觉得怀庆叫住她,就是为了说最后这一句,来挽回面子,打压她。
她不开心的转身,扭着水蛇腰,裙摆翻飞中,走了内厅。
红裙走后,怀庆恼怒的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巧印章,泄愤似的摔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起身,提着裙摆去捡回来,仔细检查,发现印章一角缺了个小口。
两条好看的眉毛立刻皱起来,有些心疼。
……
观星楼,某个隐秘房间里。
许七安摘下阴囊,打开红绳结,两道青烟冒出,于半空化作阙永修和曹国公的样子。
随着两道魂魄出现,室内温度降低了几分。
这只阴囊是李妙真特制的,不需要刻画阵法就能召唤新亡的鬼魂,因为阴囊里自带了阵法。
道门也是擅长制作法器的,虽然和术士相比,一个是副业,一个是专业。
曹国公和阙永修新死不久,还处在呆愣状态,有问必答,没有思想。
许七安先看向曹国公:“你是怎么知道屠城案的。”
曹国公木然道:“阙永修回京后,秘密见了陛下,事后不久,我便被陛下传召,告之此事。”
“他让你做什么?”
“全力配合他……”这里面包括在朝堂上当“捧哏”,帮他散播谣言等等。
曹国公是事后才知道屠城案,嗯,这条鬼的价值直线下滑。
许七安转而看向阙永修,道:“你知不知道屠城案的始末。”
阙永修表情呆呆的回答:“知道。”
“把案件始末告诉我。”
“……”
啊,智商过低,果然不能钻这样的漏洞,要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许七安心里鄙视着,沉稳问道:
“你知不知道镇北王和地宗道首、巫神教高品巫师合作?”
“知道。”
“元景帝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屠城的事,本就是陛下和淮王谋划的……”
这个回答,许七安并不意外,因为他已经从魏公的暗示里,明白元景帝极有可能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为什么要屠城,而不是开启战争?”许七安问道。
“需要的精血过于庞大,耗费时间,且战事开启,会让计划出现很多不可控因素,这并不稳妥。”阙永修如此回答。
“元景帝谋划此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许七安再问。
他一直觉得,元景帝过于纵容镇北王,甚至迫不及待镇北王晋升,这不符合一个帝王的心态,而且还是多疑的帝王。
“武痴”两个字,真能抹除一位城府深厚的帝王的疑心和忌惮?
“淮王说,他晋升二品,便能制衡监正,让皇室有一位真正的镇国之柱。不用过于忌惮监正和云鹿书院。这也是陛下的心愿。”
这个理由并不够啊,你信了?
阙永修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许七安脸色微变。
“陛下,想炼制魂丹。”
魂,魂丹是元景帝要炼?这不对啊,金莲道长不是很笃定的说,地宗道首需要魂丹吗?
所以,兄弟俩一个要血丹,一个要魂丹,于是就从老百姓身上薅羊毛……
金莲道长说过,魂丹的作用是增强元神、充当炼丹材料、炼制法宝、修补不健全的魂魄、培育器灵……仅仅是这些的话,似乎不足以让元景帝冒天下之大不韪,献祭一座城池的百姓。
当然,魂丹只是收获之一,血丹能助镇北王冲击大圆满。
可是,得益者是镇北王,相较起来,元景帝的收获并不足以让他冒这个险,下这个决定。
当一个人的收获和他冒的风险不成正比时,事情就绝对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了……许七安捏了捏眉心。
他没有思考太久,继续问道:“魂丹在哪里?”
……
注1:开头第一句是汉武帝罪己诏,后续是崇祯罪己诏的开头。
第一百六十章 《九州异兽篇》
“淮王死后,我趁乱取走了魂丹,带回京城,给了陛下……”阙永修的魂魄,老实回答。
难怪杨砚说,血祭百姓时,精血上浮化作血丹,魂魄入地底,事后却毫无痕迹,原来是被阙永修趁乱盗走……
许七安恍然大悟,他还以为魂丹被地宗道首取走,没想到进了元景帝的腰包。
“这么说,地宗道首是为了所谓的“恶”才参与了这件事,嗯,镇北王和地宗道首有一定的合作,不知道元景帝会不会也和地宗道首眉来眼去?
“这可不妙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要注意一下身份了。当日1v5的时候,地宗道首可是察觉出我有地书碎片气息的。
“他知道楚州的那位神秘高手是地书碎片持有者,那么守护九色金莲时,我就要抹去“许七安”的所有痕迹。
“许七安在楚州,楚州出现一位神秘高手,且有地书碎片气息。这说明不了什么。可是,如果许七安也是地书碎片持有者呢?这猫腻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许七安又问道:“元景帝与地宗道首,是否有暗中勾结?”
阙永修木然回答:“不知道……”
“元景帝炼制魂丹做什么?”
“不知道……”
这不知道,那不知道,要你们何用?许七安有些生气,沉吟许久,无比严肃地问道:
“你有没有不为人知的产业,或者银子?”
阙永修老实交代:“没有。”
护国公府虽在京城,但阙永修在楚州经营多年,私房钱什么的,就算有,也是在楚州。
唔,护国公府肯定要被抄家的,不然无法给诸公一个交代,可惜我现在不是打更人了啊,无法参与抄家活动,否则就发财了……许七安心口一痛。
“曹国公,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产业?”许七安再看向曹国公。
“我在京城有十三处私宅,养着外事和娈童,其中三处闲置,闲置三处中,有一处被我用来存放一些珍品古玩、字画以及银两。”
珍品古玩不存放家里,而是存在外头,这些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吧……真是个可恨的贪官啊……许七安一边惊喜,一边批判。
“那些私宅的地契、房契在哪里?”许七安又问。
“我用来存放古玩珍品的那座宅子,地契和房契都在宅子里,其余的则在国公府。”曹国公回答。
可恶,十二座私宅离我而去……许七安心里一沉,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感。
同时,他对那座用来收藏珍品古玩的私宅,愈发的好奇了。房契和地契留在私宅里,而不是放在国公府,这意味着曹国公把那座私宅和自己,和国公府做了彻底的割裂。
不管哪一边出问题,都不会让双方产生联系。
问话完毕,为了保留几分期待,他没有问曹国公私宅里有哪些珍品。
把两道魂魄收回香囊,许七安走出密室,去探望天地会的三位同伴,他们分属不同的房间。
许七安率先来到李妙真房间,敲了敲门。
吱……门打开,探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是许七安的纸片人老婆。
“啪!”
她旋即又把门关上。
又过了几分钟,房门重新打开,李妙真穿戴整齐的坐在桌边,褚采薇正在收拾药膏、纱布、药壶等物件。
刚才是在换药么……许七安不动声色的在李妙真身上瞄了一下,关切地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等李妙真点头,他说道:“元景帝下了罪己诏,并承诺不会为难你,因此你不必过早的离京了。”
其实就算他不原谅你,你也不怵。天宗的道首可是和监正同级别的存在。
给元景帝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杀你。
有“爸爸”撑腰就是好啊……许七安内心感慨。
难怪他以前看小说的时候,那些有靠山的反派总喜欢上蹿下跳,嚣张豪横,要不是倒霉碰到了主角,一般人对他们还真无可奈何。
“还有什么事吗?”李妙真皱眉问道。
你怎么一副要赶我走的样子,我影响你们三方橘势大好了吗?许七安心里吐槽,笑道:
“魂丹,我想知道魂丹有什么用。”
李妙真闻言,用疑惑的表情看他,仿佛在说:金莲道长不是告诉你了吗。
许七安压低声音,“我刚才通灵了阙永修的魂魄,从他口中得知,需要魂丹的不是地宗道首,而是元景帝。”
李妙真瞳孔似有收缩。
许七安继续道:“就根据金莲道长所说,魂丹似乎不足以让他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但事实确实如此,所以,我猜测魂丹可能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用途。”
李妙真沉吟许久,缓缓摇头。
这时,褚采薇好奇道:“是用魂魄炼制的那种魂丹吗?”
许七安转而看她,用质疑的目光和语气,问道:“你知道?”
这可不像褚采薇,大眼萌妹不像是除了医术外,还会去看其他领域书籍的好学之人。
褚采薇就说:“宋师兄前几天做研究时,说过魂丹也许能让他炼制的肉身和魂魄融合,但也只是猜测,毕竟魂丹过于珍惜,炼制条件苛刻。
“他不可能杀人炼丹,监正老师会第一个干掉他。嗯,我听宋师兄说,观星楼八楼的藏书阁里有关于魂丹的记载。”
许七安和李妙真立刻说:“带我们去。”
“这……”
褚采薇露出为难之色:“藏书阁是司天监的禁地,只有门内弟子能进,而且还要先取得监正老师,或杨师兄同意。我不能带你们进去,不然会受惩罚的。”
李妙真顿时有些泄气。
许七安上前,拍了拍采薇的香肩:“这几天想吃什么,尽管跟哥哥说,满足你。”
褚采薇眉开眼笑:“我这就带你们去。”
李妙真愕然:“你不怕被惩罚了?”
“哎呀,都是小事儿。”
“……”
三人一鬼进了藏书阁,褚采薇却想不起来那本记载魂丹的书籍叫什么,放在何处。
一排排的书架摆满偌大的空间,想从里面找到相关记载,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我去问问宋师兄……”褚采薇吐了吐舌尖,蹦跳着走人。
李妙真和许七安黑着脸,漫无目的的搜索。
突然,许七安被一本古籍吸引了注意:《九州异兽篇·上卷》。
书中记载,异兽是远古神魔后裔,古代魔神有多少种类,根据后世的异兽,便能窥探一二。
数量最多,繁衍最广的是“蛟”,书中提到,蛟的远祖,是一种叫做“龙”的神魔。
又比如云州传说中出现过的那头异兽,自海外而来,呼吸间风雷大作,暴雨肆虐,远祖可能是叫做“麒麟”的神魔。
许七安一篇篇的翻着,愕然的发现了一位“老朋友”,灵龙。
灵龙的远祖是什么,无据可考,它最开始被载入历史中,是在上古人皇时期,是人皇征战五湖四海的坐骑。
乘风破浪,乃水中霸王之一。
“这不对啊,就那头舔狗龙表现出的姿态,根本不像是水中霸王……”许七安心里吐槽。
怀着疑惑,继续往下看,他看见了一些不同的信息。
怀庆与他说过,灵龙喜食紫气,因此追逐皇室,成为皇室的伴身灵兽。对皇室来说,也是人间正统的象征。
但书上说,灵龙还有一个能力,就是吞吐王朝气数,让王朝的国祚更加绵长。
万物盛极必衰,是冥冥中的天意,当一个王朝的气数如烈火烹油时,它必将迎来衰弱,而灵龙能吞吐气运,气运过盛则吞噬,气运衰弱,则吐出。
让王朝的气数始终存在一个平缓的程度。
气运平衡器?!
许七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儿。
这,我刚穿越过来时,就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王朝气数,和我地摊文学里研究出的“三百年定律”不相符。
我当时认为是超凡力量存在的因素,但现在看来,莫非是灵龙的存在?
正思考着,褚采薇蹦蹦跳跳的返回,脆声道:“那本书叫《奇丹录》,在乙位,第三个书架,第二格,我帮你们取。”
许七安收敛思绪,跟在褚采薇身后,看着她从乙位第三个书架,第二格抽出一本书籍:《奇丹录》。
结果让人失望,魂丹的作用,金莲道长基本已经概括完毕,并没有遗漏。
金莲道长身为道门老前辈,确实不可能遗漏魂丹作用,那就是说,要么魂丹只是幌子,要么魂丹具备的这些作用里,某一条至关重要,但我们没有发觉……许七安暗自思忖。
他决定,有机会找洛玉衡讨教讨教,至少要把这件事告诉洛玉衡,让她盯着元景帝。
当然,在此之前,他要先询问金莲道长。
“善良的小姨跟我不熟,她能不能信,得由金莲道长来把关……”许七安心说。
嗯,明天先去一趟曹国公的私宅,后天去云鹿书院接二叔和婶婶,接着再联络金莲道长,问问小姨能不能信。
还有,人妻王妃得接回来了,不能一直把她留在外面,啧,破事真多……
……
夜。
月华如霜,在湖面镀上一层浅浅的,柔和光辉。
灵龙趴在岸边,无精打采的模样,时而打个响鼻,时而拍打尾巴,搅起水波,搅动嶙峋波光。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来,在灵龙面前停下来。
他俯身,摸了摸灵龙的粗硬的鬃毛,叹息道:“淮王屠城案,终究是公之于众了,我没能改变结局,没能挽回皇室的颜面。”
灵龙慵懒的打一个响鼻,算是回应了那人。
他继续说道:“皇室颜面无存,意味着失了人心,而失了人心,则代表气运又散了一部分。我确实是想散气运,但这超出我能承受的极限。
“朕和你一样,在努力的维系平衡,一点都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但外面那些人太不懂事了,魏渊更不懂事,屡屡忤逆朕。”
他停止抚摸,把手掌按在灵龙眉心,声音温和又冷漠:“把朕存在你这里的气运,还回来一部分吧。”
灵龙黑纽扣般可爱的大眼睛里,闪过憎恶和抗拒,但终究什么都没做,任由他攫取气运。
……
次日,清晨。
扎扎……
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里,许七安朝着黑黝黝的地底,喊道:“钟师姐,我来接你啦。”
不久后,裹着布衣长袍,披头散发的钟璃,缓步登上石阶。
她昂了昂头,凌乱的发丝间,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跳动着喜悦的情绪。
自许七安北上,已经一个半月时间。
“你修为又有精进了。”钟璃小声说道。
“你却还是老样子。”许七安把手掌按在她脑袋上。
钟璃拍开。
他又按上去。
钟璃又拍开。
“那你回去吧。”许七安生气的说。
钟璃就服软了,任由这个喊他师姐的男人摸她脑袋。
他带上钟璃和李妙真,纸片人老婆,还有楚元缜,两批人踩着飞剑,咻的一声,从八卦台冲起,朝云鹿书院飞去。
“你为什么也要掺和?”许七安愤愤不平的传音楚元缜。
“四个人一把剑,多挤啊,我带你一程不好?”
楚元缜无辜的解释,这人是没有良心的吗,他伤势还未痊愈,就充当“车夫”,带他去云鹿书院。
他不思感谢,反而指责自己。
察觉到楚元缜的不悦,许七安叹息一声,也不好把自己猥琐的心思表现的太赤裸裸,无奈道:
“我就是想回味一下挤地铁的感觉,挺怀念的。”
“何为弟铁?”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
云鹿书院的先生们,这两天过的很不开心,甚至心性浮躁。
因为总有一对不识抬举的夫妇,逮着他们就说:教教孩子吧。
教你老母!!!
先生们心里如出一辙的咆哮。
那孩子他们知道,许家的小姑娘,许宁宴和许辞旧的幺妹,气人很有一套。
没想到她又来书院求学了。
书院有十几位学富五车的先生,教兵法、经义等等,按理说,教导一个稚童启蒙,岂不是信手拈来?
但有些人总是天赋异禀,他们和常人的思维不同。适用于普通人的那一套,用在他们身上并不适合。
许铃音就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孩子。
乘虚御风,脚下青山如黛,官道迢迢,仅用了两刻钟,许七安便来到清云山。
他往下看了一眼,看见临近书院的凉亭边,枯草里,躺着一个孩子,扎着肉包子似的发髻。
“我看到许铃音了,下去下去。”
楚元缜依言,降下飞剑,落在凉亭边。
许铃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浑身沾满碎叶和草屑。
许七安上去摇醒她,怒道:“你再躺这里睡觉,我就喊你娘来打你。”
“是大锅呀……”
许铃音勇敢的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不理会大哥的威胁。
“我和师父出来打野味,师父打着打着就不见了,我累了,就睡一会儿。”许铃音条理清晰的解释。
然后,竖着小眉头,补充道:“我才不怕娘打我。”
许七安冷笑道:“你不怕娘打,难道也不怕你爹用竹条抽你?”
许铃音瞪大眼睛,双手护住小屁股,大惊失色道:“大锅,我的图儿好像开始痛了。”
“图儿是什么东西?”许七安像拎小鸡似的拎起她,往山顶走。
“图儿就是屁股啊,我新学的字。”小豆丁终于找到机会教育大哥,“你知道了吗。”
“那是臀儿。”
“图儿。”
“臀!!”
“图。”小豆丁跟读了一遍,有没什么问题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召唤
许七安是个豁达的人,不会因为小事耿耿于怀,既然家里的妹妹如此朽木不可雕,他便不雕了。
拎到书院抽一顿板子不是更好吗,何必浪费口舌。
但李妙真阻止了许七安家暴孩童,天宗圣女皱着眉头,不悦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对一个孩子动粗呢。”
圣女啊,你永远不知道当熊孩子的家长有多糟心……许七安便卖她一个面子,转而进了院子。
院子里只有一对母女花,脸蛋尖俏,五官立体,颇有几分混血风情的许玲月,坐在小木扎上刺绣。
小木扎已经容不下她愈发丰满的臀,弹性十足的臀肉溢出,在裙下凸显出来。
婶婶则在一旁不务正业,把荷绿色的裙摆在小腿位置打结,然后蹲在花圃边,握着小木铲和小剪刀,捣鼓花花草草。
婶婶平时除了揍许铃音,也就这点爱好了。
她的贴身丫鬟绿娥在边上帮衬。
“大哥!”
看见许七安回来,玲月妹子高兴坏了,放下针线,笑靥如花的迎上来。
她的余光,不着痕迹的在李妙真、苏苏和钟璃身上掠过。
那带着审视的小表情,充分说明漂亮女人之间,有着天然的,植入本能的敌意。
“没事了,今天就可以回家。”
许七安捏了捏她圆润的鼻头,目光望向屋子,道:“二郎和二叔呢?”
“爹不知道跑哪里练功去了,二哥在张夫子处读书。”许玲月嗓音悦耳,带着少女的软濡。
许七安点点头,正要说话,便听许玲月带着好奇,柔柔道:“大哥,那位姐姐是谁?”
她问的是钟璃。
钟璃虽然跟了许七安很久,但她从未正式露面过,许玲月是第一次见到她。
“采薇的师姐。”许七安道。
哦,那个饭桶姑娘的师姐啊……许玲月恍然。
饭桶是她给褚采薇取的绰号,褚采薇是饭桶一号,丽娜是饭桶二号,许铃音是饭桶三号。
其实,认识这三个饭桶的人,心里多少都有类似的绰号。比如院子里,惊觉幼女一身脏,恼怒的捡了根竹条,追杀幼女出门的美妇人。
婶婶给丽娜和许铃音取的绰号,大抵是:愚蠢的女孩和小孩、贪吃的女孩和小孩、又蠢又会吃的女孩和小孩。
诸如此类。
“老娘每天给你们洗衣服难道不累吗?你个死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老娘。”婶婶的咆哮声传来:
“那我打你的时候也用不着把你当女儿看。”
许铃音顶嘴的声音传来:“那我不是你女儿,你打我干嘛呀。”
婶婶噎了一下,无能狂怒:“……还敢顶嘴!”
……
许七安带着钟璃,出了小院,在房舍、院落间穿梭,沿着青石板铺设的道理,时而拾阶,一炷香后,来到了种满竹林的山谷。
竹子南方居多,大奉自诩九州正统,称雄中原,但京城的地理位置是九州的中北部。
气候不宜竹子生长。
清云山这一片竹林,倒是稀罕的很。
入夏不久,这个季节的竹林郁郁葱葱,山风吹来,沙沙作响,颇有意境。
而许七安想的是,竹筒酒怎么做来着?
一座小阁楼掩映在竹林间,如同隐士所居的雅阁,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径通往阁楼,落满了竹叶。
“院长,许七安拜访!”他朝着阁楼作揖。
眼前清光一闪,已从外面瞬移到阁楼内,院长赵守坐在案边,品着香茗,笑而不语的看着他。
洗的发白的陈旧儒衫,略显凌乱的花白头发,浑身透着犬儒的气息。
赵守是许七安见过最没格调的高品强者,同样是老头儿,监正却是白衣胜雪,仙风道骨。度厄大师也穿着绣金线的华美袈裟,气度淡泊,一副得道高僧模样。
而赵院长给人的感觉就是孔乙己,或者范进……
“嗯,差点把猫道长忘了,道长也是一副云游道士的模样,落魄的很……”许七安在心里补充一句。
“多谢院长出手相助。”许七安表达了感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你教我的,而你也没有忘记。”赵守微笑道。
院长的意思是,只要我没忘记初心,大家就还是好基友……许七安笑着作揖,然后向好基友提出要求:
“学生来书院,是想向院长借一本书。”
赵守看着他,微微颔首。
“大周拾遗。”许七安记得魏爸爸说过,要想知道王妃的秘密,就去云鹿书院借这本书。
“呵呵!”
赵守笑道:“这是六百年前,书院的一位大儒所著,他生于大周末期,活跃于大奉初期,把自己关于大周的所见所闻,编著成书。此书全天下只有一本,未曾刊印,读过此书的人寥寥无几。”
原来如此,难怪怀庆都没听说过,就算是女学霸,也不可能读尽天下书,肯定是有目的的阅读偏向喜好的书。
许七安恍然,又听赵守微笑说道:“那位大儒你想必听说过,他的事迹被后人立了碑文,就在山中。”
灵光霍然闪烁,许七安脱口而出:“那位携民怨,撞散大周最后气运的二品大儒钱钟?”
他初来云鹿书院时,二郎带他参观书院,有提及过那位叫做钱钟的大儒。
赵守感慨道:“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读书人,真正的名垂青史,而不像某四个家伙,总想着走歪门邪道。”
请问您说的那四个走歪门邪道的家伙,是张慎、李慕白、杨恭、陈泰吗……许七安心里腹诽。
赵守摊开手,悠然道:“《大周拾遗》在我手中。”
清光一闪,他手里出现一本古旧书卷,书皮写着:大周拾遗!
……许七安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尽管对儒家的“吹牛逼”大法已经很熟悉了,但每次见到,总让他心里产生“这武道不修也罢”、“教练,我想学儒术”的冲动。
男怕入错行,二叔害我……他心里惋惜的叹口气。
从赵守手中接过大周拾遗,许七安沉吟道:“我能带走吗?”
赵守:“不行!”
拒绝的好干脆……许七安低头翻看,他现在的目力,一目十行不在话下。
这本书既名《大周拾遗》,那么里面记载的东西,其实是对正史的一种补充。里面记载的都是乍一看很像野史,但确实发生的事。
比如大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仙吏李慕,史书上说此人风流成性,红颜知己无数,但其实他的一众红颜里有一位狐妖,是南妖一脉九尾天狐的族人。
这些是正史上不会记载的隐秘。
与云鹿书院指鹿为马的亚圣一样,这位李慕竟是个董狐之笔的人才……许七安暗暗点头,继续翻阅。
终于,他翻到了一篇堪称民间神话的记载。
大周隆德年间,南边有一座万花谷,谷中奇花斗艳,四季常开不败。相传谷中住着一位钟灵毓秀的花神。
花神乃仙葩诞生灵智,幻化人形,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谁若能得花神灵蕴,便可脱胎换骨,长生不老。
隆德帝听闻后,便派人南下寻找,历时十三载,终于找到了万花谷,找到了那位钟灵毓秀的花神。
大军包围万花谷,逼迫花神入宫,花神不愿,招来雷霆自毁,死前诅咒:大周三百年后亡。
果然,三百年后,大周气数走到尽头。
故事末尾,记录了一篇诗:
出世惊魂压众芳,
雍容倾尽沐曦阳。
万众推崇成国色,
魂系人间惹帝王。
许七安面无表情的合上书,内心却并不平静,甚至波涛汹涌。
“这首诗不是形容王妃的么,卧槽,王妃就是九百多年前的花神……不,花神转世?
“原来这首诗写的是三百年前的花神,我一直以为是此诗流传太广,名气太大,惹来了元景帝的注意,所以她才被送进宫的。
“难怪,难怪都说王妃的灵蕴是好东西,原来还有这个典故,果然,多读书是有好处的。脱胎换骨是毋庸置疑的,长生不老就未必了,不然元景帝怎么可能把王妃拱手让给镇北王。
“花中仙子,不愧是大奉第一美人,魅力无双。啧,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许七安把书还给赵守,问道:“这首诗是钱钟大儒所作?”
赵守摇头:“非也。”
哦,钱钟大儒也只是记录者,那我就没疑问了,不然,那个道出王妃身世之谜的主持老和尚怎么知道这首诗就成逻辑漏洞了……许七安心里吐槽。
与赵守院长闲谈着,许七安耳廓忽地一动,扭头看向楼舍外。
只见三位大儒联袂而来,目光顾盼,看见许七安露出惊喜之色。
“不愧是我们三人教出来的学生,菜市口斩二贼,以一人之力挽回大局,可歌可泣啊。”
三位大儒开心的称赞,接着,他们用质疑的目光看向院长:“宁宴何时成了院长的弟子?宁宴,院长可曾要求你作诗?”
说着,他们用“你就是馋他的诗,不要狡辩这是事实”的眼神内涵赵守。
赵守冷哼道:“我又岂会与你们一般,读书人三不朽,立德、功、言才是煌煌正道。寄希望于诗词,乃旁门左道。”
你不和我们抢诗词便好……三位大儒松了口气,张慎语气轻松的反驳道: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诗词何尝不是文化瑰宝?在我看来,院长反而是执念过重。”
赵守摆摆手:“懒得与你们辩解。”
他转而看向许七安,道:“主要是杨恭珠玉在前,让他们羡慕且嫉妒,其实云鹿书院对你是心怀善意的,与诗词并无关系。”
看了三位大儒一眼,笑呵呵道:“至少老夫不会像他们一样。”
他必须要向许七安澄清这件事,否则就显得云鹿书院怀着目的似的,总想着沾他诗词的光。
说实话,张慎等人的行为,实在有辱云鹿书院的形象。
许七安点点头。
他本人其实无所谓,反正诗词是前世剽窃的,并非他所作,作为一个没有根基的穿越者,能用诗词扩张人脉,换取利益,自然不能错过。
张慎三人不理会院长的嘲讽,热切的看向许七安,问道:
“你也好久没有作诗了,近来发生此等大事,有没有觉得热血沸腾,诗兴大发?为师几个可以帮你润色润色。”
三位大儒热切的看着许七安。
院长赵守没有说话,不过也颇感兴趣,凝神看来。
云鹿书院不但帮我庇护家人,院长更是直接手握刻刀,在朝堂威逼元景帝,虽然这合乎儒家理念,并非单纯的卖我人情,可这份恩情我是要记的……
嗯,不妨抄首诗给他们,也不好一宿又一宿的白嫖他们……想到这里,许七安沉吟道:
“确实想到一首诗。”
对,是想到一首诗,我只是诗词搬运工。他在心里补充。
三位大儒狂喜。
这个时候,他本该豪气的来一句:笔墨伺候。
只是毛笔字写的太差,手头又没炭笔,便没有献丑,像模像样的在室内踱步,看见窗户外,绿油油的竹叶时,假装眼睛一亮,道:
“有了。”
赵守眼睛同样一亮,问道:“是否与竹有关?”
院长似乎很喜欢竹子……许七安颔首:“是。”
闻言,赵守顿时挺直腰杆,从略有兴趣,升级到倍感期待。
许七安略作回忆,想起了这首诗的全文,但在赵守和三位大儒眼里,他这是在酝酿。
“咬定青山不放松。”
已经知道是咏竹诗的赵守,细细品味起来,这一句里,“咬”字是精粹,仅一个字便凸显出竹的苍劲有力。
“立根原在破岩中。”
赵守微微颔首,这是对上一句的补充,同时体现出竹子在艰苦环境中展现出的坚毅。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院长赵守呼吸有些急促,后面两句,则是描述竹子对外界压力的态度,哪怕经历无数磨难,依旧不屈不挠。
梅兰竹菊里,他独独钟情竹子,否则不会把居所建在竹林。
赵守以前也曾作诗咏竹,但相比起许七安的这一首,他得承认自己落了下乘。
一诗两联,从内到外,几乎把竹子坚韧不拔的品性描述的淋漓尽致。
不愧是大奉诗魁……这位儒家高品修士,心里喟叹。
“此诗意境和辞藻虽欠缺了些,却是罕见的咏竹诗。”李慕白赞道。
“愚蠢,此诗咏出了竹的坚韧不拔和顽强朴素,辞藻华丽反而落了下乘。”张慎抨击道。
“乍一看是咏竹,实则以竹喻人,妙啊,妙啊。”陈泰抚须长笑。
三位大儒点评结束,立刻看向许七安:“这首诗可有名字?”
许七安当即便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笑着摇头:“未曾命名,故需老师们润色。”
三位大儒默契的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彼此,酝酿着如何争夺署名权。
就在这时,只听赵守长笑三声,道:“就让我来为此诗命名吧。”
“?”
张慎等人,脸色僵硬的扭动脖子看他。不是说好看不上许宁宴的诗的?
赵守皱了皱眉,不悦道:
“尔等看我作甚,这首诗难道不是许宁宴借咏竹喻我?老夫坚守云鹿书院数十年,便如这竹子一般,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说罢,不等三位大儒反应的机会,说道:“退出三百里,别打扰我写诗。”
话音方落,三位大儒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守铺开纸张,心情激动的提笔,边写边感慨道:“好诗,好诗啊,老夫人生圆满了。嗯,宁宴啊,此诗是你所作,但我这个授业恩师在旁指点润色,对否。”
这时,三位大儒身形闪现,怒道:“院长,住手!”
赵守挥挥袖子:“退出五百里。”
大儒们消失了,下一秒,他们又出现了,怒吼道:“无耻老贼,我等与你不同戴天。”
“看来你们是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罢罢罢,老夫帮你们一把。”
“我们可不是吓大的,三品又如何,我等联手可不怵你。”
“呵,不是老夫瞧不起尔等,便是再来十个,我也能轻易镇压。”
许七安拉着钟璃逃走了。
……
清云山的山顶,清气冲霄,吹散云层,四道身影在高空中打的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动静闹的太大,立刻惊动了书院里的学子和夫子。
“院长和大儒们怎么打起来了?”
“这,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大动干戈,可别祸及我们啊。”
“三位大儒打架是挺常见的,只是,院长怎么也动起手来。到底发生何事?”
“三位大儒打架也不常见,前几次都是因为争夺许诗魁的诗。”
这时,有人小声说道:“我,我刚才好像看见许诗魁带着一名女子去了院长的竹林。”
不会吧……四周猛的一静,学子和夫子们脸皮火辣辣的。
另一边,许家女眷歇脚的小院里,李妙真和楚元缜猛的抬头,仰望高空,心里一阵阵悸动。
“不用管,定是大哥又作了诗,三位大儒打起来了。”许二郎摆摆手。
这可不像是四品高手能制造的动静啊……李妙真和楚元缜心说。
两人便没在意,继续听许二郎说话。
“铃音有一个很奇怪的天赋,她不想学的东西,便学不进去,哪怕再怎么教也无济于事。所以你们别想着自己是特殊的,认为自己能教她启蒙。”
许二郎差点就没说:你们别自取其辱。
李妙真摇摇头:“那不行,之前借宿许家,我答应过许夫人,要帮忙教导铃音,后来因事耽搁,如今万事已了,正好兑现承诺。”
楚元缜笑了笑,聪明人见多了,偶尔见一见资质愚钝的,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
许七安和钟璃返回小院,察觉到院内气氛有些僵凝,李妙真坐在小板凳上,漂亮的脸蛋有些呆滞,瞳孔涣散。
像极了失恋中的女孩,沮丧颓废。
楚元缜抱着他那把始终没有出鞘的剑,背靠着墙,面无表情,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出卖了他。
“你们俩,似乎遇到了点不开心的事?”许七安审视着两位同伴。
两人不搭理他。
许二郎唉声叹气道:“楚大侠和李道长非要教铃音认字、算术。”
许七安大吃一惊,朝两人拱了拱手。
李妙真觉得许宁宴在嘲讽她,抓起小石子就砸过来。
……
午膳后,许七安带着家人返回许府,许二叔雇了三辆马车,去外城召集家仆们回来。
仆人们回来后,婶婶指挥着他们洒扫。
许七安坐在屋脊上,看着仆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听着楚元缜和许二郎谈经论道,两人各自卖弄学识。
内厅里,褚采薇带来了桂月楼的极品糕点,丽娜和许铃音陪她开怀大吃。
李妙真在客房里盘坐修行,苏苏喋喋不休的说话。
而他身边,裹着布衣袍子的钟璃,抱着膝盖,乖巧的陪在身边。
“以许府现在的战力值,哪怕元景帝要报复,除非派大军围攻,否则,还真不怵暗杀了。”许七安心说。
等金莲道长的莲子成熟了,我们就得离开京城,到时候让杨千幻和采薇照拂一下家里。
监正答应过我,会庇佑许府,他也不想把我逼的杀进宫里,手刃元景帝狗头。
“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进屋见一位贵客,等她走了,你再下来。”许七安转头叮嘱钟璃。
钟璃默默点头:“嗯。”
许七安当即跃下屋脊,返回房间,关好门窗,然后取出地书碎片,倾倒出一枚符剑。
这枚符剑是北行时,洛玉衡拖楚元缜赠予他。
许七安至今还不清楚善良的小姨送他这玩意,是存了交好之意,还是金莲道长帮他求来。
回许府前,他用地书碎片联络到金莲道长,通过他,确认了洛玉衡是半个自己人,可以适当的信任。
金莲道长还说,符剑可以充当传书,让他联络到洛玉衡,不需要亲自前往皇城。
握紧符剑,调动元神,投入一缕精神力,低声道:“国师,国师,我是许七安……”
魂丹的事还是弄清楚比较好,否则总觉得如鲠在喉。另外,也是给洛玉衡一个提醒,让她防备元景帝闹幺蛾子。
顺便刷一刷绝色美人的好感度,争取将来洛玉衡也成为我可以依靠的大佬。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反复念叨了片刻,符剑毫无反应。
看来国师不想搭理我啊,果然,我的身份和地位终究太低,在洛玉衡这样身份高贵,修为强大的女人眼里,还差得太远……
许七安无奈的想。
他正打算放弃,突然,一道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穿透屋顶,降临在屋内。
金色光柱中,一道倩影凝结,头戴莲花冠,身披道袍,眉心一点艳红朱砂,五官绝美。
她兼具了善良小姨的知性,妈妈朋友的妩媚,以及邻家女孩的俏丽,让人莫名的感动。
竟然真的来了?
还没等许七安惊喜,忽然听见屋脊传来瓦片翻滚的声音,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屋檐滚下来,啪叽,重重摔在院子里。
钟璃半天没动弹,过了好一阵子,“呜呜呜”的爬了起来,默默走开。
洛玉衡恍然道:“你屋顶怎么还有人?来的太快,我没注意。”
“……”
不,不是你没注意,是命运让你“刻意”忽略了她,可怜的钟师姐……
洛玉衡清澈眼波流转,清冷如仙子,颔首道:“找我何事?”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陈年旧案
国师竟然真的大驾光临,而且还是本体亲至?金莲道长面子这么大啊……许七安一边感慨金莲道长面子大,一边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施礼。
“见过国师。”
再次审视洛玉衡时,他发现一些不同,在灵宝观见到的洛玉衡,美则美矣,但依旧是血肉之躯。
而他眼前看到的女子国师,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微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冰肌玉骨”最好的诠释。
洛玉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阳神。”
阳神……道门三品的阳神?传说中不惧风雷,遨游太虚的阳神?许七安面露诧异,像围观大熊猫似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洛玉衡秀眉轻蹙,清澈眼波闪过愠色,淡淡道:“唤我何事?”
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无意中冒犯了国师,许七安连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沉声道:“有件事想要告之国师。”
顿了顿,他斟酌道:“楚州屠城案中,元景帝和淮王合谋,一人炼制血丹,另一人炼制魂丹。淮王炼制血丹是为冲击三品大圆满,而后吞噬王妃灵蕴。”
既然已经翻脸,就不装模作样的称“陛下”了。至于王妃的秘密,许七安不信堂堂二品道首,会不知道王妃身藏灵蕴。
“我想知道的是,元景帝炼制魂丹何用?”
闻言,洛玉衡皱起眉头,沉吟数秒,缓缓道:“元景修道二十年,堪堪达六品阴神境。结丹遥遥无期。”
这,这……修道二十年还是个六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举国之力的资源,就算一头猪,应该也结丹了吧!!
元景帝修道的天赋,与许铃音读书天赋等同?
许七安收拢思绪,道:“会不会,是伪装?”
洛玉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七安连连作揖,以表歉意。
如此质疑,是对一位道门二品强者的不尊重。
洛玉衡继续道:“元景魂魄天生羸弱,这是他修道资质差的原因。”
金莲道长说过,魂丹能增强元神,莫非元景帝是为弥补先天缺陷?许七安心里想着,又听洛玉衡蹙眉道:
“但增强元神的方法极多,冥想、食饵都可以,不必非要炼制魂丹。”
许七安颔首:“也就是说,魂丹另有作用。”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只有疯子才是无所顾忌,但元景帝不是疯子,相反,他是个心机深沉的君王。
他做事情之前,肯定会衡量后果,利益足够丰厚,他才会去做。如果魂丹仅仅只是稳住六品的根基,他不太可能主动谋划屠城,代价太大了。
最多就是默许淮王罢了。
洛玉衡反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许七安苦笑道:“缺乏线索,无从猜测,我会试着查一查这件事。至于国师,您心里做到就好。”
他相信以一位二品强者的智慧,不需要他做太多解释和叮嘱,给个提醒就够了。
洛玉衡“嗯”了一声,问道:“王妃她,真的被蛮族掳走,而后再没消息了?”
许七安扼腕叹息:“是啊,可惜了大奉第一美人,淮王已死,王妃恐怕也……”
他适当的流露一些惋惜,充分表达出一个正常男子对绝色美人惨遭不幸的遗憾。
洛玉衡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沉默片刻,不经意地问道:“听金莲说,你曾在雍州城外的地宫古墓里,发现上古房中术?”
你问这个干嘛?许七安愣了一下,如实回答:“是的。”
“可有参悟透彻?”
问话的时候,洛玉衡的美眸,专注的凝视着他。
“这……未曾修行过,听金莲道长说,此术得精通房中术的男女同修才可,并非找一个女子,就能双修。”
许七安也是老油条了,与一位绝色美人谈起这种私密事,仍旧有些尴尬。
洛玉衡微微颔首。
许七安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满意?
“楚州屠城案暂告一段落,元景现在恨不得此事立刻过去,绝不会在短期内对你施行报复。”洛玉衡提点道:
“至于后续,你自己多加防备。一旦发现他有报复的迹象,便立刻让家人辞官,等以后再起复吧。”
许七安点点头,这是得罪一个皇帝的代价。
幕后黑手暂时没有出手的迹象,是远患,而元景帝是近忧。
我必须极快提升修为,这样才有自保能力……
“这枚符剑收好,危急时刻以气机激发,勉强算我一击吧。若是需要联络,灌入神念便可。”
洛玉衡的阳神,化作金光遁走。
许七安收好符剑,捏了捏眉心:“短期目标,晋升五品。然后查一查元景帝,嘿,想不到我也有查皇帝的一天。”
……
“钟璃钟璃……”
许七安出了屋子,四处张望。
“我在这里。”钟璃抱着膝盖,坐在窗户边,弱弱的回应一句。
没摔伤就好……许七安松了口气。
他带着钟璃路过许二郎的书房边,从窗户里看去,许二郎和楚元缜把酒言欢,书生袖手空谈,还在继续。
嗯,以楚兄对人情世故的老练,知道二郎“不愿透露身份”的前提下,不会贸然提及地书碎片。
二郎能和楚元缜聊这么久,不愧是春闱会元,二甲进士,水平不错嘛。
一路来到李妙真房门口,听见苏苏在里面脆生生地说道:“爹,哎,爹,哎……”
复读机似的,一遍又一遍,乐不可支的样子。
“你已经开始练习怎么叫我爹了吗?不要叫爹,要叫爸爸。”许七安推开房门,进入房间。
苏苏穿着精美繁复的白裙,咯咯笑道:“关你什么事,你家那个蠢小孩真有趣,主人教你认字,写了一个“爹”,主人说:爹。
“你家那蠢小孩说:哎!”
苏苏笑的脚底打滑,趴在桌上,花枝乱颤。
许七安:“……”
难怪李妙真当时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
那楚元缜又是为何如此暴怒?他想了想,忍住没问,不想去揭同伴的伤疤。
“我要出门一趟,你要是无事,陪我走一遭?”许七安看向天宗圣女。
圣女的小脸蛋写满了“不开心”三个字,没好气道:“有事就说,别打扰我修行。”
语气有点冲啊,你不要把小豆丁的气迁怒到我头上吧……许七安解释道:
“我知道曹国公的一处私宅,里面藏着了不得的东西,一起去探索探索?”
你这么一说我就来兴趣了……李妙真笑起来:“好呀。”
……
曹国公的私宅在离皇城几里外,临湖的一座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也不小,两进,院门挂着锁,许久不曾有人居住。
李妙真眯着眼,审视着这座宅子,冷哼道:“这样一座私宅,离皇城不远,地段好,又安静,少说得八千两银子。
“而曹国公有十几座这样的私宅,用来金屋藏娇养外室,简直可恨,可杀。”
抱歉,再过不久,我也成了买私宅养外室的男人……许七安无声的调侃一句,环顾四周,武者对危险的本能直觉没有给出回馈。
周围没人埋伏,曹国公的这座私宅,确实隐蔽。
见四下无人,许七安李妙真和钟璃跃过高墙,轻飘飘的落在院内。
脚掌落地的刹那,许七安突然转身,张开双臂,下一刻,翻墙时脚尖被扳了一下的钟璃,一头扎进他怀里。
钟师姐娇躯柔软,隔着布衣袍子,仍能感受到肌肤的弹性。
“谢谢……”钟璃有些欣喜,本来这一下,她的脸就先落地了。
“不用谢,熟能生巧。”许七安笑道。
“……”李妙真张了张嘴,怜悯的叹息一声。
术士五品,预言师,不知道卡死了多少天之骄子。
这座院子许久没有住人,但并不显落魄,想来是曹国公定期让人来养护、打扫。
穿过院子,进入内堂,三人摸索了一圈,发现这就是个正常不过的宅子,闲置着,没有太珍贵的东西。
“应该是有暗室。”李妙真分析道。
“不是暗室,是地窖。”
许七安迎着天宗圣女诧异的眼神,解释道:“房屋的结构,室内的大小,不足以隐藏一间密室。”
李妙真恍然,解开香囊,轻轻一拍,一缕缕青烟冒出,钻入地底。
俄顷,一缕青烟返回,在李妙真耳边诉说鬼语。
李妙真倾听片刻,道:“随我来。”
她带着许七安和钟璃,来到与主卧相通的书房,推开书桌后的大椅,用力一踏。
“轰隆……”
地砖碎裂,坍塌出一个黑乎乎的地洞。陡峭的石阶通往地窖。
三人顺着石阶进入地窖,沉闷的空气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地窖并不深,如同寻常富裕人家用来储存冰块和蔬菜的地窖一般,只不过,曹国公用它来藏珍品古玩。
李妙真点亮嵌在墙壁里的油灯,一盏接一盏,为幽暗的地窖带来火色光辉。
地窖里放置着一排又一排的博古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玩,瓷瓶、玉器、青铜兽、夜明珠等等。
看的人眼花缭乱。
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许七安心里油然而生这句名言。
然后,他便听李妙真说道:“这里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拿出去换成银子,可以救许多无家可归,食不饱腹的难民。”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
许七安僵硬着脖子,慢慢扭头看着她。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吗?信不信我杀人灭口啊……他咳嗽一声:
“确实如此,不过,做慈善要量力而行。倾家荡产做慈善是傻子才干的事。”
“这些难道不是不义之财吗?”李妙真斜着眼睛看他。
你确定你是太上忘情李妙真?
“到时候抽三成给你做好事。”许七安摆摆手,不愿多谈,转而说道:
“这些玩意儿,要么是贪污受贿来的,要么是其他见不得光的渠道。”
钟璃伸出小手,拿起一枚蔚蓝的冰珠,它质地澄澈,宛如藏着蓝色海洋,在油灯的光辉里,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这是南海国盛产的鲛珠,非常珍贵,是贡品。”钟璃作为司天监的弟子,对奢侈品的认识,远超许白嫖和天宗圣女。
私吞贡品?!
许七安懂了,难怪曹国公要特意购置一座私宅来安置这些东西。
接下来,他取出地书碎片,把这些珍贵玩意,一件件的收入镜中世界,比如容易破损的,比如瓷器之类的,则比较头疼。
“这边有箱子,收到箱子里吧。”李妙真指着地窖深处的角落。
啪一声,箱子打开。
并没有让人沉迷的金色光芒,或银色光芒闪烁,许七安有些失望。
箱子里摆放着一叠叠的密信,许七安展开看了几封,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一篇篇翻阅过去,快速浏览,这些密信,是曹国公记录下来的,贪赃枉法的记录。
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二十年前,私吞贡品、贪墨赈灾银粮、霸占军田……与之勾结的人里有文官,有勋贵,有皇室宗亲。
如果把这些密信曝光出去,绝对会引起朝堂动荡,倾轧到的人,数不胜数。
“给魏公,把这些密信给魏公……”
许七安下意识的,本能的反应是上交给魏渊,让他掌握这些资料,增加魏渊的政治资本。
几秒后,他冷静下来。
不急,就算要给魏公,也不急一时。不,不能全给魏渊,得给二郎留一些,他同样需要政治资本。
心里想着,他又从底部抽出一封密信,展开阅读。
“元景15年,已与王党、燕党、誉王等宗亲勋贵联手铲除苏航,彻底肃清……党,苏航问斩,府中女眷充入教坊司,男丁流放。收受燕党、王党各八千两贿赂……”
苏航,这名字好熟悉……许七安心里念头闪过,便听李妙真花容失色,脱口而出:“苏苏的父亲……”
许七安猛的记忆,苏苏的父亲就叫苏航,贞德29年的进士,元景14年,不知因何原因,被贬回江州担任知府,次年问斩,罪名是受贿贪污。
苏苏的父亲果然是死于党争,还是这么多党派联手?
“原来苏苏的父亲是被他们害死的。燕党、王党,还有誉王等勋贵宗亲。”李妙真愤愤道。
“不对,这封信问题很大……”许七安指着密信上,某一处空白,皱眉道:“你看,‘党’的前面为什么是空白的,彻底肃清什么党?”
党字的面前,留了一个空白,正好是一个字的宽度。
“会不会是有什么原因,让曹国公忌惮,没有把那个党派写出来?”李妙真猜测。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大可不写,或用代号替代。再说,都已经肃清了,还需要忌惮什么?”许七安摇头,否定了李妙真的猜测,指着密信说道:
“这里更像是写了字的,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抹去了,才留下了空白。”
李妙真皱着眉头,做出努力分析的姿态,许久后,她把分析出的问号从大脑里抹去,放弃了思考,问道:
“你有什么看法?”
既然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本事高强的推理能手,她何必自己动脑子呢。
“我能有什么看法,就这点信息,根本不足以提供我建立假设。嗯,你不是说苏苏父亲的卷宗,在江州查不到吗。
“那咱们就找机会去吏部和刑部查一查,或者大理寺。等查出更多线索再说。”
许七安叹口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苏苏父亲的死不简单。绝非正常的贪污受贿,其中涉及到的党争,牵扯的人,恐怕不少。我感觉,顺着这条线,也许能挖出很多东西。”
当即,他们把瓷器收入箱子,再把箱子收入地书碎片,将这座私宅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
当然,许七安也没忘记把地契和房契带走。
他打算把这座宅子卖了,然后在许府附近买一座小院,把王妃养在那里。
……
三人返回许府,苏苏正坐在屋脊上看风景,撑着一把红艳艳的纸伞。
院子里,吃饱喝足的许铃音像模像样的打拳,锤炼气血,她还不忘给自己配音:嘿吼嘿吼!
两条浅浅的小眉毛竖起,做出凶巴巴的模样。
褚采薇和丽娜在边上闲聊,顺带指导。
苏苏就坐在屋脊看热闹,风撩起她的秀发,吹起她的裙摆,宛如出尘的仙子,美艳绝伦。
李妙真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招招手:“苏苏,下来,有事于你说。”
“好哒!”
苏苏嫣然一笑,轻飘飘的落地。
小豆丁指着苏苏,对丽娜和采薇说道:“我也要学这个。”
“你不行,你太胖。”丽娜和采薇一口拒绝。
小豆丁生气的不理她们,跑来抱大哥的腿。
“大哥我胖不胖?”许铃音试图从大哥这里找回自信。
“你不胖,你是个脂肪肝。”许七安摸了摸她头。
“娘是爹的小心肝,我是大哥的脂肪肝,对不对。”许铃音还记得这段对话,以前大哥和她说过。
“对对对。”
小豆丁就跑回丽娜和褚采薇身边,大声宣布:“娘是爹的小心肝,我是大哥的脂肪肝。”
“闭嘴!”
婶婶从屋里出来,臊的面红耳赤,拎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打许铃音,然而,她竟追不上……
婶婶气的嗷嗷叫。
许七安等人进屋,李妙真把苏苏按在桌边,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们,查到关于你父亲问斩的线索了。”
苏苏娇躯可见的一颤,带着浅笑的嘴角慢慢抚平,活泼灵动的眸子黯了黯,继而闪过悲楚和茫然。
她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痴痴的看着许七安:“你查到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被抛弃的王妃
许七安取出准备好的密信,放在桌上。
苏苏迫不及待的展开,反复阅读数遍,她眼里的泪光似乎愈发浓郁,但怎么都落不下来。
泪光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色彩,却不是真实的。
鬼怎么会哭呢,对啊,她连为家人哭泣都做不到。
“我,我父亲怎么会惹上这么多敌人?这,这不合理。”苏苏哀戚道。
“苏家的案子,非同寻常。”李妙真拍了拍纸人女仆的肩膀,宽慰道:
“我们来京城,查你家的案子是目的之一,放心,我会替你查清楚当年那件案子的。”
许七安拱了拱手,“那就有劳飞燕女侠了,静候佳音。”
李妙真立刻扭过头来,粉面带嗔,狠狠瞪他一眼。
她当然只是随口说说的,给苏苏鼓气,这种事哪能只靠她嘛。肯定要许七安来主导的啊。
这人就是看不得她出风头。
“有劳许银……许公子了。”李妙真撇撇嘴。
“本就是答应过你们的,只是吧。”许七安露出为难之色,道:
“我原以为是一桩小案子,顺手而为的事,但,但没想到牵扯这么深啊。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是银锣,查案处处受阻,恐怕……”
苏苏脸色微变:“你想反悔?”
许七安摇摇头,沉声道:“不,得加年限。”
钟璃和李妙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苏苏听懂了,羞涩的低下头,细声道:“多,多久?”
许七安卖关子道:“以后再说吧。”
他没想到苏苏真的答应了,方才不过是口嗨一下,逗一逗美艳女鬼。
……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门房老张,略带仓惶的喊声:“大郎,大郎,官府的人来了……”
李妙真闻声,眉毛一拧,抓起桌上的飞剑,便推门出去。
许七安随她出门,恰好看见一群人马强势进入府中,为首的是穿禁军统领铠甲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披坚执锐的甲士。
此外,还有几名打更人陪同,银锣李玉春,铜锣宋廷风和朱广孝。
原本气势汹汹的禁军统领,目光锐利的在内院一扫,司天监的褚采薇、钟璃、天人两宗的李妙真和楚元缜……
他的目光悄悄柔和了几分。
许七安和李玉春三人眼神略有触碰,便挪开,没做过多的交流。
那位禁军统领,单手按住刀柄,扬声道:“许七安,奉陛下旨意,前来问询王妃被劫一事,请你配合。”
元景帝对王妃很上心啊,尽管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也依旧派人来调查我,这足以说明他对王妃很重视……
要好好应对,不然,很可能打破现在的和平,如果让元景帝知道我“私藏”王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许七安无声颔首,语气平静:“将军想问什么?”
禁军统领沉声道:“劳烦许公子召集府上所有人,另外,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进堂一叙。”
许七安当即让门房老张召集府上仆人,而他则带着禁军统领和李玉春,以及宋廷风、朱广孝,进了内厅。
因为仆人都被召集在了大院,因此无人奉茶,许七安坐在主位,面无表情的看着禁军统领。
这是什么态度,简直狂妄……禁军统领看了他一眼,也板着脸,道:
“王妃被劫的经过,陛下已经听使团提及。但仍有一些细节未知,请许公子如实相告。”
见许七安点头,禁军统领继续说道:“根据送回淮王府的婢女描述,在王妃被掳后,许公子追上了蛮族的四位首领,可有此事?”
许七安如实回答:“是的。”
禁军统领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逃走了,难道将军认为,我一个六品武夫,能力敌四位四品强者?纵使我有儒家赐予的魔法书,也做不到,对吧。”许七安以反问的语气说道。
对此,禁军统领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眯着眼,追问道:
“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许大人为何要追上去?”
许七安面色如常:“我当时也不知道还有一位四品强者守株待兔。之所以追上去,不过是尽一尽为人臣子的本分,看有没有机会救回王妃,见事不可为,自然便罢手了。”
尽臣子本分?整个朝廷,就你最不当人子……禁军统领沉默几秒,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似乎从未有人告诉过你王妃还活着吧?根据婢女描述,当时‘王妃’已经死于蛇妖红菱之手,许大人是怎么知道王妃还活着的?”
许七安抵达时,假王妃已经身亡。
使团汇报王妃被掳走,去向不明,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这一幕。而许七安当时明明见到这一幕,按理说,在他的认识里,王妃已经死了。
现在,许七安对王妃未死之事毫不惊讶,这说明什么?
面对禁军统领的质问,许七安同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从未有人告诉过你,我不知道那是假王妃吧。”
禁军统领眉头一皱。
许七安自信十足的笑了笑:“当时褚相龙抛弃使团独自逃亡,他不但背负着“王妃”,同时还让侍卫背负婢女一起逃命。
“呵呵,褚相龙可不是大善人,如果这样我还看不出真王妃混在婢女里,那我大奉第一神捕的名头,岂不是浪得虚名?”
禁军统领愣住了,他无力反驳许七安的话,甚至觉得就该是这样。
如果假王妃能瞒住许七安,那他就不是传奇神捕。
这时,一位禁军走到内厅门口,恭声道:“统领,已经检查完毕。”
禁军统领当即起身,道:“告辞。”
他也没看李玉春三人,径直带人离去。
内厅里,只剩下曾经的同僚,往日里感情深厚的四人,一时间却找不到话题,彼此沉默着。
过了许久,李玉春起身,许七安连忙跟着起身,春哥走到他面前,审视了一下,伸手替他抚平胸口的褶子,淡淡道:
“衣服有褶子,就显得不够体面,这些小事你自己要记得处理。”
说完,他低声道:“做的很好,我因你而骄傲。”
“头儿……”许七安眼眶发热。
李玉春摆摆手,看向宋廷风和朱广孝。
“宁宴,你尽早离京吧。”
宋廷风张开双臂,与他拥抱,在耳边低声说:“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朱广孝闷声道:“离开京城,便不要再回来了,我们兄弟仨也许再没有相见之日。不过挺好,总比没命强。”
许七安咧嘴,笑道:“暂时还不会走,以后有空勾栏听曲,我请客。”
他送三人走出内厅,刚行至门口,便看见钟璃贴着墙,小心翼翼的挪过来,一路上左顾右盼,预防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后,她就和李玉春大眼瞪小眼,打了个照面。
许七安清晰的看见,春哥后颈凸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后,像是遇到了可怕的事物,本能的后跳,同时飞起一脚。
砰!
钟璃被踹飞出去,咕噜噜滚到远处。
李玉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不敢去看钟璃,掩面而走。
许七安飞奔过去,把钟师姐搀扶起来,她带着哭腔,委屈的问:“他为什么打我……”
“……”
许七安也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怜惜的摸了摸她头:“他这人有毛病,以后见着了,躲着他走。”
……
禁军统领带着下属离开许府,骑马奔出一段路,这才减缓速度,问道:“许府情况如何?”
下属回答道:“近来没有新入府的仆人,也没有易容乔装的痕迹,每个人的身份都问清楚了,回头可以找府衙、长乐县衙的户籍核对身份。
“另外,我们简单搜查了一遍许府,没有发现来历不明的女子。”
看来他确实与王妃毫无瓜葛……禁军统领颔首,吩咐道:
“这段时间,派人盯着许府,注意每一个出入府中的人,如果有新入府的下人,立刻汇报。”
下属点头应是,而后问道:“许七安需要派人盯着吗?”
禁军统领没好气道:“你盯的了一个六品武夫?”
“……”
回宫后,禁军统领把事情如实汇报,元景帝没有回应,既没继续追查的吩咐,也没说就此作罢。
……
午后的阳光透着微微的燥热,绿叶在烈日的光辉中透出七彩斑斓的光晕。
婶婶决定要给大家做酸梅汤喝,获得许铃音、丽娜、褚采薇一致好评。
许七安推开二郎书房的门,许二郎正与楚元缜对弈,一边喝酒,一边对弈,一边谈天说地。
笃笃……许白嫖敲了两下桌面,引来两人的注意,沉吟说道:
“二郎,我记得有一种官职,是记录皇帝宫廷内的一言一行,事无大小,都要记录。”
楚元缜笑道:“是起居郎。”
许七安立刻点头:“对对对,就是起居郎,嗯,是翰林院的对吧?”
许二郎抬了抬下巴,颔首道:“翰林院负责修撰史书,而起居注是修史的重要依据之一,自然是我翰林院的清贵来担任起居郎。”
许七安追问道:“你能接触到吗?”
许二郎略有犹豫,点点头:“有些困难,但可以。”
许七安小声道:“我要元景帝登基以来,所有的起居注。”
……许二郎一口拒绝:“荒谬,起居注带不出来,再者,也无法堂而皇之的抄录。”
许七安摇头:“没让人抄录,更没让你带出来,用你脑子记下来,然后背诵给我。八品修身境,早就过目不忘了吧。”
许二郎脸一白:“那也很累的,起居注篇幅过长……”
许七安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你不是和王家小姐眉来眼去吗,大哥过阵子教你一招绝学:江户四十八手。”
……
次日,许七安骑着心爱的小母马,来到一家酒楼,要了一个包间后,点好酒菜,慢慢等待。
一刻钟不到,刑部陈总捕头和大理寺丞,先后赴约而来。
两人穿着便服,鬼祟的很,似乎怕人认出来,做了简单的易容。
“许大人现在是禁忌人物,与你私底下相会,得小心为上。”大理寺丞脸上挂着老油条的笑容,悠然的吃菜喝酒。
陈总捕头脸色严肃,开门见山:“找我们何事?”
许七安给两人倒酒,笑道:
“劳烦二位一件事,我想查一起陈年旧案,事主名叫苏航,贞德29年的进士。元景14年,不知因何原因被贬江州担任知府,次年,因受贿贪污问斩。
“此人曾经是诸公之一,身份不低,刑部和大理寺想必会有他的卷宗,我想看一看。”
大理寺丞皱了皱眉:“未曾听说此人,许大人为何突然查一起二十多年前的旧案?”
许七安随口解释:“实不相瞒,这苏航长女是我小妾。”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陈捕头和大理寺丞脸色猛的一变。
“???”
大理寺丞咽了咽口水:“元景14年死的人,他,他长女是你小妾?”
陈捕头没有说话,但看许七安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好这口?
额,苏苏的真实年纪确实能做我娘了……许七安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笑道:
“开个玩笑,其实是他长女的女儿,是我小妾。当年因为意外,那位长女恰好不在家中,故而逃过一劫。”
大理寺丞点点头:“此事倒也好办,三日后,同样的时间,在此碰头。我把卷宗给你带来,但你不能带走,看完,我便带回去。”
陈捕头道:“我也一样。”
许七安松了口气:“多谢二位。”
说着,取出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大理寺丞没接,自嘲道:“我刚说过郑大人唤回了我的良心,你莫要再污了我。吃你一顿酒席,就算是报酬了。”
陈捕头:“我也一样。”
您是张翼德么……许七安心里吐槽,举起酒杯,微笑示意。
酒足饭饱,他跨在小母马背上,随着起起伏伏的节奏,往牙行而去。
还有一位大美人等着她安置呢。
……
午膳过后,王妃闷闷不乐的回到客栈,坐在梳妆台前一言不发。
她怀疑自己被抛弃了,天宗圣女一走便是四天,杳无音讯。而那个臭男人,好像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似的。
再也没来找过她。
银子倒是还有,够她在这家客栈住一旬,只是她心里没了依靠,便再也找不到安全感。
尤其今日吃过早膳,王妃伪装成寻常妇人,屁颠颠的一个人在城里逛啊逛,逛到戏楼去了。
戏楼老有意思了,又热闹,又有好戏看。
她掏了五个铜板,进去看一场戏,戏里讲的是一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千金,爱上一位穷酸秀才,但由于门不当户不对,家里不同意,于是两人私奔。
最开始的生活是甜蜜且幸福的,书生为功名苦读,富家千金学着做绣工,素手调羹,小日子清贫,但还过得去。
可是渐渐的,随着富家千金带来的银子花完,书生又只知道读书,生活变的捉襟见肘。
于是富家小姐就被书生抛弃了,赶出了家门。
她一个人凄楚的走在街上,最后选择投河自尽。
看到尾声,王妃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富家千金。
被人花言巧语的骗出家门,而后惨遭抛弃。
“许七安这个挨千刀的,肯定把我给忘了,嫌我是累赘……”王妃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垂泪。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敲响。
第一百六十四章 莲子成熟在即
李妙真回来了?还是客栈小二敲门?
王妃慌乱的抹掉眼泪,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平静:“何人?”
房门外传来熟悉的,醇厚的嗓音,压的很低:“是我,开门。”
王妃霍然起身,平平无奇的脸庞涌起无法自控的惊喜和激动,美眸亮了亮,但旋即又坐回凳子,背过身,道:
“你是何人,我又不识得你,凭什么给你开门。”
“我是你大明湖畔的野男人啊。”许七安敲了敲门。
王妃啐了一口,柳眉倒竖,娇斥道:“我不认识你,休要再来叨扰。否则,就叫店家来赶人了。”
她脑海里旋即想起上午看的戏,那书生也不是一开始就俘获千金小姐芳心的。里面有一个桥段,富家千金说:你若真的属意我,便在院外等到三更,我推开窗户见到你,便信你。
书生果真等到三更天,于是富家千金就相信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王妃试探道:“你若是诚心的,便在门口站到三更天,我便信你。”
说完,她有些期待许七安的反应。
当然,王妃是不承认自己和他有什么暧昧纠葛的,就是他承诺过要安置自己,自己觉得他固然是个好色之徒,却不失为真豪杰。
于是相信了他。
她和许七安是清清白白,可不是戏剧里私订终身的男女。
这几天里,她无数次强调自己,双方关系是江湖豪杰一诺千金重,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私相授受。
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和许七安相处,接受他的馈赠。毕竟她是嫁过人的女子,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刚死去,她就跟着野男人私奔,多难听啊。
“神经病!”
门外的人毫不留情的骂了一句,没好气道:“你到底开不开门。”
王妃赌气道:“不开。”
他就说:“你既然喜欢待在客栈,那就待着吧,我会定期过来帮你交房钱,不打扰了,告辞。”
王妃肩膀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转身,但忍住了。
她默默做了片刻,发现门外居然真的没了动静,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门外空空如也。
王妃心里一沉,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起身疾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左右顾盼,廊道空空荡荡。
王妃大急,跑过长长廊道,提着裙摆,顺着楼梯下楼,追出客栈。
然后,她看见客栈外的街边,站着一个五官柔和,平平无奇的男人。
他笑眯眯的望着追出来的自己,道:“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王妃就卸下了所有矜持,放下了所有委屈和恼怒,选择了跟他走。
……
许七安在离许府不远,也不近的地段买了一座宅子,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两间厢房。
“这座宅子是我冒名购置的产业,不会有人查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人认识,你可以放心居住。”
许七安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道:“以后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吧,身份敏感,不能给你请丫鬟和老妈子。
“所以很多事情你自己要学着去做,比如洗衣做饭,洒扫庭院。当然,我会给你留些银子,这些活计你若是嫌累,可以雇人做。但能自己做,尽量自己做。
“内城的治安很好,白日里不用说了,夜里有打更人和御刀卫巡逻,你可以安心住着。”
王妃接过他递来的钥匙,握在小手里,没有回应。
许七安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隔两天便过来住一次?”
王妃吃了一惊,护住胸口,“噔噔噔”后退几步。
我不是说要睡你啊……许七安嘴角抽动一下,解释道:“我可以歇在东厢房,或西厢房。”
闻言,王妃沉默了。
她没有同意,但也没拒绝,这座宅子是你买的,你非要与我一起住,那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办法。
王妃进了屋子,四处逛一圈,发现锅碗瓢盆,被褥家具等等,一应俱全,且都是新的。
甚至衣柜里还有几件不新不旧的衣服。
“这些衣服是谁的?”她心情不错,声音便带了几分娇气。
“是我婶婶的,我寻思着你俩的身段差不多,应该能穿。”许七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你让我穿别人的旧衣服?”王妃难以置信。
许七安走过来,倚着房门,手臂抱胸,调侃打趣道:“床下的柜子里有上好的绸缎,你可以给自己做几件衣裳。”
王妃语塞,耸拉着眉毛:“我不会……”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一只金丝雀想重新飞向自由的天空,就必须学着独立起来。许七安狠了狠心,不搭理她失落的小情绪,招手道:
“去井里打一桶水上来,我看看你的力气。”
王妃颇有兴趣的跟着他出了屋,来到井边,试着打水,但很快就摇头:“太重了,提不起来。”
许七安就给她换了一个小巧的木桶,一桶水相当于半个脸盆,这点重量,许铃音都能提起来。
王妃不负众望,果然提起来了。
“啊,桶掉井里了。”王妃手一滑,连桶带绳掉进井里,她很无辜的看一眼许七安。
“你为什么要用受害者的目光看我?”
“我怎么知道它会掉井里。”
“这说明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或者,你企图用无辜的眼神来撒娇,换取我的原谅和宽容。”
“我,我才没有撒娇。”王妃不承认,跺脚道:“那怎么办嘛。”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一个男人。”许七安张开手掌心,气机运转,把木桶吸摄上来。
需要一个男人……王妃愤愤反驳:“我现在是寡妇,我没有男人。”
这个话题并不适合深入,至少他们不适合,于是许七安岔开话题,道:“书房里的书,闲暇时你可以看看,用来打发时间。”
在王妃开口拒绝前,许七安补充道:“放心,都是闲书话本。”
王妃微微颔首:“那我就有兴趣了。”
看书不急于一时,她从屋子里搬来大木盆,自力更生的从井里提水,然后把许宁宴婶婶的衣服取出来,一股脑儿的丢进大木盆里。
笨拙的浆洗衣裳。
许七安坐在井沿,叼了一根草,看着这位曾经的镇北王妃,大奉第一美人,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浆洗衣裳。
她袖子撩起,露出两截白嫩的藕臂,菩提手串遮掩了她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总是让人着迷。
她的美,绝不局限于外表。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京?”慕南栀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京。”许七安反问。
“我虽然与他相处不多,但他的为人多少知道一些,自大自负,绝不会容忍你的。此时不报复,不过是时机未到,你若以为他会就此罢休,那会死的很惨。”
慕南栀撩了撩额发,哼哼两声:“而且还好色,当初我入宫时,他第一眼见到我,人都呆了。那时我便知道,即使是皇帝,和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两样。”
是你颜值太高了啊王妃,不但皇帝想霸占你的美,雨神也想霸占你的美……许七安吐了个槽。
“那你离京的时候,能带上我吗?”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带。”许七安没好气道。
慕南栀“噢”了一声,低头继续搓洗衣服,许七安仰起头,望着蔚蓝天空发呆,然后被混合着泡沫的脏水泼了一脸。
始作俑者捧腹大笑。
许七安恶狠狠瞪她一眼,她也不怕,掐着腰,挑衅的抬起下巴。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许七安和王妃联手做了一桌饭菜,勉强能够下咽。
用过晚膳,他试探道:“宵禁了,我,嗯,我今晚就不走?”
王妃不作答,自顾自的收拾碗筷。
“喂?”许七安喊道。
“你爱留不留,问我作甚,我一个弱女子,还能赶你走?”她凶巴巴的回复。
充分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姿态。
……
剑州,一座依山傍水的山庄,亭台水榭,小桥流水。
阁楼建造精巧,假山、花园、绿树点缀,景致秀丽。
山庄内院,有一口冒出寒气的水池,池中长着一株九色花苞,赤橙黄绿青蓝紫金白……
夜色里,金莲道长踱步到池边,道袍浆洗的发白,花白发丝凌乱,他目光温润明亮,默默的凝视着池中花苞。
这座山庄是剑州一位商贾富户的产业,多年前,那位富户落难,遭贼人追杀,恰好被地宗一位道长所救。
为表示感谢,便进这座庄园赠予道长。
后来,这座山庄便成了地宗修善派的秘密据点,也是天地会的总部。
山庄里,地宗道士共有三十六名,除金莲外,还有一位白莲道长,四品强者。
其余弟子修为不等。
金莲道长率领这部分弟子逃亡至此,一直猥琐发育,换下道袍,拿起锄头,表面上是山庄里的仆人,实际是忍辱负重的道士。
把据点选择在这里,金莲道长是做过深思熟虑的,剑州是大奉的武道圣地,也是唯一一个有“武林盟主”的洲。
其他十二洲帮派林立,却如一盘散沙。但剑州的整个武林,是一个整体。
统治剑州江湖的,便是武林盟。
这是一个连当地官府都要客客气气,连朝廷都要承认其地位的组织。当然,武林盟并不是以力犯禁的邪道组织。
相反,武林盟的存在,让剑州的江湖秩序得到极大改善,做到了真正的江湖事江湖了。
金莲道长把据点选在这里,是因为此地秩序完善,有足够强大的江湖组织,有效的遏制地宗妖道的渗透。
这时,池水倏地沸腾,气泡咕咕,寒气如烟雾腾起。
那朵九色花苞,忽然活了过来,赤橙黄绿青蓝紫金白……依次亮起,霞光涨落,宛如呼吸。
霞光涨落数十次后,花苞一震,冲起一道数百丈高的霞光,将黑夜照亮。数十里外,只要抬头,都能看到这道瑰丽霞光。
“九色金莲每次濒临成熟,都要喷吐霞光,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时,穿着素色长裙,做少妇打扮的婉约女子,娉婷而来,与金莲道长并肩而立,眺望夜空中缓缓消散的霞光。
“黑莲必定察觉到了,瞒不过的,宗主,您有找到适合的帮手吗?”少妇忧心忡忡地说道。
金莲道长笑着反问:“你认为的,适合的帮手是谁?”
道号白莲的少妇柔声道:“自然是人宗道首,洛玉衡。”
金莲摇头:“她忌惮黑莲的业火,不会与他为敌的。九色金莲还不至于让她拼命,而我也暂时给不出让她心动的报酬。”
除非把许七安送到她床上……金莲道长心里腹诽。不过洛玉衡对双修道侣的人选非常重视,目前还无法下定决心,大概还在考察许七安。
少妇白莲想了想,见宗主神色平静,似是颇有把握,柳眉一扬:
“您莫非想出动天地会成员?可是,您不是说在他们成长起来前,在有足够把握铲除黑莲前,不会让他们身份曝光吗?”
“他们的成长超乎我的想象。”金莲道长解释。
“他们是谁?”白莲眨了眨明眸,带着几分好奇。
“等他们来了剑州,你便知晓。”金莲道长卖了个关子。
……
遥远的仙山里,某座古老的道观。
静室里,一盏油灯摆在桌案上,盘坐在蒲团上的黑影围绕着烛光而坐,他们的脸一半染着橘色,一半藏于阴影。
烛光把他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火苗摇曳,身影随之扭曲,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九色莲子快要成熟了……”
深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回荡在静室里。
烛光边的黑影,窃窃私语:“杀光金莲他们,夺回九色莲子。”
“把白莲抓回来,轮番采补,吸干她的精元。”
“我馋白莲的身子很多年了……”
“好久没有大开杀戒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吸食人血……”
“剑州有武林盟,是个麻烦,不过这样才有趣,嘿嘿嘿……”
话说的内容透着崩坏,语气阴森森,像是恶魔在聚会。
深沉的声音再次从虚空中响起:“也有可能是陷阱,楚州那位神秘高手是金莲的同伴,坐等我自投罗网。”
低语声瞬间消失,围坐在烛光边的阴影们似乎有所忌惮,收敛了嚣狂。
深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把消息传布出去,九州武林盟会感兴趣的。距离九色金莲成熟还有半月,其他州的江湖高手想必也会感兴趣。”
说到这里,深沉的声音桀桀怪笑:“这其中也包括大奉那位皇帝。”
……
东厢房,吹灭蜡烛,许七安躺在床榻上,正准备入睡。
忽然,熟悉的心悸感传来,有人通过碎片传书。
他旋即坐起身,重新点燃蜡烛,坐在桌边,掏出地书碎片,查看传书内容:
【九:诸位,再过半月,九色莲子便成熟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屏蔽天机
【四:现在吗?】
四号楚元缜率先回复。
金莲道长传书道:【九:不,不需要现在。九色莲花成熟,尚需半月,它迈入成熟的期间,恰是最脆弱的时候,经不起摧残。
【除非地宗想毁了它,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袭击。但半个月后,必然会迎来一场大战。】
二号李妙真传书道:【地宗妖道们已经发现你们的藏身之所?】
金莲道长回复:【黑莲与九色莲花之间存在密切感应,平时我能掩盖双方之间的联系,但莲子成熟在即,气息无法掩盖了,就在刚才,九色霞光冲霄,黑莲必定察觉。】
黑莲?地宗道首叫黑莲么,额,地宗的道士都是以有色莲花命名的?不知道有没有白莲……许七安还是第一次知道地宗道首的道号。
黑莲这个称号,无天佛祖,是你吗?
他坐在桌边,念叨出只有自己能听懂的梗,然后自顾自的,有些落寞的笑了一下。
楚元缜传书道:【这也意味着地宗妖道会准备的更加妥当,对我们非常不利。】
这时,极少说话的五号,丽娜传书回应:【管他呢,来再多人,我也能把他们砸成肉酱。】
看到这里,许七安觉得,有必要出声提示一下他们,以指代笔,输入信息:
【三:我听大哥说过,他在楚州时,见到过地宗道首参与血丹炼制,那是个分身。然而,实力隐隐有三品。如果争夺九色莲花时,再来一位这样的分身,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放弃九色莲花了。】
啊,假冒二郎说话,还真有些羞耻呢,不,真正让我羞耻的是李妙真和金莲道长知道我的身份……许七安恨不得捂脸,觉得自己社会性死亡又加深了。
天地会成员心里一凛,如果黑莲道首真的能出动一位三品分身,哪怕是堪堪够到三品战力的分身,也足以横扫天地会众人。
金莲道长传书道:【黑莲在楚州屠城案中获得了巨大好处,那尊三品分身想必就是当时塑造的。事后分身虽然毁了,但他必然还有余力,或许会再造出一具同等境界的分身。
【不过你们无须担心,而今我已经恢复,只要黑莲不是本体亲至,我便能对付他。呵呵,他不可能本体过来,这点我可以保证。
【你们要对付的是地宗其他的莲花道士。】
你拿什么保证黑莲一定不会本体来?还有,金莲道长你真的这么强么,黑莲分身可是三品啊……许七安皱了皱眉。
唔,当日金莲道长就是潜回地宗盗取了九色莲花,被黑莲道首打伤后,一路逃亡到京城。这么看来,金莲道长比我想象中的更强大?
甚至超越了四品?
见金莲道长信誓旦旦保证,天地会成员松了口气。
楚元缜传书道:【楚州屠城案告诉我们,淮王与黑莲有勾结,以此推断,元景帝会不会也和地宗有勾结?这一点,咱们不得不防。】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元景帝插手此事,变数就大了……李妙真心里一凛。
楚元缜不愧是本群另一位智商担当,说出了我的顾虑……许七安微微颔首。
一起砸扁就可以啦……丽娜满不在乎的想。
六号和一号始终窥屏,没有传书。
金莲道长传书回应:【此事倒也好办,三号,你通知一下你堂哥,请他出手相助。一来可以增加我方战力,二来魏渊不会坐视不理。】
好主意!
楚元缜眼睛一亮。
许宁宴虽然是六品武者,但金刚神功小成,又有儒家法术书卷,能发挥的战力远胜普通四品。
最关键的是,许宁宴是武夫。武夫攻杀手段,是所有体系里最顶尖的。
耐力也是最顶尖的。
除了手段单一,无法应对复杂情况,缺乏群体攻击技能,各方面都不存在短板。
额,金莲道长当初选择我作为三号地书碎片持有者,后来又将我当做桥梁,与魏公达成一定的默契,是不是就存了关键时刻利用打更人的想法?
许七安忽然想到这个细节,并认为极有可能。
如此才符合金莲道长老银币的形象。
金莲道长,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羞耻吗……李妙真没有说话,她坐在桌边,眼神复杂。
她是知道三号真实身份的,现在看着许七安和金莲道长唱双簧,天宗圣女觉得很羞耻。
【三:好的道长,我会通知我堂哥的。不过,如果魏渊答应出手,恐怕你的莲子还得再分润出去一些。】
【九:没问题,九色莲花一甲子成熟一次,一次能结十四粒莲子,贫道只能再分出去两粒。这一点,希望你能转告你堂哥,让他告之魏渊。】
【三:好的,我实力低微,就不凑热闹了,但我堂哥神勇无比,必定能助道长守护莲子。】
【九:呵呵,一门双杰。】
这两人……李妙真默默捂脸。
……
结束群聊后,许七安不出意外,收到了金莲道长的传书:“你修为如何了?”
许七安传书回复:“我正好缺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说不定能临阵突破,晋升五品。”
金莲道长:“很好,五品武夫,才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不惧群攻。”
许七安:“道长,先不说这个,黑莲与元景帝有勾结,如果让他知道我是地书碎片持有者,那元景帝也会知道。事后若是两人联手,我会很麻烦。我如何能暂时解除与地书碎片的认主关系?”
如果黑莲不知道他是地书碎片持有者,那么仇恨值就不会太高。
最重要的是,当日在楚州城,黑莲知道那位神秘强者是地书碎片持有者,那么许七安要是参与莲子守护战,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隐瞒关于“许七安”的一切。
这个办法有很大的弊端,他无法使用黑金长刀,无法施展天地一刀斩,无法施展金刚神功。而神殊,已经陷入沉睡。
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如何守护莲子?
二,解除与地书碎片之间的认主关系。
如此一来,许七安之所以会出现在剑州,是因为受到了李妙真和楚元缜的邀请。并不是他地书碎片持有者的身份。
聪明人甚至会产生联想,当日楚元缜和李妙真帮助他拦截禁军,是不是双方私底下达成了交易,换来日许七安帮忙守护莲子。
对比之下,第二个方法明显更好。
金莲道长沉默许久,传书道:“等你来了剑州,我再替你解除认主关系。地书秘法不能外传,希望你理解。当然,你若愿意拜我为师,这就不成问题。”
呵呵,您先跟我云鹿书院的四位老师打声招呼,看他们同不同意?许七安嘴角抽了抽。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当我师父?
反而是那位对我有师徒之实的大佬,却从未有过类似的心思,甚至不愿收我做义子……
翌日,许七安太阳高照才起床,捧着木盆来到院子,看见王妃秀发凌乱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儿,晒太阳。
他瞅了一眼五官平平无奇的大奉第一美人,没说话,自顾自的打了一桶水,准备洗脸刷牙。
王妃见状,连忙跑进屋子,捧着她的木盆出来了,蹲在他身边,把剩下的半桶水倒进自己木盆里。
然后把白色脸帕浸透浸湿,细细的擦拭脸颊。
许七安侧着头,看向身边的女人,难以置信道:“你是在等我打水?”
王妃边擦脸,边斜来一眼,哼哼唧唧:“不可以?”
许七安放下猪鬃牙刷,朝她拱了拱手。
……
离开王妃的小院,许七安回许府,牵来心爱的小母马,骑着它赶往打更人衙门。
抵达衙门口,他把缰绳丢给守门的侍卫,径直入内。
侍卫出于本能,接过缰绳,猛的想起许银锣已经不是银锣,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保持了沉默。
一路上,许多相熟的银锣、铜锣朝他颔首,但没人上前打招呼。
这并非他们势利,而是展现出过高的热情,很可能被人偷偷举报到陛下那里,打更人就是干这种事儿的。
只有魏渊不需要看元景帝的脸色,即使许七安不再是打更人,香火情仍旧在。
因此,他很快见到了魏渊,在七楼,熟悉的茶室里。
“魏公,地宗的金莲道长托我带句话,九色莲花成熟在即,希望您能出手帮助,他会用两粒莲子作为报酬。”
许七安还是如同以前那般,恭敬的抱拳。
他没解释九色莲花是什么东西,因为以魏渊的见识,不可能不知道九色莲花。
魏渊是许七安见过最博学的人之一,即使女学霸怀庆也远不如他。
“一粒足以,我会让倩柔去帮忙,但也只有他一个,不会有其他打更人。”魏渊温和地说道。
他旋即起身,眺望远景,沉声道:“在哪里?”
“剑州。”
“剑州……”魏渊沉吟道:“回头取一份武林盟的资料给你,九色莲花成熟,剑州武林盟作为地头蛇,不会毫不关注,甚至会出手争夺。”
许七安点点头,而后问道:“魏公,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苏航的人?”
“苏航……”
魏渊皱眉,念叨几遍,道:“似有印象,一时间竟记不起来了。你问此人作甚?”
“他是贞德29年的进士,元景14年,被贬江州担任知府,次年因贪污受贿问斩。他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我答应她,帮他查明父亲问斩的真相。”许七安道。
“有什么问题?”魏渊反问道。
一个因贪污受贿问斩的高官,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每届京察都有类似的高官倒台。
“我从隐秘渠道得知,此人是被王党、曹国公以及诸多勋贵宗亲联手斗倒。”许七安道。
魏渊思考了片刻,摇头道:“你的信息错了,我不记得二十多年前有这样的人物。”
魏,魏公不知道……许七安瞳孔略有收缩,思绪一下子翻涌沸腾。
他仿佛抓到了什么似的,灵感一闪而逝,最后选择先沉默,等搜集到更多线索,有更多推测,再与魏渊探讨。
“魏公,我想去档案库查一查此人资料。”
“好,我给你一份手书。”
……
三日之约很快就到,酒楼包间里,许七安等了一刻钟,陈总捕头和大理寺丞陆续赶来,两人都穿着便服,做了简单的伪装。
大理寺丞从怀里取出两份卷宗,递给许七安:“一份是元景14年的,另一份是元景15年的。”
许七安展开这份卷宗,认真阅读。
元景14年卷宗:东阁大学士苏航,收受贿赂,包庇下属侵吞赈灾粮食,导致饿死灾民无数,被贬至江州。
元景15年卷宗:东阁大学士苏航,同样收受贿赂,被人进京告御状,朝廷彻查属实后,问斩!
苏航竟然是东阁大学士……那曹国公密信里写的是“苏党”?许七安把卷宗还给大理寺丞,转而又看了陈捕头递来的卷宗,两者没什么差别。
“寺丞大人,您在朝为官多久了?”许七安举起酒杯示意。
“二十有五。”大理寺丞也抬起酒杯,哧溜喝了一口。
“那您为何会不识得东阁大学士苏航?”许七安质疑道。
大理寺丞的脸色陡然僵硬,端着酒杯,愣愣发呆,对啊,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内阁的大学士?我为什么对苏航这号人物没有半点印象?
许七安没有多问,招呼两位喝酒吃菜,这年头不用考虑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的规矩,即使他喝的伶仃大醉,往小母马身上一趴,小母马也能驮着他哒哒哒的返回许府。
酒足饭饱后,许七安没有送大理寺丞和陈捕头,目送他们打开包间的门离开。
许七安带着几分微醺,往大椅一躺,一只手搭在桌上,指头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他陷入了思考。
“大理寺和刑部都有卷宗,唯独打更人衙门没有,按照时间推断,魏公那会儿还没有执掌打更人衙门,他真正开始掌权,是山海关战役之后……而苏航死于23年前,山海关战役发生在20年前。
“苏航是东阁大学士,可大理寺丞、魏公却并不记得此人,不但是他们,我重新问过曹国公的魂魄,他竟也不记得苏航,再联想到密信里诡异消失的那个字……”
许七安脑海里浮现四个字:屏蔽天机。
下意识的,他的念头是:这事和监正有关?
但隐隐觉得这个猜测缺乏证据,缺乏相应逻辑……想着想着,他靠在长椅上,打了个盹。
一刻钟后,苏醒过来。
“咦,我竟然睡着了?大理寺丞和陈捕头走了?”许七安捏了捏眉心,自顾自的站起来:
“苏航这案子真麻烦啊,一点线索都没有,早知道就不答应苏苏了。还不是因为她实在太漂亮,否则我才懒得费脑子……”
他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一切,舒展懒腰离开包厢。
……
黄昏,寝宫内。
老太监臂弯里搭着拂尘,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进入寝宫。
“陛下,有急事……”
元景帝刚食饵,借着药力盘坐吐纳,没有搭理。
老太监便不敢再打扰,颇有些急躁的等待许久,终于,元景帝结束吐纳,睁开双眼,淡淡道:“何事?”
老太监从袖子里摸出纸条,递给元景帝。
元景帝接过,展开纸条看了一眼,深邃的瞳孔里迸发出亮光。
“九色莲子,点化万物……”
第一百六十六章 等一个家伙
元景帝收好纸条,吩咐道:“通知魏渊,让他进宫来见我……不,不用了。”
刚经历人生“起伏”的老皇帝,沉吟许久,道:“通知淮王的密探,即刻前往剑州,争夺九色莲子。可以与地宗道士配合。”
顿了顿,他补充道:“尽量多带一些法器。”
老太监躬身退下。
……
剑州未处大奉西北地带,西邻雷州,北接江州。同时,因为有两条漕运途径剑州,故而繁花似锦。
不过,剑州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独特的地域文化:武林盟!
历朝历代,对于江湖组织的态度都是招安和打压为主,听话的招安,不听话的打压或剿灭。如此才能维持王朝统治,维持世道太平。
但凡事总有例外。
剑州的武林盟,就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做到无惧朝廷的江湖组织。
剑州自古以来,便有着深厚的武道文化,帮派林立,其中有许多屹立不倒的“百年老字号”。这些帮派,尽归武林盟管辖。
但这些帮派并不足以支撑武林盟如今的地位,追本溯源,得从史书中去找。
大周末期,百姓民不聊生,天下群雄揭竿而起,试图推翻暴政。大奉皇帝未曾发迹前,不过是无数叛军中的一支。
拉拢起数百兵马,以攻占小县城为主,然后招兵买马。
在那个时候,有几支叛军早已成了火候,具备割据一方的强大军事力量。其中一支,便来自剑州。
这支剑州叛军的首领是一位三品武夫,于战乱年代崛起,四处征战,无一败绩。
后来,大奉开国皇帝崛起,成为推翻暴政的主力之一,等大周覆灭,各路义师逐鹿中原,旧朝廷已经被推翻了,为了不再流血,剑州那位三品武夫向大奉高祖挑战。
以各自军队为筹码,来一场武夫间的意气之争。
结果不用多说,剑州那位三品武夫输了,按照约定,他把军队交给了大奉高祖,只带走核心下属,返回剑州,建立了武林盟。
那位三品武夫已经绝迹数百年,但武林盟一直宣扬他还活着,这便是武林盟真正的底气所在。
“原来武林盟的前身是义军啊……”
烛光下,桌边,许七安合上打更人案牍库带出来的卷宗,他觉得这里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漏洞。
“按照卷宗记载,那位武林盟的开创者,三品高手,当初是输给了大奉高祖的。可是,高祖早就魂归天地,他凭什么还活着?”
没道理实力更强的高手反而死了,而实力低的却还活着。大家都是武夫,都是一样的粗鄙,凭什么你能活几百年?
顺着这个思路,他突然发现了以前忽略的一个细节,武宗皇帝当年清君侧为由篡位,是一名武道巅峰的枭雄。
但,百年后寿终正寝……
“从大奉高祖和武宗两位皇帝的情况看,武夫似乎不能长寿?但如果是这样,剑州那位匹夫是怎么活过几百年?
“武林盟在虚张声势,诓骗天下人?不可能,如果是谎言,顶多骗一骗普通人,骗不了朝廷。但朝廷默许了武林盟的存在,说明有所忌惮,那位曾经的义军领袖,真的可能还活着……
“那,问题就出在大奉皇室身上?是什么原因让大奉皇室的高品武者,无法长生呢。”
许七安想不出来,便扭头问另一侧,盘坐在软塌的钟璃:“钟师姐,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钟璃披头散发的脑瓜子转过来,眼睛藏在凌乱发丝里,注视着他。
“大奉开国皇帝是怎么死的?”
“慢慢老死的。”
“……”许七安噎了一下,忙补充道:“可是,巅峰武夫的寿元难道和普通人一样?”
“我,我不是武夫,不知道呀……”钟璃小声说,她为自己不能替许七安解惑,感到愧疚。
这样啊,算了,反正也不是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急事……许七安吹灭蜡烛,脱掉鞋子,爬上床,笑着调侃道:
“过来一起睡?”
钟师姐还是黄花大闺女,所以不搭理他。
……
剑州。
九州地理志记载,剑州有山,山中有兽,人面兽身,六尾,能吞月,名曰“犬戎”。
犬戎山是武林盟的总部。
销魂手蓉蓉,随着师父,还有楼主,乘坐马车来到犬戎山,这座剑州武林人士心目中的圣山。
万花楼的楼主,带来了十几名高手,应召而来。
万花楼以女子为主,个个花容月貌,烟视媚行。资质好的,留下来做嫡传弟子,资质偏差的,则外嫁出去。
百年来,剑州大部分排的上名次的帮派,多多少少都与万花楼有姻亲关系。
“这次师父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记得莫要逞强,当个旁观者便成。”美妇人叮嘱徒儿。
即使在一众美人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蓉蓉,先点点头,而后有些不服气的说:“师父,我已经六品了。”
六品铜皮铁骨,在江湖上也算是中流砥柱,走到哪儿都能被人尊敬。也就剑州这样的武道圣地,才显得一般般,并不出彩。
美妇人摇摇头:“六品不够看的,接下来的事件里,恐怕只有五品以上,才能参与,五品之下,怕都是送死的马前卒。”
销魂手蓉蓉心里一凛,低声道:“师父,究竟发生何事?”
说话间,马车在犬戎山脚停下来,万花楼的女子们跃下马车,举目眺望。
犬戎山缭绕在云雾间,奇峰陡峭,怪石嶙峋,山林茂密,百年老树参差,一座座阁楼、院落掩映其间。
穿过山脚的汉白玉建造的牌坊,蓉蓉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听见师父低声道:“你知道地宗吧。”
蓉蓉点头。
道门三宗,在江湖上是“仙家大派”,九州最顶尖的势力,三宗道首是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
“听楼主说,地宗有一伙道士,在剑州培育一株叫做九色莲花的异宝,不久前,异宝成熟,霞光冲天。曹盟主上门索要莲藕,遭拒,与地宗道士打了一架。
“事后,武林盟便召集各大派,欲意围剿那伙道士。”
蓉蓉大吃一惊:“曹盟主这是作甚,纵使武林盟千秋鼎盛,也绝对得罪不起道门地宗的。”
美妇人忧心忡忡的点头,旋即又摇头:“曹盟主雄才伟略,眼光独到,他敢这么做,必定是有缘由的,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这时,蓉蓉听到前头带路的楼主,柔媚清冷的声音传来:“噤声。”
师徒俩便不再说话,蓉蓉抬起头,看着楼主的背影。
万花楼女子衣着比较开放,又是夏日炎炎,穿的颇为清凉,从蓉蓉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见楼主圆润丰满的翘臀,往上是丝带系着盈盈一握的纤腰;流畅曼妙的背部曲线。
楼主常年轻纱遮面,紧靠一双狐媚子般眸子,浮凸的身段,便被外界誉为万花楼“花魁”,魅力可见一般。
很快,他们抵达了山顶,由盟里管事领着,进了大院,万花楼的楼主穿过院子,走进议事大厅,其余人则留在院外。
蓉蓉低调顾盼,看见大院子侯立着许多熟悉的面孔。
人均背着一把剑的是墨阁的弟子,柳公子和他的师父便在其中。
穿青衣的是神拳帮的人,这个帮派的人出拳很有章法,近来收了许多个性张扬的女弟子。
穿金红相间服饰的是千机门,擅长使用各种暗器、毒药,手段诡谲难缠。
浑身笼罩黑袍的是飞刀门,飞刀既是暗器,又非是暗器,据说飞刀门的门主,能驾驭一百零八柄飞刀。
攻杀之时,堂堂正正,甚是了得。
蓉蓉默默收回目光,仅是到场的江湖组织,便有十八个之多,能相应武林盟号召,前来会师的,都是高手,绝对没有喽啰。
盟主对什么九色莲花是志在必得啊……蓉蓉心里暗想。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多时辰后,万花楼的楼主率先出来,而后是其他门主、帮主。
蓉蓉透过敞开的议事厅大门,看见屋内的高椅上,坐着一位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紫袍,金线绣出层层叠叠的云纹。
她不敢去看那人的面孔,迅速低头,跟在楼主和同门身后,离开大院。
来到安置万花楼的住所,楼主召集了美妇人在内的几位长老,进屋谈事。
到了黄昏,美妇人返回,蓉蓉立刻拉着师父回房间,关好门窗,追问道:“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美妇人沉吟许久,缓缓道:
“事情已经明白了,潜伏在剑州的那支地宗道士,是地宗的叛徒,他们偷取了九色莲花,依靠武林盟的“庇护”潜藏起来,躲避地宗的追捕。
“不久前,异宝成熟,出现异象,地宗道首追了过来,但因为忌惮武林盟,因此与曹盟主达成协议,双方共同围剿地宗叛徒,报酬是一节莲藕。
“曹盟主许诺楼主他们,将来培育九色莲花成熟,但凡参与者,都能分到莲子。呵呵,你可能不知道,这莲子是难得的瑰宝,可以点化万物,便是凡铁,也能诞生器灵。
“当然,莲子一甲子成熟一次,周期漫长,曹帮主还许诺了其他利益。”
点化万物……蓉蓉抿了抿嘴,目光里悄悄闪烁起垂涎。
这样的至宝,任何人都会渴望,都会垂涎。
她旋即皱了皱眉:“这,如果是这样,曹帮主为何要召集我们?以犬戎山武林盟的势力,联合地宗,不难剿灭那支叛逃的道士吧。”
美妇人赞许的点头:“那支叛离宗门的道士自然不足为虑,覆手可灭,曹盟主真正要防的,应该是地宗言而无信。”
蓉蓉恍然大悟。
……
另一边,墨阁歇脚的居所,房间里。
柳公子惊喜道:“那莲子真有如此神奇?”
柳公子的师父,擦拭着心爱的长剑,颔首道:
“自然,道门地宗的至宝,怎么神奇都不夸大。若是为师能得到一枚莲子,便将它用来点化这把剑。”
柳公子目光顿时落在原本属于自己的法器上,咽了咽唾沫,用力点头:“莲子成熟那是一甲子后的事,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待它的。
“将来,它会是我们这一脉代代相承的绝世神兵。”
柳公子师父倒也没反驳,微微颔首,笑道:“听阁主说,那支叛逃地宗的道士实力不算强,但不能心存侥幸,你这次就别参与了,在外围观战吧。”
柳公子用力点头。
……
一晃便过去一旬,剑州当地官府惊愕的发现,这段时间来,剑州来了许多江湖人士。
他们群聚在客栈、酒楼、妓馆,把剑州将有异宝出世的消息大肆传播。
剑州知府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官府最反感的便是武林人士啸聚,容易惹出事端。
当即征调卫所兵力,加强防备,时刻在城外待命。
而后派人打探情报,竟颇为轻松的就了解到异宝出世的地点,在剑州城远郊的一座山庄。
剑州官府如释重负,只要混战不发生在城内,江湖人士打生打死,他们才懒得多管。
山庄里,金莲道长站在阁楼之上,眺望远处山道。
肤白貌美的白莲登上阁楼,与他并肩而立,无奈道:“方才又有一伙江湖人陷入迷阵,被弟子们打晕捆绑。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共俘虏了数十名江湖人士,这些人罪不至死,若害了他们性命,便是残杀无辜。不杀,留着也是隐患。如何是好?”
金莲道长叹息道:“这是黑莲故意放出风声……”
换成其他势力,其他组织,遇到这种情况,定会毫不犹豫的杀鸡儆猴,震慑宵小。
但金莲道长他们不能这么做,因为地宗修的是功德,不能无故杀生,否则会产生心魔,堕入魔道。
“黑莲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散播流传,引来众多江湖人士。”白莲抬起素手,把青丝拢在耳后,无奈的叹口气。
金莲道长笑容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早掌控,悠悠道:“不急,等一个家伙,他若来了,那些乌合之众,会退去八成。”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去剑州
白莲女道长,很想知道金莲道首挑了哪些江湖高手作为地书碎片持有者,她是有颜色的莲花,地位颇高。
知道一些内幕,金莲道首挑选的碎片持有者,据说都是拥有大福缘的后起之秀。他们将来会是金莲道首铲除魔念的重要依仗。
可问题是,这些年轻人都是后起之秀,实力再强,能强到何处?
除非每一位都是四品,否则白莲不认为这些年轻人能挡住地宗入魔的几位莲花道士,能挡住黑莲道首,能挡住武林盟的人马。
但,金莲道首似乎对他组建的“地书天地会”很有信心。
九州各地,青年俊彦数之不尽,犹如过江之鲫,实在猜不出金莲道首物色的年轻人是谁……白莲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
犬戎山。
深夜,身穿紫袍,金线绣出层层叠叠云纹的曹青阳,独自一人离开大院,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人,与国同龄。
月光黯淡,树影婆娑,他窸窸窣窣的沿着山间小路行走,紫袍下摆抚动路边的杂草。
曹青阳,年过四十,五官端正,眸光锐利,面相上完美契合一个“正”字。
关于这位盟主,剑州江湖一直有个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言,据说前任盟主痴迷于面相学,他有一次偶然间,遇见当时还是武林盟一个喽啰的曹青阳。
大喜过望,直言此子面相非凡,是万中无一的后土相。天圆地方,大地厚德载物,拥有后土相的人德行无缺,能领群雄。
遂收为弟子,传授一身武学,并将武林盟的盟主之位传授于他。
不管面相学有没有道理,但前任盟主的眼光确实不错,从武学造诣来讲,曹青阳是剑州第一武夫,武榜魁首。
从职业素养而论,曹青阳统领剑州武林盟,十多年来未犯大错,剑州江湖秩序稳定,甚至还会配合官府,缉拿一些江湖逃犯。
山林间跋涉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面巨大的崖壁,高耸崖壁的底部,是一座石门。
石门紧闭着,门口落满了腐烂的树叶,长满了杂草,似乎尘封无尽岁月,未曾开启。
踏出林子,看见崖壁的刹那,曹青阳敏锐的察觉到崖顶亮起两道红灯笼,在他身上“照”了一下,继而熄灭。
那是犬戎。
曹青阳来到石门边,弯下脊梁,声音沉稳恭敬:“老祖宗,我会替你夺来九色莲藕,助您破关。”
门内并没有回应。
曹青阳继续道:“自二十年前的山海关战役后,大奉国力日渐衰弱,朝廷对各州的掌控力急剧下降。各州灾情不断,徒孙有预感,大乱降至。”
门内终于响起苍老且缥缈的声音:“大奉的皇帝还在修道?”
曹青阳颔首:“是的。”
“哼!”
冷哼声从门缝里传出。
曹青阳继续道:“近来,从京城传回来一个消息,那位戍守边关的镇北王,为了冲击二品大圆满,屠戮楚州城三十八万百姓,被一位神秘强者斩于楚州城。”
当即把消息简单的说了一遍。
“斩的好!”那声音回应。
“事后,元景帝为掩盖罪行,杀害进京伸冤的楚州布政使,包庇主犯之一的护国公。”
“朝堂诸公不管?监正不管?”那声音低沉了几分。
“是的。”
曹青阳声音落下,忽觉脚下大地微微颤抖起来,石门也颤抖起来,灰尘簌簌掉落。
崖壁上,那两个灯笼又亮了起来,冷冷的注视着他。
“老祖宗息怒,此事还有后续……”曹青阳忙说。
山体震颤声停止,崖壁上两盏红灯笼旋即熄灭。
曹青阳吐出一口气,威严端正的脸庞,露出明显的放松情绪,接着说道:
“后来,一位银锣闯入皇宫,擒拿护国公,痛斥皇帝罪行,痛斥镇北王罪行,将涉案的两位国公斩于菜市口。”
石门内,许久没有传来声音,静默了半刻钟,缥缈的叹息声传来:“自古匹夫最可恨,自古匹夫最无愧。”
曹青阳想了想,解释道:“老祖宗,那银锣并没有死。”
“哦?”
这一次,低沉缥缈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的好奇。
“此人名叫许七安,是一名打更人,去年京察崛起的人物,老祖宗要是想听,徒孙可以与您说道说道,您莫要嫌我烦便是。”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老夫故步自封数百载,不知世外江山,不知九州江湖,除了隔段时间听你唠叨,其他时候,无趣的很。”
曹青阳便在石门前盘坐,一板一眼地说道:“近年来,江湖中最有意思的是飞燕女侠,朝堂上最令人拍案叫绝的便是这个叫许七安的银锣……”
当下,把京察之年,许七安崛起的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
武林盟能称雄剑州江湖,让官府忌惮,朝廷默许,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最让曹青阳自傲的不是盟中高手,也不是那八千重骑兵。
而是他一手打造的情报系统。
贩夫走卒,江湖游侠,这些人组成的情报系统,在曹青阳看来,虽及不上那魏青衣的打更人暗子。但论及底层的信息情报,却更胜一筹。
从牢中破解税银案,到刀斩上级,从桑泊案到云州案,一直到最近的楚州案,曹青阳都能说的详细明白。
剑州对这位许银锣,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当然,也是因为那人做出的事过于惊世骇俗,过于高调,想不知道都难。
石门里的老祖宗耐心的听着,听一个小人物的晋升之路,竟听的津津有味。
“有趣,有趣,此子若不夭折,大奉又将多一位巅峰武夫。”苍老的声音含笑道。
“江湖传言,此子天赋不输镇北王。”曹青阳颔首,不觉得老祖宗的评价有什么问题。
“相比起镇北王,我更希望看到姓许小子这样的武夫出现。”苍老的声音叹息道:
“武夫以力犯禁,越无法无天,念头就越纯粹,因为武夫修的是自身……镇北王是一位纯粹的武夫,所以他能走到那个高度,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做出屠城暴行,所以,自古匹夫最可恨。
“姓许的那小子,同样是无法无天,做事只求问心无愧的人。因此,他为一个不相干的少女,刀斩上级,他会为一时的热血,独挡……多少叛军来着?”
“斩了两百多叛军。”曹青阳回忆了片刻,答道。
“你刚才说他独挡一万叛军。”苍老的声音说道。
……曹青阳面皮微微抽搐,沉声道:“有的说是八千,有的说是五千,也有的说是一万、两万……传闻实在太多,我给记岔了。”
苍老的声音“嗯”了一下,继续说道:“包括这次的楚州屠城案,人人忌惮皇权,不敢放声,唯独他敢站出来,冲冠一怒。所以,自古匹夫最无愧。”
曹青阳低头:“谨记老祖宗教诲。”
顿了顿,他再次提及此次拜访的正事:“地宗的九色莲花便在剑州,再过几日便成熟了。我想夺来莲藕,助老祖宗破关。
“只是,那地宗道首堕入魔道,不足为信,徒孙半只脚踏进了三品,仍有半只脚怎么都迈不过来,恐无力对抗地宗道首,请老祖宗助我。”
“道门天地人三宗,历代道首都是二品,我如何助你?”
“老祖宗,来的只是一具分身,最多便是三品。”曹青阳补充道。
石门缝隙里,挤出一滴剔透的血珠,撞入曹青阳眉心。
……
清晨,阳光普照大地,带来强而有力的热量。
许七安适时醒来,头大如斗,有些难受,边打哈欠,边心里嘀咕:“好久没去看望浮香了,甚是想念啊。”
穿戴整齐,唤醒不远处软塌上的钟璃,招呼她一起去洗脸刷牙。
两人蹲在屋檐下,握着猪鬃牙刷,刷的满嘴泡沫。
“真正顶级的法器,并不是烙印其中的阵法,而是神器有灵。”
这时,钟璃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然后歪着头,默默看着他。
许七安皱着眉头,骂道:“有话你就说完,给我一个眼神,我就能领会了?”
“哦哦……”
她含糊不清的“哦”了两声,含一口水,吐掉白沫,轻声道:“老师给你的那把刀,空有绝世神兵的架子,却没有相应的器灵。”
许七安心里一动:“然后?”
钟璃认真的建议,声音宛如屋檐下的风铃,清脆中带着软濡:“一定要拿到莲子,它能点化兵器,让你的刀诞生器灵。
“拥有了器灵的武器,将成为一柄真正的大杀器。九州最顶尖的法宝,如镇国剑、地书这些,都是拥有器灵的。
“也就是说,诞生器灵,是迈入九州最顶尖法宝行列的基础。监正老师赠你的佩刀,若是能拥有器灵,高品武夫的肉身便不再是那么无敌。”
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莲子是能点化万物的,自然也能点化我的佩刀……许七安怦然心动。
他心里估算了一下,若是黑金长刀诞生器灵,再配合他的《天地一刀斩》,那就不止是同阶无敌那么简单。
极有可能,极有可能跨一个境界斩杀敌人。
等他真正晋升五品,说不定能搏杀四品武夫,嗯,就算四品巅峰不行,但寻常四品还是不难的。
以此类推,如果晋升四品,那是不是同阶中,攻杀之术数一数二?
许七安现在最缺的,就是真实的战力,武器也是战力的一种。
钟璃漱了漱口,软濡的声线说道:“器灵诞生后,刀便不是死物,你日日温养它,它会认主,旁人无法使用。你有地书碎片,你该明白。”
钟璃真棒……许七安迫不及待想去剑州了,他故意板着脸,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地书碎片,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守护莲子,你是不是窥视我传书?”
“?”钟璃傻乎乎的看着他。
许七安抹了抹嘴角,把掌心里的泡沫涂在她头顶,再把原本就乱糟糟的东西弄成鸡窝。
他得意洋洋,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我,我要洗头……”
钟璃无辜的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委屈的走开了。
哈哈,如果是王妃的话,这会儿就扑上来抓花我的脸……许七安发出得意的“哼哼”。
熟悉的心悸感,在这个节骨眼袭来。
许七安皱了皱眉,丢下猪鬃牙刷,返回房间,从枕头底下抓起地书碎片,查看信息。
【九:诸位,即刻出发来剑州,情况有些不妙。】
楚元缜立刻回复:【四:情况不妙是什么意思,道长,剑州发生何事?】
【九: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次的敌人有点多,局势很不妙,你们最好立刻过来,面谈。】
这次敌人有点?许七安眉毛立刻扬起。
有了钟璃的一番话,他对莲子势在必得,因为这能让他拥有一把绝世神兵,而不再只是收获一个可啪的小妾。
“我要立刻离开了,嗯,先送你回司天监。”许七安抓起钟璃的胳膊,奔出房间。
恰好,看见李妙真提着飞剑,从房间里出来,身边没有苏苏,可能是收入阴囊里了。
“我送她回司天监。”许七安道。
“嗯。”李妙真颔首。
厄运缠身的钟璃,就算是平时都要小心翼翼,若是身处战场的话……
骑上小母马,带着钟璃返回司天监,许七安正要和李妙真会合,心里却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杨千幻是四品术士,攻杀之术不及武夫,但一手阵法玩的很溜,还有法器……
许七安看见钟璃顺着石阶往下,即将消失在眼前,连忙喊道:“钟师姐,杨师兄是在底下对吗?”
钟璃回过头:“嗯”
“杨师兄?杨师兄?”他冲着地底大喊,声音轰隆隆回荡。
“吵死了,喊我何事?”杨千幻不满的声音传来。
“想找师兄帮个忙……”
许七安刚开口,便被杨千幻打断、拒绝:“不帮,滚!”
许七安无奈的看向钟璃,钟璃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他想了想,叹息一声,高声道:
“我此去,是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此去,是为杀尽宵小,震慑江湖。我此去,是去武道圣地的剑州,只为与剑州的江湖说一句话: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说完,许七安眼前白影一闪,杨千幻负手而立,沉声道:“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地书碎片持有者——许七安
剑州,月氏山庄。
年约四十,脸蛋圆润,身段丰腴的白莲道长,穿着玄色道袍,青丝挽起,插入一根乌木道簪,简洁随性中透着妇人的婉约。
往日里温婉随和,始终挂着笑容的白莲道长,此刻脸色严肃,无声的走在山庄外围的区域。
十几名弟子跟在她身后,清理着障碍物,试图重新布置阵法。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炮火轰击,炮弹如同陨星坠落,撞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坑,冲击波掀开地面铺设的青石板,摧毁房屋和树木。
一名天地会弟子不幸被炮火击中,尸骨无存,两名天地会弟子身受重伤。
自从逃出地宗后,这群保持理智,没有堕入魔道的地宗弟子,改名为“天地会”。
而最重要的是,金莲道首在山庄里布置的阵法,被硬生生撕开一角,再也无法挡住汹涌而来的敌人,其中包括那些实力不强,却数量众多的江湖人士。
江湖散修向来是个令人头疼的群体,他们数量众多,他们手段诡橘卑劣,他们为了获得资源,可以抛头颅洒热血。
毕竟没有靠山,想要晋升,就不能放过任何机遇。
“白莲师叔……”
一名穿浅蓝色道袍的弟子飞奔过来,眼里含泪,哽咽道:“凌真师弟,他,他……”
话没说完,痛哭了起来。
凌真是重伤的弟子之一,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来。而他没有修出阴神,死便是死了,与常人无异。
白莲身后,十几名弟子眼圈一红。
地宗道首入魔后,大部分弟子都堕入魔道,成了妖邪,如今他们这些神志清醒的弟子只有三十六位,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现在,地宗正统弟子,只剩三十四位。
“他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我们的。”美妇人叹息道。
“白莲师叔,你不是说金莲道长请了地书碎片持有者们前来相助么?他们人呢,怎么还没来?”
一位女弟子含泪问道。
闻言,其余弟子也看了过来,眼里透着微微的亮光,因为白莲师叔不止一次向大家强调,地书碎片的持有者都是天之骄子,本领高强。
一定能帮他们守住莲子,度过这次劫难。
“会来的,会来的……”
白莲道长不停的安慰弟子们,她没有把自己的担忧暴露出来,不久前的火炮轰炸,委实出乎她的预料。
按照金莲道首的布置,月氏山庄整体便是一座阵法,每一位地书碎片持有者守住一个位置,借助阵法的威力,便能挡住外敌,拖到莲子成熟。
莲子一旦成熟,金莲道长便能恢复部分战力,而且,不必再死守山庄,他们就可以边战边退。最后成功撤离。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修补阵法,堵住这个缺口。”白莲吩咐道。
弟子们没有再说话,各自忙碌起来。或清扫废墟,或修补阵法。
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风韵极佳的妇人皱起秀气的眉毛,无声的叹息。其实,地书碎片持有者是谁,能否帮助他们度过这次危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喵……”
这时,几只橘猫从灌木丛里窜出来,静静的看着忙碌的弟子们。
这些猫是金莲道长带回来的,养在山庄里还一阵子了,平日里在山庄四处游荡,倒也不跑,似乎把这里当家了。
真不知道金莲道长出去一趟,怎么就爱上了养猫,不过女弟子们挺喜欢这些猫,修炼之余,喜欢抱着逗弄。
白莲道长看着几只猫儿,笑了笑。
“白莲师叔,修复阵法还有用吗?即使我们修补好了,下一轮炮火来临,轻而易举就摧毁了我们的成果……”
一位年轻的弟子发泄似的砸掉手里的材料,红着眼,悲愤又无奈:“我们不是司天监的术士,我们刻画不出抵挡炮弹的阵法。
“我们,我们守不住莲子的。堕入魔道的妖道,武林盟,还有突然出现的朝廷势力……我们凭什么守,凭什么?!”
他的情绪传染给了其他弟子,众人默默看下手里的工作,默默的看着白莲道长。
婉约俏丽的中年道姑心里一凛,知道弟子们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这段时间,各路散修齐聚十几里外的小镇。
其中包括武林盟、地宗妖道、以及那支可以调配法器火炮的朝廷势力。
这些情报,月氏山庄都有派弟子乔装潜入,伪装成江湖人士暗中收集。正因如此,他们知道敌人有多强大。
担忧和恐惧在心里积压这么多天,被刚才那场火炮轰炸给引燃了。
“你们别担心,我们还有地书碎片的持有者,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
她话没说完,便被一位年轻的女弟子打断,她蹲在地上,大声反驳:“其实根本没有地书碎片的持有者,对不对,师父?
“如果真的有什么援兵,真的有地书碎片持有者,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你一直不告诉我们,就是因为你在骗我们。”
白莲柳眉轻蹙,扫过众弟子,他们同样也在看她,一双双眼睛里填满了失落和沮丧。
原来他们也是这么想的……白莲道长瞳孔倏然锐利,喝道:
“即便真没有地书碎片持有者,你们就无法战斗了?我地宗广修功德,行侠仗义,弟子门人何曾怕过死。”
弟子们沉默了片刻,一位年轻弟子摇着头,惨笑道:“白莲师叔,我们不怕死,我们怕的是无用的牺牲。
“时至今日,地宗真正的香火便只剩二十四人,为了九色莲花,尽数折损,您,您和金莲师叔真的这么想的吗?”
又一位弟子双拳紧握,眼里含泪:“如果师兄弟们都死在月氏山庄,纵使保住了九色莲花,又能如何?香火都断了啊。”
先前大声反驳的女弟子,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师父,我们退吧,您去和金莲师叔说说,好不好?”
白莲道长没有恼怒,只是觉得悲伤,想当初,这些孩子意气风发,都是地宗将来的顶梁柱。自从道首入魔后,他们东躲西藏,看着同门、师长堕入魔道,把屠刀挥向他们。
多年过去,他们已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的意志,正慢慢被磨平,他们的勇气,正一点点消磨。他们太需要一场胜战来挽回自信,塑造信仰。
突然,白莲耳廓微动,听见风中传来微弱的动静,她下意识的抬头,看见一道剑光呼啸而来。
御剑飞行?
白莲心里一凛,御剑飞行是道门独有手段,天地人三宗都能施展。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一位御剑飞行的高手,地宗妖道的可能性更大。
周围的年轻弟子们立刻警戒,纷纷驭出自己的法器,真到了不得不战斗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畏惧死亡。
飞剑之上的人影,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十几道气机锁定,不慌不忙的探入怀里,摸出一把玉石小镜,朝底下众人晃了晃。
年轻的弟子们,仍然严阵以待,并不识得此物。但白莲瞳孔微有收缩,认出了那是地宗至宝,地书碎片。
“是,是地书碎片持有者……”白莲惊喜道,同时用力压了压手,示意弟子不要贸然出手,误伤援兵。
地书持有者……来了?
众弟子脸上呈现出或惊喜,或茫然,或激动的表情,竟真的有地书碎片持有者。
虽然白莲师叔一直在强调有援兵,但不管弟子们怎么追问,白莲师叔偏不说出地书碎片持有者的身份。
时间一久,弟子们表面没说,心里却产生了质疑。
而今,在他们意志最消沉的时候,地书碎片的持有者真的出现了。
飞剑降落在废墟边,两个美人儿翩然跃下,前头那位穿着道袍,有一张明丽的瓜子脸,唇红眸亮,肤白如雪,眉尾带着微微的锋芒,英气勃勃。
另外一位少女有着南疆人的特征,五官精致绝美,气质活泼,蔚蓝色的眸子宛如大海,灵动闪亮。
但小麦色的皮肤,矫健的身姿,让她看起来像是生活在丛林里的小雌豹。
“李妙真,天宗圣女李妙真……”
“是妙真师姐?真的是妙真师姐?”
“太好了,妙真师姐是我们地宗的地书碎片持有者?”
弟子们认出了李妙真,天地人三宗各有各的理念,天人两宗更是势如水火,但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三宗弟子偶尔会相互拜访,虽说天人两宗经常不欢而散,但道门两个字,终究是让三宗维持着微妙的联系。
不至于完全断绝。
前阵子,李妙真和楚元缜的天人之争,闹的沸沸扬扬,月氏山庄又不是与世隔绝,天地会弟子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妙真行了一个道礼,矜持微笑:“诸位师兄姐弟们有礼。”
天地会的年轻弟子们纷纷回礼,而后看向丽娜。
李妙真意会,介绍道:“她来自南疆力蛊部。”
众人再朝丽娜行礼,南疆小黑皮躬身回礼。
“只,只有两位吗?”一个年轻的弟子试探道。
如果只有两位援兵,其实对局势并没有太大用处,尽管天宗圣女李妙真已经踏入四品,是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
可眼下的局势是群狼环伺,高手如云。
“他们快到了。”李妙真笑了笑。
他们……天地会的众弟子心里一喜,这意味着援兵不止一位,他们开始期待地书碎片其他的持有者。
南疆的小姑娘修为如何,看不出来,但李妙真却是大名鼎鼎,想必其他人也不会差。
正想着,又有人御剑而来,在月氏山庄上空盘旋一圈,迅速降落,朝李妙真等人刺来。
剑脊上站着两人,这次是两个男子,前头那个穿着青衫,面容清俊,额前一缕白发。
青衫男子身后,是一位魁梧的中年和尚,五官平庸,气质温和,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楚元缜,人宗记名弟子,诸位地宗的同门,对他想必不陌生。”李妙真笑着介绍。
“楚元缜?”
一位清秀女弟子惊呼起来。
天人之争前,楚元缜的名声只在京城流传,但与李妙真交手之后,这位人宗记名弟子,迅速名声大噪。
他之前的事迹也被扒出来,元景二十七年的状元,次年辞官,修武道。沉寂数年后,迅速崛起,被魏渊誉为“京城第一剑客”。
是个有着浓厚传奇色彩的人物。
道首居然把天人两宗最杰出的弟子拉入天地会……白莲道长惊喜不已,李妙真将来可是要成为天宗高层的。
她加入天地会,会不会是天宗的意思?天宗也觉得地宗群体入魔事件有损道门形象,打算出手?
同样的道理,人宗道首洛玉衡,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法?
白莲道长看的比普通弟子更深刻,更长远。
“我天地会遭此大难,多谢四位不远千里赶来助阵,没齿难忘。”白莲迎上来,郑重施礼。
顿了顿,她继续道:“眼下局势非常糟糕,仅是武林盟的四品高手便比我们还要多,何况还有入魔的妖道们,还有一群浑水摸鱼的散修。
“几位尽力便好,切不可逞强。实在不行,九色莲花放弃便放弃了。”
她认为凭借我们的战力,不足以扭转乾坤……楚元缜听出了白莲道长的言外之意,虽说有轻视之嫌,但这份心意,出于真心。
楚元缜哑然失笑:“还有一人,他比我和妙真都强。而且,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会卖他几分薄面。”
李妙真转头四顾,没好气道:“他怎么还没来。”
恒远摇头:“兴许还在路上。”
他们说的是谁?比李妙真和楚元缜还强,并且能让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卖几分薄面,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天地会弟子们面面相觑。
有了李妙真和楚元缜的珠玉在前,众人纷纷期待起来。
“金莲道长,好久不见,你这癖好怎么还没改啊。”
突兀的笑声从众人身后传来,循声看去,一个穿黑色劲装,束高马尾,后腰挂着修长佩刀的年轻男子,蹲在一只橘猫面前,不停的挥手招呼。
橘猫受了惊吓,弓着身子,朝他龇牙。
“道长,演戏演的还真像……”他哈哈大笑着说。
“那,那不是金莲师叔,是普通的野猫。”一个女弟子小声说了一句。
扎高马尾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来,诧异道:“是吗?”
他模样甚是俊朗,嘴唇薄厚适中,鼻梁高挺,双眼明亮而深邃,脸部轮廓硬朗,透着阳刚之气。
当场,十几位天地会弟子,脑海里“轰”的一震,涌现出难以置信的情绪,脸色纷纷僵硬。
许,许七安?!
大奉银锣许七安!
对于这位如彗星般崛起,创造一个又一个传奇的年轻男子,隐居在月氏山庄的弟子们并不陌生。
他真正进入月氏山庄情报网,是在佛门斗法结束之后,朝廷广发邸报,昭告天下,奠定了许七安名震大奉的传奇。
随后,负责外出搜集情报的弟子,传回了一份此人的详细资料。
身陷大牢,凭一己之力勘破税银案,解救家族;奉旨彻查桑泊案,挖出平阳郡主被害的陈年旧案,一大票的朝堂大佬因此倒台;随后赴云州查案,于使团为难之际挺身而出,独挡叛军若干……
回京后,先破宫中福妃案,后力挫佛门,赢得斗法,传奇一般的男人。
不少男弟子回忆起那段时间,山庄里不少师妹师姐经常私底下讨论这个男人,说江湖少侠千千万,抵不上许七安一根指头。
这还不止,大概半个多月前,剑州城张贴了一张皇帝陛下的罪己诏,整个剑州江湖都震动了。
龙椅上那人在位三十七年,第一次下罪己诏,内容触目惊心。
月氏山庄派弟子一打听,才知道京城近来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淮王屠城,皇帝包庇,满朝诸公迫于皇权,明哲保身,无人站出来为三十八万百姓平反。
是许七安!
闯皇宫,擒国公,菜市口怒斥朝廷,一刀斩下,斩出了朗朗乾坤,也斩断了自身前程。
月氏山庄女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非常仰慕那位传奇银锣。
她们万万没想到,那位仰慕已久的传奇人物,竟是地书碎片持有者,是天地会成员,是自己人……
这比任何豪言壮志都要鼓舞人心。
年轻的女弟子们激动的面红耳赤,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仿佛随时都会尖叫着扑上来。
李妙真不动声色的环顾一眼,把年轻道姑眼里的激动和爱慕看的清清楚楚,她眉毛微皱,有些不悦。
她不高兴的原因当然是不想看到地宗的女弟子们掉入许七安这个火坑,此人是好色之徒,并非良人。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咳咳!”
金莲道长鬼魅般的出现,站在橘猫侧边,皮笑肉不笑的抚须道:
“许公子莫要开玩笑,贫道怎么会是猫呢?”
嘶,道长这眼神有点可怕啊……许七安识趣的岔开话题:“道长,我们来了。莲子还有多久成熟?”
说完,他环顾周遭,道:“你用地书通知我们过来,是因为这个情况?”
金莲道长颔首,看了眼狼藉的现场,无奈道:
“你们大奉那位皇帝,对九色莲子也很感兴趣。不但派了一队神秘高手前来,还携带有法器火炮。清晨一番轰炸,把我布置的阵法破坏了。”
他叹息一声:“我原想着让你们配合阵法守护山庄,扩大优势,如此才能以少博多。如今……”
未等许七安等人回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回荡在废墟之上:“如此粗陋的玩意,你叫阵法?”
那声音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天地会弟子们大怒,环首四顾,怒喝道:“何人说话,藏头露尾。”
“唉!”
低沉的,缥缈的叹息声传来,来自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天不生我杨千幻,大奉万古如长夜。”
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上古时代,带着巨大的沧桑和厚重的历史,回荡在众人耳畔。
“敢,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天不生我杨千幻,大奉万古如长夜……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孤傲。婉约美丽的白莲道长大吃一惊,除了地书碎片持有者,金莲道首竟还请了一位绝世高手?
在场的弟子,此时也收了法器,拘谨的左顾右盼,寻找“前辈”的身影。连白莲师叔都口称前辈,他们哪里还有言语冒犯。
“在那里……”一位女弟子发现了他,小声说道。
一道白衣身影站在远处,背对着众人,他负手而立,风吹动他的衣摆,吹起他的发丝,飘飘然如谪仙。
“这位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术士杨千幻,杨前辈。”许七安连忙给大伙儿介绍。
白莲道姑迎上几步,恭敬施礼:“多谢杨前辈能来相助,前辈与金莲师兄是在京城相识?”
说话的时候,白莲道姑看了眼不远处的金莲道长。
道首竟然能搭上司天监这条线,要知道司天监的术士是续儒家之后,最目中无人的体系。就算是道门,术士们也不放在眼里。
不愧是道首,竟不知不觉间,布局到这般程度。
众弟子面露喜色。
杨千幻哼了一声:“金莲是谁?”
额……白莲道姑一愣,“您不认识金莲师兄?”
杨千幻负手而立,语气孤傲:“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白莲好奇道:“那您此番前来,是为何?”
她身边,十几位弟子望着杨千幻的背影。
杨千幻淡淡道:“若非因为许七安请求,本尊可不屑掺和这种俗事。”
够了够了,杨师兄,味太冲了……许七安默默捂脸。
原来是许公子请来的,是了,当日他便代表司天监与佛门斗法,想来是与司天监有渊源的……白莲道姑转身,朝许七安郑重行礼,柔声道:
“许公子侠义之名非虚,大恩大德,天地会没齿难忘。”
弟子们也意识到白衣前辈是许公子请来的帮手,顿时,看许七安的眼神愈发的感激,以及认同。
女弟子眼睛放光,只觉得许公子与她们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形象,合二为一,没有偏差。
愈发的仰慕他了。
杨师兄请继续保持这样的逼格……许七安顺势说道:“杨前辈,您不妨露一手,帮月氏山庄修补、改良阵法?”
一时间,包括金莲和白莲,天地会的众人,饱含期待的看着杨千幻的后脑勺。
……杨千幻发现自己被架在高处下不来了,如果拒绝,那他之前营造的高人形象,不说荡然无存,肯定会大打折扣。
“好……”他简短的应了一声,旋即补充道:“所有人退出此地,不得靠近。”
美妇人白莲浅笑道:“这是自然,我们不会窥探前辈的秘术。”
他只是不想在修补阵法的时候被你们看到正脸……许七安心里吐槽。
……
山庄深处,寒池边。
“这就是九色莲花?”
丽娜眼睛里倒映着九色霞光,叹息道:“好美啊。”
李妙真抿了抿嘴,同样有着女子独有的向往和渴望,从古至今,女人对花,尤其是漂亮的花,总是缺乏抗拒。
“确实到了涅槃的时候。”许七安点评。
他不由的想到被养在私密小院里的王妃,那位九百年前的花神转世之人,她涅槃时的模样,一定美绝人寰。
楚元缜和恒远脸色平静,这两人,前者只钟情自己手中的剑,后者心思通透,不会被外物影响情绪。
金莲道长说道:“今晨的炮火只是试探,他们也怕在这关键时刻毁了莲子。呵呵,明日黄昏莲子就会成熟。贫道估算,今日便是他们撕破脸皮,攻打山庄的时刻。”
“说说这次的敌人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李妙真在池边盘坐。
金莲道长措词片刻,缓缓点头:“觊觎九色莲花的势力有三个,首先是地宗妖道,黑莲道首的分身我便不说了,除了道首之外,地宗有九位长老。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金白’。”
他侧头,看向脸蛋圆润,肤白貌美的中年道姑,介绍道:“这位便是白莲长老。”
极具熟妇风韵的白莲道姑笑了笑,施了道礼。
金莲道长继续道:“我是金莲长老,剩下的几位长老中,紫莲死于杨砚之手。杨砚是四品巅峰,又是武夫,紫莲败给他不冤。
“但紫莲是修为是长老中垫底的,赤橙黄三位长老是四品巅峰,绿青蓝三位要差一点,但也比普通的四品要强很多。”
李妙真嘀咕了一句:“我就是垫底级的四品……”
她踏入四品只有三四月的时间,根基浅薄,远无法和资深,乃至巅峰四品高手相比。
丽娜皱了皱眉头,蔚蓝的眸子闪过困惑,她扳指头算了一下,恍然大悟:“赤橙黄绿青蓝紫金白……金莲道长,你和白莲道长才是垫底的吧。”
白莲道姑愣了一下,用眼神质问金莲道长:这姑娘怎么回事,当面削人脸面?
金莲道长微微摇头:你想多了。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把话题转回正事上:“武林盟召集了麾下各大帮派势力,那些个帮主门主,绝大部分是四品,强弱不一,接触太少,我无法准确估算。
“真正要警惕的是武林盟的盟主曹青阳,此人是武榜第三,江湖传闻,他一只脚踏入了三品的门槛。是大奉江湖几百年来,最有希望成为三品的人物之一。”
楚元缜沉吟道:“他的真实战力如何?”
一只脚踏入三品,这个说法过于笼统,无法衡量真实战力。
金莲道长分析道:“两个杨砚也打不过他。”
也就是说,得三个杨砚才能打赢,或打平他……楚元缜露出沉重之色。
什么时候我的前直属头儿变成战力衡量单位了……许七安用吐槽的方式来缓解压力。
“朝廷派了多少军队过来?”李妙真问道。
“不是军队,而是一群神秘高手,他们裹着黑袍,带着面具,二十余人,携带着火炮,就驻扎在十几里外的小镇上。”金莲道长描述道。
“镇北王的密探?!”
看来镇北王遗留的势力被元景帝收编了……许七安和李妙真对视一眼。
“原来是镇北王的密探。”金莲道长恍然道。
敌人高手有点多,不说其他,单论四品武夫,人数便碾压他们。没心没肺的丽娜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许七安站在池边,目光望着九色莲花,突然问道:
“道长,这九色莲花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哪怕牺牲再大,也要保全。”
李妙真等人一愣,齐刷刷的看向他,楚元缜率先咀嚼出其中深意。李妙真次之,而后是恒远。
丽娜没能通过智商考验。
我记得金莲道长说过,当日之所以重伤逃入京城,是因为偷取九色莲花时被入魔的道首打伤。九色莲花的作用和价值,比我想象的更大,不然金莲道长不会冒死回去偷取……楚元缜想到了这个细节。
虽然九色莲花是罕见的异宝,但若非有极其重要的作用,面对这样强敌环伺的局面,舍弃莲花,保全实力才是正确选择,而金莲道长只想着和他们硬碰硬……李妙真看了许七安一眼,不愧是你!
恒远的想法和两人差不多。
“没错,九色莲花非常重要,是我清理门户关键之一,不容有失。”金莲道长坦然回答,但没有解释其中缘由。
道长,得加钱……许七安差点没控制住,让嘴巴蹦出这句话。
这时,一位弟子匆匆赶来,急切喊道:“道长,有一群江湖散修趁阵法被迫,攻进来了,人数极多。”
金莲道长转头看向许七安和李妙真:“此事要劳烦两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面子
许七安立刻看向李妙真,发现她并不惊讶。
“一些散修而已,以天地会的实力,不难解决吧。”他皱眉道。
白莲道长语气颇为无奈的解释:“那些江湖散修最是麻烦,我们不愿多造杀孽,但若是置之不理,却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数量众多,手段荤素不忌,对普通弟子威胁还是很大的。但屠戮生灵又是大忌……”
“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不行?”许七安诧异的反问。
白莲摇头,低声道:“地宗修的是功德,而非道心。”
她的意思是,问心无愧这一套不适用于地宗,只要杀人,就会有损功德……从这个角度理解的话,杀十恶不赦之徒就没事,因为除恶就是扬善。但那些江湖散修不可能全是恶徒……许七安有所领悟。
楚元缜笑道:“我也去帮忙吧。”
恒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也去与他们讲讲佛理。”
其实,恒远是武僧,头上没有戒疤,理论上说是不受戒的,可以吃肉喝酒,可以杀生,也可以透花魁。
只不过恒远是个异类,他一直以“禅修”的规矩要求自己。
金莲道长说道:“非是让你们打退那些匹夫,而是要让其知难而退,不在莲子成熟时捣乱。”
白莲道姑接着说道:“其实黑莲刻意散播消息,引来这些江湖游侠,本意就是用他们来做马前卒,这几日,他们充分的担任了探路炮灰的角色。
“而散修中亦有高手,不容小觑。如果不能提前解决这个隐患,明日决战时,这股力量会让我们非常头疼。”
说着,白莲道姑不停看向李妙真和许七安,她此时已经明白金莲道首的算盘。
李妙真闻言,自信满满的点头:“我在江湖上有几分薄名,朋友多,不识得的,也愿意卖我几分薄面。交给我吧。”
许七安正要随着李妙真等人前去,金莲道长突然喊住他:“许公子,你稍后半步,贫道有事与你说。”
他心里一动,知道了原因,停下脚步,目光四位天地会同伴离开。
等他们背影消失后,金莲道长招了招手,地书碎片自动飞离许七安兜里,落入老道士掌心。
他握着地书碎片,笑而不语。
见状,白莲识趣地说道:“我去外头观战。”
寒池边,只剩下金莲道长和许七安两人,老道士咬破指尖,用鲜血在地书碎片镜面画了一个咒。
许七安垫着脚偷窥,但被金莲道长挡住了,“地书碎片是我地宗至宝,你既不愿入我地宗,那贫道也只能遵循‘道不传非人’的规矩。”
道长,你一点互联网精神都没有,互联网精神是什么?是白嫖!不对,是分享啊……许七安心里吐槽。
金莲道长屈指,叮一声弹在镜面,血淋淋的咒文骤然亮起,而后隐入地书碎片中。
许七安大脑“轰”的一响,像是一道惊雷劈入脑海,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来自灵魂的疼痛。
他捂着脑袋,面皮狠狠抽搐,持续了十几秒,痛苦才消散。
“认主的法宝便是主人的一部分,强行断绝,就如同斩去手臂……”金莲道长把三号地书碎片收好,笑道:
“你若继续带着它,黑莲依旧能感应到。所以,这段时间先由我来保管,等事情结束,再还给你。”
许七安眼巴巴的看着地书碎片被金莲道长收入怀里,像是养了十八年的白菜被猪拱走,担忧道:
“道长,你一定要保管好啊,事后一定要还给我啊。”
金莲道长笑呵呵道:“看来你对天地会非常有归宿感。”
许七安摇着头,脸色严肃道:“不,是因为地书碎片里有我的老婆本。”
而且是老婆本×10……
……
月氏山庄外围。
被炮火轰炸成废墟的区域,数十名江湖好汉,正与天地会弟子对峙。
这里刚刚发生过短暂的交火,各有伤者,但没闹出人命。
“小道士们,速速滚开,大爷们求的是宝物,不想伤人性命。”
“就是,再敢挡本大爷们的路,别怪我们不客气。”
数十名江湖人士分散四周,挥舞着兵刃,骂骂咧咧的威胁。
与其对峙的天地会弟子们,手握飞剑、玉尺、铜锥、布轓等法器,半步不退。
一位妙龄少女扬起手里的剑,娇斥道:“呸,一群无耻之徒,觊觎我天地会的至宝,强取豪夺,做梦。”
“哼!”
冷哼声里,一位膘肥体壮的胖子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两把玄铁锤。
穿着道袍,眉目清秀的少女毫不畏惧,轻轻抛出飞剑,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叮!”
火星四溅,轻描淡写嗑开飞剑的胖子狞笑一声,双锤重重砸向少女。
但他没能砸下去,一双瓷白的小手挡住了铁锤,是女子的双手,骨肉匀称,纤细小巧,奇怪的是,这双手挡住铁锤,既没传来气机波动,又不曾响起金石碰撞之声。
仅凭血肉之躯,抗住了如此强大的一击?
见到这一幕,不管是天地会的弟子,还是另一边的江湖好汉,都觉得不可思议。
出手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眼睛蔚蓝深邃,小麦色皮肤。
南疆人的特征是如此的明显。
膘肥体壮的胖子脸色一变,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不需要思考,便做出做正确的判断,迅速弃了玄铁重锤,飞快后退。
“你们中原的男人都是软脚虾吗,使这么轻的玩意?”
丽娜手里拎着两把锤子,像小女孩玩弄布偶,抛来抛去。
那边,众江湖人士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无法控制脸上的震惊,不说战力,就凭这份气力,就碾压他们所有人。
“南疆蛊族,力蛊部?”
有人皱着眉头,不太确定的嘀咕道。
丽娜蔚蓝的瞳孔扫过众人,咧嘴,露出小虎牙,嘿嘿道:“你们中原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除了少数几位高手,众江湖人士一凛,悄然握紧兵刃。
“咔擦……”
丽娜一脚踩裂地砖,宛如一根弩箭,射向人群。
刹那间人仰马翻,惨叫声不断,她一拳捶翻一个汉子,力大无穷,偏偏身法敏捷,体术精湛。
十几个回合下来,无人能撄锋。
好强……天地会弟子们眼睛一亮,振奋不已。
他们之前的注意力全在李妙真和许七安还有楚元缜身上,忽略了这位外族小姑娘,以为是个添头,没想到竟如此强大。
直到一位使铜棍的汉子出手,才堪堪遏制丽娜的攻势。
数十人以铜棍汉子为首,形成合围之势,再加上人群里有几个使暗器的好手,时不时丢几手角度刁钻的暗器。
多方配合,总算扳回优势。
趁着数名同伴缠住这个外族少女,使铜棍的汉子暴喝一声,旋身,挥棍,破空声凄厉。
丽娜抬起手,又一次以手掌当初了武器,她抬脚直踹,把汉子踹飞出去,喋血不已。
“丽娜,够了。”
李妙真从众弟子后方绕出,高声制止。
激烈交战的双方顿时罢手。
丽娜随手把铜棍丢弃,迈着修长有力的大腿,穿过众人,返回李妙真身边。
“你,你是飞燕女侠?!”
一位江湖人士认出了李妙真。
飞燕女侠?众人审视着李妙真,脸色微变。
天宗圣女扫过这群江湖匹夫,问道:“谁是领头的?”
她很懂江湖,如果遇到需要团结的情况,江湖人士们会推选出一位最有威望,或最有侠名的人为临时首领。
有时候,名声和威望甚至比实力更重要,实力能让人忌惮、畏惧,唯有名望才能让人折服。
那壮汉捂着腹部,踉跄的走上前,抱拳道:“剑州南淮郡,柳虎。姑娘真是飞燕女侠?”
只是一群实力不强的散修,不需要许七安出面,我便能搞定……李妙真颔首,淡淡道:
“诸位,九色莲子是地宗至宝,如今周遭强敌环伺,尔等实力并不足以争夺。贸然参与,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卖我个面子,退去吧。莫要插手此事。”
这……柳虎脸色变幻不定,飞燕女侠的名头他是听过的,非但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这位天宗圣女自前年出道,游历江湖,行侠仗义,在江湖上颇有声望,朋友无数。
若是得罪了她,只需要动动嘴,我可能就会被受过她恩惠的人通缉对付……莲子虽然诱人,但飞燕女侠说的不无道理,这次本来就是碰机缘来的,机缘未至不可强求……柳虎心生退意。
其他江湖人士同样有所忌惮,不敢得罪李妙真。
他们可能不怕官府,甚至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但他们不敢得罪在江湖上人脉广搏的飞燕女侠。
不愧是飞燕女侠,这份影响力,已经堪比一些德高望重的名宿……远处观望的白莲道姑,微微颔首。
看来即便许七安不出面,有李妙真便够了。
她旋即想到,天宗历代圣子圣女游历江湖,都如鸿毛过水,点到即止,这一代的圣女李妙真,似乎与前辈们不同。
混着混着,就成一代女侠了……
李妙真笑了笑,拱手道:“妙真先行谢过各位,以后江湖相逢,就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妙真一定竭尽全力相助。”
众人仍旧不甘心,但得了飞燕女侠的口头承诺,抵触情绪降低了些。
“飞燕女侠好大的威风。”
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个蓄美髯的中年剑客,五官端正,气态斐然,手里提着一把黑鞘青锋。
他身后,跟着十几位蓝衫剑客,柳公子和他的师父也在其中。
“是墨阁!”
“是阁主杨崔雪。”
前一刻还忍辱负重,与现实妥协的散修们,此时仿佛有了主心骨,主动靠拢过去。
纵使在门派多如牛毛在剑州,墨阁也是排在前列的大派。
李妙真眯着眼,打量美髯剑客:“九曲剑法,红河墨阁?”
墨阁是剑州屹立百年不倒的门派,底蕴深厚,相传开派祖师在红河悟道,观红河九曲,悟出无上剑法。
在红河畔,建立了墨阁。
值得一提,杨崔雪是资深四品,剑法高深。最广为人知的战绩是一人独斗两名四品,激斗一天一夜,平手。
“幸会!”
杨崔雪颔首,沉声道:“所谓财帛还动人心,何况是九色莲花这样的宝物。飞燕女侠以势压人,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李妙真冷笑道:“素闻杨阁主刚正不阿,为人正派,确实是个讲理之人,讲的都是些歪理。九色莲花本就是地宗之物,尔等强取豪夺,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她听说过墨阁阁主杨崔雪的名头,传闻此人作风正派,最欣赏侠士之士,常常赠送名声不错的江湖侠客们银两。
因此被人戏称为杨大善人。
“呵,飞燕女侠是天宗圣女,自然不知道我等散人的苦处。”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怕死还走什么江湖?老子这身修为,这把神兵,都是用命拼出来的。”
“就是,不拼一拼,怎么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有人撑腰,散修们说话语气立刻硬了。
杨崔雪摇摇头,道:“飞燕女侠是天宗圣女,不缺功法,不缺名师,又怎知道散修的无奈。有些人卡在一个品级,数十年不得寸进,想求人指点,却找不到名师。
“有些人缺一件趁手的法器,但十年如一日的使着凡铁。不用命去博,如何晋升?如何出人头地?
“杨某只是觉得,你可以打败他们,甚至杀了他们,但不该剥夺他们争取的资格。”
白莲道姑秀眉轻蹙,而李妙真身后的弟子们,则重新警惕起来,做好战斗的准备。
李妙真眯了眯眼,有些恼怒,被这人一番搅和,在场的匹夫又蠢蠢欲动。
她压不住了。
李妙真按住剑柄,淡淡道:“杨阁主是代表武林盟来搅这个浑水的?”
飞剑嗡嗡鸣颤,蓄势待发。
十几名蓝衫剑客,纷纷拔剑。
杨崔雪抬起手,按住剑柄,瞬间,李妙真激发的剑势便荡然无存。
“飞燕女侠是道门弟子,剑法终究差了些。”杨崔雪淡淡道。
李妙真震慑寻常江湖散修倒是无妨,但这位墨阁的阁主气机浑厚,即使在四品里也是强者了……楚元缜皱了皱眉,不再袖手旁观。
跨步而出,笑道:“在下楚元缜。”
杨崔雪一愣,郑重抱拳:“京城第一剑客,久仰大名。”
楚元缜旋即说道:“不知阁主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给人宗一个面子?”
杨崔雪摇头:“杨某只是一介武夫,人宗是道门,与我何干,与在场的大伙何干?至于楚兄……恕我直言,毫无建树,有何面子?”
……楚元缜脸色一沉。
杨崔雪继续道:“杨某是剑客,剑道在直,有什么话,便当面说了。道门远离红尘,让人畏而不敬。飞燕女侠行侠仗义,然不足以令我等放弃眼前的机会。楚兄就更别提了。”
柳虎用力点头。
李妙真冷笑道:“说了一大堆,直接说谁的面子都没用不就成了,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杨崔雪又摇了摇头:“非也,不是没有,只是两位不够罢了。为国者,为民者,受百姓爱戴者,皆在其中。”
“有意思!”
这时,许七安从众弟子身后绕出来,含笑走来,道:“不知道许某的面子,杨阁主给不给?”
……
第一百七十章 退去
杨崔雪眯着眼,循声看去,来者是一位穿黑色劲装,扎高马尾,后腰挂着长刀的年轻人。
似乎,有些眼熟……念头刚起,他就听身后的门人里,有人叫道:“许七安,他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人是柳公子,他和许七安在京城时有过交集。
再次见到许七安,柳公子还是蛮开心的,当初也算不打不相识,虽然许银锣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见面就斩断他的心爱佩剑)。
但事实证明,许银锣的人品是值得肯定的,他拷走蓉蓉姑娘却没有趁机霸占,知道自己误会之后,非但道歉,还赔给他一把司天监出产的法器。
柳公子回忆往事之际,突然看见自家阁主一脸激动的按在自己肩膀,目光灼灼的盯着,求证地问道:
“他,他是许七安?”
柳公子愣愣点头,“我在京城见过,师父也识得。”
杨崔雪立刻看向师弟,柳公子的师父颔首:“确实是许银锣。”
杨崔雪再看向许七安时,已经和记忆中的画像吻合,确实没错,就是许七安。
柳虎双眼骤然瞪的滚圆,双眼里映出年轻男子的身影,想起了前几天还挂在嘴边的谈资。
剑州与京城相隔两千里,排除那些有情报网的大组织,江湖散人和平头百姓,真正听说楚州屠城案始末,看见皇帝的罪己诏,其实也就半旬时间。
消息传到楚州后,一时间引起轰动,从江湖到官府,人人都在谈论此事。人人都对许银锣的大义击掌称快。
继佛门斗法之后,许七安再次名扬天下,成为百姓们眼中的英雄、清官。
嫉妒如仇的江湖人士,对他更是无比崇敬。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亲眼见到了那位传奇人物。
果然是器宇轩昂,人中龙凤……柳虎心里赞叹。
其他江湖散人的心情,与他大抵相同,惊愕中夹杂着惊喜。
我们在楚州见到了许银锣……这是一个很值得拿出去炫耀的谈资。
杨崔雪脸色严肃,正了正衣冠,这才迎了上去,躬身作揖道:“墨阁,杨崔雪,见过许银锣。”
一位资深的四品高手,一派之主,对一位晚辈行礼,本该是极其掉份儿的事。但在场的江湖人士,以及墨阁的一众蓝衫剑客们,并不觉得杨崔雪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许银锣的一系列壮举,尤其是楚州屠城案的表现,值得他们敬重。
“杨阁主客气了,许某当不起这样的礼。”许七安伸手虚扶了一下。
“杨某对许银锣神交已久啊,而今见到本人,心情澎湃,心情澎湃啊。”杨崔雪笑容热切,毫无阁主的架势。
神交已久,总觉得怪怪的……许七安笑道:“在下亦久闻阁主大名。”
其实没听说过,但商业互吹还是会的。
天地会弟子们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原本神态倨傲,冷言冷语讽刺李妙真和楚元缜的墨阁阁主,此刻竟毫无架子,对许银锣笑容热情,言语诚恳。
而远处那些江湖散人,蓝衫剑客,面带微笑的看着,完全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时间,女弟子们看许七安的目光愈发痴迷,这男人拥有极强的人格魅力。
追逐最闪耀的星,是每个人都有的天性。
此时此地,许七安毫无疑问就是她们眼里最闪耀的星。
他竟有这般强的声望……白莲道姑美眸里难掩诧异,她性子淡泊,清心寡欲,对名利看得很淡,以己度人,错估了许七安在外界的声望。
“杨阁主,面子什么的,刚才是玩笑话。”
寒暄几句后,许七安直入正题,郑重作揖,语气诚恳:“我与天宗圣女,以及楚兄交情深厚,本次受他们两人之邀,来月氏山庄帮忙守护莲子,还请阁主高抬贵手。”
杨崔雪沉吟片刻,无奈摇头:“罢了,既然知道许银锣守着莲子,老夫就不插手此事了,否则晚节不保。”
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
“多谢!”
许七安转而看向其他人,朗声道:“诸位,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希望能高抬贵手,大家交个朋友,以后有困难之处,尽管吩咐,许七安一定竭尽全力。”
这话中听,众人非常受用。
混江湖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给人面子。
不给人面子,还混什么江湖。
何况是许银锣这样的人物,他说一句好话,比普通人说一万句都管用。
柳虎咧了咧嘴,大声道:“我娘爱听别人唠嗑,前阵子听说了您的事迹,回家后一个劲儿的夸许银锣。说你是大清官。要让他知道我和您作对。”
“我也退出,娘的,老子也不想被乡亲们戳脊梁骨。”有人大声附和了一句。
“许银锣,男儿一诺千金重,说参与就不参与。我们写不出这样的词,但认这个理。”又有人说。
这才是真正有声望的人啊,真正有声望的人,是没人愿意和他作对的……李妙真鼓了鼓腮,心里有些许醋意。
不知不觉间,许七安已经积累了如此深厚的威望。
记得当初他曾经通过地书传信,请求她帮助搜捕逃入云州的金吾卫百户周赤雄,那时的他既弱小,又缺乏人脉。
半年多过去,不管是修为还是声望,都赶上她了。
这份声望,便是庙堂诸公,也要羡慕的捶胸顿足吧……楚元缜默不作声的旁观,他行走江湖多年,如许七安这般崛起之迅速,岂止是凤毛麟角,该说独一无二才对。
杨崔雪犹豫了一下,传音道:“墨阁不参与此事了,但武林盟势力众多,高手如云。地宗的正统道士同样如此,许银锣记得量力而行,莫要逞强。
“明日老夫会来观战,危急关头……”
他没有明说。
墨阁的阁主很有侠义心肠么,难怪姜律中他们常说江湖很有趣,比官场有趣万倍,有空我也在江湖游历一番……许七安颔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传音道:“多谢阁主。”
杨崔雪摆摆手,再次作揖,带着墨阁的弟子离开。
柳虎等人也随后离去。
呼……天地会的弟子们松了口气,而后喜上眉梢。
“许公子。”
娇滴滴的声音里,一位姿色格外出众的少女上前,双手别在身后,抿了抿嘴:“多谢许公子相助。”
她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灵动眸子,年岁不大,褪去婴儿肥后,少女刚刚削尖的下巴透着我见犹怜的柔弱。
再过一两年,就可以让心仪的郎君捏着尖俏下颌,调侃一句:小娘子,今儿你就是我的人了。
妹子今年多大,有男朋友没,加一下微信可以么……许七安在心里做了三连问,表面很冷淡,只是点头。
少女鼓足勇气,“弟子,弟子叫秋蝉衣,许,许公子,你也是地书碎片持有者,对吧。”
听到这话,恒远大师楚元缜以及李妙真,下意识的看过来。
卧槽,姑娘你太歹毒了吧,想让我当众社死?许七安板着脸,道:“我不是。”
“啊?”
这个回答出乎了秋蝉衣的预料,她微微长大小嘴,有些失望:“那,那您真的是因为妙真师姐和楚师兄的情分才来的啊。”
其他弟子也看了过来。
他们希望许银锣是天地会成员,而不是出于道义或情分才出手相助。
这一点很重要。
“我是来查案的。”许七安白眼道。
“查案?”
秋蝉衣歪了歪脑袋,天真无邪:“我们天地会能有什么案子。”
母猫夜里为何连连惨叫,六旬老道为何时常躺尸?山庄里的母猫为何齐齐怀孕?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这些算不算案子……
许七安嘴角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说道:“我与金莲道长相交莫逆,就算不是地书碎片持有者,也不会是外人。”
白莲道姑奇怪的看他一眼,不明白许银锣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
“咦,杨前辈呢?”许七安转头四顾。
“不知道,那些江湖匹夫出现后,他便消失了。”有弟子回答。
杨千幻又跑哪装逼去了……许七安分析道:“我来此的消息,定会通过那些人传播出去。离月氏山庄不远有一座小镇对吧。”
刚说话的那名弟子点头。
“师弟道号是?”许七安问道。
“许银锣,我叫凌云。”年轻弟子回答。
许七安颔首,“凌云师弟,拜托你一件事,你立刻乔装一番,去镇上打探情报,看看各路人马的反应。”
凌云小道士激动的点头:“许公子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某处僻静的角落里,杨千幻蹲在地上,指头在地面画着圈圈,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首先,我要先积累足够的声望……”
……
山庄十几里外,有一个小镇,规模算不得多大,经营着一家低等勾栏,两家客栈,一家酒楼。
酒楼名字叫三仙坊,烧鸡、蟹黄包、梅子酒,谓之三仙。
炎炎夏日,来一坛冰镇梅子酒,一叠烧鹅,乃人生一大快事。
近日来,无数江湖人士蜂拥小镇,两家客栈和勾栏都住满了人,依旧容纳不下闻讯而来的江湖客。
于是有人便借宿在民宅,换成其他地方的百姓,可不敢接纳江湖人士,尤其家里有小媳妇的……
但剑州百姓对江湖人士的容忍度很高。
因为剑州的江湖帮派,一定程度上充当着维护治安的责任,一些外地的江湖人到了这里,不管是虎是龙,都会收敛自己的爪牙,避免惹上武林盟这个庞然大物。
也有不怕武林盟的高手,只是这样的高手,不管品性如何,都不屑去找平民百姓的麻烦。
自从前去试探月氏山庄的好汉们回来后,整个小镇便陷入了沸腾。
许七安来了。
没错,就是那个大奉银锣许七安,菜市口斩国公狗头的许七安。
这消息是爆炸性的,京城距离楚州两千里之遥,楚州屠城案的消息前几天刚传回剑州,震惊了江湖和官府。
这才没几天,传闻中义薄云天的许银锣,竟出现在剑州。
“你们知道吗,许银锣来月氏山庄了,他竟与地宗的叛徒相识。墨阁的杨阁主宣布不参与此事。”
“嘿,杨阁主为人正派,最好结交侠士,自然不会和许银锣争斗的。”
“我倒是好奇,你说咱们剑州门派里,还会有多少人退出?若是只有墨阁,嘿嘿,那杨阁主就要笑开花了。”
“是啊,好名声全让墨阁占了,我也不参与了,许银锣义薄云天,他要守的东西,我怎好意思抢夺。”
“酒没喝多少,人已经糊涂了是吧。就你这样的货色,许银锣一根指头捏死你。”
有三人,正好经过客栈,把刚才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
这三人的组合很奇怪,走在中间的是一位白袍玉带的翩翩公子哥,面如冠玉,皮囊倒是极佳,只不过眉宇间,有着浓浓的阴冷。
他的身后,是两个身高九尺的“巨人”,戴着斗笠,浑身罩着黑袍,一左一右,护在白衣公子哥两侧。
“许七安也来剑州了?”
白袍公子哥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本想过段时间去会会他,没想到今儿就撞上了。这次没白凑热闹。”
左边的巨汉低声道:“少主,主人说过,让你不要招惹他。”
右边巨汉沉默不语。
白袍公子哥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小杂碎罢了,能横的了几时?小爷我有朝一日,要抽他经,剥他皮,敲骨吸髓。”
言语间带着自信,似乎那是早已注定的事。
左边的巨汉说道:“此子虽大势未成,但一身本事,绝不在少主之下。少主要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右边的巨汉沉默不语。
白袍公子哥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从未小觑过他,你们两个,一个是哑巴,一个只会劝诫,无趣的很。”
左使和右使是父亲安排给他的护道者。虽然烦了些,却是拔尖的骁勇武夫。白袍公子哥从未见他们败过。
白袍公子哥摩挲着玉扳指,悠然道:“我听说许七安那把刀是监正亲自炼制,嗯,这次先把他的刀夺过来,收点息不过分吧。”
左边的巨汉评价道:“此刀锋锐无双,可与‘月影’一较高下,少主夺来倒是不错。”
右边巨汉沉默不语。
白袍公子哥朗声笑道:“走,听说三仙坊哪儿在聚会,咱们去凑凑热闹。那万花楼的楼主可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臂一法器
今日,本该人满为患的三仙坊被清场了。
凌云站在街边,穿着深色的汗衫,佩一口铁剑,标准又寻常的江湖人打扮。
其实月氏山庄每日都会派弟子潜入小镇打探情报,观察群聚于此的江湖人士的一举一动。
今天这活儿本该是其他弟子来做,但凌云把活抢过来了,许银锣“钦点”的活儿,谁敢跟他抢,他就和谁急。
凌云心里最钦佩最崇拜的人物,就是许银锣。
以前在宗门里修行,对道首和长老们心怀尊敬,或敬畏,但这和钦佩是不一样的。
他在镇子里转了一圈,打探到一个重要情报,地宗的妖道和朝廷的神秘团伙,在三仙坊邀请了武林盟交谈。
他们霸道的清场,但又似乎不在乎谈话内容被人偷听,所以任由好事者站在楼下的街边凑热闹。
他们一定在暗中商量怎么对付山庄……凌云屏息凝神,运转耳力,捕捉着二楼的交谈声。
建了瞭望台的二楼,泾渭分明的坐着三拨客人,一桌是羽衣道士,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双眼蕴含着深深的恶意。
顾盼间,让人战战兢兢。
一桌是裹着黑袍,带着黑铁面具的神秘人,为首的一人戴着金色面具。正是这波人,今晨拉着火炮,轰炸了月氏山庄。
一桌坐满了花容月貌的女子,其中一人尤为出彩,以轻纱覆面,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如含秋水。
堪称完美的身材比例,让她的身段胜过在座其他女子。
“武林盟没有男人了吗,派一群娘们来说事。”胸口绣着蓝莲花的中年道士冷笑道。
蓝莲道长的目光始终在女子妖娆多姿的丰腴身段游走,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和恶意。
地宗妖道坏的明明白白。
万花楼的楼主,萧月奴。
她素手握着一柄银骨小扇,眯着眼,清清冷冷的语气说道:“有事说事。你若再乱看,我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梅子酒。”
蓝莲道长嘿了一声,非但不惧,反而愈发的肆无忌惮,差点没把挑衅放在眼里。
“呵,威胁这群疯子,只会把事情弄的更糟糕。”戴金色面具的黑袍人发出嘶哑的笑声。
他手里捏着瓷碗,碗里盛着梅子酒,边把玩瓷碗,便说道:“既然答应结盟,墨阁为何半途退出,我们需要武林盟给个交代。”
萧月奴淡淡道:“武林盟麾下所有门派,都是独立的。墨阁自己的决定,与武林盟无关。”
蓝莲道长冷笑道:“这就是武林盟的解释?”
销魂手蓉蓉气不过,怒道:“武林盟有武林盟的规矩,轮不到你们置喙。”
蓝莲道长充满恶意的眼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啪!
银骨小扇突然展开,挡在蓉蓉面前。
萧月奴这一下出手,显得极为突兀,像是错估了对方,挡了空气。万花楼的几位女长老,敏锐的察觉到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被楼主挡下来。
萧月奴美眸圆睁,怒火欲喷:“你地宗若是想与我武林盟翻脸,萧月奴奉陪到底。”
蓝莲道长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蓉蓉,呆呆坐着,面孔僵硬。过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冷汗刷的浸润后背。
“不止是墨阁,如果我没料错,明日还会有几个门派退出争夺。”萧月奴淡淡道:
“你们应该知道,许银锣进了月氏山庄,他在江湖人士和百姓心里地位很高,墨阁不想与他为敌。”
蓝莲沉声道:“恐怕不止是不想与他为敌吧,我听说武林盟的有些人,打算保许七安。”
这才是地宗和黑袍人约武林盟过来的真正原因。
戴金色面具的黑袍人哼道:“希望萧楼主回去后转告曹盟主,约束好手下,千万不要为了几个害群之马,连累了整个武林盟。”
萧月奴冷笑道:“你在威胁武林盟?”
她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地宗的人过于忌惮月氏山庄了,按理说,即便有了李妙真许七安等人支援,但以目前的局势,对方赢面太小。
先不论碾压般的四品强者,就凭地宗道首,差不多就能横扫月氏山庄,虽说只是一具分身。
地宗似乎不愿意有人退出,渴望增强己方力量,这是不是意味着月氏山庄内隐藏着超级高手,才让地宗如此忌惮,想尽办法联合武林盟……萧月奴心里思忖。
这时,忽听有人啧啧道:“区区一个许七安,也值得诸位在此浪费口舌?”
伴随着踩踏楼梯的脚步声,楼梯口,率先上来一位白袍玉带,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而后是两尊铁塔般的巨人,带着斗笠,披着黑袍。
蓝莲道长回头看去,恶狠狠道:“何来的杂鱼,敢打扰本尊议事。”
白袍公子哥眯了眯眼,淡淡道:“左使,掌嘴!”
话音落下,左边那尊铁塔巨汉骤然消失,紧接着,二楼堂内传来响亮的巴掌声。
“咔擦……”
铺设在地面的木板断裂,蓝莲道长半张脸镶嵌在碎裂的木质地板里,七窍流血。
萧月奴和戴黄金面具的男人瞳孔微收缩,前者攥紧银骨折扇,后者按住了刀柄。
地宗的弟子们哗啦啦起身,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白袍公子哥三人。
“没死没死没死……”
白袍公子哥连连摆手,面带微笑,“只是给他一个惩罚,我家的奴才下手很有分寸,诸位大可放心。”
他说话时始终笑眯眯的,有着目空一切的自傲。
这样的人,不是头脑空空的纨绔,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白袍男子目光落在萧月奴身上,眼睛猛的一亮,一边摩挲着玉扳指,一边信步走过去。
过程中,他与戴金色面具的黑袍男人擦身而过,黑袍人手指几次动弹,似想拔剑突袭,但最终都选择了放弃。
白袍男子嘴角一挑,似冷笑似嘲讽,越过这一桌,迎上莺莺燕燕的那一桌。
“来剑州的时候,我派人打听过剑州的风土人情。这剑州江湖着实无趣,宛如一潭死水。但这剑州江湖又很有趣,因为有一个万花楼。
“都说万花楼的楼主萧月奴倾国倾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啧啧,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
白袍男子接下来的一席话,让万花楼众人眉心直跳,怒火沸腾。
“这趟游历江湖结束,我便带萧楼主回去,房中正好缺一个侍寝的妾室。”
蓉蓉的师父,霍然起身,脸色阴沉,鼓荡气机一掌拍向白袍公子哥的胸口。
白袍公子哥抬了抬手,恰到好处的击中她的手腕,让这蕴含深厚气机的一掌打中横梁、瓦片。
断木碎瓦飞溅中,他探手一捞,把美妇人捞进怀里,啧啧道:“年纪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小爷喜欢你这样的妇人。”
赶在萧月奴出手前,他见好就收,果断后退,留下羞愤欲绝的美妇人。
“我是来结盟的。”
他收敛了浮夸的笑容,透着几分世家大族浸润出的威严和沉稳。
“结盟?”
戴黄金面具的黑袍人反问道。
“我要莲子,也要许七安的狗命。”
白袍公子哥笑道:“你们不敢得罪他,我敢!光脚不怕穿鞋的,我现在光着脚,可不管他在百姓心里形象有多高大。”
“你打算怎么做?”黑袍人颇有兴趣的说。
白袍公子哥没有说话,大步走到眺望台边,双手撑着护栏,气运丹田,道:“所有人听着……”
声浪滚滚,立刻吸引来群聚周围的好事者,以及镇上的居民。
白袍公子哥伸出左手,“剑盒!”
左使默默的递上一只小巧的,漆黑的方形小盒。
“少主,那人的元神波动比寻常武夫强大数倍,是月氏山庄里的地宗门人。”左使压低声音。
白袍公子哥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乔装打扮过的凌云,没搭理,打开盒子,捻出一枚细针般的小剑,屈指一弹。
小剑翻转着,越变越大,变成一柄三尺青锋,叮的嵌入青石铺设的街面。
一股股深寒的剑意溢出,宣示着它的身份:法器。
白袍公子哥宣布道:“谁能斩许七安一臂,便赏一柄法器。斩两臂,赏两柄,斩四肢,赏四柄。”
说话过程中,他屈指弹出长剑,让它们一根根的钉在街道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四把交错的法器上,像是磁石遇到了钢钉,再也挪不开。
白袍公子哥一锤定音:“谁能斩下许七安头颅,这一整盒的法器,便是他的。”
街上炸锅了。
白袍公子哥却转身回了桌边,笑眯眯的四顾,万花楼女子们脸上惊愕震骇的表情,让他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
他盯着黑袍人,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苏醒的蓝莲道长,淡淡道:“江湖散人最看重的无外乎资源,我现在便把资源送到他们面前,你们说,那些人还会敬重许七安吗?
“还会忌惮他吗?还会不敢得罪他吗?没有散修能抵挡法器的诱惑。我知道,也包括你们。”
萧月奴冷冷地说道:“你这样有何意义?”
江湖散人杀不死一个修成金刚神功的高手。
白袍公子哥耸耸肩,语气轻松:“许七安不是念过一句诗吗,忍看小二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这便是我的答案。”
他和许七安有仇?萧月奴恍然,她看了一眼地宗的蓝莲道长,惊愕发现对方竟忍住了恶意,不报复。
看来地宗真的很忌惮月氏山庄。
黑袍人则露出了笑容,看来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许公子的仇人来了?他的一位扈从便能轻易打伤四品的蓝莲道长,他视法器为粪土……凌云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在小镇的白袍公子哥,是个可怕的强敌。
他悄无声息的后退十几步,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凌云听见身后眺望台传来那个白袍公子哥的声音:“啊,忘了,还有一件事没做,你是月氏山庄的道士吧。”
“……”凌云瞳孔霍然收缩,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情绪在瞬间有爆炸的倾向。
然后,他发现自己走不动道了,双脚仿佛被黏在地上。
不不,快动起来,要把消息传回来,要告诉许银锣,他让我来打探情报,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凌云面颊抽搐,身体开始冒汗,额头滚出豆大的汗珠。
白袍公子哥出现在他身前,笑眯眯道:“你要回去报信?”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散人而已。”凌云强撑着说。
白袍公子哥招了招手,唤来一柄插在街面的长剑,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我没说不让你报信,不过……”
他顿了顿,狞笑道:“很抱歉,你得爬着回去了。”
他冷漠的挥剑,光芒一闪,凌云膝盖处猛的一沉,两只小腿离开了主人。
“啊啊……”他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疼的满地打滚。
白袍公子哥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赶紧爬回来,说不定还能在血液流干之前得到救治。”
说完,扬了扬手里的剑,道:“各位看到了吗,货真价实的法器。明日莲子成熟之时,你们人人都有机会斩杀许七安。”
“少主,如果被主人知道,你会被责罚的。主人说过,不要轻易招惹他。”左使传音劝诫。
“不招惹他,那我这次外出游历的意义何在?”白袍公子哥冷笑一声:
“你说我要是把那小子带回去,这般泼天的功劳,我的地位是不是将稳如泰山。”
此次游历,磨砺武道是主要目的,但见一见那个本该死在京察年尾的小子,同样是他的目的。
京察以来,他陆陆续续不断听到关于许七安的事迹,愤怒的心里发狂。
姓许的有多风光,他心里就有多愤怒。
那些荣光,那些奇遇,本来应该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气运,也是他的!
……
午膳过后,许七安独自一人在僻静的院子里修行《天地一刀斩》的前置过程,让气息和气血往内坍塌,凝成一股。
触类旁通,以此来加强对身体力量的掌控,加快化劲的修行。
他感觉自己隐隐达到了瓶颈,只差临门一脚,就让踢开五品的大门。
“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希望明日的战斗能让我如愿以偿的晋升……”许七安耳廓一动,听见略显轻盈的脚步声朝这边奔过来。
他当即收功,扭头,看见月氏山庄的庄花秋蝉衣小脸发白,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与许七安目光对上后,泪珠就如同断线珍珠,啪嗒啪嗒的滚落。
秋蝉衣抽抽噎噎的说:“许公子,凌云,凌云死啦……”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报仇不隔夜
许七安心里陡然一沉,抬手一抓,摄来倚靠在假山边的佩刀,大步迎上眼圈红肿的少女:“他在哪里?”
“已经送回庄里了。”
秋蝉衣带着许七安朝外走去,一边抽泣,一边说:“凌云是被人送回来的,腿被人砍断了,我们召不出他的魂魄,白莲师叔说他有心愿未了。”
许七安嘴角抿出一个冷厉的弧线。
穿过花园,顺着青石铺设的路,两人来到一处院子,临近后,听见一声声哀泣。
院子里人头攒动,主屋的门敞开着,金莲和白莲,楚元缜和李妙真等人都在屋中。其余弟子站在院子里。
此外,许七安还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墨阁的柳公子。
许七安跨过门槛,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床上,那里躺着一个年轻人,双眼圆睁,脸色惨白,早已死去多时。
他的双腿从膝盖处被斩断,切口平齐,出手者不但实力强大,武器还异常锋利。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让声音保持平静:“谁干的?”
柳公子拱手,沉声道:“是一个神秘的年轻人,穿着白袍,身边领着两个戴斗笠的巨人。听说他在三仙坊和地宗的蓝莲道长发生冲突,身边的巨人一巴掌就把蓝莲道长打伤……”
酒楼堂内属于相对封闭的空间,双方距离不会太远,武者对其他体系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哪怕蓝莲道长在莲花道士里属于中下游水平,对方实力,至少也是资深四品。
许七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柳公子继续说道:“而后,那人当众发布悬赏,一口气取出四把法器,扬言说,谁能斩许公子一臂,就赏一把法器,斩四肢,赏四把。若能斩下,斩下许公子首级,便将整个剑盒里所有法器都赠予立功者。”
李妙真冷笑道:“狂妄自大。”
她似乎比许七安还要愤怒。
楚元缜眉头微皱,理智的分析道:“如此看来,那白袍公子是冲着宁宴你来的?”
恒远双手合十,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觉得不太可能,许大人之前身在京城,今日刚来剑州,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甚至引来他的仇人。
“除非那位白袍公子本身就在剑州,但柳公子说过,那人身份神秘,并非剑州人士。所以,他应该是冲着莲子来的。”
恒远大师智商还是在基准线之上的,大概和李妙真不相上下。
金莲道长看向许七安,沉声道:“你对这人有印象吗?”
“我不认识他。”许七安摇头,顿了顿,冷笑道:“但我大概明白他属于哪方势力了。”
纵观九州,诸多势力,各大体系,谁能轻易拿出这么多法器,并视如草芥?
司天监可以!
但司天监不是唯一,准确的说法是,术士才能做到。而且必须是高品术士,到了四品阵法师,才能炼制法器。
那位白袍公子背后有高品术士支持。
非司天监出身的高品术士,许七安可就太熟悉了。
我身上的气运和神秘术士团伙有关,而他们本想在借着税银案对我下手,那个白袍公子哥应该知道气运的事,否则,他不会对我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
神秘术士团伙终于要对我下手了?
许七安呼吸略微急促。
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测,恒远大师说的没错,这是一场偶遇,那白袍公子哥应该是恰逢其会,知道了他身在剑州。
如此高调的作态,不符合那位神秘术士的风格,应该不是他在幕后操纵,是运气使然,让我和那个白袍公子哥遭遇……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杀了他,招魂,解开一切疑惑。
众人见他沉默,没有想要解释的迹象,便没有追问。
柳公子说道:“而后,那位白袍公子抓住了凌云,斩了他的双腿,并让他爬着回去。我当时并不在场,得知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去。”
说到这里,柳公子露出怒容:
“我看见凌云在街上爬着,拖出长长的两道血迹,他当时已经意识模糊了,还在努力的爬……那白袍公子就在凌云边上跟着,手里捧着梅子酒,笑嘻嘻的看热闹,不允许旁人去救凌云。
“凌云一直爬到镇子外才死的,等那位白袍公子离开,我,我才敢上前,把他带回来……对不起。”
李妙真咬牙切齿。
白莲道姑俏脸如罩寒霜,她刚才已经听过一遍,但依然难掩怒火。
“金莲师兄,我天地会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谁都可以踩一脚。”白莲道姑哀声道:“凌云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金莲道长看着许七安,沉声道:“他的魂魄召不出来,眼睛也合不上去,你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许七安走到床边,无声的看着凌云,半晌,轻声道:“你完成任务了。”
他伸出手,在凌云脸上抹了一下,眼睛合上了。
许七安如遭雷击。
金莲道长安慰道:“对于道门弟子来说,死亡不是终点,我们会把他的魂魄养起来的。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
许七安不置可否,看向众人:
“那么现在的局势很危险了,武林盟、地宗、淮王密探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他的实力不清楚,但身边两个扈从最少是巅峰的四品。而且,法器众多是可以预料的。
“明日,即使我们有阵法加持,光凭我们几个,真的能抵挡这么多高手吗?”
这个问题,在场众人也思考过,结论让人失望。
先前沉浸在凌云遭遇的怒火里,一直没有人提及罢了。
金莲道长眼里闪过忧色。
“让所有弟子退出院子,我有一个想法……”许七安低声道。
众人立刻看了过来。
白莲道姑出门,遣散了院内的弟子们。
待房门关闭后,许七安缓缓说道:“既然主场的优势被压缩,与其明日等待敌人集结,不如主动出击,分而化之。”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沉声道:“杀过去,黄昏后,杀过去!”
白莲道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胡话,脱口而出:
“不行的,我们要守护莲子,怎么能杀到镇子去。再说,镇子如今高手如云,你们如果没有阵法的加持,根本不可能战胜他们。”
舍弃主场优势,杀入敌营,这是在自寻死路。
许七安说道:“那家伙故意把动静闹的这么大,并折辱凌云,不就是想引我过去嘛,他肯定知道我的底细,了解我的脾气。”
不管是当初刀斩上级,还是云州时的独挡叛军,乃至后来的斩杀国公,都足以说明许七安是一个冲动暴躁的武夫。
那家伙白日里的所作所为,要么是性格本就如此,要么是想引他自投罗网。
“那你还去?”李妙真蹙眉。
“我说要杀过去,但我没说要在镇子里打。”许七安冷笑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元缜一愣。
许七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分析:
“明日,镇子上集结的势力会大举进攻,我们要承受所有压力。武林盟的高手,地宗的高手,淮王的密探,以及新出现的那个小杂种。正因为这样,即使有阵法加持,我们也未必能胜。
“但如果提前分割敌人呢?”
……
一刻钟后,许七安离开院子,看见天地会的弟子们没有散去,集结在院子外。
秋蝉衣红着眼圈,往前走了几步,少女脸上带着期盼:“许公子,你,你会为凌云报仇的,对吧。”
许七安无声颔首。
众弟子作揖行礼。
小镇,某处民居,蓉蓉姑娘坐在院子的小木扎上,托着腮,望着天空发呆。
“你在担心什么?”
柔媚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蓉蓉连忙从小木扎蹦起,低着头:“楼主。”
萧月奴微微颔首,秋水明眸在蓉蓉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回来后,你便四处打听那位公子的身份,瞧上人家了?”
蓉蓉一愣,苦笑摇头。
“看来是瞧上他了。”
“不,不是……”
蓉蓉刚要解释,萧月奴的一句话便让她哑口无言:“我说的是许七安。”
蓉蓉细若蚊吟的说:“也不是啦,弟子只是敬佩他,仰慕他,才为他担心。”
仰慕是不分男女的。
比如和她关系极好的墨阁柳公子,也非常仰慕许银锣。
萧月奴点点头:“那位白袍公子哥,来历神秘,身边的两个扈从实力极其强大,即使在剑州,也属于顶尖行列。他自身实力没有展露出来,但也觉不弱。”
蓉蓉忧心忡忡:“我能感觉出来,很多人都被那些法器诱惑了。明日许银锣恐怕危险了。”
“惹上这么强大,又财大气粗的敌人,危险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许银锣实力同样不弱,又有金刚神功护身。虽然不是那两个扈从的对手,但逃命是没问题的。”萧月奴宽慰道。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
黄昏后,小镇的客栈。
白袍玉带的仇谦,负手站在窗边,两名巨汉坐在桌边,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沉声劝诫:“少主,你这样会打乱计划的,这样做是不被允许的。”
仇谦冷笑道:“我的处境,你应该清楚。什么都不做,只会让我更加艰难。可是,若能擒拿许七安,把他带回去。
“一切的威胁和觊觎,将烟消云散,再无人能撼动我的位置。”
左使继续劝诫:“一个拥有大气运的人,总会逢凶化吉。即使是那位,也只能顺其自然,否则他早就死了,还需要您出手?”
仇谦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气运并不是万能的,不然,谁还修行?都争夺气运算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西边的落日,啧了一声:“看来是小觑他了,竟然没有上钩,嗯,也有可能是身边的同伴拦住了他。”
正说着,客房的门敲响,继而被推开。
仇谦皱着眉头回身,看见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人站在门外,后腰别着一把佩刀,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人。
看着这个显然是易容了的家伙,仇谦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许七安!”
“是我!”许七安点头,给予肯定的答复。
“你果然来了。”
仇谦露出计划得逞的笑容:“我分析过你的性格,冲动强势,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在镇上公然挑衅,杀了那个地宗弟子,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忍。”
“我猜到了。”许七安点头,再次给予肯定的答复。
“那你有没有猜到,地宗的入魔道士,淮王的密探,此时已经把整个客栈包围了。”仇谦笑容里带着掌控局势的自信:
“有位前辈告诉过我,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弱点,只要把握住,就能一击致命。”
几道强横的气息靠拢了过来,逼近客栈。
仇谦脸上笑容更甚。
“你确实把握住了我性格的弱点。”
始终面无表情的许七安露出了冷笑:“自作聪明的家伙。”
话音落下,一道白衣人影突兀的出现在房间,伴随着低沉的吟诵:“海到尽头天作岸,术到绝顶我为峰。”
他一脚踏下,地面亮起阵纹,迅速覆盖整个客房。
下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三章 死战
“轰!”
“咔擦……”
房间内众人消失的瞬间,几道人影便冲了过来,撞破窗户和墙壁。
他们分别是两个戴金色面具的黑袍人,三个道袍胸口绣着蓝莲、绿莲、青莲的中年道士。
戴金色面具,代号“天机”的天字号密探,扫了一眼房内,沉声道:“应该是传送,刚才竟然没有发现他的易容。”
他们一直埋伏在附近,盯着进入客栈的每一个人。以他们的目力,不需要近距离审视,就能看透人皮面具这类伪装。
另一位戴金色面具的黑袍人开口,声音冷脆:“杨千幻也来了?”
“嗯,”天机点头:“许七安和司天监的术士交情向来很好,这并不奇怪。”
女子密探冷哼道:“他想分割我们,逐个击破?”
地宗的青莲道长,嘿然冷笑:“愚蠢。”
代号“天枢”的女子密探扫了他一眼,说道:“四品术士的传送距离极限大概是三十里,不算太远,唯一不确定的是他把人传送去哪个方向。”
天机沉吟道:“不能再等了,分头追踪。嗯,术士的传送可以被打断,方才可能是出其不意,以那两位高手的实力,不可能再来第二次。你们别追太远,如果一直没有气机波动,说明方向错了,立刻调转方向。”
此时,客栈外,多股人马杀到,有穿羽衣道袍的地宗弟子,有暗中组成联盟的江湖散人,有淮王密探,也有被惊动的武林盟势力。
百余人集结在客栈之外,街上、弄堂全是人。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白天在三仙坊结盟后,白袍公子哥道出自己的计划。
密探和地宗道士们认为可以一试,结果,还真等来了对方。
没预料到的是,月氏山庄里还藏着一个四品术士。
五位四品冲出客栈,天机环顾一圈,道:“我负责西边,剩下的方向……”
他忽然沉默下来,扭头看向街道前方,沉重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每一步都造成轻微的地震效果。
各方人马的视线里,一个少女狂奔而来,高举着,高举着一尊火炮?
“嘿吼……”
她借着奔跑的惯性,用力投掷出火炮。
呼……钢铁巨兽旋转着“扑”向众人,隐隐携带着风声。
众人下意识的四散开来,抱头鼠窜。
天机大步迎了上去,过程中扯下披风,手腕一抖,抖出海潮般的气机,一次次推撞在火炮上,抵消它的冲撞之力。
天机探出手,接住火炮,随手丢在路边,发出“轰”一声巨响。
“你们先走,我来收拾这个力蛊部的女娃子。”天机冷哼道。
“这女娃子挺俊的,记得别杀了,留给道爷我玩玩。”蓝莲道长阴阳怪气地笑道。
天机皱了皱眉,有些反感地宗道士无处不在的恶意,淡淡道:“我对敌从不手软。”
蓝莲道长嗤笑一声,带着门内弟子朝大街另一侧而去。
“阿弥陀佛!”
一个魁梧的和尚拦住了去路。
几在同时,两道剑光遁来,李妙真和楚元缜踩着飞剑,截住剩下三位四品。
“果然是早有预谋,倒是小觑你们了。”天机沉声道。
“废话少说,上次在楚州,算你们跑得快。”李妙真脾气暴躁。
女子密探天枢眯着眼,寒声道:“李妙真,正要找你好好算这笔账。”
她旋即笑道:“你以为我们只有这点布置?”
楚元缜微微一笑:“同样的话,也还给你。”
……
小镇里到处都是高手,尤其是客栈,这几天早就被江湖人士霸占。
战斗开启的瞬间,客栈里的江湖人士纷纷逃出,而住在远处的江湖人士,以及武林盟其他门派,则纷纷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蓉蓉姑娘推开房间的门,发现长老们早就聚集在院子里。
而楼主站在屋脊,遥望客栈方向。
“客栈那边打起来了,根据气机波动推测,四品级的。”
萧月奴回过神,俯瞰着院子里的门人,沉声道:“立刻疏散镇中百姓,不愿意配合的,就采取暴力手段。”
“是!”
万花楼弟子和长老们齐声道。
“楼主,产生矛盾的是哪些人?”蓉蓉脆声问道。
然后,她就看见楼主萧月奴眼神一下变的复杂,缓缓道:“许七安杀过来了。”
“什么?!”
众人惊呼。
这还真是他的风格……蓉蓉一下子扭头,看向客栈方向。
……
镇子外,三道人影踩着飞剑,低空疾掠。
他们穿着同色的道袍,一个胸口绣着红莲,一个胸口绣着橙莲,一个胸口绣着黄莲。
其中,红莲和橙莲两位道长,头发花白,年岁不小。黄莲则是中年人形象,明显比前两者岁数要小。
“在南边,南边有气机波动……”
黄莲感应了片刻,驾驭着飞剑,冲在前头。
除了道首一直在警惕楚州时,出现过的那位神秘强者,地宗的所有莲花道士都在小镇。
李妙真等人拦住了客栈里的几位四品,却拦不住他们。
赤橙黄三位道长原本就是“压阵”的,防备其他意外,如今正好是他们出手的时机。
莲花道士们虽然堕入魔道,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恶念,但脑子并没有跟着一起坏掉。
“嘿,真是个头脑简单至极的匹夫,杀他一个人,便真的气冲冲的前来自投罗网。”橙莲道长嗤笑一声,恶意张杨的脸上,浮现不屑之色:
“武夫就是武夫,粗鄙的让人怜悯。”
“金莲请一个武夫来助阵,是他最大的败笔,各大体系中,只有我道门地宗的魔道,才是永恒的。”赤莲道长淡淡道。
只要能杀死这几个年轻的高手,哪怕只是重创,明日金莲就守不住莲子。
如果金莲狗急跳墙毁了莲子,固然让人心疼痛惜,但损失最大的依旧是金莲自己。
很快,三位道长看见了交战的双方。
那是一个蓄美髯的中年剑客,一个戴着玄铁拳套,裸露壮硕胸膛的汉子。
察觉到三位莲花道士的到来在,两人默契的停手,露出友善的笑容:“等你们很久了。”
赤橙黄三位道长,脸色齐齐一僵。
……
距离镇子三十里外,平缓的山坡上,同时出现五道身影。
仇谦略显惊慌的四处打量,看清周围景象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啧啧笑道:
“说实话,我以为你会把我们传送道月氏山庄。那样的话,小爷我就真的危险了。刚才是猝不及防,现在,你别想再带我们传送。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姿态嚣张:“我觉得你很聪明,因为你懂的谄媚讨好我,把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许七安缓缓抽出黑金长刀,“杀你这条杂鱼,我和杨师兄足够了。”
李妙真等人都在小镇,把他们传送去山庄没有意义。首先,九色莲花受不得强大的气机波动,莲花虽是至宝,但它的神异又不在防御方面。
其次,白袍公子哥的两名扈从实力极强,一旦在山庄打起来,肯定会牵连天地会弟子。虽然他们明日不可避免的要投入战斗。
最后,杨千幻布置了好几重防御阵法,就像守城一样,敌人若想爬上城墙,就得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
哪有凭白把敌军送上城头的道理。
杨千幻“呵”一声,摇头道:“我不会出手,卑贱的蝼蚁并不值得我出手。”
仇谦眉毛一扬,竟不可遏制的涌起怒火,他深深反感着这个白衣术士说话的语气,以及倨傲的态度。
“如果你是故意惹我发怒,那么你成功了。”仇谦冷笑道。
“你也配?”杨千幻淡淡道。
“不敢用真面目示人,是害怕被我报复?”仇谦盯着对方的后脑勺。
对此,杨千幻只是简单的“呵”了一声。
“……”仇谦面皮抽搐一下,沉声道:“左右使,给我杀了这家伙。”
沉默寡言的右使骤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杨千幻身后,一拳捣出。
他的拳头穿透了杨千幻的身体,但打中的只是残影。
白衣术士出现在远处,还是那副故作淡然的欠揍语气,道:
“粗鄙的武夫,对付你们,就像戏耍愚蠢的老鼠,不,老鼠急了还咬人,尔等是爬虫。”
“杀了他!”仇谦厉声道。
杨师兄很会拉仇恨啊……这话连许七安听了都有些不舒服。
刚才没看见他弯膝蓄力,就像闪现一般出现在杨师兄身后,这是五品化劲的神异,完美的掌控肉身力量,我以前没看懂为什么杨砚他们出手时,都是忽闪忽现,现在终于懂了。
杨千幻不紧不慢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铁盒子,打开,一尊尊火炮,床弩出现在他身侧,把他拱卫在中央。
同时,一把把火铳浮现,散布在他身周的虚空。
火炮、床弩、火铳都刻录了阵纹,威力是普通同类火器的十倍不止。
杨千幻脚下浮现阵纹,将这些重型武器囊括其中,它们仿佛和杨千幻化为一体,随着他一同传送,忽闪忽现。
“粗鄙的武夫,让你知道术士的伟大和可怕。”杨千幻打了个响指。
床弩、炮口、枪口同时对准戴斗笠,穿斗篷的右使。
“轰轰轰!”
“嘣嘣嘣!”
“啪啪啪!”
火力齐射。
铜皮铁骨之躯的右使也不敢硬抗如此密集,如此可怕的火力覆盖,凭借武夫强悍的爆发力,绕着杨千幻狂奔,想绕到侧面突袭。
但掌控传送能力的杨千幻,速度比他更快,总能提前改变方位,调整炮口,逼的右使不断的中断突击的想法,继续绕圈子。
弩箭刺入地表,火炮撕裂大地,溅起土块和碎石,制造出耀眼的火光以及轰隆的巨响。
杨千幻的铁盒子宛如不见底的百宝袋,源源不断的补充弹药、弩箭。
突然,刚才还被火力输出逼迫的无可奈何的右使,此刻诡异的消失不见,魁梧高大的壮汉紧接着出现在杨千幻身后,距离他只有三尺不到。
对于一位四品巅峰级的武夫来说,这个距离,可以重创,甚至格杀同品级其他体系的高手。
轻而易举。
但右使依旧只攻击到了残影。
好险,差点阴沟里翻船……杨千幻出现在数十丈外,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表面却很淡定:
“你用传送法器对付我,用术士手段对付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愚蠢?我觉得你很聪明,因为你成功让我体会到了智商碾压的愉悦。”
杨师兄作为一名术士,专业能力还是很强的啊,刚才我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原来是我瞎操心了,他根本就是游刃有余……许七安缓缓点头,心里大石落下。
他被杨千幻稳如老狗的声线感染。
不再关注杨千幻的战斗,他拎着刀,缓步走向仇谦和右使,“该我们的时间了。”
仇谦挑起嘴角,迎了上来,道:“左使,你替我压阵,我去对付这个小杂碎。”
左使皱了皱眉,习惯性劝诫:“少主,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我与您联手杀了他,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生死之争,没必要意气用事。”
许七安点点头:“两个一起上,否则凭你一个蝼蚁,我能打十个。”
他语气平静,脸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仇谦狞笑道:“我自幼苦修武道,日夜不辍,自问不输任何同辈。大奉人人都夸你许七安天赋异禀,是不输镇北王的天才。
“但我知道,你不过是仗着它的加身,连获奇遇,才让你有如今的地位。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他缓步迎上许七安,探出右掌,左使连忙打开漆黑木盒,盒中飞出一柄小剑,迅速膨胀,化作一柄宛如秋水的长剑。
此剑如秋水般剔透,似乎能吸收天空的月光,剑刃和剑脊蒙上一层浅浅的,如水般的光华。
他果然知道身负气运,并心怀嫉恨……许七安心头一热,迫不及待想杀人招魂。
两人身影同时消失,不同的是许七安原本站立的地方,嘭一声陷出两个深深脚印,而仇谦却没有。
“叮!”
下一刻,半空中出现刺目的火星,之后才凸显出两人的身影,刀剑互抵。
“你的佩刀是监正炼制的法器,但我这把月影,也不差。”
仇谦骤然发力,竟把许七安推了出去,剑光紧随而至,十几道剑光几乎同时暴起,斩击许七安的胸口、四肢、喉咙……
带起一连串刺目的火星。
“五品?”
现出金刚神功的许七安皱了皱眉,体会着被剑光斩击的地方传来隐约的刺痛。
相信了对方的剑是不输黑金长刀的神兵。
“我说过,没了气运加身,你就是个杂碎而已。今天我要碾压你,斩断你的四肢,把你削成人棍。不但如此,我还要把你的东西都抢过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仇谦的残影消散,真身出现在许七安身侧,做出最完美的斩击。
武者对危机的本能给许七安带来了预警,让他提前捕捉到相关画面,当即挥舞黑金长刀格挡。
“叮!”
又是刺目的火星暴起,仇谦表情猛的僵硬,瞳孔出现短暂的涣散。
心剑!
先前的一击只是摸底试探,此人不是四品,没有摸索出“意”,那么他的心剑就可以有效的震荡对方元神。
许七安一击得手,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子吼,再次震荡对方元神。
同时,他运足气机,一刀斩向对方头颅。
没时间施展天地一刀斩,他要赶在那个压阵的壮汉反应过来前,斩了这个狂妄的家伙。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斩敌
嗡!
刀锋在仇谦脖颈三寸处遭遇了抵挡,一道清气屏障升起,黑金长刀的刀锋斩在其上,立刻荡起波纹,疯狂卸力。
许七安一刀未能得手,立刻后退,没有犹豫。
“杨师兄,来一炮。”许七安大吼。
呼……
一颗炮弹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直直撞中仇谦,轰的炸开,火光瞬间照亮四周,浓烟滚滚。
左使站在远处旁观,似乎早知道这一刀一炮无法伤害少主,因此没有采取救援措施,但习惯性的出言劝诫:
“少主,不要拖了。老奴发现此子元神异于常人,极难对付。”
此时,仇谦摆脱了晕眩效果,头皮微微发麻,涌起后怕的情绪。
他手掌托起挂在腰带的紫色玉佩,吐出一口气:“好险,要不是有这护身至宝,刚才我已人头落地。嘿,你有金刚不败护体,我也有护身法器。”
氪金玩家都该死……许七安瞥了眼远处炮火连天的杨千幻,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仇谦身上。
仇谦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是不输镇北王的天骄?是崛起于浮萍中的人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可怜虫,你自以为了不起,不过是我们家施舍给你的‘权力’罢了。”
“你们家?”
许七安随手挥舞长刀,嘭嘭两声,打散仇谦斩来的剑气。
仇谦没再多说,拎着剑杀了过来。
两个年轻高手迅速冲撞在一起,刀和剑的交击声绵密成一片,可见碰撞有多激烈。
仇谦是五品化劲,力量强于许七安,本该以碾压的姿势殴打许七安,但让他恼怒的是,此子刀法极其古怪,每一次兵刃碰撞,都会伴随着强烈的眩晕。
他的节奏每次都会被打断,偶尔施展暴力,月影剑斩中他的身体,也只是带来刺目火星。打不破他的不败金身。
该死的家伙,区区一个六品竟如此难缠……仇谦一剑震开许七安,没有追击,盯着金光闪闪的年轻人,缓缓道:
“我自从练武以来,只练过一种刀法,名字叫《九环刀》,这种刀法一环扣一环,一刀叠一刀。自从刀法修成以来,同辈之中,我便没有遇到过对手。”
仇谦指尖滑过剑脊,挑衅的盯着他:“比实力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敢不敢接我九刀。”
说完,他提着剑,大步狂奔。
距离他冲天而起,一跃十几丈高,宛如扑击的苍鹰,月影剑高高举起,疯狂摄取月华。
不是说刀法吗……许七安心里吐槽了一声,横起黑金长刀格挡。
叮!
横刀挡住竖剑,火星一亮,狂暴的气机呈涟漪炸开。
月影剑一斩到底,在黑金长刀的锋刃上擦出刺目的火星,仇谦趁势旋身,第二刀紧随而至。
当当当当……
他仿佛化身陀螺,一刀接一刀,宛如海潮,每一刀的余势,积累到下一刀,一刀强过一刀。
好强……许七安假装踉跄后退,似乎被海潮般的刀光冲击的站立不稳。
拉开一段距离后,他把刀收回刀鞘,收敛了所有情绪,坍塌了所有气机。
月影剑爆发出耀眼的光华,与天空的明月交相辉映。
“忘了告诉你,月影剑有灵,能自行吞噬月光,夜里时,是它最凶的时候。”
仇谦狞笑着,旋身,斩出了最后一刀。
这一刀,达到了四品之下的极限,仿佛是世上最惊艳的刀光。
锵!兵刃出鞘声后发先至。
夜色中,一抹暗沉沉的刀光亮起,它极尽内敛,快到超过了光。
天地一刀斩!
时隔多月,许七安终于施展出了他的成名绝技,他,唯一绝技!
仇谦看见了一抹暗沉沉的刀光,一闪即逝,紧接着,月影剑上凝聚的光华轰然炸散,虎口崩裂,长剑脱手飞出。
那抹快到超越光的刀芒击撞在清光屏障上,双方僵持了几秒,刀芒无奈炸成暴雨般的细碎气机,在周遭地面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深坑。
仇谦踉跄跌退,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腰间挂着的紫色玉佩。
这件能挡四品武夫的护身法器,出现了一道裂缝。
仇谦脸色陡然僵住,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知道许七安掌控一种极其强大的刀法,爆发力极强,在许七安还是炼神境时,便曾依仗这种刀法,斩破铜皮铁骨境肉身。
不过这种刀法惊鸿一现后,他便不再使用了。
这会让人误以为那只是前期适用的刀法,缺陷极大,随着修为提升,渐渐后继无力,便弃用了。
“同辈之中,没有遇到过对手……”许七安反转刀身,嗤笑道:“就这?”
仇谦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远处的左使撩开斗篷,斗篷底下藏着一把造型独特,宛如巨鸟展翼的巨大弓弩,对准许七安,扣动扳机。
崩!
弓弦声浑厚有力。
箭矢射出后,猛的膨胀出刺目的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激射而来。
许七安本能的避退,躲开威力奇绝的这一箭,岂料箭矢仿佛锁定了他,冲出数十丈后,猛的一个折转,又射了回来。
并且违背力学定律,速度比离弦时更快,威力更强。
“这支箭叫无悔,箭出无悔,是我这次带出来的法器中,最特殊,最强大的一件。”仇谦笑眯眯的看戏。
他平复了刚才的恼怒,压下了内心涌起的,不想承认的嫉妒和挫败感。
许七安躲了两次后,愕然发现,箭矢的气势更雄厚,速度更快。
似乎每一次射空,都会为它积累力量。
这不科学,它的动力源在哪里?许七安心里升起困惑,本能的用前世的知识来尝试理解眼前的情况。
我不信它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还能叠加到无穷大?
许七安心里嘀咕着,却不敢拿自己安危来赌,跨前一步,主动迎上箭矢,一刀斩下。
“轰!”
箭矢所化的流光炸散,碎片、光屑击撞在许七安的金身表面,溅起一道道金色光屑,连绵不绝,声音如同一百把散弹枪打在钢板墙壁。
好不容易挨过去,许七安的金身黯淡无光,遭了重创,处在破功的边缘。
随后,他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一道亮银色的镜光定住了他,偷袭得手的仇谦没有废话和犹豫,摘下腰间的皮革腰袋,奋力一抖手。
一架架火炮出现,一架架床弩出现,火炮抬起炮口,床弩对准许七安。
“不得不承认,你的强大出乎我的预料。身为六品的你,竟能打破我的护体法器,刚才那一刀,若无法器护体,单凭铜皮铁骨我必死无疑。再让你成长下去,就真的养虎为患了。当然,你没机会成长,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头顶悬着的屠刀即将落下。”
仇谦脸色阴沉的盯着许七安,不再掩饰自己的嫉妒和憎恶:
“比身份你不及我高贵;比帮手扈从,你不及我。比手段谋略,你依然被我玩弄股掌之中。你拿什么跟我斗?
“你不过是个占了我便宜的贱民,如今你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不过我所谓了,我对失败者向来仁慈,今日不杀你,斩你手脚,废你修为,带回去邀功。”
左使称赞道:“少主天资聪颖,是人中龙凤,但不可自傲,赶紧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出现意外。”
轰轰轰!
嘣嘣嘣!
他复制了杨千幻的操作,利用战场上才会使用的重型杀伤法器,对付一个六品的武夫。
面对铺天盖地的法器,许七安只念了三个字:“打偏了。”
密集的炮弹、弩箭突然变向,或向左偏,或往右飘,或向上浮,完美的避开了目标。
言出法随的时效还在。
“你……”
仇谦瞳孔倏然收缩,难以置信。
他脸色陡然涨红,继而铁青,咆哮道:“不可能,你没有机会施展儒家法术书籍,你根本没机会使用。”
他知道许七安拥有儒家法术书籍,一直严防死守他使用,从头到尾,都没见他使用过。
许七安“呵”了一声:“难道你以为我刚才让杨千幻开的一炮,是头脑一热?”
杨千幻突兀的出现在附近,幽幽补刀:“武夫就是武夫,粗鄙的让人怜悯。”
他复而消失,继续和右使玩起追逐战。
仇谦身子一晃,巨大的挫败感汹涌而来。
其实许七安还有一个速胜的办法,只需要吟诵一声:我的气机增强十倍!
他保证能一刀秒杀仇谦。
代价是:许银锣与仇人同归于尽。
儒家的言出法随是对规则的践踏,它是会遭规则反噬的。许七安一开始不知道这个内幕,天人之争时,念了一句:
我的元神增强十倍。
代价是法术效果过去后,元神四分五裂。
幸而李妙真及时醒来,发现男网友吹牛皮吹炸了,但还可以抢救,连忙收集他的残魂,利用天宗法术修补了魂魄。
晚苏醒一刻钟,许七安就真的与世长辞。
只能说气运滔天。
如何合理的使用儒家法术?许七安总结出来的心得是,尽量只吹合理的小牛皮。
他的第一个牛皮是“天地一刀斩后遗症延后两刻钟”,第二个牛皮是“打偏了”,都属于清新脱俗的小牛皮。
许七安收刀回鞘,低声道:“我在他身后!”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镜光中突兀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仇谦身后。
锵!
天地一刀斩,再次出鞘。
黑沉沉的刀光一闪即逝。
嘭,咔擦……
仇谦听到了腰间玉佩碎裂的声音,听见了屏障炸裂的闷响。
紧接着,身体一沉,跌倒在地,他的膝盖离开了身体,鲜血狂流。
“啊啊啊……”仇谦痛苦的嘶吼起来。
“少主!”
左使暴喝一声,疾冲而来。
“快救我,快救我……”
仇谦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以左使的强大,击杀金刚神功濒临破功的许七安,不过是举手之劳。
杨千幻正被右使追逐,这会儿就算反应过来,最多就是带走许七安,如此,他反而保住了性命。
左使身形一闪,化作残影扑来,区区十几丈的距离,甚至不用一息。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黑影高速奔来,似乎预判了左使的路线。
嘭……
黑影宛如蛮牛,竟一头撞中左使,把他撞飞出去,犹如一颗出膛的炮弹。
那是一个姿容绝色的美人,穿着打更人制服,胸口绣着一面金锣。
她似乎有些头晕,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
随后她又消失了,远处传来气机爆炸的响动,以及左使的怒吼。
仇谦眼里的亮光慢慢黯淡。
“要不给你一刻钟,你能爬出二十丈,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许七安拄着刀,笑吟吟地说道:
“好心提醒,赶紧爬,说不定还能在血液流干之前得到救治。”
仇谦神经质似的尖叫一声,奋力往前爬,在地面拖出两条殷红的血迹。
恐惧在这位钟鸣鼎食的年轻人心里炸开,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在这股气息里战战兢兢。
等他像条败狗般爬出一段距离,许七安俯身,抓起仇谦的头发,强迫他望着远处的战斗,低声道:“论战力你不如我,论手段你不如我,论计谋你还是不如我。你,拿什么跟我斗?”
杀人诛心!
仇谦眼里的那丁点光芒彻底黯淡,只留下沉沉的绝望。
左使狂吼道:“你不能杀他,许七安,你不能杀他。他若是死了,主人会灭你九族。”
“那你可看仔细了。”
许七安举起刀,切下了仇谦的头颅。然后打开腰间香囊,把他的“天地”双魂收了进去。
完了!
看到这一幕,左右使两人头皮发麻,如坠冰窖。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底牌
“快,快,他们就在前面了。”
几股人马手持火把,在密林间穿梭,他们手里提着兵刃,狂奔如风。
他们中,有淮王的密探,有地宗的妖道,有趁乱大街,渴望法器奖赏的江湖人士。当然也有柳公子、蓉蓉这些武林盟的人。
以及部分表面凑热闹,实际是打算支援许银锣的侠义之士。
李妙真等人拖住了四品高手,但无法尽数阻止相应的下属、弟子。
小镇战斗爆发,得悉情况后,各方下意识的离开小镇,搜寻许七安和那位神秘公子哥的“下落”。
“快跟上,迟了的话,许七安就被那人亲手斩杀了,法器还想不想要?”
“杀许银锣会不会犯大忌?”
“怕什么,老子已经易容了。人无横财不富,想要出人头地,总得剑走偏锋。”
“没错,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许银锣很可能已经被杀。啧,那位公子身边的两个高手极其了得。”
……
“楼主,神拳门的门主,还有墨阁的阁主都挺身而出了。您待会儿也要出手相助许银锣的吧。”
蓉蓉竭力跟住自家楼主,没有掉队。尽管楼主可以的降低速度,但她还是有些吃力。
萧月奴身姿轻盈,不断腾跃,声音清冷:“九色莲花我们武林盟想要,宝物本就是有能者居之。但是天材地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许银锣……”
嗯?蓉蓉看向楼主。
萧月奴嫣然一笑:“而许银锣只有一位,大奉多少年了,才出一个许七安,折损在这里就太无趣了。
“所以啊,快点跟上来,迟了的话,许银锣就危险了。”
一方是拥有两名四品巅峰扈从,且不缺法器底蕴深厚的神秘年轻人;一方是同伴尽数留在镇子拖延,顶多只有一位帮手的许七安。
胜负的天平朝哪一方倾斜,可想而知。
蓉蓉笑了起来,用力点头。
循着气机波动,以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床弩发射的弦声,这几股人马很快抵达战场。
蓉蓉突然发现前头的萧楼主停了下来,这位绝色尤物娇躯明显一僵,愣在原地,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惊奇的是,万花楼几位长老,包括蓉蓉的师父,竟是如出一辙的反应。
蓉蓉目光掠过他们,望向场内。
她顿时明白为什么了,沉沉夜幕之下,穿着黑色劲装,扎高马尾的年轻人,持着一柄微微弯曲的窄口刀,另一只手拎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那是白日里嚣张狂悖,出手阔绰的年轻人。
他竟然死了?!
蓉蓉瞳孔收缩,红润小嘴微微张开,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和楼主,以及大部分人想的都不一样。
不断有人陆续冲出林子,来到山坡边,然后发现其实战斗早已尘埃落定。
那个神秘的,高调的,但背景必定深厚无比的年轻人,他的头颅被许银锣拎在手里,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许七安看见了穿出密林的人群,约莫百余人,分属不同势力。
他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人头,目光锐利如刀:“谁还要杀我?”
群雄寂静,无人敢应答。
这里面包括地宗的道士,包括淮王的密探。
他们对许七安抱着浓烈的杀机,但不敢站出来找死。
许七安嗤笑一声,不再理会,眯着眼审视两边的战斗。
……
“他,他竟然死在许银锣手中……”
“亏我还以为他有多强,如此高调的发布悬赏令,我都已经下定决定要冒着大忌杀许银锣。”
“呸,没用的东西。”
那些决定要铤而走险的江湖散人,神色极为复杂。
而那些担心许七安的江湖散人、武林盟的人,则如释重负,接着,响起了惊叹声。
“杀的好,是我们小觑许银锣了,他既然敢主动杀上门,那肯定是有依仗的嘛。”一个汉子大声笑道。
“原以为他的同伴都留在了小镇……不愧是许银锣,白担心一场。唔,那位白衣术士是谁,那位美人儿是谁,竟能和一位四品武夫打的难解难分。”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那两位是四品巅峰的高手,只要能继续拖住,等待我地宗长老到来,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一位年轻的地宗弟子沉声道。
他的眼神阴冷,充斥着恶意。
一位裹着黑袍的密探缓缓道:“其实,他死了也好,无关大局,反而会让那两位高手想必会不顾一切的报复。”
许七安冷眼观战,念头急转。
一刻钟过去了,再有一刻钟,天地一刀斩的疲惫感就会因为儒家法术的反噬,翻倍的“回报”给我,而小镇那边,只有李妙真和楚元缜拥有四品战力,丽娜和恒远大师差了些。拖延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
可是四品巅峰级的武夫太难杀了,恐怕打到天亮,都未必能分出胜负……
许七安眸光闪烁,很快便有了主意,他高举仇谦的头颅,大声嘲讽:
“所谓主辱臣死,两位,你们的主子头颅被我割了,为何还有颜面活在世上?还不快点自刎谢罪。或者,你们想报仇?那就来啊,有本事来杀我。”
最好的激将法就是踩着他们的痛处狠狠嘲讽。
为了增加效果,拉足仇恨,他故意做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姿态。
果然,两名巨汉暴怒了,他们同样明白想要打败一名金锣,一个四品术士的难度极大,相比之下,杀许七安要轻松容易很多。
又能为少主报仇。
当下,一个不顾炮火轰炸,一个不顾金锣南宫倩柔的疯狂反扑,甚至以受伤换取脱身的机会,一左一右,默契的夹击许七安。
我这是左右为男了……许七安脸色严肃,且冷静,等到两名高品武夫以常人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杀到他前后不足一丈时,他轻声念道:
“我在左使身后、禁锢……”
他迅速吹了两个合理的牛皮,身影消失,两名壮汉身躯出现微微的凝滞,但也仅是凝滞,禁锢效果并没有达到。
但对许七安来说,这一刹那都不到的机会,是他必须要抓住的战机。
就在左右使身体凝滞的间隙里,许七安出现在左使身后,甩出了手里一枚黄色剑符。
天地间,光芒一闪而逝。
左使和右使的身体突然分开,下半身还在狂奔,上半身跌倒,脏器流淌一地。
两人的下半身互相撞在一起,齐齐倒地,双脚无力乱蹬。
又过了几秒,极远处传来山体坍塌的巨响,人宗道首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你,你……”
就算被人腰斩,左使还是没死,眼睛瞪着滚圆,充满恨意的盯着许七安。
许七安识趣的后退,不给两人反扑的机会。
四品武夫的生命力极其强大,只要没死,就有可能反杀他。许七安不会犯得意忘形的低级错误。
我有监正做靠山,身体里有一位大佬,手头上还有善良小姨送的符剑,比靠山我怕过谁……许七安嘲弄的看了左使一眼,当着他的面,一掌把仇谦的脑袋拍成烂泥。
这愚蠢的东西,你便是大奉太子,在我面前也不够看。
左使目眦欲裂。
南宫倩柔出现在左使眼前,一脚踢爆了他的脑袋,断绝他最后生机。然后旋身,一个高抬腿,猛的踏下,右使的头颅也被踩爆。
呼,人头抢的不错……许七安彻底放心,朝他笑了笑。
南宫倩柔不给好脸色,还了一个冷笑。
如果杨千幻的加入是灵光一闪的偶然,南宫倩柔就是许七安的底牌之一,也是他今晚整个计划的核心人物。
三比二的情况,必然会让仇谦信誓旦旦,认为胜券在握。
仇谦提出单打独斗,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如果仇谦不选择单打独斗,那许七安就会让南宫倩柔出手偷袭右使,他和杨千幻配合,三人合力先杀右使。
手里压着底牌,战法可以灵活多变。
“法器倒是不少。”
南宫倩柔摘下左右使挂在腰上的皮革袋子,展开,看了一眼,妙目放光。
“一人一份,你别贪啊,给一份杨千幻。”
许七安也弯腰拾起仇谦的皮革袋子,以及那柄月影剑。
三人分赃完毕,杨千幻收起现场的所有火炮和床弩,双手分别按在两人肩膀,轻轻一跺脚。
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过了许久,几道强横的气息赶来,分别是密探天机、天枢,“赤橙黄绿青蓝”六位道士。
他们见到分尸枭首的三人,知道结局已经不可挽回。
天机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为何地宗道首不出手?”
年纪最大的赤莲道长,低声道:“你忘记楚州出现的那位神秘强者了吗,若是道首出手,那位神秘强者跟着出手呢?道首的分身要用来争夺莲子。”
天机脸色一滞。
女子密探,天枢愠怒道:“你们三人干什么去了。”
闻言,赤莲道长竟更加恼怒,咬牙切齿:“墨阁的阁主,还有神拳帮的帮主拦住了我们。粗鄙的武夫皮糙肉厚,难缠的很。”
天枢不再说话,扫了一眼密林边的众人,叹息道:“今夜过后,这批江湖散人再也不敢与许七安为敌。
“武林盟的诸多帮派也会因此出现分歧,有很大一部分会退出,形势不太妙。”
地宗的莲花道士们,心里一沉。
……
月氏山庄。
刻录在地面的阵纹逐一亮起,清光凝聚,三道人影显化在阵法中。
金莲道长、白莲道姑,以及三十四位天地会弟子,默默守在阵法边。见状,立刻围了上来。
秋蝉衣冲在最前头,少女艳丽的眸光,款款凝视:“许公子,如何了?”
问完,她屏住呼吸,一脸紧张。
其他弟子同样紧张的看着许七安,等待他的回复。
“杀了!”许七安颔首。
欢呼声瞬间爆发,天地会弟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眼中却有泪光。
秋蝉衣喜悦的望着他,眼里充满崇拜。
金莲道长问道:“那两个四品……”
许七安颔首。
“那便好。”道长笑了笑。
“并不好。”
许七安挤开弟子们,吩咐道:“准备疗伤丹药,准备饭食,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衫。道长,准备救我……”
他猛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众人大吃一惊,欢呼声夏然而止,惊愕的发现许银锣脸色变的苍白,双眼浑浊,皮肤变的干燥黯淡,四肢剧烈抽搐。
气息断崖式下跌,心跳和呼吸趋于停止。
这是力竭而亡的征兆。
儒家法术的反噬,让《天地一刀斩》的抽干精力,升级成了力竭而亡。
秋蝉衣尖叫一声,扑到许七安身边,吓的小脸惨白。
金莲道长疾步上前,先探了探鼻息,然后搭脉,发现许七安的五脏六腑都呈现出衰竭迹象。
生机迅速流失。
“去取大补的丹药过来,去把我珍藏的那株血参取来……”金莲道长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南宫倩柔俯身,抓起许七安的另一只手,气机绵绵输入,温养他的身躯。
天地会弟子们立刻行动起来,神色惶恐焦急,女弟子们害怕的抹着眼泪,唯恐许银锣出现意外。
……
许七安醒来时,夜深了。
夜色静谧,纱窗外传来尖细的虫鸣,油灯摆在小木桌上,火光如豆,让屋内染上一层橘色的光晕。
他看见一个白裙佳人坐在桌边,素手托着腮帮,百无聊赖的看着他。
“咦,你醒啦!”
白裙女子说道。
声音不是少女的甜脆,透着一丝慵懒和娇媚。
许七安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又闭上眼睛,反复几次。
“你干嘛?”她问道。
“可能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我昏迷期间,守在身边的人居然是你。”
“你睁眼一千次,看到的也是我。”
苏苏娇嗔道:“不喜欢我在这里是吗,或者,你更希望那个哭哭啼啼要留下来照顾你的小丫头?嗯,叫秋蝉衣对吧。
“许七安你可真行,走到哪里,桃花债就惹到哪里。你是乡下准备用来配种的种马吗?”
“事实上,和我有过深入浅出交流,达成友好管鲍之交的女人,屈指可数。”许七安撑着疲惫的身子,坐起身,没好气道:
“傻坐着干嘛,给我倒杯水,口渴了。”
苏苏嘴上埋汰他,行为却很乖顺,立刻倒了杯水。
“你不能因为我魅力大,总是让女孩子喜欢,就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许七安缓解了干渴的喉咙,把茶杯递还给苏苏,问道:“怎么是你在守着我。”
苏苏坐在床边,握着茶杯,翻了个娇俏的白眼:“主人说我是你的小妾,夫君受伤了,小妾当然要宽衣解带的在床边照顾。
“于是就把那个秋蝉衣给打发走了,把我留下来照顾你。”
把一个标致的少女打发走,留下一个纸片人照顾我……许七安觉得李妙真用心险恶,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
他握了握拳头,有些使不上力气,知道这是身体被掏空的后遗症。
但能在一个时辰里弥补亏空,并苏醒过来,说明用了不少灵丹妙药。
“替我谢谢金莲道长,花费不少好东西了吧。”许七安笑道。
苏苏歪了歪脑袋,撇嘴道:“这个天地会穷的要死,要让他们救治你,明儿你都醒不过来。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术士救的你。”
“杨师兄?”
许七安一愣,而后想起行医救人,道士拍马也赶不上术士,便点了点头。
“不过天地会也尽力了,取了最好的丹药和血参救你,但那脑子有病的术士说:道士就是道士,穷酸的让人怜悯。
“接着,便取出一颗丹药喂给你。听说那是和血胎丸一样珍贵的极品丹药。”苏苏说道。
术士就是有钱啊,和人宗一样都是狗大户……许七安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心说杨师兄这次装逼装的爽了。
一环接一环。
“苏苏,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嗯,在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许七安吩咐道。
“我还没成你小妾呢,就这样使唤人家。”苏苏不高兴的说。
“快去!”
许七安在她纸臀上拍了一下。
等苏苏关门离开,许七安摘下腰间的香囊,打开绳结,释放出仇谦的魂魄。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仇谦的身份
“呼……”
一阵阴风从香囊里掠出,房间内温度迅速降低,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浮于空中。
他面孔呆滞,双眼无神。
人死后,“天地”双魂立刻离体,处在浑浑噩噩状态。人魂藏于体内七日之后才会出来,这个时候,天人两魂会过来寻找人魂。
三魂齐聚,就能找回生前记忆,摆脱浑噩。
头七的说法,便是由此而来。
“这个年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对我体内的气运了如指掌,我或许能从他身上问出核心机密……”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跳加快,血液沸腾,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动,听见院子外传来苏苏娇媚的声线:“呀,你不能进去,我家夫君在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
然后是秋蝉衣不太高兴的声音:“我就进去看一眼。”
“蝉衣道长虽然是出家人,但也该知男女大防,深更半夜的,哪有往男人房间里凑的。”
“许公子对天地会有大恩,我进屋探望怎么了,出家人风光霁月,问心无愧。”
“呦,还问心无愧呢,你们天地会三十四位弟子,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还不是馋他身子。”
“你你你……”秋蝉衣臊的面红耳赤。
“你什么你,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姑奶奶是过来人,就你们这些小蹄子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呀。”苏苏掐着腰,像一只好斗的小母鸡:
“我家夫君好色如命,饥不择食,我劝姑娘还是保持距离,长点心,否则破了处子之身,最后被始乱终弃,说出去也不好听。”
苏苏呵了一声:“或者,这正中蝉衣道长下怀?”
“我,我去找金莲师叔……”
秋蝉衣一个小姑娘,哪里斗的过老鬼苏苏,羞愤的一跺脚,跑开了。
去找金莲道长啊……许七安看了眼漂浮在房间内的魂魄,叹了口气,默默收回香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山庄里有楚元缜等高手,耳目聪明,就算不特意偷听,万一路过什么的,分分钟就把他最大的秘密听去。
先让金莲道长他们安心,然后找杨千幻布置隔音阵法……许七安把香囊挂回腰间,打开门,朝着院外的苏苏招了招手。
苏苏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的进屋子,嘴里哼着小曲。
“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很有归属感了。”许七安欣慰道。
这位美艳无双的女鬼,虽然嘴上抗拒,但心里却很诚实,早已代入许家小妾的身份,对试图勾引自家夫君的女人抱着强烈敌意。
“我只是觉得破坏你的好事,诋毁你的形象,充满了快感。”苏苏俏皮的嘿嘿两声,洋洋得意。
男人就喜欢自以为是,自己体验着棒打鸳鸯的快感,他却以为是为他争风吃醋。
许七安脸色一沉,伸手按在苏苏的肩膀,淡淡道:“等你有了肉身,我会让你充满胀胀的快感。”
苏苏昂起头,朝他吐舌头扮鬼脸,妩媚风韵中,便多了娇蛮可爱。
谈话间,金莲道长赶来,身后依次是白莲道姑、李妙真楚元缜,以及南疆小黑皮和恒远大师。
杨千幻和南宫倩柔没有来探望他。
“明日便要决战了,我们要提前商议一番,你感觉怎么样?”金莲道长抓起许七安的手腕,把脉之后,脸色有些沉重。
“修养三五日便恢复了,明日的战斗,抱歉……”许七安叹口气。
他现在的情况是,身体气力已经恢复,气机却没有,能打,但发挥不出太强的实力。除非敌人也不用气机,跟他打纯肉搏。
“那很不妙!”
突然,白衣人影一闪,出现在房间里,面朝窗户,背对众人。
杨千幻悠悠道:“我布置的阵法有八层,每一层阵法的阵眼,都需要一位高手镇守。我本来根据你的金刚神功,刻意布置了一层防御阵法。”
虽然夜里一战大获全胜,斩杀了年轻公子哥和两名四品巅峰级扈从。
但这两人本就是多出来了,而己方折损了许七安这位大高手。
许七安沉吟道:“南宫倩柔可以补位。”
杨千幻好不给面子的呵呵道:“相比起你的金刚神功,四品武夫的体魄还是差了些。你别忘了,淮王密探手里有火炮和床弩。”
金莲道长摇头道:“南宫金锣本就在计划之中,并不是多出来的意外之喜。”
敌方有地宗,六位四品,一位三品境的道首分身;淮王密探,两位四品武夫,其余高手若干;武林盟,一位准三品的超级高手,若干个四品门主、帮主。
己方,可以确认拥有四品战力的是金莲道长、白莲道姑、楚元缜、李妙真、许七安,以及杨千幻和南宫倩柔。
对比之下,天地会仅能对付地宗和淮王密探联手。但因为主场优势,布置了阵法,才有底气和诸方势力抗衡。
在金莲道长的计划里,只需扛过莲子成熟,就可以弃了山庄,不必苦守死战。
前提是能守住。
“不对啊,无论我的状态有没有恢复,其实都守不住莲子的吧。即使我能“逼退”江湖散人,以及一部分武林盟四品高手。
“但财宝动人心,不可能人人都卖我面子,顶多就是到时候手下留情,如此一来,其实最后还是守不住的……”
想到这里,许七安心里一凛,意识到了不对劲。
金莲道长,他,还有什么依仗?
念头方起,便听金莲道长温和的语气说道:“许七安,你有什么想法?”
许七安摇头。
金莲道长略带鱼尾纹的眼睛,温和的看着他,提醒道:“再好好想一想。”
许七安眯着眼,盯着他,两人目光交汇,看似平静,实则有无数信息在隐晦的闪过。
金莲道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的秘密……是气运,还是神殊?
道长是知道我和监正“不清不楚”的关系的,不知道的是我身怀大奉国运……我记得上次从地宫里出来,把制服古尸的借口推说成监正在我体内留了一手,也并没有错啊,确实是留了一只手。
所以,金莲道长是认为监正的“留一手”还在?这是不是就是他一直打的主意,难怪他这么淡定,道长以为我能爆发出顶级强者的战力,就像地宫那次。
又或者,金莲道长已经知道神殊就在我体内,楚州的“神秘高手”在外人眼中确实神秘,但在部分知情人眼里,其实经不起推敲的。
比如金莲道长参与过桑泊案,知道封印物和佛门有关,道长对我特别熟悉。而且,我在地宗道首面前吹过的牛皮,可是几万人都听到了。
呼,好在道长不是大奉官场人物,否则我会很难办……许七安叹口气:
“我确实没有想法,无能为力。”
首先,神殊和尚已经沉睡,唤不醒,这个外挂暂时停用。至于监正,这个老男人心机深沉,如此可怕的人物,根本不是许七安能左右的。
所以,他是真的没底牌没办法了。
金莲道长眸光暗沉了几分,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叹息道:“罢了,事已至此,一切只看天定。”
众人闻声,叹了口气。
“对了……”
突然金莲道长,转头看向楚元缜:“我让你把此事告之洛玉衡,你可有转告?”
楚元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道长刻意提及此事有何用意,边颔首,边说道:“自然转告了。”
金莲道长连忙追问:“她有说什么?”
“国师只说了‘保重’两个字。”楚元缜脸色如常地说道,国师就是这样一位性子冷淡的女子,不可能叮嘱太多。
金莲道长皱了皱眉,有些期待,有些急切地问道:“她,她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楚元缜吃了一惊,道:“道长你连这都能猜出来……国师确实赠了我一个护身符。”
“快,快拿出来……”
金莲道长连声说,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惊喜和急切。
楚元缜皱了皱眉,从怀里取出一枚黄符折叠而成,穿着红绳的护身符:“这只是普通的护身符,并没有什么作用……”
其实楚状元不想拿出来,这是国师送给他的,算是“长辈”的一番心意。
金莲道长伸手,拿过护身符,眼神里透出些许如释重负,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满屋子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许七安,这枚护身符你拿好。”
楚元缜:“???”
所有人都看向许七安。
“道长,为何给我?”许七安表情茫然。
道长,楚元缜要吃了我,你看他眼神,你快看他眼神啊……
金莲道长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沉稳老辣的老银币,笑呵呵地说道:“莫要问,明日便知。嗯,最后一关由你来守,守在池外。”
茫然的许七安,收到金莲道长的传音:“危急关头,燃烧护身符,向她求援。”
求援?向洛玉衡么,别逗了啊道长,我和小姨又不熟,她送我一枚符剑,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我怎么还能一次又一次的劳烦她……
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许七安很想摆着手说:交情没到交情没到。
但出于对老银币的了解,如果没有把握,金莲道长是不会做出这样决定的。
金莲道长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把国师赠我的护身符送给许七安……楚元缜眉头紧锁,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但他是个睿智且冷静的人,擅长分析(脑补),转而思考起金莲道长的用意,展开了一场头脑风暴。
李妙真和恒远大师同样困惑,但没想那么多。
这不是笨,而是不喜欢胡乱琢磨而已。
丽娜才是笨,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动脑子,分外珍惜自己的脑细胞。
这时,秋蝉衣带着几名女弟子,捧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香气瞬间盈满房间。
母鸡汤、酱猪蹄、清蒸河虾、窝窝头、清蒸羊肉、红烧肉……摆了满满一桌。
“咕噜……”
许七安和丽娜同时咽口水。
“许公子,这是厨房为你准备的,就等你醒来吃。”秋蝉衣脆生生道。
“是啊是啊,蝉衣师妹亲手做的。”一位女弟子掩嘴轻笑。
秋蝉衣脸蛋一红。
许七安连忙道谢,然后有些尴尬的看一眼金莲道长和白莲道姑,发现他们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弟子怀春而感到不悦。
“那就不打扰了。”金莲道长颔首,率先离开。
楚元缜等人随后离去。
丽娜没走,她的双脚被封印了,蔚蓝色的眸子,巴巴的看着许七安。
“一起吃吧。”
许七安无奈的说,旋即拿起窝窝头,搭配红烧肉和羊肉吃。
“许公子,味道怎么样?”秋蝉衣抿着嘴,期待的问。
“蝉衣师妹手艺极好。”
许七安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接着叹息道:“就是茶艺差了些。”
“我茶艺也很好的。”秋蝉衣委屈的辩解。
许公子都没喝过她沏的茶,就这般武断……她垮着小脸,感觉被许公子小觑了。
“我说的是绿茶。”
许七安笑眯眯道:“我家有一个妹子,年纪与你一般大,但茶艺比你强太多了。有空介绍你们认识,多向她学习学习。”
苏苏属于妩媚的妖艳贱货,这类女人,只有绿茶能克制。
刚才换成玲月在,就会当场嘤嘤嘤的哭起来,然后“委屈”的守在外面,守一个晚上,要是能得一场风寒就更好了。
苏苏事后就会被打上“恶鬼”标签。
酒足饭饱,许七安打发走秋蝉衣众女,在院子里喊了两声:“杨师兄!”
白衣身影应召而来,背对着他,悠然道:“天不生我杨千幻……”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装逼也没啥快感了吧……许七安冷漠的打断:“大奉万古如长夜。”
杨千幻噎了一下,冷冰冰地问道:“什么事。”
“想请杨师兄帮我刻一座隔音阵法,最好还能隔绝窥视。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很机密的事。”许七安直言了当。
“呵,你不怕我偷听?”杨千幻戏谑反问。
“呵,我谁都不信,唯独信杨师兄。杨师兄是古往今来,品格最高尚的之人。”许七安诚恳的说。
“你还蛮有眼光。”杨千幻非常受用。
……
房间里,许七安关好门窗,打开香囊,再次释放出仇谦的魂魄。
阴风刮起,室内温度降低。
仇谦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愣愣的浮在空中。
“你叫什么名字?”许七安试探的问了一句。
“姬谦。”
仇谦木然回答。
许七安沉吟着,措词片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奉皇族。”
仇谦没有起伏的声线,却在许七安脑海里掀起了狂潮,掀起了海啸,造成山崩地裂般的效果。
他是大奉皇族?!难怪他姓姬,不对,大奉皇族有这号人物?
各种念头闪烁,许七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问道:“哪一脉的?”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确定京城宗室里绝对没有这号人物,大奉国祚绵延六百年,开枝散叶,支脉太多,这位姬谦,要么是旁支,要么是某位的私生子。
因此才问他是哪一脉。
仇谦喃喃道:“五百年前的正统一脉。”
许七安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手臂猛的颤抖了一下。
五百年前的正统,也就是说,他是那位被武宗皇帝斩杀的先皇的后裔?那位先皇还有血脉留存吗?不是说那位皇帝的血脉死于奸臣手里了吗……
额,那段历史必定遭到篡改,史书不能信,但武宗皇帝这样雄主,不会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你在族中什么地位?”
“我是父亲的嫡子。”
“你父亲是谁?”
“他叫姬霄,他必将成为九州共主,取代元景帝……”
五百年前那一脉,回来复仇了?我杀了一个“太子”啊……许七安愣了好久,努力消化着这个惊天动力的情报。
然后,他接着问道:“我身上的气运是怎么回事?”
他打算先不问姬氏相关情报,直至问题核心。
“……”仇谦沉默着,沉默着。
我有些激动过头了……许七安深吸一口气:“许七安身上的气运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气运是那位大人存在他体内,是我们宏图霸业的助力,是对抗监正的根基,是我们逐鹿中原计划最重要的一步。”
说这些话的时候,仇谦木然的脸色出现了罕见的生动。
这件事,似乎烙印在了他灵魂深处。
“那位大人是谁?”许七安嘴皮子颤抖。
下一个问题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把气运寄存在我身上。
这时,仇谦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扭曲、挣扎。
……
夜色静谧,虫鸣尖细。
密林外的山坡上,几只豺狼在啃食尸体,嘴里发出“呜呜”的示威声,震慑同伴。
一双穿着白靴的脚从空中落下,轻飘飘的落在仇谦无头尸体边缘。
那是一个素白如雪的人,白衣白鞋与乌黑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他的脸上笼罩着层层迷雾,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的存在被无限降低,他并没有刻意掩盖动静,但周遭的豺狼自顾自的啃食,本该无比敏锐的它们,竟都没发现白衣身影的出现。
白衣身影低着头,扫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尸体,没什么表情的挪开目光,望向了月氏山庄方向。
他注视许久,轻笑一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武林盟的规矩
仇谦的表情出现扭曲,挣扎,这是许七安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况。
李妙真不是说人刚死,三魂没有齐聚的情况下,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问什么答什么吗?
这时,仇谦的脸色渐渐平静,眼神没有焦距,喃喃道:“我怀疑他是初代监正。”
“……”
像是一道焦雷在许七安脑海炸开,把所有思绪都炸的粉碎,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从这个信息量爆炸的情报里平复,而后察觉到姬谦的回答有问题。
姬谦用的是“怀疑”这次词,从这两个字里,许七安可以推理出两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一,姬谦在他所属的势力里,并不是最核心的人物,没有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
二,他既然做出这样的怀疑,说明他掌握了一定的内幕。
许七安定了定神,追问道:“你的依据是什么?”
仇谦没有起伏的声线回答:
“我曾偶然间听到,他称当代监正为孽徒。另外,他曾对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说,属于我们的东西,终将重新夺回来。五百年的隐忍是为了壮大自己。”
许七安默然,于心底分析片刻,认为姬谦的猜测是对的。
当年初代监正没有死,并且留了后手,所以才能带走那位皇帝的后裔,武宗皇帝没能斩草除根,便是这个原因……
这符合逻辑,说的通。
同时,许七安想到了很多细节来验证这一点。
“我又要重新复盘穿越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所有案件了……”
“最开始的是税银案,前户部侍郎周显平,效忠的人就是五百年正统的一脉,他二十年里贪污的几百万两白银的去向,终于有了解释……谋反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钱啊。
“云州案是齐党兵部尚书和巫神教勾结,但云州查案时,那位疑似初代监正的神秘术士与我‘擦身而过’,但帮助抓住了间谍,暗中助我。他帮我的目的是什么,没理由啊……”
云州时发生的这件事,始终像一根刺卡在许七安喉咙,但他缺乏相应的线索和证据,给不出猜测。
“最近的是镇北王的屠城案,此案中,王妃随使团秘密前往楚州,这是因为元景帝要防备朝中二五仔,我当时已经推理出朝廷中许多大臣暗中与神秘术士有联系。
“是啊,如果神秘术士是初代监正,背后势力是五百年前的大奉皇室,那这一切就合理了,要知道,部分臣子早就暗中不满元景帝修道。他们可能早已被初代监正暗中策反。
“反正都是大奉皇族,既然你这一脉烂泥扶不上墙,我为什么不投靠五百年前那一脉?人家才是正主。
“另外,神秘术士帮助蛮族劫掠王妃,这也能得到很合理的解释。初代监正既然要造反,那肯定不能让镇北王晋升二品,甚至要想尽办法除掉他。
“一个二品武夫的存在,又精通兵法,必将成为他们造反事业最大阻碍之一。所以,初代监正的一切谋划,都是在削弱大奉国力,只要抓住这个目的,反向推敲的话……”
许七安想到这里,瞳孔略有收缩,心里浮现一个念头:那魏渊呢?
想要造反,必杀名单榜首是监正,其次,应该是魏渊。
相比起镇北王,魏渊这个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把来势汹汹,堪称无敌的北方妖蛮两族打的落花流水的兵法大家;运筹帷幄,打赢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烈战役,山海关战役的一代军神。
他才是真正要铲除的人物,魏渊的麻烦程度,仅次于当代监正。
“嗯,魏公确实一直被群臣攻讦,给事中那群喷子,动不动就高呼:请陛下斩此獠狗头。
“这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投靠了初代监正……卧槽,等一下!”
脑海里,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已经藏于黑暗的一些小事。
他想到了一个案件,一个表面是针对皇后,涉及皇储之争,实际上暗指魏渊的案子。
福妃案!
“试想一下,如果这件案子没有我的插足,那么它导致的后果就是皇后被废,四皇子从嫡子贬为庶子,再也没有了继承大统的可能。
“而扶持四皇子继位,是魏公一展抱负的开端。如此一来,魏公和元景帝,就是君臣决裂了。他们之间会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福妃案的幕后主使是陈贵妃,陈贵妃背后有人撑腰是事实,嗯,这么想来,当初那个叫荷儿的丫鬟,能佩戴屏蔽气息的法器,这就很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许七安捏了捏眉心,无力的感慨:“术士都是老银币。”
福妃案应该只是对付魏渊的冰山一角,甚至都不算前奏,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行动。
“气运为什么会在许七安身上?”
他终于问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仇谦茫然呆立,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因为某些原因,气运不得不存放在他体内。原本在京察年尾的税银案里,他会被送出京城。”
“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把许七安‘送出’京城?你们不能直接派人劫掠?”
仇谦表情呆滞,喃喃道:“我不知道。”
许七安问道:“你说要把许七安削成人棍带回去,你那么恨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仇谦回答:“他是盛放气运的容器,气运没有取出来之前,容器不能碎。”
气运没取出来之前,容器不能碎,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许七安再问:“怎么取出气运?”
仇谦:“我不知道,但父亲和那位大人一直在做相应的筹备,筹备了很多年。”
取出气运是一个困难,或者,繁琐的过程,正如当年初代监正机关算尽才窃取到国运……从他一系列谋划中分析,这位初代监正似乎不复巅峰,只能苟起来谋算。
换个角度思考,如果大奉国力继续衰弱,当代监正是不是也会面临这样的窘境?
嗯,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啊。
许七安心想。
“那你知不知道,气运取出来之后,容器会怎么样?”他盯着仇谦,沉声道。
“当然是死。”
……草!许七安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气运取出来后,他就会死?!
那么,初代监正是他的死敌,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没有回旋余地。
问题是,当代监正……同样是他死敌啊。
现在他是两代监正博弈的棋子,监正对他表现出的,大部分都是善意。可是,不管过程是怎么样,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当代监正必定要取回他体内气运的。
只有还气运于大奉,大奉的国力才会恢复,而一个王朝的国运和监正是息息相关的,国力衰弱,监正实力也会衰弱。
事关切身利益,当代监正怎么可能不取回气运?之所以现在不取,那是时机未到。
将来呢?
许七安深切的泛起如坠冰窖的感觉,浑身发寒。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起事?”许七安问道。
“等魏渊死,等夺回许七安体内的气运,等我晋升四品。”仇谦回答。
“为什么要等你晋升四品?”
对于前两个答案,他心里早已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晋升四品,我便能容纳这股泼天的气运。我是父亲的嫡子,是将来的九州共主,这份气运是我的。”
难怪他如此厌恶我,嫉妒我,声称我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占了他的便宜……许七安想了想,问道:
“你父亲告诉你的?”
“当然,如果不是选了我做继承人,他怎么会把‘龙牙’交给我。”仇谦说道。
“你们的藏身地点在哪里?”
“在许州。”
许州?大奉有这么个地方吗……许七安皱了皱眉,简单的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不过大奉十三州,州里还有州,数不胜数。
他前世又是个地理白痴,南方和北方的划分标准都不知道。
“许州在哪里?”许七安直接询问。
“我,我不记得了……”仇谦喃喃道。
“?”
什么叫不记得了,自己家还能不记得?
“许州在哪里。”许七安又问。
“我,我……”
仇谦模糊的脸上呈现出强烈的痛苦,他双手抱住脑袋,痛苦的呻吟:“我不记得了……”
砰!
魂魄炸散,化作阴风席卷房间每一个角落。
……
密林外的山坡上,白衣术士收回目光,屈指一弹,赤色的火焰舔舐尸体、豺狼,把它们化作灰烬。
大袖一挥,灰烬猛的扬起,飘向远方。
“淮王死了,元景下过罪己诏后,气运又降一分,下一个就是魏渊了……姬谦,你的任务完成了,死得其所。”
他心情极佳,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的走远。
……
盛夏,房间里的温度宛如深秋,凉意阵阵。
许七安站在寂静的室内,懵了半天,是我的问题触及到了某个禁忌,让姬谦的魂魄自爆了?
不对啊,他都说出许州了,按理说,应该在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魂魄就产生某种抵触,然后自爆,这才合理……
现在,就算我不知道许州在哪,我回去查资料不就行了么。
他坐在桌边,静下来心,默默消化着今夜所得的情报。
初代监正没死,五百年前的正统一脉也还有后裔留存;二十年前,窃取大奉国运的是初代监正;他们一直在密谋造反……
这些情报要是公布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举国震惊也不为过。
“初代把我当工具人,容纳气运;当代把我当棋子,用来博弈;元景帝想要杀我,这个朝廷不待也罢,我恨不得有人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
“但是魏渊待我如子,裱裱和怀庆又是我的红颜知己……”
许七安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左右为难,他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气:
“老规矩,遇事不决,找大佬。我把这件事告诉魏公,怎么做,让他头疼去。”
做出决定后,他便不再去想,从怀里摸出姬谦的皮制小袋,里面有床弩、火炮等重型杀伤力法器。也有宝甲、武器等法器。
许七安没有找太久,发现了一只紫檀木制作的盒子,长约三尺,盒面雕刻着龙凤。
把木盒子从皮袋内取出,放在桌上,打开,柔顺明黄的绸布上,躺着一根微微弯曲的牙,有点像袖珍版的象牙。
洁白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只看了一眼,许七安就头晕眼花,恶心犯呕。
他不敢多瞧,立刻盖上檀木盒。
“这想必就是龙牙,嘶,这法器有点强的过分啊……”
按照姬谦的说法,龙牙似乎是他们这一脉的至宝,顺位继承人才能持有?
许七安凭直觉认为,这根龙牙将来会有大用。
……
小镇,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里,烛光高照,穿紫袍的曹青阳端坐在堂内,目光沉静的看着两边的门主、帮主。
当场,共有十六位帮主和门主,其中有足足十二位是四品高手,五位资深四品。
曹青阳的左边,坐着戴金色面具的天机。
这位执掌剑州最大江湖组织的武夫,手里端着茶,茶盖轻轻磕着杯沿,堂内寂静无声,只有茶盖和杯沿碰撞的声音,微弱而清脆。
“杨崔雪,傅菁门,你们二人真的要退出这次行动?”曹青阳淡淡道。
杨崔雪是墨阁的阁主,傅菁门是神拳帮的帮主,昨夜,两人联手替许七安挡下了三名莲花道士。
受了些伤,脸色都有些苍白。
面对曹青阳的质问,两人沉着脸,颔首。
傅菁门沉声道:“曹盟主,莲子对我等而言,固然是至宝,却也不是非要不可。但要让我和许银锣为敌,恕难从命。”
曹青阳“啊”了一声:“许银锣对你施恩了?”
傅菁门摇头:“我神拳帮的拳法,在刚,在直,在心胸坦荡。”
曹青阳再看向杨崔雪,面无表情:“杨门主,你墨阁的剑法,阴险招式不少,你又是为什么?”
杨崔雪拱手,喟叹一声:“老夫最喜欢结交少年豪杰,很欣赏许七安这个人,仅此而已。”
曹青阳淡淡道,“所以,我的命令在你们看来,便是无关紧要的野犬乱吠,听过便忘。”
他自始至终,语气都很平淡。熟悉他的人却清楚,向来豪爽的曹帮主若是做出这番做派,便意味着心情极差。
很危险。
万花楼主萧月奴柔声道:“曹盟主,杨前辈和傅兄并非有意违背您的命令,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再者,当年武林盟成立时,初代盟主与我们各派有过约定,听令不听宣,若是觉得武林盟的命令违背道义,违背自身意志,是可以拒绝的。”
“好一个听令不听宣。”
天机冷笑道:“曹盟主,素闻武林盟在剑州一家独大,您更是一言九鼎。没想到传闻终究是传闻,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您还怎么在江湖立足?”
曹青阳冷着脸:“大人觉得该如何?”
天机从怀里取出御赐金牌,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冷冽:“若是按照朝廷制度,公然抗命,杀无赦。”
曹青阳叹口气:“大人,再想想。”
天机冷哼道:“曹帮主,武林盟再大,大不过朝廷吧。大家联手夺莲子,合则两利。而今墨阁和神拳帮公然与许七安为伍,陛下是容不得他们了。
“武林盟趁机断臂求生,尚可将功补过。否则,来日陛下派兵讨伐,你应该知道后果。纵使老盟主还在,但为了区区两人与朝廷作对,值得吗?”
天机这次来是兴师问罪的。
区区江湖帮派,竟险些坏了陛下的大事,分明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此风不可长。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曹青阳叹息一声。
闻言,天机心里冷笑,虽说陛下的罪己诏让他威信大减,让朝廷威慑力大减,但朝廷终究是朝廷,对于这些江湖匹夫来说,是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
偶尔一两个不顾大局的莽夫坏事,是不可避免的,只要铲除罪魁祸首,掐灭风气便成了。
下一刻,曹青阳一掌按在天机的额头,将他推出了四合院。
气机爆炸如雷,立柱和围墙不断倒塌。
从堂内到四合院外,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两人的气机对拼不下百次。
天机裹着黑袍的身体重重摔在四合院外的街上,面具皲裂,额头鲜血沿着破损的面具流淌。
曹青阳只是甩了甩手,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曹青阳,你想毁了武林盟的六百年基业?”天机勃然大怒。
他是资深四品,虽说距离巅峰还有不小距离,但怎么都不该如此不济。可方才的交手里,他完全无法对抗曹青阳的气机。
只觉得自己与他差了太远太远,真要动起手,百招之内,必死无疑。
武榜前三的武夫,强大到令人战栗。
“武林盟有武林盟的规矩,六百年里,换了一个又一个盟主,何曾给朝廷当过狗?”曹青阳淡淡道:
“你回去告诉皇帝,发兵讨伐也好,派人暗杀也罢,尽管来。武林盟即使因此灭了,祖宗们也会竖起大拇指对我说一句:不曾辱没武林盟名声。”
天机脸色阴沉,却不敢在说狠话。
“今日不杀你,并不是害怕,而是你不足为道。”曹青阳说完,转身返回,紫袍袖子晃荡。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品?
“根据姬谦的说法,气运没取出来前,容器不能碎,换而言之,如果“容器”碎了,是不是气运就还给了大奉?
“那我把这些事告诉魏公,他会如何待我?”
吹灭蜡烛,躺在床榻的许七安,忽然冒出这个疑问。
他可以做删减,只告诉魏公初代监正和大奉皇室遗脉的存在,不透露气运的信息。
可问题是,他并不知道魏渊在第几层,正如他看不透监正在第几层。
如果把这些信息告诉魏渊,魏渊再结合自己掌控的信息、知识,从而推断出气运这个内幕……
哦,原来大奉国力衰弱,百姓困苦不堪,朝堂积弊严重,这一切都是因为气运丢失,而气运就在许七安身上。
作为一个有抱负有雄心,致力于清扫沉疴的国士,魏渊是为国为民大义灭亲,还是选择包庇,选择视而不见?
这不是我杞人忧天,根据魏渊展现出的手腕和他的传说,如果我在十八层,那他可能在九十九层……许七安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沉思。
突然间,就有种草木皆兵,全世界都在害朕的感觉。
初代和当代不可靠,原本抱的死死的大粗腿魏渊,如果知道气运的是,可能也会反目成仇。
“我该怎么做?”
黑夜里,许七安喃喃自问。
“如果我拥有三品,甚至二品战力,我就可以横着走,跳出棋盘变成棋手。可我只是一个六品武者。
“初代监正就像一把刀悬在我头上,就算近期不会落下,我预感,时间也不会太久了。我恐怕无法在短期内成为巅峰武夫。
“这样的话,最好的应对方式是驱虎吞狼,用敌人的敌人来对付敌人。可初代和当代都不是好东西……”
过了很久很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许七安的轻笑声:“我想到办法了。”
“先守住莲子,尽快晋升五品……然后回京城,跟魏公玩一局真心话大冒险……”
……
清晨,第一缕晨曦洒下,裹着黑袍的密探们运送着二十多架火炮,顺着月氏山庄山脚的大路,缓缓前行。
天机和天枢站在路边,负手,并肩看着下属把火炮呈一字型摆开。
密探们有条不紊的做着射击前的准备工作,他们并不怕山庄里的敌人出手袭击、破坏,因为在这支火炮队的不远处,是地宗的莲花道士,及其弟子。
还有以曹青阳为首的武林盟众高手,双方虽然关系不睦,但大家目标一致,若是月氏山庄想通过偷袭的手段破坏火炮,武林盟的人肯定出手阻拦。
“你昨天太冲动了,不该拿着陛下御赐的金牌去威胁武林盟。”天枢淡淡道。
她声音清冷,富有成熟女子的磁性。
“摸一摸武林盟的态度而已,曹青阳虽然油盐不进,但武林盟终究还是站在月氏山庄对立面。”天机冷哼一声。
昨夜墨阁和神拳帮的态度,让他万分警惕,如果武林盟内部出现大量的反对声音,那么这个剑州的庞然大物,即使不倒戈月氏山庄,战力也会大减。
所以,他必须对武林盟做一次摸底。当然,兴师问罪也是真的,如果曹青阳屈服于朝廷的威严,那他就赌对了。
反之,虽然冒了些风险,但他评估的没错,曹青阳没有杀他。
身为盟主,即使再桀骜再狂悖,和孤家寡人的江湖匹夫终究不同,考虑的东西也会更多。
收获不错,但代价同样巨大,身为四品高手,密探首领之一,被曹青阳羞辱、殴打,没有足够深厚的城府,一时半会还真走不出心里阴影。
天机低声道:“我们只需要提供火力支援,为地宗打开缺口,后续的莲子争夺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杀许七安才是,明白吗。”
天枢“嗯”了一声,笑道:“昨夜他施展了天地一刀斩,还有儒家法术,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恢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作为淮王密探,而今又效忠皇帝,他们对许七安可谓了如指掌。事后根据现场分析,评估,以及那位背景神秘的年轻人身上那件碎裂的法器。
还有众目睽睽中突然瞬移,利用符剑斩杀两名四品扈从的操作。
他们初步断定许七安施展了《天地一刀斩》和儒家法术,而根据资料显示,这两种手段,是要支付巨大代价的。
……
武林盟、地宗、淮王密探三方势力齐聚,在他们后边,还有数百名围观的江湖人士。
有的是纯散修,有的是小门小派过来浑水摸鱼的。
经历了昨日的小镇突袭战后,这群江湖人士的积极性大受打击。一方面是忌惮月氏山庄的强大,认清了现实。
另一方面许七安的身份开始发酵,影响力逐步加深,愈发让人忌惮,不敢与他为敌。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可惜,这不是咱们的舞台。”人群里,拄着铜棍的柳虎感慨一声。
“说不得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呢。”有同伴怀着希冀。
“我昨天计算过双方的战力,根据月氏山庄摆在明面上的战力,与武林盟、地宗以及那批朝廷高手相差极大。”
“岂止是相差极大,你们别忘了,地宗道首还没现身呢,那可是二品啊,他若来了,横扫全场。”
“那样的话,我们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
“诶,你们说如果许银锣拿出佛门斗法的实力,有没有希望硬撼地宗道首。”
“不是说佛门斗法中,有监正在暗中相助么?”
“随便聊聊嘛,我说的是许银锣佛门斗法时的威势,我当然知道那是监正在暗中相助。”
柳公子提着剑,向着万花楼众女行去,面露愁色,说:“蓉蓉,我听师父说,月氏山庄只是在做顽固抵抗,保住莲子的几率不大。”
蓉蓉侧头,看向这位交情不错的同辈,却发现他的目光隐晦的打量楼主曼妙的背影。
“月氏山庄能不能护住莲子,我并不关心。”蓉蓉轻声说。
在蓉蓉看来,柳公子的目光已是极度克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楼主这样绝色美人过于醒目,哪个男人要是不偷看,反而有问题。
“咱们想法一致。”柳公子笑了起来。
这同样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包括在场的万花楼仙子们,月氏山庄能不能守住莲子,与他们何干?
只要许银锣不出意外便行了。
他们敬佩许银锣的大义,但不愿意看他折损于此,这和他们争夺莲子并不冲突。
……
月氏山庄内。
天地会弟子们齐聚,握着各自的法器,严阵以待。
本来是一场动员会,但白莲道姑发现临阵当前,弟子们的紧张和畏惧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白莲道姑,站在众弟子面前,语气温柔:“按照之前的部署,守住自己的位置便成。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四品高手无须你们应付。”
弟子们点点头,但紧张之色不减。
他们还年轻,几乎没经历过这种规模的战斗,不,甚至可以说是战争了。
见状,楚元缜和李妙真相继宽慰了几句,但效果不大。
喊口号有什么用……许七安拎着佩刀,从容走来,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脸上的紧张。
他站在弟子们面前,拄刀而立,淡淡道:“对你们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秋蝉衣等弟子,立刻看向他,专心聆听。
“天地会的目标是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将来要面对的是谁,不用我多说吧?”许七安环顾众人。
众弟子点头。
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如今提前和地宗妖道们交手,这让年轻的弟子们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慌张感。
“当初我接手桑泊案,心情和你们差不多,忐忑和不安,对自己没有信心。但最后我解开了案子,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着许银锣讲起自己的经历,众弟子心里的紧张情绪得以缓解。
“因为相比起你们,我并没有退路。当时我因为刀斩上级,被判腰斩。如果不戴罪立功,死路一条。”
秋蝉衣脆声道:“许公子你做的没错。”
众弟子连忙附和。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请领会我的核心意思。”
许七安瞪了小道姑一眼,沉声道:“我没有退路,所以能豁出一切。包括后来在云州时,我一人独挡叛军……同样是因为没有退路,当时情况很危急,不拼一把,很可能全军覆没……”
许七安侃侃而谈,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弟子们听的很认真,到后来,情绪被带动起来,只觉得血液在慢慢沸腾。
聆听崇拜对象的辉煌事迹,会产生一定的情绪共鸣。许七安要的就是这样的共鸣。
“现在你们有机会了,殊死一搏,捍卫地宗最后的尊严。将来宗门光复之后,地宗的年代记里,会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你们的传奇,将永垂不朽。”
白莲道姑诧异的发现,弟子们的情绪变的激动,变的亢奋,变的无畏。
果然,有威望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嗯,他的说辞也很有技巧,结合自身经历,带动弟子们情绪……白莲道姑看着拄刀而立的年轻人,莫名的心安。
只觉得对方是值得依靠、信赖,让人安心的伙伴。
……
双方各自等待着,无数人翘首企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慢慢的,太阳升到了头顶。
午时左右,月氏山庄深处,一道霞光冲天而起,霞光之柱的底部,九种颜色缓慢闪烁。
莲子成熟在即……
天机大手一挥,喝道:“开炮!”
火炮的钢铁身躯上,密密麻麻的咒文亮起,下一刻,火炮出膛声宛如雷鸣,惊天动力。
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钢铁炮身朝后滑退,溅起大量土块。
咻咻咻……
凄厉的尖啸声里,一枚枚炮弹划过完美的抛物线,轰然撞在月氏山庄外的气罩上。
那是一道笼罩整座山庄的半圆形气罩,呈半透明的清色,炮弹在气罩表面炸起耀眼的火光,冲击波如飓风肆虐。
山庄外面,第一层防御阵法的阵眼位置,南宫倩柔脸色潮红,每一个炮弹的爆炸,都仿佛炸在他的身上,震的他气血翻涌,喉咙涌起腥甜。
他体表神光闪烁,气机绵绵输入,维持着气罩的稳定。
“这,这是什么阵法,防御力如此强大,竟然能抵挡如此密集的火炮。”
围观的各方势力瞠目结舌。
火炮是大奉朝廷称雄九州,震慑各方的重要手段,它们的杀伤力毋庸置疑。
二十门火炮一轮齐发,四品武夫也得丢下半条命。可眼前的防御阵法,仅是出现剧烈震荡。
这意味着阵法的防御力,比四品武夫的肉身更强。
“这让我想起了边境主城的护城阵法……月氏山庄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阵法?”
“对了,昨晚的战斗不是有术士参与吗。”有人霍然醒悟。
难怪月氏山庄的防御阵法如此强大。
“发射!”
天机沉稳的开口,下达第二轮射击指令。
作为淮王密探,在北境效忠多年,他一眼便瞧出阵法的虚实,顶多撑三轮轰炸。而他们这次携带的炮弹数量充足,便是把月氏山庄夷为平地都不成问题。
“手握明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低沉的吟诵声霍然响起,在密集的炮火声里,清晰的传入群雄耳中。
他们惊讶的扭头,循声看去,只见南边的山坡上,站着一位白衣术士,后脑勺朝着众人。
他抬起脚,轻轻一跺,阵纹的光芒亮起。
一架架火炮,一张张床弩,在他周围摆开,炮口和弩箭转动,齐齐对准底下众人。
天枢脸色一变,娇斥道:“退!”
嘣嘣嘣……
轰轰轰……
一团团火球膨胀,爆炸,顷刻间将十二门火炮炸成碎片,将那片区域化作废土。不仅如此,火炮还床弩还覆盖了“吃瓜群众”。
但不知是故意,还是准心有问题,火炮只在人群附近炸开,吓的江湖人士抱头鼠窜,瑟瑟发抖,却没有伤人性命。
倒是二十多名淮王密探在炮火中折损了近半,这还是天枢和天机提前察觉到危机,命令撤退的结果。
柳公子仓皇逃窜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泛起疑惑。
那位术士刚才如果偷袭的话,绝对能创造堪称完美的杀敌效果,为什么非要吟一首诗?
“太强了,高品术士太强大了……”
“是啊,这是武夫永远无法触及的力量啊。”
摆脱炮火轰炸后,武林盟各门各派、江湖散人们停了下来,心有余悸的回看现场。
然后才发现一件事……
“那位高品术士已经手下留情了,火炮刻意避开人群。”
“这是在警示我们吗?”
“现在那些黑袍人的火炮被毁,防御阵法还在,他们打算怎么进攻?”
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半空中,踩着飞剑的赤莲道长,朗声道:“曹盟主,你打算看戏到何时?莲子即将成熟,我们速速联手破了阵法。”
“不必那么麻烦!”
一道紫衣御空而来,宛如流星划过,笔直的撞在气罩上。
球形气罩猛的凹陷下去,仅仅坚持了不到两秒,轰的破碎,化作清风席卷,掀起尘埃。
南宫倩柔呕出一口鲜血,漂亮的脸庞布满惊愕。
“咦……”
远处,杨千幻诧异的“咦”了一声。
阵法就这样破了……见到这一幕,场外群雄们一时间有些茫然,曹盟主何时如此强大?
仅是一击,便破去二十门火炮齐轰都未能撕开的阵法。
三品?!
天机和天枢骇然对视,他们跟着镇北王鞍前马后的效力,对于三品高手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尽管不及镇北王浑厚强大,但这股气息,给了他们浓重的既视感。
“三品?”
赤莲道长一愣,凝立半空,深深的看着那一袭紫袍:“曹青阳,你何时晋升三品了?”
这句话,就像巨石砸入人群,砸起哗然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七安VS曹青阳
三品?
曹青阳晋升三品了?!
哗然声“轰”的一下炸起,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精彩,大奉江湖很多年没有出现三品武夫了。
尽管武林盟号称初代老盟主还在世,但谁都没见过,那位与国同龄的老匹夫早已绝迹江湖数百年。
曹青阳如今晋升三品,武林盟的声势将膨胀到史上最高,而大奉朝廷的镇北王前段时间刚好殒落……
这是不是意味着江湖武夫要崛起了?
大奉的格局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
最兴奋的当属武林盟势力,一个江湖组织,有一位三品在台面上支撑,和隐世不出只在幕后操纵,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奉朝廷也才一位镇北王呢,而且还殒落了。
如今,咱们曹盟主亦是三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江湖上,武林盟将一言九鼎,成为中原仅次于朝廷的势力。
镇北王死后,朝廷只有一位监正。而武林盟,新老盟主,两位三品,称第二不过分吧。
“他已经是三品了吗……”
萧月奴美眸异彩连连,由衷的为武林盟欣喜,也由衷的敬佩盟主曹青阳。
她比曹青阳低一辈,记得当年娘亲担任楼主时,曾经评价过这位武林盟主,天资不算顶尖,性格也并不出彩。
若非前任盟主堪称毫不讲理的提拔,曹青阳根本不可能成为武林盟主。
但这么多年过去,曹青阳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他早早的成为武榜前三,问鼎剑州武林,而今更是晋升三品,成为武夫体系中屈指可数的存在。
“盟主竟然晋升三品了?”神拳帮主傅菁门难掩震惊,瞪大了眼睛。
“如此一来,九色莲花唾手可得。而以盟主对许银锣的欣赏,不会伤他性命……这么看来,我们退出争夺,损失巨大啊。”
墨阁阁主杨崔雪遗憾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疼的无法呼吸。
既然自愿选择退出,将来九色莲花成熟,便没有他们两派的份儿。
傅菁门心一横牙一咬,哼哼道:“不行,我就算撒泼耍赖,也要求盟主原谅。”
杨崔雪面皮抽搐,傅菁门年纪比曹盟主小,撒泼耍赖倒是无妨,他可是比曹青阳还大一辈,江湖虽以力为尊,但同样重视辈分。
他拉不下脸来,但又很心疼。
这边欢天喜地,另一边,月氏山庄里,天地会弟子们面如土色。
就在刚才,许七安为他们树立的信心和热血,在此刻,烟消云散。
“天不生我杨千幻,大奉万古如长夜!”
杨千幻大喊一声,操纵床弩火炮对准曹青阳,一轮攒射。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然后,他想都没想,一个传送溜走了。
“轰轰轰!”
曹青阳抬手,在身前轻轻一抹,一道完全由空气组成的障壁出现,炮弹炸开,弩箭折断,他三丈之内,波澜不惊。
这一幕,让围观的群雄愈发确定他晋升三品,四品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
曹青阳缓步入阵,走到南宫倩柔面前,声音平静:“你是魏渊义子,有背景的人总是不一样的,我给你选择。
“让开路,便不与你计较。不让,则生死相向。”
曹青阳的性格就是这样,忌惮对方的背景,也会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南宫倩柔看了他一眼,脸色阴沉,默然几秒,他退到了一旁。
既然对方是三品,那就没有送死的必要。再者,守护莲子只是任务,且不是非要完成的任务,没必要为此拼上性命。
曹青阳微微颔首,继续月氏山庄深处行去。
第二关是剑阵!
主阵者,楚元缜。
一袭青衫的状元郎,脚踏阵眼,漠然的看着逼近的曹青阳,并不因为他是三品就有所忌惮,或畏惧。
“我只出一剑,一剑过后,任尔出入。”
曹青阳闻言,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长剑,道:“是你背后那一剑?”
“你没资格让我出这一剑。”楚元缜淡淡道。
“看出来了。”
曹青阳点点头,那是意气之剑,没资格,指的不是实力,而是目标不对。
“那你差远了。”曹盟主语气平静的补充了一句。
楚元缜并指如剑,朝天,刹那间,剑气盈满天地。
身在其中的曹青阳只觉得自己身在刀山剑海之中,脚下的地面,头顶的天空,身周的空气,全部化为了剑。
这是剑势!
楚元缜一步跨出,朝着曹青阳递出剑指。
他手里没剑,亦不曾凝物为剑,但曹青阳眼里,却有一道照亮天地的磅礴剑光,带着沛莫能御的锐气,激射而来。
这一剑递来,天地共发杀机。
曹青阳缓缓握住拳头,以直拳迎战剑光,以武夫的个人伟力,迎战天地杀机。
楚元缜的“剑”在拳头里一寸寸崩裂,破碎的剑气在地面留下一道道剑痕,或横或竖,或撇或斜……
细看之下,每一道剑痕都隐含着特殊的“剑势”,对于江湖散人来说,这里的每一道剑痕,都是最顶级的剑法。
若能参悟一二,修为必定大涨。
“我输了。”
楚元缜右手微微颤抖,似是痉挛,勉强拱了拱手,让开道路。
“借着阵法凝势,你这一剑,便是四品武夫,也要饮恨。”曹青阳给予极高评价。
他掸了掸衣袖,继续往内深入,不多时,便见到了南疆的小黑皮丽娜。
“所以这一关,是力?”曹青阳仅是扫了她一眼,便看穿她力蛊部的身份。
“我也只出一拳。”丽娜瞪着他。
“爽快。”曹青阳笑了。
丽娜不再说话,深呼吸,开始聚力。
她的胸腔微微起伏,而后剧烈起伏,平地刮起了狂风,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造成夸张的气流运动。
一股股无形的力量加持在她身上,这是来历阵法的增幅。
十几息后,她的脸色开始潮红,她脖颈、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染上一层血红,像是煮熟的虾。
砰砰,砰砰…………丽娜的心脏宛如密集的鼓声,连绵成片,换成寻常武夫,心脏早已不堪重负,当场炸裂。
她的血液宛如决堤的洪水,冲刷着血管,她的身体如同沉睡的巨兽,复苏了。
一道道诡异的纹路出现在皮肤表层,像是刺青,透着一股妖异的美感。
咔擦!
地面霍然皲裂,丽娜像一道离弦的箭矢,过程中,她握紧拳头,空气像是被攥爆,发出沉闷的巨响。
轰……
时隔多年,许七安又听见了超音速战斗机发出的咆哮声。
丽娜这一拳,超越了音速。
声音仅是一刹那,而后被一声更加响亮的,类似炮弹爆炸的巨响替代。
尽管很多人没有见到这一幕,或肉眼无法捕捉,但能凭借声音变化来推断出最后一声爆炸,来源于两人的碰撞。
冲击波掀起青石板,将四周的房屋、树木、假山等事物,统统吹飞,吹倒,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圆形地带。
这个圆形地带里,只有裸露的地面,连铺设的青石都不复存在。
丽娜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右臂无力下垂,整条胳膊,包括手掌,骨骼全碎。
曹青阳甩了甩疼痛的拳头,喟叹道:“单凭气力,力蛊部举世无双。”
第三关,他看见了一个魁梧的和尚,双手合十而立,面相苦大仇深。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退?也想与我过招?”紫袍盟主笑眯眯道。
他旋即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周围迷雾笼罩,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
“这似乎是迷阵,对你的战力没有加成。”曹青阳提醒道:“你连四品都没到,不怕我一巴掌拍死你?”
恒远没有回应,往后退了一步,迷雾立刻游动,将他吞噬。
几秒后,曹青阳耳廓微动,朝着左后方挥出巴掌。
闷哼声里,恒远现出身形,踉跄后退,他再次引入迷雾,接着出现在曹青阳身后,但被早有察觉的紫衣盟主一个凶猛后靠,直挺挺的撞飞出去。
再也没能起来。
曹青阳继续前行,穿透迷雾,来到一座庭院,这里阴风阵阵,鬼哭神嚎,一道道不够真实的幻影在空中游曳,发出尖细的啸声。
“你不是三品。”
万鬼哭嚎中,李妙真浮空而立,默默俯视着曹青阳。
她的身躯看起来宛如实质,但这并不是真实肉身,而是她的阴神。
道门最擅长的是元神领域的法术,即使同样擅长该领域的巫师,也要差道门一筹。
武夫以破坏力著称,以体术著称,元神方面虽然没有短板,但也并不突出。
这座万鬼大阵,是专门克制四品武夫的。
“我现在确实是三品,只不过元神距离三品还差点。”曹青阳坦然道。
老祖宗赐予的精血让他短期内体验到了三品武夫的可怕和强大,但元神依旧停留在原本的境界。
李妙真取出一面虚幻的镜子,当空一照,镜中呈现出曹青阳的身影。
她伸手探入镜中,将那道人影摄出,弹指打入一个稻草人体内。
一道道亡灵扑向稻草人,压住它的四肢和脑袋。
李妙真探手一抓,于虚空中抓出一道虚幻的锥子,正要刺入稻草人眉心。
曹青阳气机一震,只见稻草人猛的炸散,将那一道道压在身上的亡灵一同炸成齑粉。
李妙真昂着头,骤然爆发出尖啸声。
阵中,密密麻麻的阴魂同样昂起头,发出凄厉尖叫。
无形无质的音波像是钢钉刺入曹青阳大脑,搅动他的元神,摧残他的神智。
与此同时,曹青阳身上的衣物纷纷叛变,腰带试图勒死他,衣服试图捆绑他,左右两个袖子打结,变相的捆绑双手。
趁着对方恍惚之际,李妙真俯冲而下,让自己化作利箭,射向曹青阳眉心。
她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亡灵们簇拥着她,追随着她。
曹青阳及时惊醒,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雾。
嗤嗤嗤……
亡灵触及血雾,尖叫着消散。
李妙真在空中痛苦的翻滚,发出凄厉的叫声,她的阴神黯淡了几分。
“但我的气血是三品,我的舌尖血至刚至阳,你没有成就阳神,便受不得我的血液。”曹青阳笑道。
“养鬼不易,这些亡魂是你自己收起来,还是我替你超度?”他哂笑道。
李妙真尽力了,她的阴神返回肉身,而后摘下腰间香囊,打开绳结,将亡魂收了回去。
一口气连破五关,月氏山庄辛苦布局,在曹青阳面前却宛如儿戏,摧古拉朽,碾压式的攻破。
“曹盟主盖世无双,乃世间一等一的豪杰。”
“难以置信,原以为会是一场苦战,没想到竟这般轻松。”
“曹盟主,不知我等能不能分一杯羹,我等愿为武林盟效力。”
浩浩荡荡的人马顺着曹青阳开辟的道路,长驱直入。
众人脸上盈满笑容,委实是没想到曹青阳如此强悍,把一场龙争虎斗,硬生生变成了过家家。
高品术士辛苦布置的阵法,天人两宗杰出弟子亲自坐镇,这些都不足以对曹青阳造成阻碍。
势如破竹。
倘若曹盟主没有迈入三品,这或许是一番苦战,但如今,夺去九色莲花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可谓手到擒来。
“原来盟主成竹在胸,难怪他从不在乎我们的态度,对杨崔雪和傅菁门的退出毫不关心。”千机门的门主感慨道。
“那么他召集我们的目的……”兰心蕙质的萧月奴喃喃了一句,继而沉默。
答案显而易见,曹青阳召集各大帮派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月氏山庄,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地宗,以及朝廷人马。
甚至群聚而来的江湖散人,也是要防备的敌人之一。
如果只是月氏山庄的话,曹盟主一人便可碾压。
天地会弟子们憋屈的咬着牙,聚集在一起,被群雄逼的连连后退。
他们已经没有守护阵地的必要,因为原本在众人的料想中,这该是一场苦战,是一场角力持久的战斗。
绝望的情绪涌上每一位弟子心头。
“呦,那小美人好水灵,哈哈,老子不要莲子了,抢一个美娇娘回去。”
有人在弟子群里,看见了秋蝉衣,顿时双眼放光。
秋蝉衣的姿容,即使在美女如云的万花楼,也是翘楚。
江湖散修中,从不缺滚刀肉和LSP,当即就有几个汉子呼朋唤友,朝秋蝉衣等人围拢过来。
地宗的妖道见状,阴恻恻地笑道:“这就对了嘛,就算得不到莲子,能抢回去一个美娇娘,也不枉此行。”
“你们若不出手,那我们可就捷足先登了。”
地宗道士在怂恿江湖匹夫们动手,杀光这些不肯投身魔道的地宗“叛徒”。
天地会弟子一退再退,退向山庄最深处,退向养着九色莲花的寒池。
等退到寒池边,还能往哪里退?
届时,只能殊死一搏。
天地会弟子们露出决然之色。
这边的战斗没有开启,因为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见了寒池方向传来冷笑声:
“曹盟主,不如你且等等,我先杀了这般宵小,再来与你决战。”
那些觊觎秋蝉衣美色的江湖人士,立刻噤声,收敛了念头。
他们还是很怕许银锣的。
秋蝉衣如释重负,只觉得那个声音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让人充满安全感。
双方一边对峙,一边移动,很快来到寒池边,首先看见的是池中摇曳霞光的九色莲花。
池边盘坐一老道。
通往寒池的必经之路上,站着一位黑色劲装的年轻人,扎着高马尾,单手按住刀柄,正与曹青阳对峙。
气势上,竟不输半分。
“这一关似乎没有阵法?许银锣打算怎么守。”曹青阳笑容温和,透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霎时间,一道道目光,数百名“观众”,齐刷刷看着许七安。
第一百八十章 出拳
许七安的目光离开曹青阳,首先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杨崔雪、傅菁门等人,当然还有风姿卓绝的美人萧月奴。
他掠过武林盟众人,接着审视地宗的莲花道士们,以及裹黑袍戴面具的淮王密探。
密探们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眼里燃烧着赤裸裸的恨意。
就是这个许七安,在京城闹出那么大动静,逼陛下不得不下罪己诏,让淮王死后身败名裂,尸骨无法葬入皇陵,牌位不能摆入太庙。
楚州那位神秘高手以一敌五,凶威滔天,淮王死在他手里,密探们恨归恨,却没有怨言。弱肉强食,本就如此。
但许七安的行为让他们异常愤怒和恶心,区区一只蝼蚁,淮王活着的时候,一指头就能戳死他。还不是仗着淮王以死,跳梁小丑似的上蹿下跳,踩着淮王扬名立万。
实在可恨可恼。
至于莲花道士们,则更加赤裸裸,对于许七安的打量,有的嗤笑,有的冷笑,有的露出挑衅神色。
“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许七安摇摇头,收回目光。
淮王密探和莲花道士们眉梢一挑。
“曹盟主,莲子即将成熟,受不得大风大浪,所以这里没有布置阵法。”许七安重新看向曹青阳,沉声道:
“你也不想毁了莲子吧。”
曹青阳不甚在意的点头:“我要的是莲藕,莲子只算添头,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无碍。说吧,许银锣想怎么过招?”
许七安摘下后腰的黑金长刀,随手丢在一旁,“啪嗒”一声,连刀带鞘落在池边。
他看着曹青阳,抬了抬下巴:“不施展气机,不用武器,咱们比一比体术!”
聪明!
远处的萧月奴微微颔首,这么一来,等于把曹盟主拉到了和他相近的水平线。
不施展气机,三品武夫的强大便无从施展;不用武器,而曹盟主擅长的是刀法,是刀意,最强的攻杀之术又被排除。
最后,以曹盟主对许银锣的赏识,肯定会给这个面子。
混江湖的人都这样,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好,就比体术!莲子成熟时,如果我还没打赢你,我不会去碰它一下。”
果然,曹青阳点头同意。
场外的“观众”们吃了一惊,曹盟主这是给足了许七安面子,当着大伙的面许诺,便不会存在违约。
就是说,只要许银锣能撑过莲子成熟仍然没有落败,曹盟主就不会争夺莲子。
天地会弟子们暗暗祈祷,希望许银锣能撑久一些。
金莲师叔把许公子请来相助,真是一招妙棋……秋蝉衣露出欣喜之色,这位曹盟主一口气连破无关,势如破竹。
不管是楚元缜还是李妙真,他都不曾有过退让。但面对许公子,却愿意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像许公子这样声望如日中天的少年英杰,世间罕有。
她对许公子愈发的仰慕、痴迷。
这,这曹青阳竟能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白莲道姑满脸愕然,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许七安的声望。
“就算是比体术,盟主也不可能输,就看许银锣能撑多久。”傅菁门说道。
“许银锣擅长的似乎也是刀法。”杨崔雪分析道。
萧月奴听着两人的讨论,嗓音柔媚地说道:
“曹盟主体魄无双,但许银锣也有金刚不败,且两人都擅长刀法,而非体术,这么看来,倒是有一番龙争虎斗。”
这时,不远处的密探天枢,冷笑着插嘴:“龙争虎斗?我若告诉你,许七安只是一个六品武夫呢。”
他的话引来一片哗然声,议论声。
观战的群雄们一想,突然发现,对于许银锣的品级,他们确实没有概念。
首先,打更人的银锣既有八品炼神境,也有五品化劲,本身就不是按照品级来划分的。其次,许银锣的早期事迹里,有云州独挡数千名叛军,有佛门斗法……这些都是在越阶“战斗”。
他们唯一能判断的标准,是昨夜许银锣斩杀那位来历神秘的公子哥,而对方本身不是弱者,又有两名四品巅峰充当护卫。
所以,在众人心里,许银锣即便不是四品,怎么也是五品化劲。
“许银锣只是六品么,六品的话,怎么杀那位公子哥?”
“六品怎么闯入皇宫,劫走两位国公?听他胡说。”
“但这群人似乎是朝廷的势力,对许银锣想必是知根知底。”
“说这些作甚,等两人交手了,一看便知。”
曹青阳审视着许七安:“你才六品?这我倒是有点意外。”
收集的情报里,许七安最新的战绩是力压天人两派的杰出弟子,虽然用了儒家法术书籍,但外人的评估是自身也有五品,差距并不大。
结果,居然是个六品武者。
许七安没有回应,淡淡一笑:“还请曹盟主多多指点。”
话音落下,他突然飞了起来,伴随着脚下“嘭”的闷响,凶猛的膝撞直面进攻。
过程中,眉心一点金漆亮起,迅速蔓延全身。
曹青阳一步跨前,主动迎了上去,左手挡开许七安的膝撞,右手掌心反转,一掌贴在他胸口。
当!
如同巨钟撞响,许七安倒飞回去,翻滚着卸力,才稳住身形。
“还真没到五品……”傅菁门猛吃一惊。
哗然声一下子起来,群雄交头接耳,通过刚才简短的交手,眼光毒辣的,立刻便看出许七安的水平。
天地会弟子们脸色一沉,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尽管他们修的道门体系,但对武夫体系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武夫体系不像其他体系那般神秘,因为走这条路的人实在太多。
五品化劲是武夫体术的巅峰,五品之前,武者的近身攻击虽然强悍,但不至于让其他体系的高品强者畏惧。
五品之后的武者,才是让其他体系的高品恐惧的原因。
化劲武者完美掌控肉身力量,可以无视惯性,无视失衡等,一旦被他们贴身,面对的将是狂风暴雨的攻势,直到分出胜负,或者用特殊手段再拉距离。
许银锣没到五品,那这一战没得打,拖延时间更是痴心妄想。
许七安站稳后,脑海里自动浮现画面:曹青阳出现在身侧,一记手刀砍他后颈。
来不及思考,依照武者的本能,他一个下蹲,然后朝前翻滚。
做完这一套动作的瞬间,曹青阳出现在他身侧,挥出手刀。
手刀自然是落空了,曹青阳眼里闪过诧异,他身影复而消失,从天而降,一拳砸下来。
但在他出手前,许七安忽然一个踉跄,像是喝醉酒的人没有站稳,朝左侧滑了两步,完美避开攻击。
“先适应节奏,他的攻击太快,我有点跟不上,以躲避为主,伺机反攻……”
许七安凭借不同于常人的敏锐,一次次未卜先知,捕捉到曹青阳的攻击画面,手忙脚乱的规避。
在场外众人看来,两人就像玩过猫捉耗子的游戏。
终于,许七安在一个后仰避开曹青阳鞭腿后,他抓住了反击的机会,以右脚为轴心,猛的旋转,旋至曹青阳身后。
下一刻,暴雨般的攻击落下,拳击、膝撞、肘击……一瞬间打出数十招,打的曹青阳钢铁身躯发出巨响。
这……萧月奴美眸略有呆滞,她怀疑曹盟主在放水,在给许银锣面子。
“有古怪,他似乎能提前捕捉曹盟主的行动,做出有效预判。”傅菁门双手缓缓握拳,有些跃跃欲试,道:
“看的我有些心痒难耐。”
他是怎么做到的……杨崔雪眉头紧锁,许银锣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过武者对危险的直觉,仿佛拥有了未卜先知之能。
“咦,他不是没到五品吗,怎么反而压着曹盟主打?”
“曹盟主没认真吧,兴许是要给许银锣面子,给他一个台阶。”
群雄议论纷纷。
这个理由,大家还是能接受的,混江湖,最重要的是给人家面子。
不给人面子,还怎么混江湖?更何况对方是义薄云天的许银锣。
“曹盟主,时间宝贵,你还要和姓许的纠缠到什么时候?”女子密探天枢,冷冷道:“提醒曹盟主一句,此子邪乎的很,不要阴沟里翻船了。”
曹青阳能感受到对方攻击的猛烈,痛感清晰传来,虽然只是疼痛,但对于一个六品武夫来说,能有这股力量,实属罕见。
他回身一脚把许七安踹了出去,依旧被提前察觉,对方甚至借他这一脚拉开了距离。
“你似乎能提前预判我的攻击?这是什么路子。”曹青阳皱了皱眉,好奇的问道。
“独门秘技。”许七安说。
“那我就当这是炼神境的直觉本能了。”
曹青阳活动了一下脖颈,淡淡道:“你知道吗,武者本能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
许七安瞳孔倏地收缩,他再次一个下蹲,朝前翻滚。
砰!
曹青阳出现在他面前,一脚将他踢飞。这一脚踢的很瓷实,踢的他像炮弹般飞射,撞碎假山,撞裂青石铺设的地面,深深陷入墙中。
看着狼狈的年轻人,曹青阳笑道:“只要出手的速度,快过它对危险的预警,你便无法有效的做出应对。”
我懂,说白了就是CPU过载嘛……许七安把自己从墙壁里拔出来,咧嘴笑道:“热身结束了。”
这一次,他主动扑了过去,但被曹青阳一招反倒,暴雨般的拳头旋即砸在他脸上。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脆裂的爆响在许七安耳畔炸开,一记比一记重,一记比一记快的拳头不断映入他的眼眸,砸在他的脸上。
砸的护体金身出现摇晃,砸的地面皲裂。
他出拳时,力量走的是直线,手臂肌肉向一个方向发力……
为什么我做不到和他一样,为什么我的力量会在出拳的过程中分散……
天地一刀斩的“集中”只有一瞬间,我也只学会了一瞬间,根本无法长期保持这种状态……
许七安一边挨打,一边观察对方的气机变化,他发现曹青阳的每一拳,力量都是一样的,像是完美的复制。
五品之下的武者,以及普通人,根本无法保证自己每一拳的力量都一模一样。
他坍塌了所有气血,将之拧成一股,而后一脚蹬在曹青阳小腹,将他踢飞。
这一脚,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已经达到五品的水准。
化劲?不,还不是,他距离化劲只有一步之遥……曹青阳恍然大悟,退出一段距离,卸去力道后,再次扑杀过来,不给许七安喘息的机会。
在众人看来,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曹盟主体术无双,攻击凶猛,打的许银锣或跳或滚,不断躲避。
偶尔爆发反击,但在一两招后,便被反制,然后是又一轮的单方面殴打。
当!
曹青阳一拳打开许七安交叉的双臂,手掌贴在金灿灿的胸口,骤然发力,许银锣不受控制的倒飞,但曹青阳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强行拉了回来。
又是一套凶猛的体术攻击。
拳头不断砸在胸膛、小腹、脸庞……许七安无法站稳,被打的踉跄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不得不说,佛门的金刚神功乃世间一等一的护体神功。”
“我看是龟壳神功吧,这挨打的本事贫道自愧不如。”
“啧啧,贫道都替曹盟主感到手疼,太疼了。”
“许银锣,再撑一炷香时间,说不准你能凭借龟壳神功,登上武榜呢。”
“哈哈,师兄,武榜不是只收录江湖高手吗,许银锣是朝廷命官,哦,我忘了,他已经不是银锣了。”
这些冷嘲热讽,当然是来自地宗的莲花道士,以及地宗弟子嘴里。
地宗的妖道们无时无刻不在宣泄内心的阴暗,发泄心里的恶意。
天机和天枢相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两人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一旦曹青阳打破许七安的金刚神功,他们便趁机出手,收割这小贼的狗命。
李妙真几次三番想出手,都被楚元缜拦下来了。
“别冲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你插手战斗,曹青阳和许七安的赌斗就不存在了,场面会因此失控。”楚元缜沉声告诫。
恒远大师双手合十,叹息不已。
如此可怕的对手,让人感到绝望,他已经尽力了,也希望许银锣尽力就好。
丽娜右手下垂,皮肤表层包裹一条条宛如蚕丝的白色细丝,正治愈着伤势。
她咬着小银牙,气道:“我阿爹在的话,一拳头就打爆他狗头。”
李妙真没好气的嘲讽道:“你阿爹?”
楚元缜咳嗽一声,提醒道:“力蛊部的首领,二十年前就是三品了。”
李妙真:“哦,那没事了。”
当!
震耳欲聋的响声打断他们的交谈,凝神看去,曹青阳一拳打的许七安双膝跪地,地面陷出两个深坑。
“我出五拳,你好好感悟,五拳之后,破你金身。”曹青阳说完,第二拳打了下来,打在他头顶。
当!
金刚神功似乎无法防御这样可怕的攻击,黯淡了几分。
当!
第三拳,金漆再次黯淡,此消彼长之下,许七安再无法完好无损,吐了一口鲜血。
秋蝉衣“哇”的哭了出来,手捂着嘴,泪珠滚落。
其他弟子也红了眼眶,只觉得许银锣已经仁至义尽,就算现在认输,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当!
第四拳,金漆斑驳,宛如年久失修的佛像,这是金刚神功破碎的预兆。
许七安七窍流血,视线一片模糊,那股拳力在他体内不断回荡,不断震动,摧残着他的筋骨、五脏。
这股震动就像导火索,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细胞,引动它们一起震动,产生共鸣。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五品化劲的奥义了。
曹青阳用这种粗暴的,凶残的方式,向他灌输了五品化劲的奥义。
曹青阳握紧拳头,拉开架势,第五拳,蓄势待发。
李妙真和楚元缜同时出手,丽娜和恒远随后而至。另一边,白莲道姑也无法再袖手旁观。
任谁都能看出,这一拳砸下去,许银锣凶多吉少。
“盟主,手下留情。”萧月奴惊叫道。
“盟主,手下留情啊,别伤了许银锣性命。”杨崔雪喊道。
天机和天枢同时斩出刀芒,斩向楚元缜等人,摆明了要拦住他们。
莲花道士们露出狞笑。
许七安瞳孔里,映出了拳头,越来越大,它砸出的气浪吹乱额前的刘海,武者的直觉向他传输危险的信号。
他的脸庞有些呆滞,表情僵硬,似乎还没从眩晕状态恢复,但他的拳头本能的握紧,身体里一些沉睡的细胞,在此刻苏醒了。
一些往日里无法支配、使用的细胞,在此刻变的无比活跃。
全身力量拧成一股,所有细胞都在往一个方向发力。
他用尽全力,迎着曹青阳的拳头,轰出了一拳。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莲子成熟
砰!
两拳相击前,曹青阳眼里闪过赞赏之色。
拳头碰撞声清脆,许七安身子往后一仰,眼见就是倒地,突然,腰腹肌肉如水波般抖动,以不合常理的方式发力,把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曹青阳连连后退,一边卸力,一边甩动疼痛的手臂。
外围,剑拔弩张的气氛猛的一滞。
楚元缜和李妙真避开刀芒后,停了下来,既没救援,也没反击,愕然的看着许七安。
不是吧……
天机和天枢又惊又怒,两人死死盯着许七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盯着他肢体细微的动作和变化。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他们心里浮现。
地宗的妖道们眯着眼,充满恶意的瞪着许七安,蓝莲道士眸中凶光闪烁,冷笑道:“曹青阳,你还要玩多久?”
在修道门体系的他们看来,曹青阳这是又手下留情,刻意放水了。
“刚,刚才那一拳……”
武林盟众高手面面相觑。
作为高品武夫,他们可比地宗的道士有见识多了。
那一拳炸出的动静,曹盟主猛的后退时,不断卸力的小动作,都证实着他没有演戏,是真的被许七安一拳震退。
呼……
许七安吐出一口浊气,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不用喜悦的情绪爬上脸庞,依旧保持着冷淡的姿态,缓缓道:
“我五品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台词是:我入陆地神仙了!
不过,这句话依然在“观众”里造成了巨大的轰动。
他果然五品了,之前就说过,想趁这个机会晋升五品……李妙真内心情绪非常复杂,既为他欣喜,又有失落。
她是天宗圣女,什么是圣女?天宗同辈中,天资最出众,潜力最大的才能成为圣女。
而天宗在江湖中的地位,那是高高在上,让人仰视的存在。每一位天宗弟子,丢在江湖里,都是天之骄子级的。
李妙真就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
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成就四品,等她成为一朵丰腴海棠花的年纪,修为又会达到什么境界?
天宗的道首曾经说过,这一代的圣子圣女,是有极大希望晋升三品,超脱凡人层次的。
李妙真骄傲了二十年,直到遇见许七安,她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资,在他面前,似乎只能算不错。
“奇才,天赋奇才……”
杨崔雪神色激动,叹息般的语气说道:“老夫见过的青年俊彦,多如过江之鲫,许银锣在其中当初翘楚,这份天资让人惊叹。”
“临阵突破,晋升五品,许银锣确实了得。江湖传闻他资质不输镇北王,并非夸大。”萧月奴感慨道。
她蒙着面纱,看不清表情,只看见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忽然放进了星光。
京察年尾加入打更人,彼时不过炼精巅峰,一年不到,从一个九品巅峰的快手,晋升为五品化劲……
天机和天枢两位天字号密探,脑海里不由的闪过许七安的资料。
这份天资,比起楚元缜还要更胜一筹。
楚元缜当年辞官习武,早过了最适合习武的年纪,没人觉得他能在武道有所建树。
可他偏偏就是崛起了,打了所有人一个耳光。
短短几年,就公然挑战四品金锣,这份天资当时在京城造成极大轰动,魏渊夸他是京城第一剑客。
缘由便在于此。
许七安的天赋,竟比楚元缜还强。
这样的人不杀,将来必成大患。
秋蝉衣鼻头通红,眼圈通红,脸颊泪痕未干,此刻,微微张着小嘴,陷入极大的震惊之中。
“多谢曹盟主成全。”
许七安诚恳道谢。
曹青阳颔首,说道:“你的金身已是穷途末路之势,没了这门护体神功,纵使你进入五品化劲,于我来说,也是一拳的事,认输吧。”
肉身防御是武夫近战厮杀的基础,没了一副铜皮铁骨,如何抵挡对手的攻击。
许七安不认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曹青阳沉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留手。”
余音里,他的身躯被风扯碎,那只是一道残影,紫衣盟主闪现至许七安身前,直拳攻打面门。
许七安的身影消散,他在曹青阳左侧方出现在。
“曹盟主莫非忘了我的独门绝技?”
许七安近身快打,拳掌在曹青阳身上打出铿锵巨响。
他复而消失,躲开曹青阳的背靠,于紫衣盟主另一侧出现,正待展开新一轮贴身快打。
但曹青阳的武者直觉同样敏锐,反手抓向许七安手腕,同时倾斜身子,让自己化作一根坍塌的石柱。
许七安先一步收手,双拳交替打击,把这根坍塌的石柱给打了回去。
砰砰砰!啪啪啪!
两人紧靠体术,便打出了让围观群众触目惊心的效果,他们的招式连绵不绝,毫无破绽,又凶又猛。
换成同境界的其他体系,在这样激烈的肉搏中,早被打死十次八次。
场外群众诧异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是许银锣在压制着曹盟主。
许银锣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每次都能率先避开,或截断曹盟主的攻势,然后给出一套凶狠打击。
虽然曹盟主仗着坚不可摧的体魄,一定程度的无视了许银锣的进攻,但他处在下风是事实。
这还是许银锣的金刚神功濒临崩溃,如果是全盛状态,曹盟主恐怕会被压的毫无还手之力……许多人不由的想。
这时,许七安脸色倏地潮红,招式出现凝滞,如此巨大的破绽不可能被无视,曹青阳抓住机会,一拳打在许七安胸口,打的他踉跄后退。
然后就是没有间隙的攻击,拳头过后就是一个飞踹,然后拉回来,寸拳连打,接着是肘击和鞭腿,再拉回来,又是一套强力输出。
砰!
金光猛的一荡,彻底散去。
金刚神功破了。
许七安一掌拍在曹青阳胸口,手腕反转,掌心朝上,顺着对方坚硬的胸膛往上一抹,拍在曹青阳下颌。
噔噔噔……曹盟主后退几步,感觉下巴险些脱臼。
许七安结束了这场较量,拱手抱拳:“我输了。”
看来还是曹盟主技高一筹……众人心里刚这么想,就听曹青阳说道:
“你身上有伤,全盛状态的话,我可能不是你对手。”
曹盟主的意思是,单凭体术,他打不赢许七安?
一道道目光古怪的盯着许七安。
恰好此时,寒池中,九色莲花冲起瑰丽的霞光,直入云霄。
几息后,霞光消散,那朵浮在池面的九色花苞,一瓣一瓣,缓缓盛放。
一道道目光从许七安身上挪开,望向了莲花,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呼吸声急促起来。
蓝莲道长眉心,突然冲涌出瀑布般的,超大量的黑雾。
黑雾凝聚成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形,似慢实快,赶在众人反应过来前,扑向寒池,扑向九色莲花。
地宗道首的分身,竟然,一直就隐藏在蓝莲道长身体里,瞒过了所有人。
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莲花,赶在那位楚州出现过的高手反应过来前,迅速遁走。
对,自始至终,地宗道首都认为那个神秘强者就隐藏在附近。
曹青阳手掌做刀,斩出一道刀意,轻易的切开黑雾,但黑雾又迅速聚合在一起,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池边,闭目盘坐的金莲道长,终于睁开眼睛。
“黑莲,等你好久了。”
说话的同时,金莲道长眉心坍塌,宛如黑洞,滚滚气旋凭空诞生,把黑莲道首的分身吸了进去。
金莲道长旋即闭上眼睛,宛如石塑,一动不动。
他要在另一处战场,与地宗道首的分身战斗。
金莲道长解决了一个威胁,但也把莲花拱手让给了武林盟。
地宗的莲花道士、淮王密探各方势力一起出手,争夺莲子。
对于这些“喽啰”的威胁,曹青阳反手就是一刀,刀意纵横,横扫全场。
“噗……”
在场的除了四品,所有人都在刀意的挥扫中鲜血狂喷。
只有一个人,敢挡在他面前。
曹青阳眯着眼,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年轻人,冷冷道:
“许银锣,我们的赌斗已经结束,这一回,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的面子,该给的我已经给了。接下来,我就算一巴掌拍死你,江湖上,也没人能说我一句不是。”
正惊怒不已的天机和天枢,见到这一幕,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竟无比的贴合他们心意。
两人正愁许七安不好杀,有月氏山庄护着,有武林盟一些自诩侠义的人护着。
突然间,事情就峰回路转。
曹青阳对九色莲花志在必得,他刚才退让过了,给足了许七安面子。现在是许七安不给面子,百般阻扰,就算曹青阳动手伤人,甚至杀人,外界也没法说他什么。
天地会弟子大急,叫道:
“许公子,你已经尽力了,不必再守着莲子。”
“许公子,您快退开,快退开。”
他们是真觉得够了,许银锣已经尽力,尽了一万分的力。天地会弟子们甚至觉得,相比起许银锣的安危,莲子已经不重要了。
许七安不理,望着曹青阳,笑道:“不是我要阻你,而是另有其人。”
他手指探入怀里,夹出一枚黄符护身符,用仅剩不多的气机引燃。
高呼道:“国师,救我,我是许七安。”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女子国师
一枚普普通通的护身符,燃烧着明丽的火焰,迅速化作灰烬。
观众们耳边还回荡着“国师救我”的呼喊,它就已经燃烧成灰,火焰熄灭。
国师?他口中的国师是人宗道首洛玉衡吧,朝廷的女子国师……
什么,许七安能请来人宗道首?
这护身符是召唤洛玉衡的法器?
不可能,人宗道首洛玉衡在京城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怎么可能是一个许七安能召唤而来……
众人盯着化作灰烬的护身符,一个个想法、念头在心里闪过,内心戏极为丰富。
然而……场内毫无变化,除了风儿变的喧嚣。
又等了片刻,风儿更喧嚣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护身符的灰烬被风卷起,吹向远方。
好尴尬,我就说不靠谱吧,金莲道长这是病急乱投医……许七安嘴角抽了抽,有种英明丧尽的羞耻感。
洛玉衡在他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二品强者,和他无亲无故的,又不是真小姨。
怎么可能卖他面子,千里迢迢赶来相助。
金莲道长把护身符给他,就是玩这么一出?楚元缜失望之余,又觉得本该如此。
护身符不是法器怎么可能召唤来国师,退一步说,就算护身符能联络国师,又岂是许七安能召唤而来。
他身为人宗记名弟子,代表人宗应战李妙真,即使是这样,国师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顶多就是些许的欣赏。
换成地宗、天宗,乃至其他势力和门派,他这样的优秀种子,早就当成重点培养对象,甚至是未来的接班人来培养。
洛玉衡性情寡淡,可见一斑。
而许七安和她并无太大关联,顶多是见过几面,不陌生罢了。
李妙真和楚元缜的想法差不多,洛玉衡是人宗道首,地位于天宗道首等同。
身为天宗圣女的自己,在江湖中遇到麻烦,召唤天宗道首相助,你看道首帮不帮。
肯定不会搭理啊,否则,师兄就不会因为情债,被女人万里追杀,至今下落不明。
因此,许七安想召唤来人宗道首,过于痴心妄想。
武林盟和江湖散人们摇头失笑,原来许银锣是在虚张声势,与大伙开个玩笑。
地宗道士们哈哈大笑,展开一轮嘲讽,搭配肢体动作,尽情的奚落许七安。
密探天机冷笑一声,讥讽道:“国师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这种蝼蚁说召唤就召唤,许七安,你这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女子密探天枢淡淡道:“黄毛小儿。”
谁都没有发现,风儿愈发喧嚣了,吹起尘埃,吹起绿叶,吹皱一池寒潭。
曹青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霍然回头,望向东南方向。
极遥远的天际,亮起一道金色的星辰。
星光疾速而来,像是划过天边的流星,拖曳着尾焰,撞入众人视线,撞入一双双瞳孔。
随后,煊赫的金光撞入月氏山庄,落在许七安面前。
她翩然落地,裹挟的金光如烟雾般扑在地面,化作涟漪扩散。
长袖飘飘的羽衣,满头青丝用一根乌木道簪束着,眉心一点赤红朱砂,她的美,仿佛超越了世间极致,超越了单一的形象。
清纯的、可爱的、妩媚的、冷傲的、素雅的……她在不同男人眼里,有不同的形象。
在场的男人,都从她身上找到了自己心仪的那一款。
真,真的来了?!
许七安瞠目结舌,愣愣的望着小姨的倩影,一句经久不息的名台词在脑海里闪过: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不远处,楚元缜有些茫然的望着场中倾国倾城的女子,心里最先涌起的不是震惊,而是一片空白。
他陷入“发生了什么”的困惑里,久久无法自拔,以致于平日里擅长分析的敏锐思维,在此刻陷入凝滞。
李妙真惊呆了。
她注视着许七安,心里酸溜溜的,涌起强烈的羡慕情绪。她也想符箓一扔,一声令下,道首来救。
……对比之下,自己这个天宗圣女,就显得特别没有排面。
“国,国师……”
天机忍不住后退几步,他瞪大眼睛,于心底狂呼:你怎么会来,你凭什么应一个蝼蚁的召唤而来……
他忍不住想质问,想呵斥,想搬出陛下。
他怒不可遏,他震惊迷茫,他脸色铁青……但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面对一位二品强者,即使有陛下撑腰,也毫无意义,洛玉衡便是将他当场斩杀,也没人会为他出头的。
死的一文不值。
想到这里,天机侧头看了一眼天枢,发现她同样握紧拳头,娇躯微微发颤,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和震惊。
“这位真的是人宗道首,女子国师?”
有人喃喃开口。
洛玉衡的容颜,岂是寻常的江湖匹夫能瞻仰,在场见过她的寥寥无几。
“是,是许银锣召唤她来的……”
这句话说出口,场面一下安静几分,众人默契的挪动视线,看向了女子国师身后,扎着高马尾的年轻人。
他脸色平静,身姿笔挺,似乎对人宗道首的应召而来信心满满,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许七安和人宗道首是什么关系?
以洛玉衡道首的身份,国师之尊,竟被许银锣召唤而来,简直,简直难以想象……
肯定是有什么隐秘关系的吧,即使许银锣声望如日中天,也该有个限度,不可能让堂堂二品这般对待……
二品可是站在九州巅峰的人物,要说他们两人没有猫腻,我打死不信……
这一刻,“观众”们的内心戏堪称爆炸。
地宗的妖道,痴痴的看着宛如仙子般的洛玉衡,眼神里的恶意稍有减弱,被色欲取代。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占有她的姿态。
地宗的妖道本身就是放纵欲望,堕落人性,人性里最丑恶的部分,在他们身上会百倍千倍的放大。
而洛玉衡的人宗路子,同样有这方面的弊病,因此地宗妖道们沉浸在欲念中,无法自拔,若非还有一丝清醒,知道对方是人宗大姐大,他们早就选择放纵欲望,狞笑着扑过去。
但有一个人不会顾忌,金莲道长眉心旋涡再现,浓雾般的黑烟挣扎着探出,化成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影,面孔模糊。
黑莲分身贪婪的望着洛玉衡,狞笑道:“洛玉衡,乖侄女,师叔早就想与你双修了,你身上业火,必定无比美味,能大大助长我的魔性。”
金莲道长头皮发麻,脸色大变,急惶惶的补救,怒吼道:
“妖道,休要胡言乱语,贫道今日清理门户,让你形神俱灭。”
眉心旋涡骤然爆发出滚滚吸力,把黑烟吸了回去。
洛玉衡满意的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拂尘。
其实她是被黑莲克制的,黑莲已经放纵自己,堕入魔道,而她与业火纠缠,小心翼翼的维持本性。
这种时候,一旦被黑莲的魔性污染,很可能导致体内业火爆发,她会因此堕入魔道。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本体亲临。
曹青阳脸色严肃,沉声道:“国师这具分身,即使在三品中,也不算弱者。”
洛玉衡淡淡道:“知道还不快滚。”
曹青阳并不恼怒,反而洒脱一笑:“对武夫来说,即使千军万马,也能一臂挡之。”
简单翻译就是:武夫头铁,打死不怂。
“这份心性倒是不错,并非所有武夫都能无惧生死。”洛玉衡点点头,然后一拂尘把曹青阳打了出去。
当当当!
一节节剑气在紫袍盟主身上炸开,推的他不断后退,把紫袍切割成褴褛布条。
那炸散的剑气给周遭众人带来了毁天灭地的灾难,当场就有十几人死于非命,不过都是些散人。
如天地会、地宗、密探以及武林盟武夫,这些势力都有四品高手护持,勉强能挡住余波。
“退出去,快退……”萧月奴娇斥道。
“退出月氏山庄,走的越远越好。”
众四品高手大喊。
数百人一哄而散,朝着山庄外逃去。
等各方人马离开,除了金莲道长兀自盘坐,再无旁人碍事后,曹青阳不再忍耐,单臂高举,并掌如刀。
气机吞吐,凝成一把长四十米的大刀,刀芒扭曲空气。
这不是简单的气兵,而是凝聚了三品刀意的气兵。
“刀意不够圆融,原来是三品武夫的精血在拔苗助长。”洛玉衡语气清冷。
曹青阳似哂笑似不屑地说道:“还请国师赐教。”
四十米大刀霍然斩落。
一瞬间,洛玉衡眼里只剩刀光,耀眼的,惊艳的刀光,周遭的空气像是化作屏障,挡住她的去路,让她无法闪躲。
洛玉衡微微垂眸,睫毛卷翘浓密,她右手握住拂尘,左手并指如剑,徐徐抚过拂尘。
万千细丝凝成一股,笔直坚挺,拂尘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把趁手的剑。
她轻轻递出一剑。
轰!
刀芒和剑气同归于尽,形容夹杂着锐利之气的冲击波,摧古拉朽的毁灭着周遭的事物。
唯有金莲道长身前浮现光幕,挡住冲击波,散碎的刀芒剑气在光幕中击撞出光屑,以及水波般的光影涟漪。
轰!
在冲击波的影响下,寒池的池壁皲裂,炸起一道冲天水柱,一截金色的莲藕被炸了出来,连带着微微弯曲的茎,茎的尽头并不是蘑菇,是一个呈暗金色的莲蓬。
此时,九片颜色各异的花瓣已经凋零,暗金色的莲蓬里,排列着十四粒莲子。
曹青阳目光倏地炽热,闪现至寒池上空,探手抓向抛飞的莲藕和莲子。
当当当!
炸起的水柱还没落下,水滴尽数化作小剑,凝成剑雨,一股脑儿的打在曹青阳身上。
把他一点点的打退,一点点的远离莲藕。
洛玉衡趁机袖袍一卷,卷走莲藕、莲子,不知藏到了何处。
曹青阳愤怒的低吼一声,略显褴褛的紫袍霍然一鼓,可怕的气机波动让逃出数百米外的众人一阵心惊胆战。
洛玉衡精致的长眉一挑,御风而起,直入云霄。
她准备带着莲藕离开,不与皮糙肉厚的武夫纠缠。
曹青阳抬起头,似乎不打算追击,扬起掌刀,横竖撇捺,一瞬间斩出数百刀。
这些刀光斩出后,突兀消失,再出现时,已将洛玉衡周遭数十丈笼罩。
曹青阳猛的握拳。
斩灭一切的刀意迅速收缩,将洛玉衡的身体斩成飞灰。
半空中,一截莲藕,一个莲蓬坠落。
曹青阳正要上前接住,源自武者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寒毛直竖,捕捉到了危机。不过他没有躲避,而是将计就计的一个斜靠,宛如坍塌的立柱。
虚空中,剑指刺出,恰好与立柱撞在一起,砰的一声,白皙的小手炸成纯粹的光屑。
曹青阳猛的僵住,不再动弹。
洛玉衡的身影显现,气息微弱了几分,她抬起断臂,光屑汇聚,凝成一只藕臂。
然后,她摊开掌心,一道道破碎的魂魄在掌中凝聚,化成一道不够真实的虚影,面孔隐约是曹青阳的模样。
……
苟在远处,防备各大势力袭击的天地会群众里的许七安,眼前光芒一闪,洛美人的娇躯在金光中显化。
“国师!”
许七安脸上浮现喜色,明白战斗已经结束,胜利属于己方。
洛玉衡颔首,小腹金光闪烁,钻出几件物品,分别是莲蓬、一截成年人大臂长的莲藕,一小节巴掌长的莲藕。
这节莲藕是被斩切下来的。
“此人魂魄在我手中,你打算如何处置?”洛玉衡摊开掌心,悬浮着一个袖珍小人,面孔略显模糊,依稀能看出是曹青阳。
“国师厉害,如此干脆利索的解决一位三品,成就一品指日可待,放眼九州,再找不出您这样的仙子。”
许七安毫不吝啬的发挥口技,吹出五彩连环马屁。
“空有三品力量,元神依旧是四品,一记心剑便让他魂飞魄散了。”洛玉衡语气平淡,似乎打败这样一位对手,不值得炫耀的事。
顿了顿,她问道:“如何处置?”
额,国师这么看重我的意见吗,有些受宠若惊啊……许七安想了想,道:“不如先把他给我,此人对我有恩情。”
曹青阳五个巴掌,把他拍进五品化劲,这份情得还。
洛玉衡颔首,并不在乎曹青阳的结局,道:“这具分身已经耗尽,本座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小心。”
说完,她化作纯净的金光消散。
“问金莲讨要这小节莲藕……”
金光散去前,许七安又收到了洛玉衡的传音。
讨要莲藕,这是国师给我的任务?许七安一愣。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上猫本能
月氏山庄内,动静如山崩,如海啸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一刻钟不到就结束了。
遥远处,分散四方的各路人马,又等了许久,见山庄内始终没有动静,不曾开启大战,众人小心翼翼的折返。
由四品高手打头阵,下属们落在尾后,遥遥坠着。
武林盟的门主、帮主聚在一起,缓步进入山庄。地宗则和淮王密探遥遥呼应,组成一个阵营。
萧月奴等人脸色紧绷,尽管对自家盟主充满自信,尽管对方来的只是一具分身,但人宗道首是资深二品。
不能以常理度之。
“放心吧,曹盟主是三品高手,那人宗道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败盟主。”傅菁门沉稳开口。
“但战斗确实结束了。”千机门的门主说道。
“依奴家看,是曹盟主胜了。”萧月奴神色轻松,俏皮的眨了眨眸子。
她会做出这样判断,依据是同级别中,武夫最难杀。既然盟主和人宗道首的分身都是三品,那么想打败盟主,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做到。
而月氏山庄深处的战斗已经结束,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杨崔雪感慨道:“盟主新晋三品,便打败国师的分身,此事传扬出去,咱们武林盟,还有盟主的声望将登上一个新高。”
“大奉十三洲的江湖,当以我们武林盟为尊。”另一位门主补充道。
众人相视一笑,心态也随之轻松起来,不再紧张,但没有放松警惕,缓步前行。
“嗤……”
远处的天机暗骂了一声,倒不是因为国师输了,而是曹青阳踏入三品,从此扬名立万,对朝廷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江湖势力越强,朝廷对该地区的掌控力越弱。
太平盛世时无妨,一旦乱世来了,这些区域绝对是最先叛变的。
穿过一座座坍塌的房屋,穿过一片狼藉的院落,走了近一刻钟,他们终于返回寒池边,远远的看见紫袍人影傲然而立。
地宗妖道中,有人嗤笑一声。
杨崔雪等人脸上喜色刚泛起,突地脸色大变,既然是慌张和惊恐,十几位门主、帮主冲了过去,站在曹青阳面前。
曹青阳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等一切生命反应。
地宗妖道是提前察觉到曹青阳元神寂灭,故而嗤笑出声。
“盟,盟主啊!!!”
千机门的门主哀嚎一声,大受打击,这个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神拳门傅菁门双膝一软,跪在曹青阳身前,右拳不停捶打地面。
“曹盟主殒落了……”
萧月奴娇躯一晃,脸庞一点点褪尽血色,面纱之下,那原本红润的唇瓣,也跟着苍白起来。
她怔怔的望着寂然闭目的曹青阳,泛起巨大的迷茫和失落,以及不知所措的慌张。
武林盟的支柱倒了,倒在了月氏山庄,而新盟主的人选并没有定下来,因为曹青阳还是年富力强的巅峰时代。
这意味着,剑州各大门派,以及武林盟总部,会陷入争夺盟主之位的混乱中。
“武林盟成立六百载,盟主中道崩殂的例子,不足三例。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墨阁阁主杨崔雪,嘴皮子颤抖。
这时候,武林盟的弟子、帮众们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嚎哭声四起。
尤其是武林盟总部的弟子,纷纷跪倒,哀戚大哭。
不久前,他们还因曹青阳晋升三品,欢呼雀跃,认为武林盟辉煌时代到来,势力和威望将更上一层楼。
这才多久?
情况急转而下,曹盟主殒落,喜讯变噩耗,从山峰跌入谷底。
“啧啧,洛玉衡还是一如既往的杀伐果断,不讲情面啊。”满头白发的赤莲道长阴阳怪气道。
曹青阳既死,他们便不用忌惮什么。
武林盟的各大帮派敢含怒出手,那正合他意,地宗的莲花道士将血洗剑州,好好杀戮一番。
“咦,九色莲花不见了。”天机目光搜寻片刻,没有发现莲子。
天枢给地宗的道士们传音:
“九色莲花想必被国师带走,她来的是一具分身,有来无回。莲花必定在许七安手里,走,去杀许七安,夺莲子。”
传音完,她蛊惑武林盟众人,说道:“国师的分身是许七安召唤来的,他明知国师是二品高手,仍然将其召唤而来,摆明了是要置曹盟主于死地。
“可怜曹盟主对他赞赏有加,亲自喂招,助他晋升五品,结果换来的是恩将仇报。”
武林盟众人怒视相视,恶狠狠的瞪着她。
天枢哼了一声,迎着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
“怎么,我说的莫非有错?武林盟的诸位兄弟,你们扪心自问,那许七安是否恩将仇报?曹盟主是否死的冤枉?”
武林盟教众们面面相觑。
“闭嘴!”杨崔雪怒喝一声,气的须发戟张:“再敢妖言惑众,老夫一剑斩了你。”
天枢冷笑道:“只管来!”
一众淮王密探纷纷上前,按住刀柄。
这时,赤莲道长毫无征兆的出手,袖中钻出一柄飞剑,袭向远处盘坐的金莲道长。
嗡!
飞剑撞在看不见的气墙上,被反弹回来,冲天飞舞。
“诸位,先助我们杀了这个老道,回头再找许七安算账,如何?”赤莲道长高声道。
他说话的同时,地宗的道士们不断出手,操纵飞剑攻击气墙,但无人能打破这层防御。
地宗的妖道们深知金莲的真正身份,而今道首和他在识海中纠缠,难解难分。其实要打破这个僵局其实很简单,只需斩了金莲的这具肉身。
这样一来,金莲的残魂便是无根浮萍,正好趁机重创,甚至铲除他。
如果能把武林盟的人拉入阵营,那才真的万无一失。
至于会不会伤了道首,这并不需要考虑,因为道首来的是一具分身。
天机立刻附和:“没错,大家不必为了小事争执,先杀了这老道士再说,此事皆因他而起,就让他给曹盟主陪葬吧。”
他很聪明的没有提及对付许七安,因为这必然造成武林盟众人的犹豫,乃至反感。
性格直来直往的傅菁门骂咧咧道:“狗屁的莲子,要是没月氏山庄这伙人,盟主也不会死。老子就让老道士给盟主陪葬。”
这时,金莲道长睁开眼,望向武林盟众人:“曹盟主还没死。”
傅菁门脚步一顿,闻言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道:“臭道士,你说什么?”
杨崔雪萧月奴等人身躯一震。
“元神寂灭,怎么可能还活?老道,你可别骗人。”一位门主沉声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自然可活,贫道没有骗你们。”金莲道长道。
他在危机中爆发,勉强压制住黑莲分身,趁机开口,打算说服武林盟众人护他一段时间。
而武林盟最在乎的,是曹青阳的死活。
萧月奴深吸一口气,盈盈而出,柔声道:“请道长指点,您若能救活曹盟主,便是武林盟的大恩人。”
杨崔雪郑重行礼:“请道长不计前嫌,救曹盟主一命。”
傅菁门立刻改变态度,盯着金莲道长:“老道士,不,道长,你若能救曹盟主,今日我傅菁门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其余人旋即附和,请求金莲道长救人,言语无比恭敬。
金莲道长摇了摇头:“你们要求的不是我,是许七安。”
萧月奴美眸微睁,诧异道:“许银锣?”
这,这怎么又和许银锣扯上关系了?他都不在场……一众门主帮主,面面相觑。
“道长,你快说啊,急死我了,为什么许银锣能救盟主?”傅菁门又好奇又急躁。
其他人专注的盯着金莲道长。
“以人宗道首的性子,杀伐果断,迎敌时从不手下留情,但贫道刚才亲眼见她摄出曹盟主魂魄,将他带走……”
地宗的道士刚才也说过,人宗道首杀伐果断,绝不手下留情……听到这话,萧月奴眸光一闪,心里有了猜测,柔声道:
“是因为许银锣的缘故?”
金莲道长点头:“想必许银锣在召唤人宗道首之前,就已经为曹盟主求过情了吧。”
傅菁门性子急躁,有些迫不及待:“走,去找许银锣。”
但杨崔雪拦住了他,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地宗和而淮王密探,淡淡道:“许银锣侠义心肠,品性高洁,如果盟主魂魄在他手中,我等不必急于一时。”
千机门的门主附和道:“不错,现保住这位道长吧。”
武林盟帮众沉浸在盟主“失而复得”的喜悦里,但也没放松警惕,一边戒备着地宗道士和淮王密探,一边缓慢的靠拢金莲道长。
恰好此时,一股股气息飞快靠近,天地会众人杀回来了。
“该死!”
天机暗骂一声,已知事不可为。
倘若只有武林盟的众人,他们联手地宗道士,还能放手一搏。但若是再加上楚元缜李妙真等人,强行死战,只有死路一条。
“走!”
天枢更果断,直接带着下属们,朝另一个方向撤退。
地宗妖道们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
天地会和武林盟里,同时有人喝道。
李妙真脚踏飞剑,一马当先,她的眼瞳褪去黑色,转化为纯净的琉璃色,朝着逃窜的人群,张开了手心。
刹那间,淮王密探和地宗妖道被自己的衣服束缚了,他们的飞剑和佩刀纷纷叛变,自己跳出刀鞘,给主人来了一刀。
好在这样的攻击不算强大,而普通密探和地宗弟子亦有不弱的实力,故而有人受伤,但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李妙真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嗤嗤……女子密探天枢以气机撕裂外衣和裤子,强行摆脱束缚,仅穿一条亵裤,一件素色肚兜,裸露出的腰肢纤细,有着浅浅的肌肉线条。
大腿皮肉紧致,修长有力。
她像只雌豹扑向李妙真,试图贴身秒杀这位天宗圣女。
李妙真哪会这么轻易被她近身,踩着飞剑后退,同时拔高飞行高度。
天枢没有继续追击,无视冲锋惯性,猛的一个折转,跑了。
因为她看见许七安扑了过来,这家伙刚刚晋升五品,近战能力极强,若被他缠住,那就真走不掉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枢发现这家伙眼睛发亮,似乎迫不及待想和穿着肚兜的自己来一场肉搏战。
武林盟这边,萧月奴等人紧追不舍,万花楼的萧楼主身法敏捷,远超杨崔雪等人,率先拦截住地宗妖道。
赤莲道长一记飞剑迎上来,带着呼啸的破空声。
萧月奴袖子里滑出银骨小扇,轻轻一嗑,嗑开飞剑,突然,她“嘤咛”一声,红晕爬上脸颊,双腿发软,只觉得小腹一阵阵的燥热。
赤莲道长冷笑一声,大袖一挥,将她打飞。
萧月奴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耳边传来略显陌生的声音:“萧楼主,没事吧。”
她抬起迷蒙水润的媚眼,看见一张俊朗阳刚的脸,正是迫不及待想要和穿肚兜的天枢肉搏的许七安。
萧月奴触电般的从他怀里弹起,脸蛋红晕如醉,竭力保持声音正常,柔柔道:“不碍事,多谢许银锣。”
地宗妖道污秽人心,勾动欲念的手段很强大啊……许七安心里一凛,身为一个久经风月的男人,一眼就看出萧楼主的异常。
刚才赤莲的那一剑要是打在我身上的话,我轻轻一扭腰,那就三万里无人烟了……他一边想着,一边率人继续追击。
方甫追出月氏山庄,便看见地宗道士带着淮王密探御剑飞起,直升高空。
嘣!
弓弦声清越有力,武林盟一位擅长弯弓的高手果断出现,射下两柄飞剑,四名弟子。他第三次弯弓时,地宗弟子的飞行高度已经超过了弓箭的射程。
地宗的道士可以御剑飞行,己方只有李妙真和楚元缜能飞,而以两人的战力明显留不下地宗所有人。
己方高手数量虽然多过对方,但武林盟全是武夫……许七安眯着眼遥望高空,心想:
“让他们灰头土脸的回京气一气元景帝也不错。”
“许银锣……”
萧月奴柔媚的嗓音把他拉回现实,望着这位剑州的明珠,许七安颔首道:“曹盟主的魂魄在我这里,我这就把魂魄送回去。”
武林盟众人满脸期待。
“喵……”
一只橘猫从穿过废墟,停在远处,碧瞳幽幽的看着众人。
这只猫不知道是侥幸没死,躲过一劫,还是刚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的家已经化作废墟。
许七安走到曹青阳面前,在武林盟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打开香囊,释放曹青阳的魂魄,引导着他回归身体。
就在这时,金莲道长眉心旋涡呈现,一道金光和黑雾交缠的魂体激射而出,竟要抢夺曹青阳的肉身。
变化太快,完全出乎众人预料。而且,武夫很难阻拦道门阴神的夺舍,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
众人脸色大变。
“喵……”
橘猫尖叫一声,弓起背脊,长毛直竖,朝着金光和黑雾交缠的魂体龇牙咧嘴。
猫对阴物非常敏感。
猫叫声响起的瞬间,那道魂体明显一滞,而后,似乎出于本能,折转了方向,一头撞入橘猫体内。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分莲子
橘猫猛的一僵,保持弓背姿势,僵硬了几秒,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满地打滚。
它的一只瞳孔化作漆黑,一直瞳孔染上纯粹的赤金,既妖异又神圣。
橘猫的叫声凄厉嘶哑,四肢乱蹬,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许七安不再耽误,屈指一弹,将曹青阳的魂魄弹入眉心,然后转身向橘猫靠近。
白莲道姑拦住了他,环顾众弟子,娇斥道:“别傻愣着,速结太上阵法,渡送功德。”
说话间,她抛出一道金丝编织而成的细绳,把橘猫捆绑的结结实实。
橘猫尖叫声愈发凄厉。
天地会弟子们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橘猫围在中央,他们手捏道诀,口中念念有词。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
声音起初嘈乱,后渐渐整齐,化作同一个声音,再过片刻,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念诵声。
许七安清晰的看见,天地会弟子们眉心溢出一缕缕晨曦般的金光,轻柔如春雨,洒向橘猫。
橘猫左眼的金光炽盛,压过了右眼的漆黑,它渐渐停止了挣扎和惨叫,静静趴伏在地,彻底安静下来。
另一边,曹青阳刚恢复意识,就听见了层层叠叠的浩大吟诵,他有些茫然的打量四周,而后看向武林盟众人:
“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我最后输给了人宗道首,魂飞魄散。”
他一时间分不清之前的经历是幻觉还是真实。
见他醒来,武林盟众人如释重负。
万花楼的楼主嫣然道:“曹盟主,是许公子保住了您。”
“国师只是摄出了您的魂魄,刚才,许公子把你的魂魄带回来了。”
杨崔雪等人纷纷解释,言语中暗示许银锣的“求情”起到至关重要作用,才让国师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
武林盟的帮众脸上挂着笑容,看向许七安的眼神充满感激和认同。
虽然这次莲子没有争到手,但不打不相识,武林盟和许银锣结下交情。对于这些暗中崇拜许七安的帮众而言,心里一片火热。
曹青阳缓缓点头,给人正气凛然的脸庞转向许七安,抱拳道:“多谢许银锣高抬贵手。”
许七安还了一礼,“曹盟主言重了,是我要谢曹盟主才对。”
顿了顿,他沉声道:“我看曹盟主并非贪婪之辈,为何对九色莲花如此执着?”
曹青阳没有回答,淡淡道:“今晚曹某在犬戎山设宴,希望许银锣赏脸。”
意思是这样说话不方便……曹青阳有结交我的意思,想把关系更进一步……许七安点头:
“那就叨唠了,对了,请盟主为我驱赶一下周围的江湖散人。”
见他答应下来,武林盟众人脸色旋即露出笑容。
曹青阳颔首:“我会在山庄外围留下一部分人下来,防备地宗道士趁机折返。”
紧靠天地会的战力,如果地宗和淮王密探杀回来,恐怕难以抵挡。
曹盟主不愧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滴水不漏……许七安拱手:“多谢。”
等武林盟众人退出月氏山庄,许七安等人静等片刻,不多时,天地会弟子们吟诵声减弱,继而消失。
呼……
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大战,吐气声四起,弟子们不断擦拭额头汗水。
橘猫依旧趴伏着,毫无动静。
许七安边看着橘猫,边靠向白莲道姑,问道:“怎么回事?”
楚元缜南宫倩柔几个外人,好奇的看过来。
“金莲师兄和黑莲的一缕神念相融了,暂时难分胜负,方才我们在为金莲师兄渡送功德,助他压制黑莲的魔念。”
白莲道姑解释道,“这本就是之前就定好的计划。”
许七安诧异道:“金莲道长能和地宗道首的一缕魔念纠缠?”
他心说这不科学啊,地宗道首的分身是三品,金莲道长撑死了四品,不可能是三品,他怎么做到的?
“师兄使的是地宗秘法。”白莲道姑笑容不变的解释。
许七安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所以,对于地宗道首的分身,金莲道长早就有应对的计策,地书碎片持有者的任务是对付武林盟以及其他人,不,在金莲道长看来,李妙真和楚元缜都是添头,他真正看中的是我啊……
白莲道姑皱了皱眉,说道:“刚才,他们是想夺曹青阳的肉身,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夺舍了一只猫。”
天地会弟子们也赶到疑惑。
为什么?大概是他对猫爱的深沉吧……许七安耸耸肩,假装自己不清楚。
这时,橘猫尾巴轻轻一动,似乎恢复了意识,它慢慢起身,蹲坐,一黑一金的双眼,缓缓扫过众人。
“是我!”
橘猫口吐人言,传来金莲道长略显沧桑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我暂时压制住它了,嗯,九色莲花在何处?”金莲道长有些迫不及待。
“在我这里。”李妙真道。
橘猫微微点一下猫头,温和道:“把莲子和莲藕交给白莲,白莲师妹,我们准备去下一个藏身地点。”
就在这时,橘猫漆黑的右眼,突然闪过幽光。
“嘶啊……”
橘猫龇牙咧嘴,猛的扑向白莲道长,体内传来阴冷邪异的声音:“白莲师妹,随我回地宗双修吧。”
啪!
许七安挥舞刀鞘,把橘猫拍翻在地。
“嘶啊嘶啊……”
橘猫挣扎片刻,左眼金色瞳孔亮起,旋即恢复理智,优雅的蹲坐,咳嗽道:
“我虽然压制住了他,但偶尔会被他占据主动。白莲师妹,你不要介意。”
白莲道姑光洁的额头布满黑线,面皮抽搐了一下,淡淡道:“蝉衣,驱赶一下山庄里所有的母猫。”
金莲道长抬起一只前爪,用力拍打地面,略显慌张的语气:“没,没必要这样……”
白莲道姑柔声道:“金莲师兄自然不会做出道德败坏的事,我们要防备的是妖道黑莲,他已入魔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是在给金莲道长挽尊么……许七安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他这一带头,顿时……
“噗!”
“噗!”
“噗……”
楚元缜李妙真丽娜几人没憋住,跟着笑出声。
天地会弟子又悲伤又想笑,表情异常古怪。
“对了金莲道长,有件事要与你商议。”许七安看向李妙真,示意她取出九色莲花。
天宗圣女取出地书碎片,镜面朝下,轻扣镜背,一大一小两截暗金色莲藕,以及莲蓬掉落出来。
“道长,莲藕被削了一小截。”许七安道。
“无妨,”橘猫看了一眼,“温养十几年便能恢复。”
许七安顺势说道:“这小截莲藕……能给我吗?”
“你要用它炼药?”橘猫反问。
额,是小姨让我要的……许七安想了想,道:“受人之托。”
疯狂暗示。
橘猫恍然的点了点头:“莲藕离开主根,十二个时辰后枯萎,二十四时辰后断绝生机,此时,方可入药。”
道长还是很大方的嘛,我还以为这个任务挺难的……许七安想着回京后可以向国师交差了,心情放松,随口问道:
“不能养活吗?”
橘猫笑呵呵道:“地宗传承数千年,莲藕只有一根,你道是为什么?”
也对,如果能养活的话,早就大面积养殖了,天材地宝之所以称为天材地宝,很大原因是因为它的罕见。许七安“嗯”了一声,弯腰去捡莲藕。
“嘶啊……”
俯身的瞬间,他听见耳边传来橘猫的嘶吼声,想都没想,本能的伸出手,一按。
橘猫的脑袋被他按在地上,两只爪子奋力的挠着他手臂,嘴里传来黑莲的咒骂:“莲藕是我地宗至宝,不准带走,不准带走……”
地宗道首还挺萌的!许七安一巴掌把它拍飞。
橘猫柔软的翻滚,卸力,改变了目标,竖起尾巴扑向秋蝉衣:“小姑娘挺标致的,快随本座回山双修。”
秋蝉衣吓的发出尖叫声,然后一脚踢飞了橘猫。
它体内的力量似乎处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无法施展神通道法,因此与平常的猫没什么区别……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说万恶淫为首……看着锲而不舍的进攻秋蝉衣,想要保住她疯狂输出的橘猫,许七安心里升起这样的明悟。
不止是地宗道首,其余入魔的妖道,总是最先把十八禁的话题挂在嘴边。从这一点能看出,人类最大的恶,就是一个“淫”字。
冲锋中的橘猫突然顿住,略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它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淡淡道:“分莲子吧。”
道长,话题转的太生硬了啊……许七安默默捂脸。
按照之前的约定,许七安得两颗,楚元缜,李妙真,丽娜,恒远,南宫倩柔各得一颗。
白莲道姑修长白嫩的手指剥开暗金色莲蓬,分发给众人,提点道:
“若是要点物品的话,将莲子剥开,与物件一起呈放在玉盒中,三个时辰即可。若是开窍明悟,直接吞服。”
“多谢!”
地书碎片持有者们抱拳致谢。
白莲道姑转而看向许七安,柔声道:“许公子,你与我来,贫道有话单独与你说。”
两人并肩离去,到了无人的僻静处,白莲道姑袖子里滑出一块玉石小镜,道:
“这是金莲师兄拖我保管的,他料到自己战后会有麻烦,便将它交给了我。叮嘱我事后还给你。”
许七安连忙接过地书碎片,扫了一眼镜面,见花纹位置没变,这意味着没有人碰过里面的黄白俗物,他如释重负。
两人返回后,白莲道姑便召集天地会弟子,带上金莲道长的肉身,准备启程,离开剑州,去往下一个据点。
剑州肯定不能待了,幸好狡兔三窟,天地会在外地有别的据点。
“楚兄,妙真,恒远大师……你们护送一程吧。”许七安看向李妙真等人。
天人两宗的杰出弟子颔首。
“许公子。”
少女的声音宛如檐下风铃,秋蝉衣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红着脸,把一只香囊塞进许七安手里。
对于这一幕,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天地会弟子们含笑看着,有人还在起哄,地宗并不禁婚嫁。
李妙真眉梢一挑。
楚元缜笑而不语。
恒远和丽娜没什么看法。
南宫倩柔则一脸冷笑,他习惯用冷笑来对待一些不屑的事情,比如某个风流好色之徒又勾搭了一位清纯少女。
少女情怀总是湿啊……许七安欣慰的收好香囊,欣喜自己池塘里的鱼又多了一条。
“你似乎很高兴?”
突然,他收到了李妙真的传音。
“新交了一个朋友,当然高兴。以后混江湖,这些都是人脉。”许七安传音回复。
“呵,我有个师兄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李妙真嗤笑一声。
她没有解释,踩着飞剑,载着丽娜,随天地会众人升高,呼啸而去。
那你的师兄现在一定混的如鱼得水,许七安心说。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点化佩刀
“我待会去一趟犬戎山,喝酒吃肉睡女人,你什么打算?”
许七安笑眯眯的看向南宫倩柔。
南宫倩柔皱了皱精致的眉头,嗤笑道:“一个江湖组织,有什么好应酬的。”
许七安收敛笑容,轻声说:“我已经不是银锣了。”
南宫倩柔眼里的戏谑和不屑缓缓收敛,似乎一下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良久,他淡淡道:“去凑个热闹。”
咦,这不像南宫二哥的风格啊,莫非是担心我,害怕这是武林盟设下的鸿门宴?许七安心里嘀咕。
……
犬戎山陡峭,云雾缭绕。
此山是剑州有名的洞天福地,林莽苍苍,鹤鸣猿啼,从山腰处开始,一座座院子、阁楼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山顶。
“犬戎山是剑州风景名胜啊,主峰雄奇,侧峰秀美,主峰有一挂数十丈的大瀑布,雨季时,山洪暴发,就算是六品高手,也经不起瀑布的冲刷。”
“听说武林盟总部有八千骑兵,是当年那位逐鹿中原的武夫嫡亲部下。”
穿过山脚高大的牌坊,许七安啧啧感慨:“八千骑兵,可以横扫剑州了,为何这么多年,朝廷一直容忍武林盟的存在?”
南宫倩柔听着他喋喋不休,大多话题都不感兴趣,到了最后一个话题,忍不住说道:
“因为当年那位匹夫和高祖皇帝有过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许七安满脸好奇。
“我怎么知道,义父没说。”南宫倩柔白眼道。
许七安继续侃大山:“剑州万花楼的美人,个个千娇百媚,有没有兴趣带一个回去做妾,想必萧楼主会很乐意。”
南宫倩柔干脆不搭理他。
“如果换成是我的话,能把萧楼主带回京城,当个妾室,那就完美了。”
“你似乎没有娶妻吧,你若还是打更人衙门的银锣,确实不适合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至于现在嘛,她当你正妻绰绰有余。”南宫倩柔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许七安连连摆手。
“为何?”南宫美人眉头一皱。
“正妻的位置,我要留给临安殿下,或怀庆殿下。”许七安一本正经。
“滚!”
南宫倩柔怒道。
不信就算……
很快,两人来到犬戎山主峰的大院里,经盟中管事通传后,他们被引进会客厅,厅中端坐着五官端正,神态威严的紫袍盟主曹青阳。
简单寒暄后,曹青阳道:“南宫金锣稍等片刻,我有话要单独与许银锣说。”
他从座位起身,默然前行,离开会客厅。
许七安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穿过生活区,朝后山行去,渐渐远离了建筑群。
“老祖宗想见见你。”
曹青阳带着他进入密林,沿着小径深入,说道:“你放心,老祖宗不是嗜杀凶狂之辈,只是听说了你的事迹,很感兴趣。”
许七安先自省了一番,监正给的玉佩戴了,神殊沉睡了,他现在只是平平无奇的许白嫖。见一见大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主要的是,对方是个武夫,即使有些许小问题,想必也看不出来。
其实他来犬戎山赴宴,多少也抱着几分侥幸,没准能见一见那位武林盟老祖宗呢。
嘿,我果然是有大气运的人……他心情复杂的自我调侃。
在林间小道穿梭了一炷香时间,曹青阳带着他来到一块巨大的山壁前,方甫踏出密林,许七安的汗毛没来由的竖起,头皮发麻。
下意识的看向危险的源头,崖壁之上,一只巨大的怪兽垂下头颅,两只水缸般的猩红凶睛,幽幽的注视着两人。
那只怪物通体漆黑,长着粗硬的短毛,形状似狗,却有一张类似人的脸庞。
异兽犬戎……犬戎山因它得名……很强大的异类,我打不过……许七安心里闪过种种念头。
这时,犬戎缩回了脑袋,消失在崖壁。
“犬戎是武林盟的守护神兽,它当年曾追随老祖宗征战四方,就像灵龙与人皇。”曹青阳微笑道:
“灵龙你应该是知道的,京城里有养着一条,吞吐紫气,是顶尖的异兽。不过它只和皇室的人亲近。”
不用解释的这么清楚,那只是一条卑微的舔狗……许七安心里吐槽。
他跟着曹青阳,在崖壁的石门前停下来,听着紫袍盟主恭声道:“老祖宗,许银锣到了。”
石门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根基扎实,神华内敛,不错。”
许七安顺势抱拳,语气恭敬:“见过前辈。”
苍老的声音再次从门内响起:
“我听说了你的事,聪明人就该尽早离开京城,有没有兴趣来我武林盟做事,老夫可以收你做弟子,呵呵,你已经用行为证明了自己的品性。
“再历练几年,做武林盟下一任盟主绰绰有余。”
怎么每个人都想做我爸爸……许七安不卑不亢的回绝:“京城事情未了,而且,晚辈已经有师父了。”
“是魏渊吧。”石门里的老人一针见血。
许七安默然。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武林盟老祖宗没有纠结拜师的问题,颇为洒脱。
前辈您可真上道。许七安正好有一些疑问,当即开口:
“晚辈看过一些关于您的卷宗,知道您当年是能和高祖皇帝一较高下的强者。六百年悠悠而过,为何高祖皇帝早已宾天,而您却能与国同龄。”
回应他的是沉默。
就在许七安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石门缝隙里传来苍老的叹息声:“以你现在的品级,这些事的层次过高,其实不该让你知道。”
几秒的停顿后,武林盟老祖宗说道:“大奉皇室中,高手众多,其中不乏高祖皇帝、武宗皇帝,以及镇北王这样的人物。
“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到现在,你可知为何?”
“请前辈解惑。”
“气运缠身者,不得长生。”
这个回答,就像一记重锤敲在许七安脑袋,打的他脑袋“嗡嗡”作响。
“这是为何啊?”他喃喃道。
“那老夫就不知了,或许是天地规则吧,具体缘由,你可以向儒家请教,或者司天监的监正。”老人笑道。
儒家知道这个隐秘……许七安瞳孔收缩,骇然道:“所以,儒家圣人是真的死了?”
一直以来,许七安心里始终有一个猜测,儒家圣人其实没有死,只是假装自己已经死了,毕竟一位超越品级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活八十二岁,这不是侮辱人吗。
“儒圣也不能例外。”老人回答。
如果这位老祖宗说的是真的,那圣人不可能还活着了,大奉皇室没有长生的强者这件事,侧面证明了这位老祖宗没有说谎。
儒圣真的死了啊……
许七安心里难掩惋惜,同时,他心里解开了一些疑惑,难怪元景帝对镇北王如此“宽容”,要说气运加身最多的人物,那必然是皇帝,而镇北王是纯粹的武夫,他肯定……
“不对!”
许七安脱口而出。
曹青阳疑惑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老人说道。
对于一位巅峰武夫的搭话,许七安置若罔闻,他低垂着眸子,脸色木然,但大脑里的信息素,却如同沸腾的滚水。
第一:气运加身者,不得长生,这并不足以成为元景帝信任镇北王的理由,因为镇北王是大奉亲王,同样无法长生。
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元景帝那般信任镇北王,背后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原因。
第二:元景帝贵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可他明知道气运加身不可能长寿,依旧二十年来修道不辍,渴望长生,这里就存在悖论了。
难道他认为,自己能比高祖皇帝、武宗皇帝更加优秀?难道他认为,儒圣都无法抵抗的天地规则,他区区一个元景,能比儒圣更惊才绝艳?
元景帝这人虽然不当人子,但他不是傻子,相反,他很有智慧。
念头纷呈间,他低声问道:“前辈对元景帝修道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老人沉吟道:“他或许,自以为开辟出了一条既可以长生,又能坐龙椅的方法。呵,帮他的人,应该是人宗道首。”
不可能是洛玉衡吧……许七安皱了皱眉。
这不是他偏爱小姨,主要是想起了一些细节,元景帝最初修道,是自己摸索。几年之后,才封洛玉衡为国师,封人宗为国教。
身为京城土著,许七安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如果不是洛玉衡,那会是谁?嗯,不排除是洛玉衡暗中蛊惑了元景帝修道,回京后问问魏公……
“听说您当年和高祖皇帝有过约定?”许七安抓紧时间套取信息。
“呵呵,只是口头约定罢了,当年大周覆灭后,各路义军逐鹿中原,我那时其实已经无心争夺皇位。因为我找到了晋升二品的道路,与皇位相比,我更渴望长生。
“也是性格使然,我出身贫寒,年少时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身上的江湖气太重,更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
“之所以造反,是因为当年百姓过的实在不是人该过的日子,生活没了盼头,自然就要造反。他和我不同,他有野心,有壮志,渴望一统中原。反而对长生不感兴趣。
“我记得他常说,人生在意,追求的应该是宏图伟业,而不是长生。长生没意思,当皇帝才有意思。
“那一战我输了,并不是放水,输的心服口服。当时与他有过口头约定,将来如果他的不肖子孙重蹈大周覆辙,就由我先揭竿而起,推翻腐朽朝廷。”
每一位开拓者都怀着赤诚之心,但后世子孙往往会在纸醉金迷中走向衰败……许七安心里感慨。
“前辈如今,晋升二品了?”许七安试探道。
问完,他连忙补充:“是晚辈唐突了。”
“如果不像镇北王那样屠戮生灵,单凭自身,想要晋升二品,过于困难。我闭关五百年,依旧没能踏出最后一步。”
老人不甚在意地说道:“青阳为了助我破关,想夺来地宗的莲藕,供我服用。”
许七安立刻看向曹青阳,心说你对各大门派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要为武林盟夺来莲藕,以后大家每一个甲子都有莲子吃。
曹青阳回应他的目光,道:“我可以养一截莲藕。”
“养不活的。”许七安提醒。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曹青阳淡淡道。
“……”
许七安不搭理他了,看向石门:“莲藕能助前辈晋升二品?”
老人回答道:“几率极大。”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给了曹青阳一滴精血,这位武林盟的老祖宗状态很不对劲啊!
许七安目光闪烁。
“希望有朝一日,能助前辈一臂之力。”他说。
告别武林盟老祖宗,他随着曹青阳返回主峰。
黄昏后,犬戎山大摆宴席,各大帮主、门主参加宴会。
许七安理所应当成为了宴会的主角,对于这样的场面,许白嫖如鱼得水。
他前世没少陪领导喝酒应酬,下海经商闯荡,同样没离开过酒桌,来到这个世界后,宫门修行,教坊司里的常客。
酒席应酬的修为,堪比一品!
三两下就和武林盟的门主、帮主打成一片,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万花楼楼主萧月奴。
杨崔雪等人也很开心,没想到许银锣这么上道,酒场好手,酒到杯干,毫不含糊,还能不避讳的和大家说一说朝廷里的秘闻。
比如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姿色倾国,很青睐许银锣,有意召他做驸马。
比如他是两位公主殿下府中常客,还能像模像样的说出公主府的布局,两位公主的一些私密小事。
比如司天监的监正也有苦恼,监正的五位弟子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监正为他们操碎了心。
比如王首辅的嫡女,对许银锣的堂弟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为了他,不惜和王首辅反目成仇。
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教坊司的奇闻趣事。
浮香花魁琴艺好,但更擅长箫技。明砚花魁舞姿无双,身段柔软。小雅花魁饱读诗书,却古道热肠……
喝到微醺,酒席才散去。
许七安拎着自己的佩刀,脚步虚浮的进了安置他的院落,进入房间。
眼里的醉意立刻消失。
“处理完京城的事,查完元景帝,我就来剑州,提前打好人脉,以后才能在剑州混的开……”
他点上油灯,坐在桌边,抽出黑金长刀横在桌上。
接着,取出玉石小镜,倒出一粒莲子,剥开,把莲子轻轻嵌入刀锋。
他没有玉盒,就算有,也放不下一把四尺长的刀。
钟璃说过,他这把刀,就缺一个器灵。而莲子能点化出器灵,把这把刀推向绝世神兵行列。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刀取名
莲子嵌入刀锋,就像贴在了刀上,如此就不需要玉盒了……许七安嘿了一声,我真是个小机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七安坐在桌边,眼巴巴的盯着。防止莲子掉在桌面,这要是把桌子点化了,那玩笑就开大了。
以后小母马不用骑了,坐在桌子上出行,四条桌子灵活的翻山越岭?
他手肘撑着桌面,托着腮,愣愣出神,受到莲子功效的启发,不由的发散思维,想到一些有趣的笑话。
如果用莲子点化右手,右手会说:装逼还得靠我。内裤说:你把我放在哪里?
香烟说:你俩都闭嘴,含我。
刀鞘说:你特么的再插我一下试试?
想到这里,许七安捧腹大笑。
“唉!只能自娱自乐,无法分享……”
他慢慢收敛笑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指头无聊的敲击桌面,感觉自己颇有“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氛围。
圆月高挂,清冷的月辉被纱窗挡在屋外,尖细的虫鸣此起彼伏,彰显着夜的静谧。
窗边的木架上摆着一尊兽头香炉,焚烧着驱蚊的香料。山中蚊虫多,夜里不烧驱蚊香料,根本没法睡人。
当然,六品以上的武者不必在意蚊虫的叮咬。
不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了,月光消失不见,窗外天色青冥。
这个过程中,许七安看着莲子一点点的枯萎,看着黑金长刀慢慢蜕变,它没有变的锋利,但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死物,它仿佛活过来了。
白嫩的莲子彻底萎缩,掉落在地。
“嗡!”
黑金长刀鸣颤中,自行飞起,绕着许七安飞舞。
它似乎很亲近许七安,就像幼崽亲近自己的父母。
好奇妙的感觉,虽然它还是一把刀,但给我的感觉却是活的,像孩子,也像宠物……许七安嘴角不自觉的翘起。
看着黑金长刀在房间里游窜飞舞,许七安不由的想起自己前世养的那只二哈,也是这般跳脱,高兴的时候还会不停的用狗头顶自己。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看见黑金长刀一个漂亮的飘逸,刀尖对准了他,咻的射过来。
别别别,要死的……许七安脸色大变。
叮!
来不及闪躲,只能开启金刚神功,胸口被便叮的撞了一下,就像被针狠狠戳了一下,刺痛无比。
黑金长刀的力量暴增了啊,以前我试过割我自己,完全不疼的……许七安黑着脸,转了个身,默默承受佩刀爱的“拱卫”。
叮!叮!叮!
黑金长刀就像撒欢的二哈,不停的用“脑袋”撞着许七安的后背,表示亲昵。
我要是没修成金刚神功,可能成为第一个被自己佩刀“爱死”的主人,还好我有这门护体神功,嗯,这也是气运的一部分。
过了好久,黑金长刀亲热够了,轻轻落在桌面。
许七安抓起刀柄,横在身前,注视着刀身,低声道:“接下来就是为你赐名了。”
根据钟璃的说法,赐名是认主中很重要的一环,有灵性的绝世神兵,一旦拥有了名字,就不会再更改。
谁给它赐名,谁就是它的主人。
镇国剑的名字叫“镇国”,是那位开国皇帝赐的名字。
因此,镇国剑存在的意义,便是镇压国运。所以,许七安能使用它。
取名字,对绝世神兵有着超乎想象的意义,相当于是给它的存在定义。
而对主人来说,这也是一次问心,一次发宏愿。
取什么名字好呢……许七安沉吟许久,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有种热血澎湃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与天地交感。
他有种预感,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决策在等待他。
他莫名的觉得房间太小,屋顶太低,装不下他的一腔意气。
哐!
他推开房门,离开院子,一路往外,行至一处崖壁顶。
此时天色青冥,山风呼啸,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角,整个人都仿佛飘了起来,随时御风而去。
“我是异界游客,在这方世界里,不敬神不礼佛,不拜君王和天地,只有一个夙愿,那就是世上少一些不平事,黎民苍生能过的更像人,而不是牲口,不希望楚州屠城案再次发生……
“就叫你‘太平’吧,跟着我,斩尽不平事,为苍生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
他高举长刀,只觉得心如琉璃,念头清明。
咔擦!
监正送的,用来屏蔽气运的法器玉佩,出现了裂纹。
这一刻,太平刀有感,爆发出冲天刀意,直入云霄,绽破了犬戎山顶的云层。
这一刻,犬戎山异象突起,狂风大作,吹散了终年不散的云雾,吹起无数的枯枝绿叶,林莽摇晃,从远处看,仿佛整座山都在摇晃。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犬戎山武林盟总部一位位高手,包括歇在山上的杨崔雪萧月奴等门主帮主。
“发生了什么?”
“敌袭,是不是有敌袭,快叫醒所有人。”
“如此可怕的异象,来的是何方神圣,莫非是三品?”
“会不会是地宗道首的报复!”
一位位高手冲出房间,甚至都来不及点蜡烛。
当!当!当!
悠扬又密集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回荡在犬戎山每一个角落。
这是最高警戒钟声,告诉山里的部众们,防备敌袭。
武林盟的高手纷纷冲出房间,来到空旷处,亲眼见到了可怕的异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狂风,一股股气流朝上逆卷,卷起碎石、绿叶、枯枝等等。
如此可怕的天地异象,早已超过凡人的极限。
萧月奴披着一件粉红色的袍子,盖住玲珑浮凸的身段,她里面穿着白色的里衣,事发突然,根本没时间穿戴繁复的罗裙。
首饰也被排除,仅用一根鹅黄缎带扎起青丝。
她翩然跃上屋顶,环首四顾,看到了杨崔雪几个熟人。
“怎么回事?”萧月奴声音清冷,攥紧手里的银骨折扇。
“要么是老祖宗破关了,要么是敌袭。”傅菁门沉声道:“我也刚出来。”
众门主帮主脸色严肃,严阵以待。
“是地宗道首?”萧月奴眉梢一挑,做出判断。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扇子。
傅菁门等人脸色同时一沉,如果是地宗来袭,肯定是为了月氏山庄,但旋即发现月氏山庄人去楼空,恼怒之下,便来报复武林盟。
武林盟在江湖中虽是庞然大物,可比起道门三宗,仍然相差甚大,除非老祖宗亲自出手。
而就算这样,巅峰强者的战斗,对于犬戎山而言,仍是一场大灾难。
这时,杨崔雪道:“盟主!”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袭紫衣的曹青阳从主院跃出,在屋脊几个起落,停在众人面前。
“是老盟主破关了吗?”
“是不是敌袭,曹盟主?”
门主帮主们纷纷上前询问。
曹青阳脸色凝重,沉声道:“不是老祖宗……”
众人面面相觑,再也不抱任何侥幸。
曹青阳没再说话,很快锁定风暴源头,率先御风而去。
杨崔雪等人跟随而去。
很快,他们离开建筑群,绕到主峰左侧,那里有一座峭壁。
峭壁之上,傲立一位挺拔年轻人,手里擎着长刀,刀气贯穿云霄,煌煌如天威,一股股气流缠绕在刀气周遭。
“许银锣?!”
愕然声响起,武林盟众人带着几分茫然、惊愕的看着这一幕。
这么大的动静,竟是许银锣造成的?
他,他手里的刀……曹青阳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那把暗金色的长刀上。
“咕噜……”
有人吞了口唾沫,一脸垂涎的看着长刀,眼里闪烁着艳羡。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把绝世神兵,江湖中人,对神兵最没有抵抗力。
越来越多的人群聚而来,目睹了少年傲立绝巅,擎到冲破云霄的一幕。
“不是敌袭?”
“许,许银锣这是在干嘛……”
人群里议论纷纷,但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但从今天起,江湖上会多一则流言:元景37年仲夏,许七安于犬戎山顿悟,天生异象。
许久之后,刀气收敛,狂风平息,恰好此时,东边第一缕晨曦,照在许七安身上,照亮他俊朗的侧颜。
当场,不知道多少女子怦然心动。
许七安收回刀,插入刀鞘,他无声的吐了口气,忽然顿悟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浑身舒畅。
他逐一扫过曹青阳、杨崔雪,以及远处围观的武林盟部众,朗声道:“心有所悟,惊扰大家了,还……”
话音方落,后山传来略显急促的呼唤声:“你来,你来……”
许七安和曹青阳对视一眼,知道那是武林盟老盟主的声音。
其余人也听见了。
“什么声音,是谁?”傅菁门环首四顾,喝道。
“傅门主,不得无礼。”曹青阳训斥道:“那是老祖宗。”
闻言,武林盟的部众哗然,激动的议论起来。
“老祖宗,是老祖宗的声音?”
“从小父亲就说后山住着老祖宗,可我自打出生,便没听过老祖宗的声音。”
“老祖宗千秋万代,庇佑着武林盟呢。”
武林盟一直宣称开山老祖还活着,但江湖人中却从未见过那位与国同龄的人物,包括武林盟的部众,从小就长辈说后山是禁地,是老祖宗潜修的地方。
一代传一代,却从未有人真正见面,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过。
“老祖宗在喊曹盟主呢,曹盟主,您快过去啊,别让老祖宗久等了。”
众人见曹青阳杵在原地,心急的催促:
“曹盟主?老祖宗喊你呢。”
“曹盟主快去啊。”
那两声“你来”,不用想,肯定是呼唤曹盟主的。武林盟里,犬戎山上,只有曹青阳一人有资格面见老祖宗。
因为他是盟主,是这一代的话事人。
曹青阳还是没动,朝着许七安颔首。
许七安当即朝后山行去,相比起之前,他忽然不再害怕气运的秘密被曝光,只因此刻荡胸生层云,洒脱磊落。
一道道目光,略显呆滞的望着许七安的背影。
老祖宗喊的不是曹盟主?
老祖宗沉寂数百年,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出声,喊的竟然是许银锣?
……
石门前,许七安拎着佩刀,恭声道:“前辈,找我何事?”
“你是谁?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气运?”
苍老的声音问道,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浓浓的武夫风格。
正如昨夜他和许七安交流,气运的秘密,历史的往事,直言了当,从不卖关子。
我还是喜欢和武夫一起玩,监正金莲魏渊什么的,心都脏的很,羞于他们为伍……许七安心里感慨着,说道:
“我只是大奉一个平平无奇的百姓,不过我身上确实有气运,准确的说,是国运。”
石门里没有回复,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二十年前的山海关战役,一位神秘术士伙同蛊族天蛊部的首领,窃走了大奉一半的国运。那份国运最后落到了我身上。
“但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选中……”
许七安简短的说了一遍关于气运的事情,以及自身的遭遇。
很奇怪,他面对魏渊和金莲时,绝口不提气运,哪怕金莲道长有所了解。
但对这位老匹夫,他却没有隐瞒的想法。
归结原因,大概有两点:一,对方是个直肠子武夫,有话直说,不像金莲魏渊这些,心思太重,与他们相处,也会不由的想太多,顾虑太多。
二,里面那位武夫与国同龄,见多识广,刚才那一幕,根本瞒不过人家,他如此火急火燎的召唤,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所以许七安不如大方一点,把秘密说出来。
“难怪这二十多年来,大奉国力衰弱的如此迅速,既有皇帝修道的缘故,也有气运被窃取的原因。”老人恍然道: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许七安便将莲子点化佩刀,助它晋升绝世神兵的事情告诉老人。
“刀名呢?”
“太平,寓意天下太平。”
老人笑了笑,声音里透着了然:“儒家三品叫立命,晋升之时,天生异象。那是因为儒家大儒身负人族气运。
“你虽不是儒家体系,但本质是一样的。因此,才会造成方才的异象。这里给你一个忠告,牢记今日的念头,你将来若是堕入魔道,会死于气运反噬。”
“我明白。”许七安点头,不忘请教道:
“前辈,您对于我的处境,有什么看法?”
“看法?嗯,你不要加入武林盟了,我不要你了。”老匹夫说。
呸,粗鄙的武夫……许七安心里啐了一口,心说翻脸翻的也太快了,知道我是监正和神秘术士的棋子,您立刻就怂了。
“当然,如果我能晋升二品,武林盟可以庇护你。呵呵,二品武夫,就算打不过其他体系的一品,但也不惧。”
石门里的老人笑道:“你不必对我抱有戒心,我有志武道登顶,就绝对不会碰气运。不然,五百年前就跟你们大奉的高祖不死不休了。至于现在,我又不造反,要气运也没用。”
“但如果有大气运伴身,也许,前辈就能否极泰来,晋升二品呢?”许七安试探道。
老人沉默了。
就在许七安暗骂自己愚蠢,打开了一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话题时,老人幽幽道:
“是什么给了你武夫能摆弄气运的错觉?”
……许七安躬身作揖:“是晚辈草率了。”
对哦,就算这位老祖宗馋他的气运,但粗鄙的武夫怎么会懂得汲取气运?
到头来,还不是处男看见毕加索,干瞪眼瞎着急。
沉默了一会儿,许七安不甘心,道:“前辈还有什么指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元景帝:朕的莲子呢
石门里,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首先要弄清楚当代监正在谋划什么。初代监正不杀你,是因为要窃取气运,若是你死了,气运就会还给大奉,那个叫姬谦的人是这么说的,对吧。”
许七安颔首。
老人继续道:“但这个说法有漏洞,若是如此,当代监正只需把你杀了,便可挫败对方的阴谋。”
许七安“嗯”了一声:“所以,当代监正还有其他目的,或者,姬谦的认识是错误的。”
老人赞许道:“你果然是极有智慧的人,我们是武夫,以武夫的脾性,遇到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犹豫,直接掀桌子。”
“掀不了呢?”许七安沉声道。
“那就积蓄力量,先夹缝中求生存。不管两代监正有多强,有一点是事实,气运在你体内,它是你的力量,它将成为你的依仗。这是监正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是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
老人说道。
“那积蓄力量的环节里,不知道有没有前辈您呢?”许七安笑了起来。
老人沉默了一下,嘿然道:“你来犬戎山赴宴,就是为了这个吧。”
许七安点点头,又摇摇头:“碰运气而已,恰好,我浑身都是运气。”
老人笑道:“可以,你若能为我寻来九色莲藕,我便出手助你!”
许七安沉吟道:“一小截可以吗?”
老人反问:“一小截莲藕,能助我晋升二品?”
看样子是要整根莲藕啊,至少要大部分,这样的话,我手头的莲藕就没用了……而九色莲藕是地宗至宝,金莲道长肯定不会送给我的,这个不用想。
“可有其他东西代替吗?”许七安没有纠结莲藕。
“或许!”老人道。
沉默片刻,许七安问道:“您可见过五百年前那位监正?”
“见过!”
老人给予肯定的答复,继而笑道:“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创术士体系,说来有趣,那家伙当年可是个貌美如花的少年郎,嗯,和你带上山的那个年轻人一样。
“整天和大奉的高祖皇帝形影不离,是个聪慧到极点的人,重情义,重信用,但有一些刚愎自用。对了,两个人的志向是一样的,不求长生。”
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初代和高祖基情满满啊……许七安心里吐槽。
漂亮的跟女人一样,重情义,重信用,刚愎自用,不求长生!
他默默记下这些要点,抱拳行礼:“前辈若是没事儿了,那晚辈先行告退。”
身后,传来老匹夫的声音:
“如何摆脱自身即将迎来的厄运,你可有想好?”
“前辈且等着吧,也许再过不久,许银锣就会成为历史。也许,他将做一件震惊九州的大事。”许七安头也不回。
“拭目以待。”老人笑道。
……
出了后山,金红色的阳光洒满山头,他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此时曹青阳已经驱散了部众,带着杨崔雪等四品高手,在院子口等他。
“老祖宗和你说了什么?”
“许银锣,方才的刀气是怎么回事……”
“许银锣,你的佩刀能给我看看吗。”
门主、帮主们一窝蜂的涌过来。
万花楼主萧月奴,裹着粉色袍子,矜持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一双神韵天成的美眸静静看着许七安,饱含期待。
“老前辈与我说的是机密,不能告诉外人,至于它嘛……”
许七安把挂在后腰的太平刀取下来,竖在地上,扬眉笑道:“你们谁能拔出它,尽管一试。”
“一把刀而已。”
一位使刀的四品帮主,眼神火热的走上前,搓了搓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拔。
没拔出来。
再一用力。
还是没拔出来。
这……众人一脸惊奇,围了上来。
“走开走开。”
那位帮主把众人斥退,觉得有些丢人,手臂肌肉膨胀,气机猛的炸开。
锵!
太平刀出鞘,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下一刻,那位帮主触电似的缩回了手,掌心刺痛无比。
太平刀似乎有些恼怒,刀锋一转,对准那位帮主,咻的一声刺了过去。
一人一刀展开追逐。
“绝,绝世神兵……”
“这刀是绝世神兵?之前怎么没感觉出来?”
“神兵有灵,非主人不能拔,非主人不能用,老孙靠蛮力强行拔刀,激怒它了。”
众人看傻了,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没想过许七安的佩刀是绝世神兵。尽管刚才目睹了天生异象,但没人把它和佩刀联系起来,都以为是许银锣有所顿悟。
这几个四品武夫,有一个没一个,望着太平刀,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
绝世神兵啊。
这是法器之上的武器,每一把绝世神兵都有独立的意识,已经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武器的范畴。
更像是同伴。
同时,绝世神兵还能自己积蓄刀气,自己迎战敌人。
套用许七安上辈子的话:我已经是一把成熟的兵器,我能自己打架了。
对于江湖散修来说,一把法器可以当做传家宝,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而对于一个江湖组织,绝世神兵可以当做镇派之宝。
绝世神兵之上,还有法宝。
区分绝世神兵和法宝,不是看攻杀手段,而是特殊性和唯一性。
太平刀是武器,功效唯一,因此它是绝世神兵,不是法宝。
镇国剑既是绝世神兵,又是法宝,因为它能镇压一国气运,这是它与众不同之处。
又比如地书碎片,它的功效目前只有两个:传书和储物。
但这不是“地书”的真正功效,是碎片的功效。
完整的地书拥有什么神异,金莲道长一直没有告诉碎片持有者。
许银锣竟然有一把绝世神兵……
“回来。”
许七安淡淡道。
太平刀就像一只不听话的二哈,又追着孙帮主砍了一会儿,才愤愤不平的回到许七安身边,绕着他转圈圈。
“灵智初生,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后续你多用气机温养,最好能用它养意。它会慢慢蜕变。”曹青阳眼里闪着艳羡。
武林盟法器不少,绝世神兵一件没有。
而且,他修的是刀意,正好附和他的需求,纵使贵为盟主,他也没法保持淡定。
这时,萧月奴柔柔道:“我听说绝世神兵是要赐名的,名字与刀有着不可分割的意义。不知道许银锣这把刀叫什么?”
杨崔雪等人立刻看着许七安。
“萧楼主见多识广。”
许七安握住刀柄,弹了弹刀脊,道:“刀名太平,寓意天下太平,若有不平,便由它来斩之。”
众人肃然起敬。
天下太平,斩尽天下不平事……萧月奴表情微微恍惚,有些复杂的看一眼许七安。
……
用过午膳后,许七安和南宫倩柔拜别武林盟众人,骑上两匹马,不疾不徐的踏上官道。
“南宫啊,你见识比我多,有没有听过许州?”
“没听过。”南宫倩柔淡淡道。
回答的这么快,一看就没诚意……许七安心里腹诽,两人在官道上跑了许久,始终不曾见到李妙真和楚元缜返回。
这两货是不是把我给忘了?骑马回京城,我得花半个月的时间,哪有飞剑快啊……许七安打算靠自己隐形的翅膀飞回去。
于是说道:“骑马太慢了,不如我们飞回去吧。”
南宫倩柔嗤笑道:“你这把破刀可载不了人。”
小看人了不是。许七安当着南宫美人的面,取出儒家法术书卷,撕下一页,抖手点燃:“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南宫倩柔清晰的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荡,隐约出来振翅的声音,仿佛有一双翅膀霍然展开。
“你为什么不直接瞬移?比如说:我所处的位置,是京城城门口。”南宫倩柔迟疑了一下,给出自己的意见。
“并不是我不够聪明,召唤来一双翅膀,我顶多是歪几天脖子。但如果按照你说的做,我们确实能立刻回到京城,但族人又得来我家吃饭了。”许七安幽默的自嘲一句。
他抓起南宫倩柔的肩膀,冲天而起。
两人飞飞停停,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抵达了中原首善之城。
许七安脖子不可避免的歪了,看人都是斜着眼睛看。
这样的姿态去见魏渊,有失体统,许七安打算先回家歇息一天,明天再去和魏渊玩真心话大冒险。
刚回到府上,许铃音闻讯而来,开心的说:“大锅大锅……”
一见许七安两手空空,热情减了大半。
许铃音歪着头,问道:“大锅,你没带礼物回来吗。以前大锅出去玩,都会带礼物回来的。”
许七安歪着头:“这次大哥有事,没带礼物,你为什么歪着头?”
“我在学大锅啊。”许铃音依旧保持着歪头姿势。
许七安歪着头看她。
许铃音也歪着头看他。
受不了,真是个愚蠢的小孩子,不知道让她吃一颗莲子,会不会变聪明?
不行,那样太浪费了。
“我师父怎么没回来,我给她藏了好多鸡腿,大锅也有。”许铃音歪着头问。
这时,婶婶从厅里出来,没好气道:“你藏鞋子里的鸡腿我给扔了,那能吃吗?你不怕拉肚子?”
小豆丁歪着头,不甘心的蹦了蹦,大声说:“扔哪里了,我要捡回来给师父和大锅吃。”
你的孝心已经变质了……许七安说:“大哥就不要了,捡回来给丽娜吃吧。”
……
次日。
天机和天枢终于返回了京城,他们先是由地宗的道士驾驭飞剑送了一路。
但地宗道士缺乏耐心,性情暴躁,只把他们送到紧挨着京城的江州地界,就把淮王密探们抛弃,自己走了。
经过一夜的水路,密探们终于回到京城。
进了皇城,天机和天枢从皇宫南门进入,南门平日里鲜少有人进出,因为这片区域紧挨着宦官们的宿舍。
此时,元景帝刚用完早膳,正打算出宫,去灵宝观寻国师做早课。
宦官匆匆来报,说是前往剑州执行任务的密探回京了,刚进了宫,在外头等待召见。
“召他们来御书房。”
元景帝脸上露出笑容,看向身边的大伴,悠然道:“听说地宗的莲子,能点化万物,就算石头也能开窍。
“大伴啊,你说朕要是服了莲子,是不是就能弥补天赋方面的不足?”
老太监笑容可掬:“陛下天资举世无双,何须莲子呢,不过老奴还是要恭喜陛下,吃了莲子,如虎添翼。”
元景帝畅快大笑。
他按捺住情绪,等了一刻多钟,这才领着老太监,慢悠悠的走向御书房。
御书房里,穿着黑袍,戴着纯金面具的天机、天枢,静静站着,低着头,一声不吭。
元景帝扫了两人一眼,脸上笑容不减:“莲子呢,快快给朕呈上来。”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真心话大冒险
天机和天枢相视一眼,齐齐跪倒:“陛下恕罪,我等未能夺来莲子。”
元景帝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变的深沉,缓缓道:
“二十门火炮,二十六名高手,以及你们两个四品。有地宗的道士和你们配合。朕给你们解释的机会,倘若真的事出有因,朕可以宽恕尔等。”
天机扭头看了一眼同伴,沉声道:“陛下,此次剑州风起云涌,除了我们与地宗,还有武林盟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争夺莲子。”
元景帝面无表情:“所以,败给了武林盟?”
天机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连忙道:
“不是武林盟,窝藏九色莲花的那一系地宗道士,请了几个帮手,他们分别是:天宗圣女李妙真、前银锣许七安、人宗记名弟子楚元缜,司天监杨千幻,以及一个和尚,一个南疆力蛊部的小姑娘……”
保持沉默的女子密探天枢,敏锐的察觉到陛下听见“许七安”三个字时,忽然略有些急促。
她没有抬头去窥视龙颜,但也能猜到陛下现在的脸色肯定很不好看。
元景帝的脸色何止是不好看,他面沉似水,额头青筋微微凸起,极力忍耐怒火的模样。
“没想到啊,当初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现在已经变成会咬人的狗。”
元景帝的冷笑声从牙缝里挤出来:“朕刚下罪己诏,原还想着过了风波,再找他清算。许家全族都在京城,看朕如何炮制他。”
顿了顿,他问道:“你继续说。”
天机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其中包括背景神秘的公子哥和许七安的冲突。当然,对于这一部分,他的观点是,那位神秘公子哥是某个势力的嫡传,因嫉妒许七安的名声,想踩着许七安成名,这才刻意针对。
这符合逻辑。
“许七安怎么会和地宗的道士搅和在一起?”元景帝忽然发问。
“属下还未来得及查。”天机回禀道,见元景帝恢复了沉默,他略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
元景帝静静的听着,直到听天机说到,许七安甩出护身符,高喊“国师救我”,而国师真的驾驭金光而来……老皇帝的脸色霍然大变。
“国师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他怎么可能召唤,他凭什么召唤国师……”
元景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表情时而狰狞,时而阴沉。
国师她,为何要响应许七安的求援,两人什么时候有了牵扯?
难以描述的情绪涌上心头,元景帝表情突然狰狞,产生了立刻除去许七安的想法,立刻打死这个会咬人的恶狗。
不顾罪己诏,不顾群臣意见,不顾天下人看法……
不是因为忌惮他的成长速度,天资好的人杰元景帝见多了,楚元缜不也是吗,但元景帝甚至懒得搭理。
而是因为许七安向国师求援,国师响应了他!
“摆驾,去灵宝观!”元景帝一字一句道。
……
浩气楼。
许七安穿着天青色的锦衣,绣着浅蓝色的回云暗纹,环佩叮当,束发的是一个镂空金冠,脚踏覆云靴。
乍一看去,他比皇子还有贵气,兼之身材挺拔,容貌俊朗,双眸深邃有神,眉宇间的那抹跳脱……形成了世家豪阀贵公子和市井轻佻少年郎杂糅在一起的独特气质。
魏渊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略有恍然,笑道:“看惯了你穿打更人差服,偶尔换换装,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我妹子给我做的,一针一线缝的。”
许七安捧着茶杯,回忆了一下许玲月当时痴迷的眼神,笑道:“魏公,我这副模样去勾搭怀庆殿下,您说有没有希望?”
魏渊平静的看着他,双眼内蕴着岁月洗涤出的沧桑,“这不是你平日里说话的风格,有话便直说吧。”
“查福妃案的时候,我从国舅口中得知,魏公和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对怀庆视如己出,就想着如果能做驸马,魏公肯定也会把我当女婿看待吧。”
许七安笑了笑,道:“魏公待我是极好的,恩重如山,无亲无故却悉心栽培,只因为那问心三关……”
魏渊表情温和:“这趟剑州之行,你似乎有额外的收获。”
许七安放下茶杯,从袖子里取出三个骰子,逐一摆在桌上,轻声道:
“在我家乡……嗯,以前在长乐县当快手的时候,我从市井之徒中学了一个行酒令,叫真心话大冒险。
“以骰子的点数为论,点数小的,要么回答一个问题,要么喝一杯酒。草民想和魏公玩这个游戏,不喝酒,只说真心话。”
他神色平静的望着青衣,“如果魏公不愿意,草……卑职这就走人。从此以后,再不会叨扰您了。”
这一次,魏渊脸上没有了笑容,凝视着他很久很久。
“想清楚了?”
“嗯。”
魏青衣点头,抬起拢在袖中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呼……许七安松了口气,却又不可避免的紧张。
他抓起茶杯,轻轻一抹,将三枚骰子卷入杯中,当当当!骰子在茶杯中碰撞、打转,随着许七安往下一扣,归于平静。
他打开茶杯,六六六!
我就知道,就凭我的气运,往骰子天下无敌,尤其是监正送的玉佩裂开,气运外泄的状态下……许七安心说。
魏渊拿起茶杯,随后一抹,摇晃片刻,把茶杯倒扣在桌上,没有卖关子,直接揭开。
二、五、六。
他温和笑道:“想问什么?”
许七安沉吟道:“您和皇后娘娘是什么关系。”
他选择这个问题,绝不是单纯的八卦。首先,魏渊和皇后的关系如何,决定了魏渊和元景帝的翻脸程度。
其次,临安的生母陈妃是神秘术士的暗子,皇后和魏渊的关系,决定了神秘术士会不会故技重施,通过皇后来布局,陷害魏渊。
最后,出于LSP的直觉,许七安认为皇后和魏渊的关系不简单。
“你知道的不少啊。”
魏渊收起温和的表情,内蕴沧桑的瞳孔锐利了几分,专注凝视片刻,道:“我和皇后的事,以后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呵,你也没说要现在说出来。”
你这个漏洞钻的就没意思了……许七安点头:“好。”
魏渊的话,其实变相的承认了他和皇后的关系不一般,也算是一种回答。
第二轮,许七安又是六六六,魏渊是五五一。
许七安垂眸,看着魏渊面前的骰子,停顿片刻,视线缓缓上移,凝视着他:“魏公,你知道当年山海关战役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魏渊淡淡道:“如果你指的是窃取大奉气运的话,那我知晓。”
他果然知道大奉国运被窃取这个秘密……许七安心里的惊讶刚涌起,就被他强行按了回去,脸上波澜不惊。
魏渊的视线略有低垂,道:“每逢战争开启,便是国运动摇的时候。胜了,国运涨一分,败了,国运削减一分。
“越是规模宏大的战役,国运动摇就越大。大周中叶,藩王叛乱,叛军打到大周国都。史书记载,当时人心浮动,士大夫阶层惶惶不安。
“后虽平定叛乱,却成了大周衰败的转折点。山海关战役,各国混战,投入的兵力总数超过百万。规模之大,史书罕见。国运动摇之剧烈,想来是远胜当年武宗皇帝清君侧的。
“想要窃取气运,山海关战役就是最好的时机。可惜我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件事。”
魏渊指的兵力投入超过百万,是真正的精兵,不算民兵杂役。史书上经常会有十万大军出征,三十万大军出征这类描写。
但其实水分很大,包含了后勤民兵。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士兵数量,可能连总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而山海关战役,大奉、佛国、南北蛮族、妖族、巫神教,这些势力投入的,真正能上战场厮杀的精兵,超过百万。
原来如此,难怪初代和天蛊部的前任首领要谋划这样一场战争,是为了撬动中原正统王朝,大奉的国运……许七安恍然大悟。
他虽然知道山海关战役里,大奉国运被窃走,但并不明白其中原理。
第三轮。
许七安运气爆表,又摇了一个666,但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魏渊揭开茶杯时,竟然也是666。
“难得!”
魏渊笑道:“不如各提一个问题?”
许七安点头,表示同意,率先提出自己的问题:“魏公知道窃取气运者乃何人?有何目的?”
魏渊摇了摇头:“各大体系中,与气运息息相关者,只有术士和儒家,人宗算半个。而能撬动国运者,只有术士和儒家。
“当今儒家体系,品级最高之人是云鹿书院的院长赵守。他想要撬动大奉国运,差了些。那么就只有术士。
“术士能屏蔽天机,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呢。即使知道,也早就‘忘’了。”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是初代监正。”
说完,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魏渊,期待从他眼里看到“脸色大变”这样的反应。
果然,魏渊眼神陡然间暗沉下去,搭在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紧紧的盯着许七安,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前倾,语气略显急促:“说清楚些,你都知道什么,你掌控了什么情报。”
许七安说道:“魏公,这就是你的问题?”
出乎意料,魏渊摇了摇头,收敛情绪,又恢复云淡风轻的姿态。
魏青衣摇了摇头,温和地问道:“我的问题是:桑泊底下的封印物,在你体内吧。”
晴天霹雳。
……
灵宝观。
元景帝坐在熟悉的静室里,看着对面毫无瑕疵的美人,洛玉衡是他见过的,最让人心动的女人之一。
不管他的心情怎么变化,对女人的喜好怎么变化,洛玉衡都能时刻满足他的审美,不会产生审美疲劳。
这个女人,尽管从未答应与他双修,但在元景帝心里,早就是禁脔。
更何况,他梦寐以求的长生大计,还得靠这个女人来实现。
因此,任何男人与洛玉衡来往密切,都是不被允许的。
她可以对我不屑一顾,她可以敷衍我,可以搪塞我,这些都没关系。但她如果对别的男人展现出青睐,特别关照。
那个男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元景帝对许七安充满了杀意,就算罪己诏的风波没有过去,他也有无数种办法针对许七安。
皇帝要对付一个匹夫,很难吗?
一点都不难。
之前无视他,任由他上蹿下跳,是因为元景帝从未把他当做对手,没资格。他的敌人是朝堂诸公,是监正,是赵守。
许七安不过是风波中一个马前卒罢了。
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把许七安视作敌人,原想着等风波过后,再秋后算账。
没想到这只恶狗咬了不该咬的肉。
那么,就算付出一些代价,也要打死恶狗。
元景帝凝视着女子国师,沉声道:“听淮王密探回来禀告,国师也插手了剑州之事?”
俏脸素白,宛如无暇美玉的洛玉衡,微微颔首。
“国师为何插手此事?”元景帝追问道。
“九色莲花是我道门至宝,岂容外人觊觎。”洛玉衡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反倒是陛下,为何要谋夺莲子?”
元景帝耐着性子解释:“朕修道天赋愚钝,迟迟未能结丹,心里着急万分。得知九色莲子能开窍明悟,这才派人去取。”
他说完,见洛玉衡颔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突然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仿佛闲聊的语气:
“听说许七安燃烧符箓,召唤了国师。呵,朕其实很赏识他,有天赋,有志气,有正义感。只是年纪太轻,不懂得大局为重。
“还得再磨砺几年啊,这次将他贬为庶民,正好打磨一下他的性子。不过朕倒是没料到,他和国师竟有这般交情。”
洛玉衡皱了皱眉,冷漠的语气说道:“区区一个匹夫,与本座有何交情可言。”
元景帝目光精光一闪,连忙追问:“既是如此,为何他能召来国师?”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保护
洛玉衡表情冷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贫道赠了一枚护身符给楚元缜。”
说完,便半阖着凤眸,不再解释,态度拿捏的恰到好处。
是赠楚元缜的……元景帝脸色稍霁,这样的话,谁使用符箓召唤国师,便不是关键了。
不过元景帝并没有完全打消怀疑,沉声道:
“国师,你和地宗虽有同门之谊,但你也是大奉的国师。人宗是大奉的国教,你明知道朕派人争夺莲子,你还……”
他露出几分怒容。
面对元景帝的质问,洛玉衡沉默片刻,忽然叹息一声:
“实不相瞒,地宗近年来出了意外,地宗道首因果缠身,堕入魔道,影响了大部分弟子。
“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弟子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受其影响。这群逃出来的弟子,成立了一个叫天地会的组织。暗中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试图清理门户。
“九色莲子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前阵子,天地会的人托楚元缜联络我,希望我能出手相助。
“保持三宗的香火延续,是我们的共识,即使太上忘情的天宗,也怀着同样的想法。”
顿了顿,洛玉衡盯着元景帝,似笑非笑的语气:“陛下莫非不知?”
她之所以出手,是这个原因啊……护身符是赠予楚元缜的,和许七安没有关系,是我太敏感了?而许七安掺和九色莲花之事,很可能是欠了楚元缜和李妙真的人情,当日两人曾出手阻拦朕的禁军……元景帝念头转动,面不改色的摇头:
“地宗秘辛,朕如何得知?”
两人结束交谈,如往常一般,打坐修道。而后,由洛玉衡阐述道经奥义,讲述长生至理。半个时辰后,元景帝起驾离开了灵宝观。
返回寝宫,元景帝喝着宦官奉上的养生茶,吩咐道:
“去办两件事:一,让天机去查一查那个和尚的来历,尽量活捉。二,召兵部侍郎秦元道进宫见朕。”
老太监点了点头,试探道:“老奴斗胆,请问陛下准备如何对付那许七安?”
他觉得,多半会从许七安的二叔堂弟或其他家人方面下手。
元景帝摆摆手:“魏渊的一条狗罢了,朕自有打算。”
陛下不说,就是还没想好怎么对付许七安,或暂时没这想法……老太监有些困惑,出宫前,他还一副要灭许七安九族的阴沉模样。
如今却又是云淡风轻的做派。
……
卧槽!!!!
许七安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是崩的,是垮的,是瞠目结舌的……
许七安身上有三个秘密:穿越、气运、神殊。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三个秘密,初代和当代监正是棋手,也是事件中人,没法瞒,也不需要隐瞒。
除此之外,许七安只对武林盟的老匹夫透露过气运的事。两个原因:太平刀的动静太大,瞒不住;他想抱大腿,为自己增加抗争的资本。
至于魏渊,许七安是信任的,但因为看不透这位睿智深沉的国士,所以一直不敢坦诚布公。
没想到,魏渊竟然早就知道神殊和尚在他体内。
“魏公……怎么知道的?”许七安声音有些嘶哑。
魏渊淡淡道:“摇了骰子再说吧。”
许七安苦笑道:“没必要摇骰子了。”
确实没必要了,魏渊没有问初代监正的情报,而是问了桑泊底下的封印物,这是在告诉他,你的秘密我都知道。
直接打明牌吧。
深吸一口气,许七安说道:“在剑州时,我遇到一个叫姬谦的年轻人,我们发生了冲突,我把他给宰了。问灵之后,发现他原来是五百年前的皇室一脉,武宗皇帝清君侧后,他们被初代监正保了下来,而后一直蛰伏至今。
“山海关战役是初代监正和天蛊部首领煽动的,目的是窃取大奉国运,然后扶持五百年前那一脉,重新登上皇位。
“他们一直隐藏在一个叫许州的地方,我怀疑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脱离了朝廷的掌控……”
他把问灵的过程,转述了一遍,暂时隐瞒自己身怀气运的事。
魏渊默默听完,徐徐道:“所以,初代监正才联合蛮族,对付镇北王。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许七安心服口服:“是的。”
魏渊叹了口气:“初代监正没死,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提醒了我,当年武宗皇帝夺位之后,曾暗中派遣亲信,满世界的寻找着什么。为此不惜扬帆出海。这件事不记于正史中,但被一位大儒写在传记里了。”
“初代隐忍这么久,一来是没有除去镇北王和我,二来是暂时收不回你体内的气运吧……咦,你往桌底下钻干嘛?”
魏渊似笑非笑的问道。
“我在找魏公的腿,容我抱一会儿……”
许七安说着俏皮话,来掩饰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波动。
笃笃!魏渊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出来!”
许七安从桌底钻出来,正襟危坐:“魏公,你都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
魏渊叹息一声:
“你是我看中的人,但凡我要培养的人,我都会仔仔细细的调查,监视。你超乎寻常的修行速度,监正对你的青睐,灵龙对你的态度,佛门斗法时儒家刻刀的出现,斩杀护国公时刻刀的出现,嗯,你这不停摇出满点的骰子不也是证明吗。还有很多很多,你身上的破绽太多了。这些零散的情报单独拿出来看,不算什么。
“但我对你太了解了,所有线索拼凑起来,结合我本就知道的一些隐秘,简单复盘,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当日你打赢天人之争后,跑来问我山海关战役的详情,我曾经问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以为你会和我坦白,但你选择了隐瞒。”
许七安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略显沮丧的说:“那桑泊底下封印物的事呢?”
“佛门斗法同时暴露了你气运加身,以及身怀封印物的事实。当然,光凭这个还不够,还得有其他证明,比如北行时,你是怎么杀死四品蛮族首领,把王妃抢过来的?”
魏渊嗤笑一声:“我既知你气运加身,那么楚州那位能使用镇国剑的神秘高手是谁,也就不用猜了。其实北行之前,我并不确定“封印物”在你身上。
“你瞒的倒是挺好,就那么信任监正,信任那个佛门的异端?”
许七安摇头:“监正是神仙人物,我信与不信意义不大。至于封印物,他法号神殊,我答应过他,要守秘。”
他把和神殊的约定也说了出来:寻找神殊的过去。
魏渊沉吟道:“监正默许了妖族解开桑泊封印,估计是为你而布局的,用他来震慑初代。那位神殊在你体内一日,初代就不敢动你,不出意外,他现在是积极寻找破解的方法。
“关于这位佛门异端的身份,我有一些猜测,多半和万妖国有关,和当年的甲子荡妖有关。将来你远走江湖,可以去一趟南疆的十万大山,去那里寻找真相。”
啊?神殊和当年的甲子荡妖战役有关?这是许七安没有想到的。
“所以,魏公准备怎么处置我?”许七安试探道。
说完,他死死盯着魏渊,害怕从他眼里看到杀意。
“我倒是想杀了你,如果可以的话。”魏渊双手拢在袖子里,目光低垂,看着桌面,声音低沉而平缓:
“夹在两代监正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干脆与我坦白,你的目的,就是想搏一搏,得到我的庇护。”
一针见血!
许七安有些惭愧,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要问监正值不值得信任,我无法给出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至于初代监正那边,你更不用怕,与他博弈的是当代监正,出招和拆招的人不是你。你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晋升品级,积累资本。”
停顿了一下,魏渊眼神转为柔和,低声道:“我会帮你的。”
听到这句话,许七安才真正的如释重负,感觉心里一下踏实起来。
他脸上露出笑容,道:“那正好有件事要请教魏公。”
魏渊颔首。
许七安嘿了一声:“如何晋升四品。”
魏渊表情一顿,愕然道:“你晋升五品了?”
许七安点头。
一年不到,五品化劲……魏渊恍然失神,良久,他瞳孔微动,恢复过来,喟叹道:
“也对,身负大气运的话,一品有望。可惜将来少不得要走高祖、武宗的旧路。你可能不知道,气运是把双刃剑。”
“得气运者,不可长生。”许七安说。
“你知道的还不少!”魏渊表情复杂。
魏公,你现在的样子,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补课了!
许七安笑了起来。
“四品对于武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品级,它决定了你将来要走的路。精于剑者,领悟剑意,精于刀者,领悟刀意。不可更改。”魏渊道:
“四品的核心在于‘意’这个字,意也可以称为道,武夫将来要走的道。所以,武夫二品,又叫做合道。许七安,你想好自己要走的道了吗。”
魏公,请问这世上,有没有一种意,它叫做白嫖……许七安试探道:“斩尽天下不平事,算不算?”
“这是志向!”魏渊没好气道:“你逢人就喊一声:斩尽天下不平事!然后人家就会屈服在你的志向之下?”
“……”
“所谓意,需要依赖武夫的暴力,准确的说,是攻杀手段。刀枪剑戟拳等等。你是使刀的,自然就是刀意。”
“如何修出刀意呢?”许七安虚心求教。
“我以前和你说过,五品开始,一切都需要靠悟!你的天赋不错,悟性也高,能在极短时间内掌控自身,晋升五品。而有些人天资差,一辈子都无法完全掌控肉身力量,无法晋升。
“至于如何领悟刀意,我能教你的只有经验。首先,你要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简单来说,便是领悟刀的奥义。这需要你结合自身对刀法的感悟。日积月累才行。
“其次,你要把自己的信念融于刀中,你修行的天地一刀斩,就是创造此功法之人的信念。”魏渊语重心长的教导。
对啊,我的《天地一刀斩》就是刀意的一种,那位前辈的信念是:没有什么是一刀斩不断的,如果有,那就逃跑。
“魏公,是不是说,我本身就领悟了半个刀意?那我是不是能在《天地一刀斩》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东西。让它成为独属于我的‘意’?”许七安有些惊喜。
“孺子可教。”魏渊笑道。
谈话到了尾声,魏渊忽然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初见吗?”
“观星楼里那次?”许七安不太确定。
“嗯!”
魏渊点点头:“你当时唱的曲儿挺有意思,我至今还记得……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他哼的还很标准。
“后续呢?我很喜欢这首曲子。”魏渊笑道。
这,我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被老师请上讲台,当众唱歌……许七安就说:“等将来魏公告诉我您和皇后娘娘的故事,我再给您唱吧。”
……
离开打更人衙门,许七安骑乘着心爱的小母马,进了勾栏,在勾栏里用药水改变了容貌,这才骑上小母马重新上路。
绕了许久,确认无人跟踪,他悄咪咪的敲开外室的院门。
“吱~”
院门打开,是个身子发福的老妇人。
“??”
许七安脑子里闪过一串问号,我的王妃呢,我辛辛苦苦偷来的人妻王妃呢,我的大奉第一美人呢?
怎么变成了一个老妈子?!
“你谁啊。”
老妈子狐疑的盯着许七安,神色颇为不善。
……许七安简化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说道:“我叫许倩,这位婶婶,为何会在我家中?”
“你家?”
老妈子眼神更狐疑了,道:“你稍等!”
也没关门,转身就进去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老妈子拎着扫帚,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叫骂道: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追到这里来了。天子脚下,不是你这种狗东西能撒野的。”
老妈子一扫帚打过来,许七安头一低,躲了过去,顺势钻进院里。
老妈子气的嗷嗷叫,追着他一通乱打。
主屋的门打开了,王妃小手捧着一碗花生,靠着门,乐滋滋的看戏。
老妈子一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才意识到其中的猫腻,拄着扫帚,疑惑的看一眼许七安,又看一眼王妃。
“我真是她男人。”
许七安解释了一句,看了眼穿着素色布衣,头上插着廉价玉簪的少妇,走过去,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个板栗:“好玩吗?”
这位镇北王遗孀,大奉第一美人,挨了揍,重新冷着脸。
倔强的不搭理他,只是柔声道:“张婶,你先回去吧。”
张婶嘀咕了几句,把扫帚靠在墙边,走出了院子。
第一百九十章 许七安:我鱼塘里没有废鱼
张婶离开后,许七安把小母马牵进院子,拴在小榕树的树干上。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短短几天里,原本萧条的院子,竟开满了妍态各异的鲜花,蜜蜂和蝴蝶在花丛间起舞。
空气中夹杂着清新的花香。
许七安大致扫了几眼,看到了许多名贵的品种,其中有几株价格高达十几两白银。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名贵品种的价格,是因为家里的婶婶天天撅着屁股摆弄盆栽,开春后,在这方面投入白银两百多两。
许七安当然不会过问婶婶花了多少银子买名贵花种,反正又不是花他钱。主要是婶婶的心爱盆栽总是时不时被许铃音打翻。
每次婶婶都要暴跳如雷的教训她,然后叨叨叨的说:你知道这些花值多少钱吗,你这个死孩子。
“这些花是怎么回事?”许七安不动声色的问道。
“院子太单调了,我就买了些花种在院子里。”王妃语气平静。
我给你的银子,可买不起这些花……许七安心里嘀咕,表面平静的“哦”一声,表现出随口一问,对花没有兴趣的样子。
心里则在想,如果是买的种子,那就能合理解释了。半旬的时间里,把种子催生成鲜花满院的场景,这是花神的能力?把这女人丢到沙漠去的话,那就是造福全世界啊。
顺着这个思路,他想到了那一小截莲藕,如果让王妃来培育莲藕,能不能让它起死回生?
金莲道长说天材地宝无法单独培育,但如果培育的人是花神呢?
想到这里,许七安有些激动,但很好的保持住了心态。
见他兴致缺缺的模样,王妃悄悄松了口气。
“刚才的张婶怎么回事?”许七安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
他循着香味进了屋,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锅里煮着盐水花生,还放了一些香料。
“住在附近的,前些天她在咱们家……我家外头摔了一跤,瞧着可怜,就帮了一把。打那以后,就经常过来帮我忙,花生也是她送来的。”
王妃坐在小木扎上,小碗搁在大腿上,说道:
“她儿子是做药材生意的,据说在内外城有好几家铺子。因为儿媳妇不喜欢她,她儿子就在附近买了栋小院安置老母亲。她逢人就说自己儿子多孝顺,给她买宅子。”
许七安靠着灶台,吃着盐水花生,把花生壳砸她脚丫子上,哼道:“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王妃缩了缩脚,怒目相视,冷笑道:“我说我丈夫死了,隔壁的一个小痞子觊觎我美色,几次三番的在想要动粗,占我便宜。
“我便卖了宅子,搬到这里。没想到他有寻上门来,还说要隔两天过来住一次。”
许七安不屑道:“觊觎你美色?王妃啊,您照照镜子再说。”
王妃气道:“不许你吃我花生。”
“就吃。”
“不许吃。”
“就吃。”
整个上午,许七安就在王妃的小院里度过,坐在院子里替她编竹篮,修补木桶,做小锄头,劈柴……还在院子里给她砌了一个烧水的小灶台。
他干活的时候,王妃坐在竹椅上看着,有些失神。
等时间差不多,她默默起身进了伙房,敷衍的烧了几碟菜。
“好吃吗?”
餐桌上,她手托着腮,眨巴着眸子看许七安。
真尼玛难吃……许七安虚伪道:“厨艺有进步。”
王妃顿时笑起来,眼睛像是月牙儿,哼哼道:“那你全部吃完。”
“那你呢?”
“我不饿,花生吃饱啦。”
许七安点点头,埋头吃饭,不多时,就把她烧的菜吃的一干二净,就差舔盘子,王妃愣愣的看着他,有些意外。
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清楚的,毕竟舌头不会骗人。
“生活就是这样的嘛,粗茶淡饭才是真实。”
许七安说话的时候,瞄了一眼傲娇王妃,她似乎有些感动,目光柔和许多,但又很好的藏了起来。
见状,伸手进怀里,轻扣镜面,倾倒出小截莲藕。
“我这趟呢,去了剑州,不是故意食言不陪你的。”许七安诚恳道歉。
“谁要你陪。”王妃撇撇嘴,别过头去。
“倒也不是白走一趟,找到了个有意思的东西。”许七安把莲藕放在桌上,道:“是一个前辈赠予我的。据说是个宝贝,但已经枯萎了。”
莲藕色泽暗淡,表面出现很多皱纹,整体呈现萎缩。
“这是什么东西?”王妃注意力被吸引了。
“不太清楚,反正说是宝贝。”许七安感慨一声:
“这东西对我还挺重要,但似乎养不活了。不过就算枯萎,也是一种药,总算不是白跑一趟吧。”
慕南栀对自己身份很敏感,许七安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看破她真身,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恐慌。
王妃想了想,拿过莲藕,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露出小白牙,啃了一口。
许七安猝不及防,来不及阻止。
王妃嚼了几口,吞下去,颇为开心的评价道:“还挺香甜的。嗯,它还活着,养一阵子就好。”
“!!!”
许七安心头一震,巨大的喜悦将他吞没,没想到随意的一个尝试,竟能得到这样的回复。
如果这小截莲藕能够培育成功,世上就有第二株九色莲花,它能自己生长,结莲蓬……
莲子的神异许七安是见识过的,而从今往后,每过一甲子,他就能得到二十四颗莲子。
这,这……
另外,莲藕能成长起来的话,武林盟老祖宗的破关条件就满足了。他如果能借莲藕晋升二品,那就欠了自己一个泼天大的人情。
将来和神秘术士摊牌,武林盟老祖宗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底牌之一。
许七安的心悄然火热起来,极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平静道:“那你可以试试,嗯,如果没养活,记得把它还给我。我另有作用。”
如果没养活,我就拿去向国师交差。
王妃点点头。
等等,国师为什么让我去讨要这截莲藕?她是人宗道首,应该知道九色莲藕难以培育,所以目的很可能是炼药。
可炼药的话,为什么要特意交代由我去讨要?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目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一眼王妃。
不应该啊,洛玉衡不可能知道她被我偷偷养起来了。额,我和国师也不熟,对她不太了解,不能草率定论。
原以为王妃是吉祥物,只要美丽就好了,没想到给了我如此大的惊喜,我鱼塘里的每一条鱼都是有用的呀……许七安由衷的感慨。
这时,王妃犹豫了一下,有些嗫嚅的说:“我,我银子花完了……”
说到这里,似乎不习惯问男人伸手要钱,这样会显得她是人家养在外头的小妾,于是别过脸,细若蚊吟的说:
“能,能再给一点吗。”
我离开前不是才给了你十五两么,五天就快花完了?许七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察觉到他的沉默,王妃霍然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过脸去,冷冰冰道:“你不给就算了。”
她有些委屈。
许七安从地书碎片里倾倒出五枚银锭,一锭十两,逐一摆在桌上,然后把它们像烧饼一样掰碎,捏成一粒一粒。
“你一个妇道人家,最好不要用官银和银锭,碎银就够了。这样不容易招来外人惦记。我刚才想的是,上次给你银锭时,没有考虑到这个,我很自责。
“既然没法一直陪着你,就应该注意好这些细节。这是我的失误,以后不会了。”
他语气诚恳,表情真诚。
王妃依旧看着门外,但声音有些娇柔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不生气了。
……
之后的半天里,许七安带着王妃逛闹市,买了胭脂水粉,添了菜米油盐,还有漂亮的衣裙,黄昏前,牵着冷落了半天的小母马离开。
他前脚刚走,张婶后脚就来了。
看着屋子里大包小包的物件,张婶吃惊道:“慕娘子,你家男人走了啊?啧啧,买这么多东西,得好几十两吧。”
张婶扫了几眼,发现都是女儿家的用品、物件,惊叫连连:“哎呦,你家男人对你真好。”
王妃就有些小得意,眉眼弯了弯,但在外人面前,她决不暴露本性,端庄温婉的说:
“我家男人是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平日里不回来,即使回来了,黄昏前也得回去。早上我气他冷落我,跟你说谎了,张婶别见怪。”
说着,递了一包羊肉,一盒胭脂。
张婶连忙摆手:“我一个老婆子哪需要这些,羊肉我便收下了。”
老婆子脸上笑容热切了许多。
她并不怀疑慕南栀的话,如果换成是一个娇俏的美人,张婶可能会怀疑这是某位大老爷养在这里的外室。
但这位慕娘子身段虽然丰腴有致,但这张脸委实平平无奇了些。便是市井里登徒子,也不会对这样姿色平庸的女子产生非分之想。
……
许府。
许七安穿着黑色劲装,牵着小母马回家,那件锦衣在勾栏时换下来了。
他也懒得再换上去。
餐桌上,许二叔喝着酒,问道:“这次去了哪儿。”
许七安低头吃饭:“剑州,帮朋友打了一架。”
“天宗圣女还有丽娜她们也去?”
“嗯。”
许二叔抓住机会,教训侄儿:“别老是打打杀杀的,一山更有一山高,剑州是大奉武道圣地,高手不计其数。
“看你这样子,说明你那朋友没有惹上强人,否则……”
许新年咽下米饭,道:“剑州啊,就是有武林盟那个州?”
“可不是,剑州武林盟势力庞大,当地官府都要低头。而且,他们特别团结,惹了一个就会带出一群。”
“武林盟的盟主叫曹青阳,江湖武榜前三,对吧爹。”
“是啊,剑州可是江湖恶人的禁地,与云州恰好相反。那曹青阳在江湖中是一代枭雄。”
婶婶一个妇道人家,听的津津有味,就问:“那比宁宴还厉害?”
倒霉侄儿在婶婶心里,就如同天下第一高手,她嘴上不说,心里是很服气的。
二叔沉吟一下,摇头道:“宁宴还是差远了,再练五年,或许能与那位盟主争锋。而且他们不买官府的面子。”
他知道侄儿是六品。
婶婶一听,连忙说:“还好宁宴没有惹上人家,好端端的怎么跑剑州打架去了。”
许玲月替大哥说话,柔柔道:“爹,大哥做事有分寸的。武林盟那么厉害,他不会去招惹。”
许七安闷不吭声的吃饭。
晚餐结束,许新年放下碗筷,说:“大哥,你来我书房一趟。”
兄弟俩并肩走出前厅,进了书房。
许新年关上门,径直走到书桌边,抽出厚厚一沓纸,说道:“元景帝登基至元景20年,二十年间的所有的起居记录都在这里。”
许七安扫了一眼,闭了闭眼,无奈道:“你这是草书……不对,短短五天,你收集了元景帝二十年的起居录?”
许二郎迎着大哥震惊的目光,抬了抬下巴,一副很得意,但强行淡定的姿态,说道:
“我晋升七品了,儒家的七品叫仁者,想要踏入这个品级,就必须领悟仁义。仁者,兼爱天下,是道德典范。仁者,才能养浩然正气。所以七品仁者,是四品君子境的基础。
“当然,我距离四品还差的远,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对我来说,不过是微微的一小步。”
不值得高兴,那你还叨叨叨的说这么多……许七安心里吐槽,想了想,问道:
“仁者有什么战力加成吗?”
许二郎脸色陡然一僵:“没有,只是让我记忆力和体魄变强了。”
噗,那不还是个弱鸡……许七安忍着笑意,把起居录拿起来,仔细阅读。
这草书真的是……草了。许七安看了片刻,想骂娘。
古代的草书,就类似于他上辈子的明星签名,不是给人看的。当然,读书人是看的懂的,因为草书有固定形体。
但许七安不是读书人。
“你给我念吧。”
“……好吧。”
兄弟俩一个听,一个念,蜡烛换了两根。
期间,许二郎不停喝茶润嗓子,去了两次厕所。
皇帝的起居录,记的是一些日常生活中、议事过程中的言行举止。
许二郎并没有全部记录下来,一些明显没有意义的日常对话,他自动做了删减。
直到后半夜才全部念完。
许七安兀自闭眼,长达一炷香时间,等完全消化了内容,睁开眼,有些失望地说道:
“没有什么价值,至少我现在看不出来。”
许二郎问道:“你到底要查元景帝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问题,嗯,不是觉得,是确实有问题。从剑州回来后,我更确定咱们这位陛下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但到底哪里有问题,我说不准,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只能尽量搜集他的相关事迹,看看能否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许七安说道。
“元景权术登峰造极,哪里简单了?”
许二郎吐槽了一句,然后说道:“他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份起居录有问题。”
许七安一愣,“起居录有什么问题。”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流汹涌
起居录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字写的太特么草了……问完,许七安心里腹诽。
许二郎喝了一口,润润嗓,解释道:“起居郎一般由一甲进士担任,是真正的天子近臣,清贵中的清贵。
“三年一科举,因此,起居郎最多三年便会换人,有些甚至做不到一年。我在翰林院翻阅这些起居录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见大哥斜着眼睛看自己,连忙咳嗽一声,打消了卖关子想法,说道:
“元景10年和元景11年的起居记录,没有标注起居郎的名字,这很不正常。”
许七安沉吟了一下,问道:“会不会是记录中出了纰漏,忘了署名?”
许二郎摇头:“起居郎官属翰林院,我们是要编书编史的,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大哥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们翰林院了。
“再说,历任起居郎都有署名,偏就元景10年和11年没有?这也太奇怪了。我推测,10年和11年都是同一个人。”
元景10年和11年的起居记录没有署名,不知道相应的起居郎是谁……如果这不是一个纰漏,那为什么要抹去人名呢?
如果起居记录有问题,那应该是修改这份起居记录,而不是抹去起居郎的名字。
许七安念头转动,分析道:“会不会是这样,起居记录有问题,你抄录的那一份是后来修改的。而那位起居郎,因为记录了这份内容,知道了某些信息,所以被杀人灭口,除名。”
许二郎摇头:“不对,按照大哥的推测,就算杀人灭口,也没必要抹去名字吧。真正有问题的是起居记录,而不是起居郎的署名。只需要修改起居记录便成。”
“你说的对。”
许七安点头,主次关系不能乱,真正重要的是起居记录,只要修改了内容,那么,当时的起居郎是罢官还是灭口,都不必抹去名字。
“那么,是这个起居郎自身有问题。”许七安做出结论。
“这个起居郎和元景帝的秘密有关?”
许二郎压低声音,夜深了,他却双眼明亮,炯炯有神,显得无比亢奋。
“他和元景帝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我想起了一件事……”
许七安揉了揉眉心,没想到无意中,又发现了一件与术士有关的事。
如果问题出在起居郎本身,而他的名字自行消失,这么熟悉的操作,和苏苏父亲的案子一模一样,和术士屏蔽天机的操作如出一辙。
苏航的案子,背后有术士操纵的痕迹,而这位起居郎的名字同样被抹去了……两者之间必定存在联系。
当年的朝堂之上,肯定发生过什么,而且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件。
“我怎么感觉忽略了什么?对了,离开剑州时,我曾经托大理寺丞和刑部陈捕头查过苏航的卷宗……”
许七安吃了一惊,如果不是二郎的这份起居记录,让他重新审视这件事,他几乎忘记了苏航卷宗的事。
而以他五品化劲的修为,记忆力不可能这么差。
看来我得随时写日记了,免得好不容易查出来的线索,自动遗忘……许七安心说。
“怎么查这个起居郎?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许七安问。
“自然是找官场前辈打听。”许辞旧想也没想。
如果是屏蔽天机的话,不可能有人记得……许七安摇头:“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去吏部查,吏部案牍库里保留着所有官员的卷宗,自开国以来,六百年京官的所有资料。”许二郎说道。
他旋即摇头:“这些都是机密,大哥你现在的身份很敏感,吏部不可能,也不敢对你开放权限。”
除非不相干了。
要让元景帝知道,直接卷铺盖滚蛋都是慈悲的,没准罗织罪名下狱。
“吏部尚书好像是王党的人吧,你未来岳父可以帮我啊。”许七安调侃道。
“大哥休要胡言乱语,我和王小姐是清白的。再说,就算我和王小姐有交情,王首辅也从未认可过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许二郎摆摆手,拒绝了大哥不切实际的要求。
“要你何用。”许七安批评小老弟:
“你要是早点把王家小姐勾搭上床,把生米煮成熟饭,哪还有那么麻烦。我明儿就能进吏部查卷宗。二郎啊,你这点就做的不如大哥,要换成大哥,王家小姐已经是老司姬了。”
许二郎“呵”了一声,没好气道:“大哥除了睡教坊司的花魁,还睡过哪个良家?”
许七安脸色顿时呆滞。
大哥笑了二哥,二哥嘲讽了大哥,打成平手。
空气沉默了许久,兄弟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讨论。
许七安沉吟道:“必须要想办法去一趟吏部,这很重要。二郎,你帮大哥去查一查先帝的起居记录。”
历代皇帝的起居录是撰写历史的重要依据,而翰林院就是负责修史的。许二郎想要查起居记录,易如反掌。
许辞旧没问原因,点了点头。
怎么进吏部?这件事就算魏公都办不到吧,除非师出有名,不然魏公也无权进吏部调查卷宗……而吏部我又没人脉,额,倒是勉强有一位,但那位的侄儿已经被我放了,没法再要挟他。
许七安揉了揉眉心,愁眉不展。
“对了,辞旧知道许州吗?”
许七安定了定神,换了个话题,没忘记初代监正这条线,向学识丰富的小老弟打探消息。
许新年皱着眉头,回忆许久,摇头道:“没听说过,等有闲暇了,再帮大哥查查吧。每个朝代都会有更改州名的情况。
“另外,民间对州的叫法也不同,比如剑州别名武州,这是因为武林盟在剑州势力庞大,压过了官府。所以,最开始是戏称为武州,后来这个叫法渐渐流传下来。
“大洲还好,名称变来变去都容易查,州中小州,数量驳杂,需要很长时间。”
剑州别名武州,那许州是不是也是其他州的别名?许七安思考起来,道:“有劳二郎了。”
……
次日,许二郎骑马来到翰林院,庶吉士严格来说不是官职,而是一段学习、工作经历。
成为庶吉士后,许二郎还得继续读书,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期间参与一些修书工作、协助学士为书籍做注、替皇帝起草诏书,为皇帝、皇子皇女讲解经籍等等。
因为许七安的缘故,许二郎的前途大受打击,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这些工作与他无缘。
也是因为许七安的缘故,他在翰林院里如鱼得水,颇受礼待。
翰林院的官员是清贵中的清贵,自视甚高,对许七安的作为极是赞赏,连带着对许二郎也很客气。
听完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的讲学后,许新年进了案牍库,开始查阅先帝的起居记录。
皇帝的起居记录并非机密,属于资料的一种,翰林院谁都可以查阅,毕竟起居记录是要写进史书里的。
而史书是给人看的。
相比起将来史书记载注定过大于功,注定争议颇多的元景帝,先帝的一生可谓平平无奇,既不昏庸,也不强干,在位49年,仅发动过两次对外战争。
还是南北蛮族逼迫的太紧,不得不出兵讨伐。
翻着翻着,许二郎看到一段对话,发生在贞德28年,对话的主角是先帝和上一代人宗道首。
先帝说:“自古受命于天者,未能长存,道门的长生之法,能否解此大限?”
人宗道首说:“长生可以,长存不行。”
先帝又说:“闻,道尊一气化三清,三宗伊始。不知是三者一人,还是三者三人?”
对话到此结束。
“咦,后面怎么没了?”许二郎嘀咕一声,继续翻开。
据说在两百年以前,儒家大盛之时,皇帝是不能看起居录的,更没资格修改。直至国子监成立,云鹿书院的读书人退出朝堂,皇权压过了一切。
打那时候起,皇帝就能过目、修改起居录。
当然,国子监出身的读书人也不是毫无风骨,也会和皇帝据理力争,并一定程度的保留真实内容。
许二郎没有在意这个细节,接着往下看,边看边记。
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许二郎出了案牍库,到膳堂吃饭,席间,听见几名五经博士边吃边谈论。
“今日朝堂真是精彩纷呈啊。”
“左都御史袁雄弹劾王首辅收受贿赂,兵部侍郎秦元道弹劾王首辅贪污军饷,还有六科给事中那几位也上书弹劾,像是商议好了似的。”
“呵,王首辅因为镇北王屠城案的事,彻底恶了陛下,此事摆明了是陛下要针对王首辅,在逼他乞骸骨。”
“魏渊高兴坏了吧,他和王首辅一直政见不合。”
“今日只是开端,杀招还在后头呢。王首辅这次悬了,就看他怎么还击了。”
“除非他能联合朝堂诸公,但朝堂之上,王党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许二郎皱了皱眉,莫名的有些烦躁。
先是想到了王思慕,而后是觉得,京察之年党争激烈,京察之后这半年来,党争依旧激烈。
党争之后又党争,党争之后又党争。
有几人是真正在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做事?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那位沉迷修道的九五之尊。
……
第二天,事情果然发酵了。
左都御史袁雄再次上书弹劾王首辅,细数王首辅贪赃六大罪,并罗列出一份名单,涉事的王党官员总计十二位。
兵部侍郎秦元道则继续弹劾王首辅贪污军饷,也罗列了一份名单。
元景帝“勃然大怒”,下令严查。
这场风波起的毫无征兆,又快又猛,正如剑客手里的剑。
王党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官场暗流汹涌。
许二郎请了半天假,骑着马哒哒哒的来到王府,拜访王家大小姐王思慕。
王府的门房已经熟悉许二郎了,说了句稍等,一溜烟的进了府。许久后,小跑着返回,道:
“许大人请随我来。”
许二郎被引着去了会客厅,见到了端庄温婉的王家小姐。
她依旧既往的秀丽灵动,但眉宇间有着浓浓的愁色。
王思慕挥退厅内下人后,许二郎沉声道:“这两天朝堂的事我听说了,恐怕不是简单的敲打,陛下要动真格了。”
“二郎果然聪慧。”王思慕勉强笑了一下,道:
“爹昨日在书房苦思一夜,我便知道大事不妙。”
“首辅大人处事老辣,经验丰富,必有对策。”许二郎安慰道。
王思慕苦笑摇头:“此次危机来势汹汹,恐无时间筹备。今日入狱了一批官员,明日也许就是我爹了。陛下不会给我爹反应的机会。
“我听爹说,前日陛下召见了兵部侍郎秦元道,左都御史袁雄,他们是有备而来。
“楚州屠城案中,爹和魏渊联合百官,逼迫陛下下罪己诏,而今陛下事后报复了。”
许二郎沉默了一下,道:“首辅大人为何不联合魏公?”
王思慕摇了摇头:“魏公和我爹政见不合,素来敌对,他不落井下石便谢天谢地啦。”
许二郎一时无言,这又不是当初楚州案的形势,百官同一阵线,对抗皇权。
对于其他官员,包括魏渊来说,王党倒台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这意味着有更多的位置将空出来。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利益,是切实的利益。
趁着王党倒台壮大自身,才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做更多的事。
“除非我爹能短期内联合各党,才有一线生机。可对各党而言,坐等陛下打压我爹,便是最大的利益。”王思慕叹口气,柔柔道:
“二郎,这该如何是好?”
许二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
浩气楼。
南宫倩柔陪坐在茶几边,气质阴冷的美人,此时带着笑意:“义父,这次王党即便不倒,也得损兵折将。从此以来,再没人能挡您的路了。”
王贞文和义父政见不合,处处阻扰义父推广新政,斗了这么多年,这块绊脚石终于要没了。
“阻拦我的从来都不是王贞文。”魏渊低着头,审视着一份堪舆图,说道:
“不过倒了也好,倒了王党,我至少有五年时间……”
他突然不说了,过了许久,轻叹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我的战场,不在朝堂之上了,随他们吧。”
义父这是打算重掌兵权啊……南宫倩柔精神一振。
他旋即意识到不对,秋收后打巫神教,是义父早就定好的计划,但他这番话的意思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朝堂之上。
这意味着,打巫神教不是小打小闹,义父打算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南宫倩柔心里闪过一个疑惑。
理由呢?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许七安:二郎,大哥教你养鱼套路
义父最初提出要打巫神教,是许七安死在云州。
南宫倩柔猜测,义父当时的心情,既有倚重的心腹折损的痛心,也有巫神教发展壮大过快,需要打压的想法。
后来,许七安回京复活,巫神教也一直安分守己,既然如此,便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了。
对于巫神教,只需要打压一番。
可义父的意思,这是要掀起规模浩大的国战啊。
“义父,会不会,太激进了?”南宫倩柔有话直说。
大奉国力衰弱的如今,一场规模浩大,耗时数年的国战,是不可承受的负担。
“杨砚在北边传回来急报,巫神教攻打北方妖蛮。烛九独木难支,退出了原本的领地,携带妖族与蛮族会师,准备往西北撤退。”
魏渊低头钻研堪舆图,语气平淡:“淮王的谋划虽然失败,但巫神教的目的却达到了。烛九和吉利知古任何一位战死,都会让北方妖蛮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楚州同样遭受重创,失去了一位三品,无力北征,白白便宜了巫神教。”
南宫倩柔一惊,恍然大悟:“所以,义父才不管朝堂之事,因为陛下极有可能派你前往北境?”
同时,他心里揣测,陛下在这个时候打压王首辅,乍一看是不顾平衡,实际上恰恰是平衡之道。
朝堂没了魏渊,可不就是王首辅一家独大?
“就算义父重心不在朝堂,但距离秋后还远,为何不趁王党的这次危机攫取好处,将来出征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南宫倩柔提出自己的看法。
魏渊笑道:“你觉得王党倒了好,还是不倒好?”
南宫倩柔毫不犹豫的说:“倒了最好。”
魏渊颔首:“是啊,倒了最好,不倒也很好。如果不是战事开启,我会落井下石。王贞文一倒,我至少有五年时间做事。陛下想扶持一个新党与我为敌,不是一朝一夕能成。
“眼下这种情况,王党不倒也有不倒的好处,王贞文和我斗了这么多年,算是知根知底。朝堂上有一个熟悉的对手,好过一个不熟悉的路人。”
这时,吏员来报,恭声道:“魏公,武英殿大学士钱青书求见。”
钱青书是王贞文的心腹……南宫倩柔看向魏渊。
魏渊摆摆手:“不见,让他回去。”
吏员躬身行礼:“是。”
“义父?”南宫倩柔心说,义父最后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么。
“我出手就没意思了。”
魏渊笑道:“这个人情要留给合适的人。”
南宫倩柔没听懂,但也不问,相处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义父的语言风格。
“你先出去吧。”魏渊忽然说。
等南宫倩柔走后,他取出几张信封,提笔,书写。
……
皇宫,景秀宫里。
太子殿下吃着冰镇梅子,脚边放着一盆冰块,享受着宫女扇动的凉风,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轻松,说道:
“当日我便劝过王首辅,莫要与父皇较劲,莫要与魏渊同流,他偏不听。如今可好,父皇要整治他了。”
太子与王首辅并无太大交集,但王党里,有不少人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
王贞文若是倒台,这些人也会受到牵连,变相的削弱了太子在朝堂的影响力。
陈妃和临安在旁听着,都有些忧虑,从京察之年开始,太子的位置就一直左摇右晃,怎么都坐不安稳。
陈妃皱眉道:“魏渊那边是什么态度。”
太子沉声道:“武英殿大学士钱青书今早去拜会了魏渊,没见着人。”
陈妃愁容满面:“魏渊和王首辅是政敌,恐怕就等着落井下石。”
太子看向了胞妹,说道:“临安,那许七安不是你的心腹么,他是魏渊倚重之人,不如试着从他那里突破?”
临安坐在软塌上,红艳艳的长裙繁复华美,戴着一顶金灿灿的发冠,圆润的鹅蛋脸线条优美,桃花眸子妩媚水灵。
静默时,宛如一个精致无暇的玉美人。
“他都很久没来找我了……”
临安脸色黯然,小声说道。
楚州屠城案后,半个多月时间过去,许宁宴从未寻过她,临安嘴上没说,但内心敏感的她一直觉得许宁宴因为那件事,彻底厌恶皇室。
连带着也讨厌她,所以刻意的疏远自己。
一想起他们以前的快乐时光,临安心里就一阵阵的酸楚。
“这个简单,你悄悄派人去许府递信,约他见面,他若是应了,便说明他的心思还在你这里。”太子笑眯眯的出主意。
陈妃补充道:“要记得隐秘,让临安府的下人去做,不要遣宫中侍卫。不要让你父皇知道你与许七安有任何来往。”
临安用力点一下脑袋,脸上露出忐忑又期待的表情:“我这就让人去办。”
……
午膳时,左都御史袁雄和兵部侍郎秦元道,进了内城一家酒楼。
同行的还有几位相同阵营的官员。
午膳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京城衙门的膳堂是出了名的难吃,不至于清汤寡水,但大鱼大肉就别想了。
除了底层官员在膳堂用餐,高官们都是上酒楼的。
袁雄举起茶杯,笑道:“先恭喜秦侍郎,入内阁有望。”
秦元道举杯回应,道:“袁大人独占都察院指日可待,届时,别忘了照拂一下我等。”
都察院权力极大,有监察百官之责。袁雄一直想独掌都察院,把魏渊的党羽踢出去。
而秦元道因为无望兵部尚书之位,想着另辟蹊径,入内阁。
两人共同谋划了科举舞弊案,最后已失败告终,现在卷土重来。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那会儿陛下是冷眼旁观,这次却是在身后鼎力支持。
“王贞文这次就算不倒,也得伤筋动骨,他把持内阁多年,先前要靠他制衡魏渊。现在嘛,陛下有意让魏渊担任楚州总兵,远去楚州,那么王贞文就得动一动了。”
“而且我听说,钱青书今晨拜访魏渊,吃了个闭门羹。”
“上次若不是那姓许的小杂碎,咱们位置早就挪了。”秦元道咬牙切齿。
一位官员举杯,笑道:“秦侍郎无需恼怒,那许七安自身难保,得罪了陛下,迟早要被清算,先打了大的,再收拾小的,他离死不远了。”
“喝酒喝酒。”
推杯换盏,纵声谈笑。
……
“大郎,外头有人送信给你。”
前厅里,门房老张呈上密信。
正把许铃音当毽子踢上踢下的许七安,放下幺妹,边伸手接信,边问道:“谁送的信?”
门房老张摇头:“人在外面,没说替谁送的,他还说等您回信。”
“大哥,继续玩呀!”
许铃音享受过飞一般的感觉,就不再甘心当一个生活在地上的蠢小孩了。
八爪鱼似的抱住许七安的腿,死活不松。
许七安踢了踢,没踢飞,心说这傻小孩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太平!”
他喊了一声。
呼啸声传来,太平刀从房间里飞出,连刀带鞘,悬在许七安面前。
许铃音惊呆了,昂着小脸,一脸蠢样。
许七安把她抱起来,让她像骑魔法扫帚的女巫一样骑上太平刀,然后一拍许铃音的小屁股蛋,大声道:
“去吧,魔法少女小豆丁!”
太平刀带着她飞出前厅,空中传来小豆丁的没心没肺的笑声。
许七安展开信纸阅读,信是临安送来的,讲述了近几日朝堂之争的情况,委婉的请求能不能请他去探一探魏渊的口风。
这不像是临安的风格,是陈妃还是太子怂恿……我记得魏公说过,王党里有不少太子的支持者,说起来,斩了两个国公后,我就一直没去看望过临安。
哎,主要是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疏忽了她……
临安和怀庆不一样,怀庆不需要哄,但临安是很希望陪伴的女孩子。
“你让他转告主子,就说我知道了。”
许七安打发走门房老张,坐在圆桌边,不由回想起了今早魏渊说的话:
这件事我不会管。
昨天许二郎散值回府,与他说过朝堂上的事,许七安留了个心眼,今早去打更人衙门找魏渊探口风,才知道这不是一场寻常的争斗。
元景帝要动王首辅。
“对我来说其实是个机会,二郎虽然和王小姐眉来眼去,却并没有进入王首辅的视线里。而且,云鹿书院学子的身份,以及我的缘故,他很难在官场更进一步,除非投靠王首辅。
“但王首辅出身国子监,天生抗拒云鹿书院学子。现在,不正是一个机会么。我手头掌握着很多官员和曹国公贪赃枉法的罪证,这些政治筹码本来就是一部分要给魏公,一部分给二郎。
“现在不正好有用武之地吗,而且,如果能收获王首辅的人情,对我查元景帝帮助很大。我正好想进吏部案牍库查卷宗。
“我已经向魏公坦白了曹国公密信,他又说不管这事,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魏公最近似乎对朝堂之事比较消极?他又在谋划什么东西?”
许二郎一脸沮丧的回府用膳,刚穿过前院,就看见幺妹骑在一柄刀上,在小院里盘旋飞舞,笑出猪叫声。
娘和玲月在底下担忧的看着,时不时尖叫一声,一叠声的说:小心些,小心些!
婶婶气道:“许宁宴,你赶紧让你的破刀下来,铃音要是摔伤了,看老娘怎么教训你。”
婶婶掐着腰,站在院子里,朝着前厅喊。
“娘,刀怎么会飞?”许玲月有些惊奇,有些害怕。
“谁知道呢,一准儿是你大哥施的妖法。”婶婶说。
娘俩见过踩着飞剑高来高去的李妙真,只当这没什么大不了,但许二郎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呆住了。
“绝,绝世神兵……”许二郎喃喃道。
这时,许七安从前厅走出来,招呼道:“太平,下来。”
太平刀降低高度,悬停不动,婶婶立刻把宝贝女儿抢过来,啐道:“什么破刀。”
说完,她就看到许新年三步并作两步,停在太平刀前,双眼发直的伸出手,似是想握住刀,但又不敢,整个人无比激动。
许二郎作为儒家正统体系出身的读书人,自然识得绝世神兵。
见儿子这般姿态,婶婶狐疑道:“二郎,这刀有什么问题?”
许二郎喃喃道:“此刀绝世罕见,价值连城,不,这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婶婶怦然心动,惊讶的打量着太平刀,试探道:“那到底值多少银子?”
婶婶需要一个具体的数目来衡量它的价值。
“这么说吧,大哥如果把它拿去换爵位,至少能换来伯爵,换个侯爵都有可能。”
侯爵仅次于公爵,在大奉公爵差不多是异姓爵位的巅峰。
婶婶张了张小嘴,再看太平刀时,就像看亲儿子,不,比亲儿子还要灼热。
“我还要玩。”许铃音攀爬太平刀。
“去,死孩子,这么金贵的东西,碰坏了老娘打死你。”婶婶一巴掌拍开小豆丁。
许七安微笑的看着这一幕,喊道:“二郎,你进来,我有事与你说。”
许二郎进了前厅,坐在桌面,然后,他的视线被放在桌上的一叠密信吸引,不是临安派人送的密信,而是曹国公私宅搜出来的密信。
“王首辅的遭遇我已经知道了,二郎,如果你有能力帮他渡过难关,你会施以援手,还是冷眼旁观?”
闻言,许新年微微皱眉,坦然道:“我担心思慕,但对王首辅的遭遇,本身并无多大感触和焦虑。而如果没有思慕,我现在大概会和大哥把酒言欢。”
大奉好女婿……许七安心里吐槽,笑道:“但如果你能帮忙,相信王首辅会愿意接纳你,至少,不会抵触你。”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密信。
带着疑惑,许二郎翻开密信,一份份看过去,他先是瞳孔微缩,露出震惊之色,然后是激动,双手微微颤抖。
这些密信如果如果落在有能力的人手里,成为其手中的利器。那么,不知道多少京官会因此获罪,整个京城官场会迎来大地震。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密信会被统统毁掉,因为牵连到的人实在太多。
“这些密信,我只能给你一小部分,我们需要挑选出几个对王首辅有用的人。”许七安把密信逐一摆开。
所谓有用的人,不能王党,不能是袁雄一流。后者有皇帝撑腰,这些密信对他们无法造成致命效果,至少现在的局面里,无法一击毙命。
很快,兄弟俩挑出了八个人物。既位高权重,又不属前两者。
“散值后,你去一趟王府,把这些密信亲手交给王首辅,记得,要先去找王小姐,由她引荐。”
大哥的意思是要我向王首辅暗示我与思慕的关系……许新年“嗯”了一声,刚揣好密信,就看见大哥撩起袖子。
“大哥这是要作甚?”
“揍你!”
砰!
许二郎俊美的脸蛋挨了一拳,惨叫着摔倒,许大郎顺势骑上去,左右开弓。
“大哥,别打脸啊……”许二郎惨叫。
“不打脸,怎么显示出你的牺牲呢,怎么让王家小姐感动呢。你为了救老丈人,不惜和大哥反目成仇。”
“这,这会不会有些卑劣?”
“这不是卑劣,这是套路。来,摆好姿势,大哥再揍几拳。”
……
景秀宫。
临安府那边很快传回来消息,没有回信,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太子看了一眼临安,摸摸鼻子,感慨道:“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倒也真实,不当官了,知道自己惹怒父皇了,就懒得经营咱们兄妹这边的关系咯。”
临安被他说的眼圈一红。
陈妃皱着眉头,训斥道:“少说几句,他不帮忙也正常,魏渊再倚重他,就能听他的?”
太子无奈道:“我知道,只是他的态度让人不悦。”
临安嘴唇紧抿,闷闷道:“我回韶音宫啦。”
……
王府。
内厅里,气氛有些凝重。
王思慕陪坐在王夫人身边,柔声说着闲话,试图缓解母亲的焦虑。
在户部任职的王家大公子一发不言的喝着茶,经商的王二公子性子急躁,于厅内团团乱转。
“大哥,我听相熟的朋友说,陛下这次要对我们王家赶尽杀绝?”王二公子边走边说,语气急促。
王夫人眼里忧虑更重,用求证的目光看向长子。
王大公子放下茶杯,声音沉稳:“是有些麻烦,袁雄和秦元道列了不少罪证,其中最麻烦的一件是私吞军饷。
“还记得前户部侍郎周显平吧,他是父亲的人,也确实私吞了军饷。抄家时,周府上下竟只有几千两。银子哪去了?都说在我们王家。”
“简直一派胡言。”王二公子气的咬牙切齿。
王大公子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的叹口气:
“以前父亲简在帝心,自是无碍,楚州屠城案时,父亲把陛下得罪的太狠了,这才是问题的结症。”
王夫人忧心忡忡道:“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王思慕连忙安慰母亲,旋即蹙眉道:
“你俩少说几句,若不能想出应对之策,便不要在这里倒苦水,除了增添母亲的忧虑,还有什么?”
她接着安慰母亲,柔声道:“爹担任首辅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心里有数的。这不是在书房与叔伯们商议了吗。”
王大公子看了眼妹妹,摇摇头,以前固然有过危机,但从未如这次一般凶险,与政敌斗,和与陛下斗,是一回事?
正说着话,管家匆匆来报,扫了眼厅内众人,看向王思慕:“小姐,许大人在外头,想见您。”
王二哥冷笑道:“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谈情说爱?”
王夫人和王大公子纷纷皱眉。
那许二郎和自家闺女走的近,他们是知道的,王思慕个性极强,聪慧过人,家里除了王贞文,谁都驾驭不住。
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去。
但现在王家遭了危机,许二郎还频繁上门,莫名的让人生厌。
王思慕斜了眼二哥,盈盈起身,道:“引他去外厅。”
她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径直离开,穿过内院,走过曲折的廊道,王大小姐在会客厅见了许二郎。
他坐在椅子上,以袖遮面,闪闪躲躲。
“二郎这是怎么了?”王思慕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都被他躲掉。
“无妨……”
许二郎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说着,另一只手指了指茶几,王思慕才发现茶几上摆着一摞信件。
王思慕带着好奇,展开信件看了几眼,娇躯一颤,漂亮的大眼睛布满震惊。
“这,这些密信,二郎从何处得来?”她微张小嘴,花容失色。
“从我大哥处得来。”许二郎回答。
许七安那里拿来的?他是魏渊的心腹,怎么可能帮我爹……王思慕眸子一转,再看许二郎躲躲闪闪的模样。
心里顿时一沉,劈手拽开他的衣袖。
“啊……”
王思慕惊叫一声。
只见许二郎脸颊肿胀,鼻梁淤青,嘴唇破了几道口子,一副被人痛殴后的模样。
“是你大哥打的?因,因为这些密信?”王思慕嘴唇颤抖。
“是我自己摔的。”许二郎矢口否认。
王思慕眼泪“唰”的涌了出来,啪嗒啪嗒,断线珍珠似的。
“他,他竟把你打成这样……”王大小姐泣不成声。
大哥的套路真管用啊……许二郎心里感慨,嘴上解释:“真是我自己摔的。”
他没有浪费时间,说道:“这些密信是大哥给的,但他有条件,我需当面和首辅大人说。”
王思慕从袖中取出锦帕,细细擦干泪痕,看着许二郎的目光,充满爱意。
她点了点头:“我这便带你过去。”
……
宽敞的书房里,檀香袅袅浮动,王首辅捧着茶,凝眉不语。
武英殿大学士钱青书,建极殿大学士陈奇,刑部孙尚书等心腹齐聚一堂,神色凝重。
“看陛下这意思,再过几日,就轮到我们了?”钱青书沉声道。
建极殿大学士陈奇脾气暴躁,拍着桌子怒骂:“楚州屠城案本就是淮王丧心病狂,岂可容忍?老夫大不了致仕。”
吏部尚书冷哼道:“你若致仕,岂不是正中姓秦的下怀。”
王首辅坐在主位,品尝香茗,默默听着同僚们争吵。老人宦海沉浮半生,从未有过气急败坏之时。
见争吵声稍息,王首辅问道:“魏渊那边什么态度?”
“吃了个闭门羹。”钱青书沉着脸。
“不意外。”王首辅点头:“陛下还要用他,魏渊的作用可比我们强多了。”
吏部尚书冷笑道:“陛下会容忍他一家独大?”
王首辅喝了口茶,语气沉稳:“很多年前,我就觉得他厌倦朝堂争斗了,他想重新掌兵。我没料错的话,淮王的死,有他的功劳。
“孙尚书,你执掌刑部,要把好关,不能让大理寺和都察院把罪定下来。”
刑部孙尚书点头。
“徐尚书,我知道你拥戴太子,支持太子,正好借这个机会联络一下其他太子党。”
吏部尚书点头。
接着,王首辅语气平静,环顾众人:“致仕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急流勇退,总好过惨淡收场。再者,致仕后可以起复,君子要学会趋利避害,当退则退。”
这时,敲门声传来,王思慕轻柔悦耳的嗓音响起:“爹,女儿有事求见。”
……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见临安
王贞文眉头微皱,沉声回应:“进来!”
他知道以嫡女的识大体,没有要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
书房门推开,王思慕站在门口,盈盈施礼,姿态拿捏的恰到好处:“爹,许大人有紧急的事求见。”
以为王思慕口中的“许大人”是许七安的孙尚书等人,眼睛猛的一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根搅屎棍虽然讨厌,但他搞事的能力和手段,早就赢得了朝堂诸公的认可。
许七安这时候拜访王府,是何用意?
王贞文亦是精神一振,道:“请他进来。”
王思慕扭头,看向一侧,几秒后,鼻青脸肿的许二郎从门侧走出来,跨入门槛,作揖道:“下官见过诸位大人。”
原来是他……钱青书等人摇摇头。
许辞旧是极不错的人才,学识、胆识都出类拔萃,但比起他大哥,委实差了太多。
许辞旧在他们眼里,是很优秀很有潜力的后辈。而许七安在他们看来,则是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对手。
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王贞文眼里闪过失望,旋即恢复,颔首道:“许大人,找本官何事?”
许新年从袖子里摸出一叠密信,健步行到桌边,推给王首辅:“这些东西,想必对首辅大人有用。”
王首辅扫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拿起,翻看一眼,目光倏地凝固。
他迅速扫完第一份密信,有些迫不及待的展开第二封,第三封……
尽数看完后,王首辅保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像是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刑部孙尚书和大学士钱青书对视一眼,后者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道:“首辅大人?”
吏部尚书等人也在交换眼神,他们意识到这些信件非同一般。
王首辅把几份密信收拾了一下,递给最近的孙尚书,见他伸手来拿,忙叮嘱道:“注意些。”
孙尚书一愣,似乎有些错愕,点点头,而后注意力集中在信件上,展开阅读。
看着看着,他徒然僵住,微微睁大眼睛。
沉默了几秒,忽然有些急促的展开其他信件,动作粗鲁又急躁,看到王首辅眉毛扬起,生怕这老小子弄坏了信件。
而孙尚书的表现,落在几位大学士、尚书眼里,让他们愈发的好奇和困惑。
迫切的想知道信件里记载着什么。
“好,好啊!有了这些东西,我们不需要退让利益,就能拉拢一大批势力。陛下不是想查吗?呵,就算查到明年,他也查不出东西。”
孙尚书冷笑连连。
“给本官看看。”
吏部尚书率先抢过信件,展开阅读,十几秒后,他激动的连说三声“妙”。
“我想过搜罗袁雄等人的罪证来反击,但时间太少,而且对方早已处理了首尾,路子行不通。这,这正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书房里,大佬们逐一看完信件,一改之前的沉重,露出振奋笑容。
王思慕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父亲和叔伯们从脸色凝重,到看完信件后,振奋大笑,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信件是属于许七安的,但二郎送信的人情,父亲怎么也不可能无视的……她悄然松了口气,对自己的未来愈发有了把握。
王首辅收回信件,放在桌上,然后注视着许二郎,语气温和:“许大人,这些信件从何处而来?”
孙尚书、徐尚书,以及几位大学士,纷纷看向许二郎。
许二郎作揖道:“家兄处。”
果然是他……孙尚书心情复杂,复杂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感受。毫无疑问,他是恨许七安的。
桑泊案中结下的梁子,那小兔崽子几次三番与他作对,最绝的一次是写诗骂他,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对,不是绑架他儿子,是写诗骂他。
按照官场规矩,这是要不死不休的。事实上,孙尚书也恨不得整死他,并为此不断努力。
直到楚州屠城案,是一个转折点。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恨不得他死,却难免会因为某些事,由衷的敬佩。
而现在,王党危急存亡关头,许七安竟送来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要知道,这东西落入他们手里,这次的危机相当于有惊无险。
这份人情很大,孙尚书偏偏无法拒绝。
钱青书等人既惊讶又不惊讶,这些密信是曹国公留下来的,而曹国公死在谁手里?
惊讶则是不相信许七安会帮他们。
王首辅吐出一口气,脸色不变:“他想要什么?”
许二郎作揖:“等解决了朝堂之事,大哥会亲自拜访。”
王首辅沉吟几秒,颔首:“好。”
这时,王思慕轻声道:“爹,为了要到这些信件,二郎和他大哥差点反目,脸上的伤,便是那许七安打的,二郎只是不居功罢了。”
王首辅一愣,细细的审视着许二郎,目光渐转柔和。
钱青书等人看一眼许二郎,又扭头看一眼王思慕,神色颇为怪异。
都是官场老油条,立刻品出很多信息。
那许七安如果不愿意,许辞旧便是豁出命也拿不到,他退出官场后,在有意识的给许家找靠山……钱青书想到这里,心头一热。
在他看来,许七安愿意投来橄榄枝是好事,尽管他是魏渊的心腹,尽管魏渊和王党不对付,但在这之外,如果王党有需要用到许七安的地方,凭借许新年这层关系,他肯定不会拒绝,双方能达成一定程度的合作。
许七安是一件趁手的,好用的工具。
京察之年后,绝大部分朝堂诸公都有类似的概念。
王党若能掌握这件工具,将来肯定有大用。
此子唇枪舌剑极是厉害,若是能扶持上去,将来骂架无敌手,嗯,他似乎和思慕侄女有暧昧……最关键的是,收了许辞旧,许七安这个工具就能为我们所用……吏部徐尚书沉吟着。
其他人的念头都差不多,迅速权衡利弊,揣测许新年和王思慕的关系。
王首辅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把密信分一分,咱们各自奔走一趟。”
他没再看许新年一眼。
……
王思慕赶在黄昏前,把许新年送出了皇城,送了一大堆治跌打的药酒、药粉给许二郎,回府后,听见大哥二哥还有母亲在厅中说话。
王二哥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爹和叔伯们似乎有了对策,我看他们离去时,脚步轻盈,眉宇间不再凝重。我追出去问,钱叔说不用担心。”
王大哥笑道:“爹还刻意让管家通知厨房,晚上做油炸肉,他为了养生,都很久没吃这道菜了。”
王二哥一击掌:“这说明爹心事尽去,浑身轻松。”
王夫人在旁听着,也露出了笑容:“思慕说的对,你们爹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莫要担心。”
看见王思慕进来,王二哥笑道:“妹子,爹刚出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钱叔说找到破局之法了。”
顿了顿,他旋即说道:“那小子呢?二哥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他一番,看是不是能共患难的。你带我找他去,我就说王府遭逢大难,前途渺茫,看他对你会是怎样的态度。”
他说的正起劲,王思慕冷淡的打断:“比起只会在这里夸夸其谈的二哥,人家要强太多了。”
王二哥瞪眼睛:“妹子,你怎么说话的?”
王大哥心情很好,乐意捧一下二弟,微笑道:
“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品性是值得放心的。不过你二哥也是一番好意,他要试,便由他试吧。”
王思慕抿了抿嘴,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徐徐道:“爹和叔伯们的破局之法,便是朝中几位大人贪赃枉法的罪证。”
“你怎么知道?”王大哥一愣。
“因为这是许二郎带来的,他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王思慕既甜蜜又心疼。
“那许二郎带来的……”王二哥喃喃道。
“这,这是一笔丰厚的筹码,他就这样贡献出来了?”王大哥也喃喃道。
王夫人看着两个儿子的脸色,意识到女儿中意的那个许家小子,在这件事上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
……
接下来的三天里,京城官场暗流汹涌,起先,中立派冷眼旁观王党遭受皇权倾轧,王党上下人心惶惶。袁雄和秦元道代表的“皇权党”则磨刀霍霍。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先是大理寺选择了投靠王党,联合刑部洗白入狱的王党官员,与都察院展开拉锯战。
随后,六科给事中不少人倒戈,弹劾秦元道和袁雄党同伐异,滥用职权。战火一下烧到两人头上。
紧接着,勋贵集团中也有几位实权人物上书弹劾袁雄、秦元道。
短时间内,各路人马跳出来力保王党,而刑部和大理寺卡着“王党犯官”,审不出结果,也就断了袁雄等人的后续计划。
审又审不出结果,朝堂上弹劾奏章如雨,官场上开始流传元景帝在秋后算账的流言,当初逼迫他下罪己诏的人,统统都要被清算。
一时间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这还没完,六科给事中和张行英为首的御史们,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兴奋的上书弹劾,弹劾元景帝狭隘报复,有损皇室体面、皇帝威严。
给事中最开心的事就是挑皇帝的错,然后写奏折喷他。这代表着他们是忠臣,同时还能迅速出名,在官场、士林博取名望。
到了第五天,元景帝在寝宫大发雷霆之后,叫停了此事,释放被关押的王党成员。
袁雄被降为右都御史,原右都御史刘洪接任其位。
兵部侍郎秦元道气的卧床不起。
……
这天休沐,全程旁观朝局变化的太子,以赏花的名义,迫不及待的召见了吏部徐尚书。
东宫,花园里。
太子坐在凉亭中,抿了一口小酒,问道:“这几日朝局变化令人咋舌,本宫至今没看明白,请徐尚书为本宫解惑。”
吏部徐尚书既是王党,又是太子的支持者,召他来最合适不过。
徐尚书穿着常服,吹着花园里微凉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有些惬意地笑道:
“此事倒没什么大玄机,前阵子,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送来了几封密信,是曹国公留下的。”
当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之太子。
太子呼吸略有急促,追问道:“密信在何处?是否还有?一定还有,曹国公手握大权多年,不可能只有区区几封。”
倘若他能拿到那些密信,势力将大涨,太子之位愈发稳固。
“微臣也是这般认为,可惜那许七安是魏渊的人……”徐尚书笑了笑,没有往下说。
太子念头一下子活泛,王党拿不到,不代表他拿不到啊。
现在想来,临安当初那封信是起到作用的,不然,许七安何必借堂弟之手,把密信转交给王首辅?
许七安不回信,是在避嫌,毕竟他身份敏感。
我得去一趟韶音宫,让临安想办法联系许七安,探探口风,也许能从他那里拿到更多密信……太子只觉得酒水寡淡,屁股如坐针毡。
耐着性子,又和徐尚书说了会话,把人给送出宫去。
他立刻转道去了韶音宫。
……
韶音宫。
用过午膳后,临安睡了个午觉,穿着单衣的她坐起身,慵懒的舒展腰肢。
炎炎夏季,衣衫单薄,她虽谈不上胸怀伟岸,但规模其实不小,只是和怀庆一比,就是个杯伤的故事。
舒展腰肢时,露出一小截雪腻的细腰。
水蛇腰曲线优美,两个腰窝性感可爱。
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繁复华美的宫裙,茶水漱口,洁面之后,临安摇着一柄美人扇,坐在凉亭里发愣。
被许七安拍过臀的贴身宫女,捧着话本念着,趁着换气的间隙,她偷偷打量一眼公主殿下。
相比起前几日的郁郁寡欢,殿下近来恢复了许多,但仍有些无精打采。
“你说,书中的小姐如果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那穷酸书生还会喜欢她吗?”临安轻轻摇着扇子,出神的望着远处,冷不丁的问道。
宫女想了想,道:“会吧,毕竟书生带她私奔了。”
临安摇摇头,轻声说:“可有人告诉我,书生是故意带富家千金私奔的,这样他就不用给天价彩礼,就能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不应该这样。”
宫女就问:“那应该怎么样?”
临安抬起头,有些凄婉的说:“本宫也不知道,本宫以前认为,是他那样的……”
这时,侍卫从外头走来,停在不远处,抱拳道:“殿下,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求见。”
临安愣了一下,隔了几秒才想起许新年是那人的堂弟。她眉头微皱,自己和那位庶吉士素无交集,他能有什么事求见?
沉吟几秒,道:“你去接他进宫。”
一刻钟后,穿着天青色锦衣,踩着覆云靴,金冠束发,易容成小老弟模样的许七安,随着韶音宫的侍卫,进了会客厅。
裱裱在案后端坐,挺着小腰杆,一本正经,吩咐宫女上茶,语气平淡地说道:“许大人见本宫何事?”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索要报酬
恍然间,许七安仿佛回到了初识临安的场景,那会儿她也是这样,像一个高贵的金丝雀,漂亮而高傲。
这是她面见外人时一贯的态度。而后来,她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展露出单纯活泼的一面,明明战五渣,却像个好斗的小母鸡。
就像公主脱下沉重的甲胄,让你见到了里面的小女孩。
临安还是临安,一直没变,只不过我是被偏爱的……许七安模仿着许二郎的声线,行了一礼,道:
“下官是受兄长所托,来探望殿下。”
临安保持高冷矜持的姿态,多情的桃花眸子,黯了黯,声音不自觉的柔弱起来:“他,他自己不会来吗。”
许七安摇头:“殿下这话说的,大哥他怎么敢来见你,他刚踏入宫中,或者皇城,陛下转头就能砍了他。”
就算不来见我,为什么连回信都不愿意……临安轻轻点头,轻声道:“你大哥,近来可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神专注,表情认真,并非客套性质的问候,而是真的在乎许七安近来的状况。
临安是个情绪化的姑娘,你逗她,她会咯咯咯的笑。你捉弄她,她会张牙舞爪的挠你。不像怀庆,智商太高,清清冷冷。
你逗她,只会自己尴尬。
所以,许七安忍不住就想欺负她,逗弄道:“大哥啊,近来可好了,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四处玩,前阵子刚去了趟剑州。”
“那就好,那就好……”
临安矜持的点点头,抿了抿嘴,像一个不甘心的小女孩,试探道:“他,他这几天有没有提及最近的朝堂之争?嗯,有没有为此烦恼?”
她还想问,有没有去求过魏渊?
但考虑到许二郎平日里在翰林院当值,未必知道这些事。
不过,如果许七安真的把她的请求记在心里,肯定会多方打听,思考计策,而在朝当官的许二郎,肯定是询问的对象之一。
见她一副期待的模样,许七安摇头:“大哥已经不是银锣了,他说懒得管朝堂之事。殿下为何突然问起?”
“本,本宫只是随便问问。”
临安勉强一笑,她感受到了男人的敷衍,感受到了他的疏远和冷淡,心里一下子变的很难过,很沮丧。
她记得许七安说过,要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尽管那些话有玩笑成分,但他展露出的,对她的重视,在当时的临安看来是不打折扣的。
一个你青睐的男人,把你放在心里重要位置,这是开心且幸福的事。
可突然间,你发现那个男人之前说的话,做的事,可能是敷衍的,是骗人的。他现在根本不把你当一回事。
鼻子酸涩,泪水差点滚下来,临安心里刺痛,强撑着说:“本宫乏了,许大人若是没其他事……”
话没说完,宫女踏着小碎步进来,声音清脆:“太子殿下来了。”
临安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收拾一下情绪,再抬头时,笑吟吟的不见悲伤,忙说:“快请太子哥哥进来。”
太子怎么来了,别到时候把我赶走,那就完犊子了,裱裱恨死我了……许七安有些想骂娘。
锦衣华服的太子殿下大步而入,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临安,而是许七安,这就像漂亮女人最先注意的永远是比自己更漂亮的同性。
太子现在也有这种感觉。
虽然身为储君,身份高贵,自身血统优异,皮相极佳,但和这位庶吉士相比,就有点泯然众人。
尤其他今天穿着天青色华服,贵气傲气半点不输自己,而精气神则胜自己许多。
“许大人也在啊。”
太子面带微笑,转头就把那点小不快抛弃,只是有点诧异,他不记得胞妹和许新年有什么交集。
正好,他是许七安的堂弟,我先把他拉拢到阵营里,届时,许七安还能不买我的账?
太子当即入座,热切的与许新年展开交谈。
闲谈之后,太子不经意般的把话题带到朝堂之事,笑道:
“打眼了,打眼了,原以为王党这次要伤筋动骨,没想到事后竟有反转,袁雄被降为右督察御史,兵部侍郎秦元道气的卧病在床……”
他开了个头,然后看着许七安,期待他能顺着话题说下去。
喜欢指点江山,点评朝堂之事,是年轻官员的通病。尤其是初出茅庐的新科进士。
许七安笑容平淡,随口敷衍:“朝堂之争,波诡云谲,发生什么样的反转都有可能。”
临安百无聊赖的听着,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但这里是韶音宫,身为主人,她得陪席,自行离场丢下“客人”是很失礼的事。
看来还是有戒心……太子目光一闪,不再打机锋,开门见山道:
“本宫听说,王党之所以能集结群臣,顺利过关,全是许大人的功劳。”
裱裱猛的扭头,直勾勾的盯着许七安。
太子殿下真是王牌捧哏……许七安瞄了一眼临安,不动声色的回应:“并非我的功劳,是我大哥的功劳。”
果然,临安听了他的话,呼吸猛的急促一下:“许大人,你说什么?什么叫都是你大哥的功劳,前,前阵子的朝堂争斗,许,许宁宴他也有参与?”
太子接过话题,说道:
“临安,你还不知道吧,据说曹国公生前留下过一些密信,上面写着他这些年贪赃枉法,私吞贡品等罪行,哪些人与他合谋,哪些人参与其中,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许七安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些罪证,正是因为这些罪证,王党才能度过这次危机。为兄说的这些都是机密,临安千万不要外传。”
临安身子微微前倾,她目光紧紧盯着许七安,一眨不眨,语气急促:
“狗……许宁宴为何要帮王党?”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怦怦的狂跳,就像心心念念盼着某件事,却又害怕看到结果。既忐忑又期待。
哈,临安心跳这么快?我要是说:大哥是为了和王首辅结盟,她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许七安笑道:“大哥说,因为临安殿下派人来传话了,临安殿下要做的事,他会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哪怕已经不是银锣,那么能力有限。”
为了我,为了我……临安喃喃自语。
她就像迷失在荒野里的路人,看见了灯光,心忽然安定了,眼睛弯了,嘴角翘了。
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太子瞟了眼霍然间明媚如花的胞妹,面不改色,转而发出邀请:“明日本宫在宫外设宴,许大人能否赏脸?”
许七安应了下来:“却之不恭。”
太子露出笑容,见“许新年”没有离开的意思,心想,待明日再与临安说也不迟。
当即起身,道:“今日会让人送请帖去府上,本宫闲来无聊,过来坐坐,还有事务处理,先行一步。”
临安起身,与许七安一起送太子出院,目送太子离去的背影,她昂了昂圆润的下颌,浅笑道:
“许大人还有事么?”
许七安用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吟道:“殿下,卑职想死你了。”
临安娇躯骤然僵硬,多情的桃花眸里,闪过惊喜、愕然和激动,圆润白皙的脸蛋涌起醉人的红晕。
浓密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按捺住喜悦和激动,强行镇定,道:“许大人,本宫还有好些事要问你,进屋说。”
返回会客厅,她声调平静的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侍立在厅里的宫女行了一礼,退出会客厅。
待人退去,裱裱立刻变脸,掐着小腰,瞪着眼儿,鼓着腮,气冲冲道:“狗奴才,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不来看本宫?”
“殿下是不是想我想的牵肠挂肚,想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许七安不再伪装,笑嘻嘻的说。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本宫才会想你呢。”
临安连忙否认,她是未出阁的公主,是冰清玉洁的临安,肯定不能承认思念某个男人这种羞耻的事。
许七安盯着她,柔声道:“可是,我想殿下想的茶饭不思,想的夜不能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宫来。
“就算陛下弯弓,把我射下来,只要能见到殿下,我也死而无憾。”
裱裱的俏脸,唰一下红了,面红耳赤,她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你不能这么跟本宫说话。”
她忽然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这么大胆露骨的表述,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她感觉自己是被逼迫到墙角的小白鼠。
“殿下,来,我与你说说这几天在剑州的趣事。”
许七安抓住她的小手,拉着她在案边坐下。
临安小小的抗拒了一下,便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微微低头,一副窃喜的姿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直到宫女站在院子里呼唤,临安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她太需要陪伴了。
“午膳不能留你在韶音宫吃,明日我便搬去临安府,狗奴才,你,你能再来吗?”她柔媚的眼波里带着期待和一丝丝的恳求。
“我会的。”许七安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
临安顿时笑起来,有着动人心魄的娇媚,她是个内媚的姑娘。
“你等下,我有东西给你。”
她提着裙摆起身,离开会客厅,许久后,让宫女们捧着一盘盘的金银玉器返回。
“你们先退下。”
挥退宫女后,她叽叽喳喳的说:“你而今没了官身,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多备些金银总是好的。韶音宫里值钱的物价很多,我也用不着。
“怀庆说,你今后可能会离开京城,我,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你……”
她没有说下去,看了他一眼,其实想再看看他的模样,但他现在易容成堂弟的样子。
这里是韶音宫,是皇宫,又不能任性的让他解除伪装。
临安只好把期盼放在心里。
“对了,这个话本挺有意思的,你,你拿回去看看吧。”犹豫半晌,她鼓足勇气,把藏在袖子里的话本取了出来。
许七安把东西收拾了一下,装入地书碎片,迈步走到厅门口,略作犹豫,伸手,在脸上抹了片刻。
“殿下!”
他含笑回身。
天青色的锦衣,绣着浅蓝色的回云暗纹,环佩叮当,束发的是一个镂空金冠,脚踏覆云靴。
临安一时有些痴了。
……
次日,许七安和许新年,乘坐王家小姐的马车,进入皇城,由车夫驾着驶向王府。
许七安坐在铺羊毛的软塌上,手里翻看话本。
“情天大圣,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大哥怎么看起这些闲书来了。”许新年好奇道。
大哥这个粗鄙的武夫,可是从来不看书的。
“书里说的是一个妖族的小人物,爱上天界公主的故事。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爱情,所以妖族小人物被贬下凡间,做牛做马。后来妖族小人物杀上天庭,把公主抢回凡间,两人一起过着粗茶淡饭日子的故事。”
许七安笑容有些复杂。
这是他当初让工具人钟璃代笔,写给临安的,而今,临安把话本给他,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谈话间,马车在王府门外停下来。
王府的管事早在府门候着,等马车停下,立刻引着两人进了府。
许新年留在会客厅,由王思慕陪着说话。许七安敏锐察觉到王大小姐看他的目光,透着几分埋怨。
你这是怪我痛殴了你心上人么,呸,我打我自己的小老弟关你什么事……他心里吐槽,随着管家,一路来到王首辅的书房。
奢华宽敞的书房里,头发花白的王首辅,穿着深色常服,坐在桌案后,手里握着一卷书。
“首辅大人。”许七安作揖。
“许大人请坐。”
王首辅放下书卷,略显沧桑的双眼望着他,面带微笑:“许大人是习武之人,老夫就不和你卖关子了。”
不是,你这句话明显透着对武夫的鄙夷啊……许七安心说,他今日来王府,是向王首辅索要“报酬”的。
“有什么是老夫能够帮忙的,许大人尽管开口。”
许七安措辞片刻,说道:“两件事,第一,我要去一趟吏部的案牍库,查阅卷宗。第二件事,有一桩旧案,想询问王首辅。”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消失的起居郎
“你去吏部案牍库做什么?”王首辅眉头微皱。
“查一个人。”
许七安吹了口茶沫,边喝茶,边悠悠道:“放心吧,我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首辅大人无需担心。”
王首辅点点头,案牍库里能闹什么幺蛾子,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烧卷宗,但这样对许七安没有好处。
他只是好奇许七安想做什么。
“我在查案。”许七安说。
查案?他已经没有官身,还有什么案子要查……王首辅眼里闪过好奇和诧异,沉吟片刻,淡淡道:
“老夫能听一听?”
“当然,说起来,这件事还和首辅大人有关。”许七安微笑。
王首辅一愣,原本松弛的坐姿悄然变的笔挺,脸色略显严肃,似乎进入议事状态。
然后,他看见许七安的袖子里滑出一封密信,掌心轻轻一托,密信飘落在他面前。
怀着困惑的心情,王首辅展开信件阅读,他先是一愣,继而眉头紧皱,似乎回忆着什么,最后只剩迷茫。
王首辅把信件放在桌上,望着许七安,“老夫,不记得了……”
果然!许七安沉吟道:“那信中的苏航,首辅大人有印象?”
“老夫对此人,同样没有印象。”
王首辅摇头,说完,眉头紧锁,有个几秒,然后看向许七安,语气里透着郑重:“许公子,你查的是什么案子,这密信上的内容是否属实?”
他并不记得当年与曹国公有过这样的合作,对信件的内容保持怀疑。
许七安想了想,于心里权衡之后,决定稍稍透露一些机密,颔首道:
“信件的内容准确无误,至于首辅大人为何会遗忘,是因为此事涉及到术士,被遮蔽了天机。所以相关人员才会失去记忆。”
涉及术士,抹去了天机……王首辅脸色微变,他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身子微微前倾:
“许公子可否说的再清楚一些?”
当即,许七安把苏航旧案说了一遍,只说自己答应一位朋友,替她追查当年父亲斩首的真相。无意中发现了曹国公的密信,从那个被抹去的字迹,以及过往的经验判断,此案背后牵扯甚大,以致于需要高品术士出手,抹去天机。
王首辅听完,往椅子一靠,久久未语。
“司天监有能力遮掩天机的,只有监正。”王首辅捏了捏眉心,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问:“监正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在查么……许七安摇头。
“老夫给你一份手书,你可以凭此出入吏部。以后需要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王首辅凝视着许七安,道:
“不过老夫有个条件,如果许公子能查出真相,希望能告之。嗯,我也会暗中查一查此事。”
当年朝堂上发生过一件大事,而那件事被屏蔽了天机,自己这个涉事人毫无印象,遗忘了此事。
能让监正出手屏蔽天机的事,绝对是大事。
许七安点点头,礼貌性的道了声谢。
……
送走许七安后,王首辅喊来管家,语气平静:“许家二郎还在府上?”
昨日,他与王思慕说过,想留许二郎在家中用晚膳。
“在的,老奴这就喊他过来。”
管家立刻明白了老爷的意思,躬身退下。
俄顷,穿着白色长衫,唇红齿白的许二郎跨入门槛,不卑不亢的作揖:“首辅大人。”
王首辅正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字,没有抬头,说道:“二郎的志向是什么?”
这声二郎叫的自然而然,丝毫不显尴尬。
“嗯?”
没等到答复的王首辅抬头,发现许二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盯着自己……
王首辅嘴角一抽:“好志向。”
他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笑道:“如果不是你大哥仗义出手,老夫恐怕得致仕了。在官场上,最重要的是要懂进退。
“不管你权术如何高明,党羽有多少,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能一言决你生死。前首辅能安度晚年,只因为他吸取了前人的教训。”
前首辅?那个只知道贪污银两,逢迎陛下的败类……许新年心说。
王首辅继续道:“两百年前争国本,云鹿书院从此退出朝堂。程圣在书院立碑,写了仗义死节报君恩,这些都在向后世子孙表明同一件事。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拿捏住这个分寸,你才能在朝堂平步青云。”
许二郎皱了皱眉,问道:“若我不愿呢?”
王首辅朗声大笑:“不愿,那你当什么官。”
许二郎作揖道:“学生明白了。”
他饱读史书,很容易就能理解王首辅的话,历朝历代,权臣数不胜数。但如果皇帝要动他,即使手握权力再大,最好的下场也是致仕。
王首辅忽然感慨一声:“你大哥的为人和品性,让人佩服,但他不适合朝堂,莫要学他。”
大哥近日来,常常向我请教,我何须学他?许二郎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道:“学生知道。”
王首辅点点头:“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
吏部,案牍库。
易容成许新年的许七安,在吏员的帮助下,搬出元景10年新科进士的名单。
出乎意料的是,元景10年的状元竟然是首辅王贞文。
榜眼叫吕安。
探花则是一片空白,没有署名。
找到他了……许七安盯着空白处,许久未语。
“那位被抹去名字的起居郎是元景10年的探花,一甲进士,他到底是谁,为何会被屏蔽天机?此人现在是死是活?既然入朝为官,那就不可能是初代监正了。
“只能是当代监正做的,可监正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名字的起居郎和苏航又有什么关系?苏航的名字没被抹去,这说明他不是那位起居郎,但绝对有所关联。”
根据手头已有的线索,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假设:
当年朝堂上有一个党派,苏航是这个党的核心成员之一,而那位被抹去名字的起居郎,很可能是党派魁首。
这个党派很强大,遭受了各党的围攻,最后惨淡收场。苏航的下场就是证明。
但许七安想不通的是,如果只是寻常的党争,监正又何必抹去那位起居郎的名字?为何要屏蔽天机?
这里面,肯定还有更深一层的隐秘。
“直觉告诉我,这件陈年往事很重要,额,这是废话,当然重要,不然监正怎么会出手屏蔽。唉,最讨厌查陈年旧案,不,最讨厌术士了。钟璃和采薇两个小可爱不算。”
许七安离开吏部,骑着心爱的小母马,哒哒哒的走在街上。
小母马很善解人意,保持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让许七安可以趁机思考事情,不用专注驾驶。
“当初查桑泊案时,也涉及到了初代监正,史料上毫无记载,最后是冰雪聪明的怀庆,通过五百年前的佛寺衰弱,把线索锁定了青龙寺,让我意识到神殊与佛门有关,与五百年前佛门在中原昌盛有关。
“怀庆的方法,同样可以用在这位起居郎身上,我可以查一查当年的一些大事件,从中寻找线索。”
敲定思路后,他接着思考起元景帝的事。
他之前要查元景帝,仅仅是出于老刑警的嗅觉,认为只是为了魂丹的话,不足以让元景帝冒这么大的风险,联合镇北王屠城。
毕竟魂丹又不是肾宝,三口长生不老,根本不至于屠城。
经历了剑州之行,他愈发肯定元景帝有问题,得气运者无法长生,那老皇帝还在瞎折腾什么?
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秘密,高祖和武宗就是例子。
“现在只能从起居录是寻找蛛丝马迹,而且得是先帝的起居录,如果元景帝真的有秘密,他肯定会处理掉。
“但他无法完全抹去痕迹,比如先帝那里,或许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但又不起眼,或者旁人无法发现,必须是掌握一定情报的人看了才能明白。
“如果先帝那里也没有线索,我就只有找小姨了。小姨教元景帝修道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吧?”
“再然后,就是初代监正的破事了,我得先把许州这个地方找出来。嗯,魏公和二郎会帮忙找,对了,明天和裱裱约会的时候,让她帮忙托口信给怀庆,让她也帮忙查许州。
“要合理的利用学霸们来替我做事。对了,参悟‘意’的进度也不能落下,虽然我还没有任何头绪。明天先给自己放个假,勾栏听曲,有点想念浮香了……”
事情真多啊……许七安骑在小母马身上,有节奏的起伏。
……
回到许府,远远的看见苏苏坐在屋脊上,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宛如美艳的山中鬼魅,诱惑着赶山路的人。
不,她本来就是鬼魅。
她们回来了啊……许七安跃上屋脊,坐在女鬼身边。
“干嘛!”苏苏没好气的给他一个白眼。
许七安戳了戳她的胸,只听“噗”的一声,破了。
他顿时有些失望:“你也该去司天监找宋卿要肉身了吧?”
“呸,登徒子!”
苏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啐了他一口,哼哼道:
“我才不去要肉身呢,主人说了,现在要了肉身,一准而被你拖进房间里睡了。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所以,等你哪天查明我父亲案子的真相,我就去要肉身。”
“你主人纯粹是污蔑我。”
“真的?”苏苏狐疑的看着她。
“真的,我在这里也可以睡你,谁说非要拖进房间里。”
“去去去。”苏苏啐了他一通。
许七安跃下屋脊,穿过院子,看见伙房外,厨娘在杀鹅。扎着两个包子般发髻的许铃音,蹲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她师父,南疆来的小黑皮,也蹲在一边看着。
一大一小,对比鲜明。
“铃音,大哥回来了。”许七安喊道。
小豆丁不搭理他,专心致志的看着鹅被杀死,拔毛……
她是不是在幻想着从哪个部位开始吃了?这个蠢小孩,眼里只有吃……许七安心里吐槽,进了内厅。
李妙真和婶婶坐在堂内说话,桌上摆着几块剩下的晶莹剔透的糕点。
婶婶看侄儿回来,昂了昂尖俏的下颌,示意道:“桌上的糕点是铃音留给你吃的,她怕自己留在这里,看着糕点忍不住吃掉,就跑外面去了。”
许七安猛的扭头,看向门外,笑了起来。
“二郎呢,今儿休沐,你们一起出去的,他为何没有回来。”婶婶探头望着外面,问道。
“王首辅设宴招待他,今儿估摸着不回来了。”许七安笑道。
黄昏后,皇城的城门就关了,许二郎今天不可能回来。
“首辅大人设宴招待他……”婶婶大吃一惊。
虽然大郎不久前,毫不留情的揭露了二郎和王家小姐的“私情”,但婶婶没料到进展这么快。
更没料到王首辅竟还设宴款待二郎。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哎呀,真是……”婶婶有些气恼,有些无奈:“娶一个首辅家的千金,这不是娶了个菩萨回来吗。”
“婶婶,你是当家主母,这媳妇进了门,就靠你来调教了。”许七安拱火道。
以王思慕的脾性和手腕,将来进了门,天天把婶婶欺负哭,那就有意思了……许七安有些期待以后的生活。
婶婶挺了挺胸脯,顾盼自雄,道:“那是自然,就算她是首辅的千金,进了许家的门,也得乖乖听我的。”
李妙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
黄昏,教坊司。
影梅小阁的主卧,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丫鬟坐在屋檐下,守着小火炉,听着娘子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
浮香娘子病了有一阵子,半个多月前,影梅小阁就不打茶围了,那会儿起,娘子就卧病在床,日渐憔悴。
妈妈请了好多名医来给浮香娘子看病,但都不见好,慢慢的,妈妈也不再请大夫来了。
从起先的女儿长女儿短,到后来的冷冷淡淡,最后干脆就不来探望了,甚至还调走了院里清秀的丫鬟和护院扈从。
也没必要让他们守着一个只剩半口气的病秧子了不是。
“娘子以前多风光啊,教坊司头牌,第一花魁,许银锣的相好。如今算是落魄了,也没人来看她。许银锣也没了音讯,很久很久没来教坊司了。”
“哼,一定是哪个贱人那纸人扎我家娘子。”丫鬟坐在火炉边,一边抹着泪,一边愤愤的想。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卖身契
因为李妙真和丽娜回来,婶婶才让厨房杀鹅,做了一顿丰盛美味的佳肴。
烛火通明,内厅的四角摆放着几盆冰块用来驱暑,饭前的甜品是每人一碗冰镇甜酒酿,甜滋滋的,清冽爽口。
小豆丁也捧着一碗咕噜噜的喝,这娃子自从跟着丽娜修行力蛊部的锻体法,饭量更大了,肠胃的消化系统强的可怕。
别说甜酒酿,就算是烈酒,她都能喝好几大碗。当然,这种会让小豆丁怀疑孩生的成人饮料,她是不会喝的。
席间,不可避免的谈论到剑州的事。
许二叔利用自己丰厚的“学识”和经验,给几个晚辈讲述剑州的历史背景,别看剑州最稳定,但其实朝堂对剑州的掌控力弱的可怜。
那里江湖匹夫扎堆,当代盟主曹青阳是你们这些晚辈无法对付的。
婶婶听了半天,找到机会插入话题,说道:“老爷,宁宴那把刀是绝世神兵呢,我听二郎说价值连城。”
许二叔边喝甜酒酿,边点头:“绝世神兵当然价值连城……噗!”
他一口酒酿喷在旁侧的小豆丁脸上,瞪眼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是绝世神兵么。宁宴那把刀锋锐无双,但不是绝世神兵,别胡乱听了一个词儿就乱用。”
小豆丁伸出小胖手,抹去脸上的甜酒酿,忍不住舔了口掌心,又舔一口,她默默的舔了起来……
婶婶不服气,美眸圆睁,气冲冲道:“二郎是这么说的,它还会飞呢,不信老爷问大郎去。”
许二叔立刻看向许七安,死死的盯着他。
许七安打了个响指,召唤道:“太平!”
咻……太平刀飞进厅里,在众人头顶一圈圈盘旋。
许二叔昂着头,表情呆滞的看着太平刀,像一尊不会动弹的石雕。
“真,真的是绝世神兵啊……”半晌,二叔叹息般的喃喃道。
“都说了价值连城,以后就是咱们许家的传家宝了。”婶婶喜滋滋道。
“对,对,传家宝,这就是传家宝。”二叔激动的快拿不稳碗。
李妙真低着头,捧着碗,小口吃菜,听着一家子喋喋不休的议论。
她有些羡慕许七安,虽然这家伙自幼父母双亡,总调侃自己寄人篱下,婶婶对他不好。
在许府住了这么久,李妙真看的很明白,这位主母就是心态过于少女,所以欠缺了慈母的气质。但其实对许宁宴真的不差。
就是性格要强了些,许宁宴对她没有尊重之心,她就很生气,嘴上就不说他好,左一句倒霉蛋,右一句混小子。
其实吃穿住行用,一直记得侄儿的那一份。
许二叔性格大大咧咧,一听到妻子和侄儿斗嘴就头疼,所以喜欢装傻,但李妙真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家里对许宁宴最好的。
许二郎的性格和他母亲差不多,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一边嫌弃大哥和父亲是粗鄙武夫,一边又对他们抱着极深的感情。
许玲月的话,李妙真觉得她对许宁宴的仰慕之情太过了,大概以后嫁人就会好多了,心思会放在夫君身上。
至于许铃音,她同样很依赖许七安,下午的马蹄糕含泪舔了一遍,最后还是牙一咬心一横,留给大哥吃了……
嗯,这件事不能告诉许宁宴。
“李妙真啊李妙真,这些都是业障,若想与天同寿,长盛不衰,就必须挣脱人世间的爱恨情仇,要适当的学着冷漠,嗯,情深不寿。”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几秒后,她又想,许宁宴这个王八蛋,曹国公私宅搜刮出来的财宝还没分给我,我要开粥棚救济贫民了……
婶婶喝了半碗甜酒酿,觉得有些腻,便不想喝了,道:“老爷,你替我喝了吧,莫要浪费了。”
许二叔正专注的打量太平刀,闻言,想也没想,把婶婶的半碗甜酒酿推给许铃音。
许玲月擦了擦嘴唇,期待的看向许七安:“大哥,我也喝不下……”
“大哥帮你,”许七安接过碗,放在小豆丁面前:“帮你给铃音。”
小豆丁开心坏了。
丽娜看着徒儿,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已经大亮,教坊司里,丫鬟小梅又一次被浮香的咳嗽声惊醒。
她揉着眼睛起床,到桌边倒了一杯水,脚步轻盈的走到床榻边,轻声道:“娘子,喝口水吧。”
脸色苍白如纸的浮香,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喝了口水,声音虚弱:“梅儿,我有些饿了。”
“娘子你先歇着,我去伙房盛碗粥。”
梅儿披上外衣,离开主卧,到了伙房一看,发现锅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早起做饭。
影梅小阁有歌姬六人,陪酒丫鬟八人,杂活丫鬟七人,看院的扈从四人,门房小厮一人。
浮香花魁而久病不愈,那些扈从、歌姬和陪酒丫鬟送去了别院,杂活丫鬟也只留下一个。
那杂活丫鬟近日来偷奸耍滑,处处抱怨,对自己的遭遇怨愤不平。去了别院,杂活丫鬟时不时能被打赏几钱银子。
留在影梅小阁守着一个病秧子,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梅儿气冲冲的闯进杂活丫鬟的房间,她躺在床上,舒服的睡着懒觉。
“起来,你给我起来!”
梅儿冷着脸,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大声质问:“娘子风光时,对你们也算仁至义尽,哪次打赏银子不比其他院子的丰厚?
“她眼下病了,想喝口热粥都没有,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杂活丫鬟掐着腰跟她对骂:“都说了是以前,以前娘子风光,我们跟在身边伺候,做牛做马我也愿意。可现在她就要死了,我凭什么还要伺候她。”
梅儿大怒,“娘子只是病了,她会好起来的,等她病好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杂活丫鬟反唇相讥:“得了吧,教坊司谁不知道她快死了。但凡有一点可能,妈妈也不会把人都调走。”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梅儿姐姐,你衣不解带的伺候娘子,其实就是为了娘子的那点积蓄吧。你也别恼羞成怒,教坊司里有什么情义可言,姐妹们哪天不是在逢场作戏?
“因为都知道男人只是要咱们的身子,真要以为和那些嫖客有真情,那是傻子。浮香娘子就是这样的傻子。
“许银锣当初成宿成宿的歇在阁里,还不花一个铜板,娘子为了他,连客人也不接待了。还自己倒贴钱上交教坊司。别人抬她几句,她还真以为自己和许银锣是真爱,你说可笑不可小。
“现在她病了,快死了,那人有来看过她?”
这话说到梅儿的伤心处了,她咬牙切齿道:“贱人,我要撕了你的嘴。”
两人扭打起来。
“住手!”
门外,浮香穿着白色单衣,虚弱的似乎站立不稳,扶着门,脸色苍白。
扭打停了下来,杂活丫鬟低着头,一言不发,尽管这个女人已经病恹恹的,似乎风一吹就倒,但她当初是那么的风光,以致于留下的印象深刻的无法磨灭。
“回去……”
刚说完两个字,浮香身子一晃,晕倒在地。
檀香袅袅,主卧里,浮香幽幽醒来,看见年迈的大夫坐在床边,似乎刚给自己把完脉,对梅儿说道:
“气脉虚弱,五脏衰竭,药石已经无用,准备后事吧。”
梅儿低着头,低声啜泣。
……
京城第一名妓浮香时日无多了……这个消息瞬间传遍教坊司。
有人暗戳戳的高兴,也有人唏嘘感叹。
午膳后,青池院。
铺设着织锦地衣的会客厅里,穿着霓裳羽衣的花魁们,坐在案边喝下午茶。
桌案上摆着瓜果,冰镇梅子酒等吃食。
妆容精致的明砚花魁,扫了眼在场的姐妹们,加上她,总共九位花魁,都是和许银锣缠绵床榻过的。
“想她当初何等风光,许银锣一首咏梅让她成为京城第一名妓,外面的老爷们为见她一面豪掷千金,外地的风流才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烈火烹油不过半载,竟已剩余烬。”
穿着靛青色罗裙,戴着玉簪,气质斯文的小雅花魁,感慨一声。
小雅花魁饱读诗书,颇受读书人追捧。
“红颜薄命,说的便是浮香了,实在令人唏嘘。”
说话的是一位穿黄裙的瓜子脸美人,花名冬雪,声音悦耳如黄鹂,歌声是教坊司一绝。
“当初我还嫉妒她独受许银锣宠爱,现在看她这般境遇,难受的吃不下饭。”又一位美人感慨。
“说起来,许银锣已经很久没有找她了吧。”
“我记得,许银锣三月份去了楚州后,便再没来过教坊司,没去过影梅小阁。”
“仔细算来,许银锣从楚州回京那段时间,恰好是浮香卧病……”
众花魁叹息一声,浮香卧病在床,久不见好,许银锣自然就不会来了。
男人来找她们,是寻欢作乐来的,不然,总不可能是病榻前伺候吧,许银锣也只是普通男人。
明砚花魁轻叹道:“浮香姐姐对许银锣一往情深……”
她转而看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派人去许府通知一声吧,许府离教坊司不远,速去速回。”
丫鬟小碎步出去。
明砚秋波扫过众花魁,轻声道:“我们去看看浮香姐姐吧。”
……
“你我主仆一场,我走之后,柜子里的银票你拿着,给自己赎身,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教坊司终归不是女子的归宿。
“记得把我留下的东西交给许银锣,莫要忘了。”
浮香靠在床榻上,交代着后事。
梅儿坐在圆凳,一边啜泣一边点头。
轻盈又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明砚小雅等花魁缓步入屋,盈盈笑道:“浮香姐姐,姐妹们来看你了。”
浮香苍白如纸的脸上挤出笑容,声音嘶哑:“快快请坐。”
众花魁入座,平静的闲聊了几句,明砚忽然掩着嘴,啜泣道:“姐姐的身子状况我们已经知道了……”
浮香洒脱一笑:“对我来说,只是结束了生命中的一段旅程,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像离开这里了。”
众花魁闻言,感同身受,房间里弥漫着哀戚的气氛。
明砚柔声道:“姐姐莫怪,妹妹自作主张,让人去通知许银锣了。”
浮香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急:“你喊他来作甚,我并不想见到他,我不想在此刻见到他。”
梅儿站在床边,哭道:“那也是个没良心的,打从去了楚州,便再没有来过一次,定是听说了娘子病重,嫌弃了我家娘子。他还是银锣的时候,常常带同僚来教坊司喝酒,娘子哪次不是尽心招待……呜呜呜。”
花魁们面面相觑,轻叹一声。
明砚柔声道:“姐姐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浮香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窗外,天地广阔。
教坊司的女子,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能脱离贱籍,离开这个烟花之地,抬头做人。
花魁们看懂了她的意思,却只能叹息。
浮香的赎身价格高达八千两。
影梅小阁大概是很久没这么热闹,浮香谈兴极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开始心不在焉。频频往门外看,似在等待什么。
花魁们都知道她在等谁。
日日思君不见君。
明砚花魁看了一眼屋里的水漏,秋波明眸闪过一丝哀伤,那个男人终究是不会来了。
“时候不早了,妹妹们先,先走了……”她眼里的泪水险些夺眶:“浮香姐姐,保重。”
泪水模糊见,明砚发现浮香的目光直勾勾望着门外,苍白的脸涌现出醉人的红晕。
明砚陡然间娇躯一僵。
小雅花魁抿了抿嘴。
其他花魁也注意到了浮香的异常,她们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慢慢的,回过身看去。
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人,穿着月白色儒袍,腰间挂着一块翠绿翡翠,质地不好不差。
“袍子不合身了,我让府上的婢女改了改。”他声音温和。
浮香泪水夺眶而出,这一身打扮,是他们的初见。
去年十月,一个穿月白色儒袍的年轻人来到影梅小阁,闯入了她的生活。
人生若只如初见。
许七安笑容温暖,声音温和:“到教坊司之后,去办了件事。”
他走到桌边,把一个物件轻轻放在桌上。
众花魁目光落在桌上,再也无法挪开,那是一张卖身契。
第一百九十七章 舞
价值八千两的卖身契……明砚花魁秋波凝固,不由泛起欣慰、欢喜、嫉妒等情绪,五味杂陈。
众花魁心情同样复杂,八千两啊,足够在内城豪华地段买一座奢华府邸,教坊司号称销金窟,但花整整八千两为名妓赎身的例子,着实凤毛麟角。
官老爷们是不敢,商贾富豪则是肉疼银子。
可许银锣做到了,他轻描淡写的一放,放下的是整整八千两白银。
最让花魁娘子们内心感触深刻的是,浮想娘子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所以这八千两白银,买的仅仅是一个风尘女子的心愿。
世上,哪个男子能为她们这样的女子做到这一步?
许银锣和其他男子是不一样的……众花魁心都快软化了,痴痴的看着穿儒袍的年轻人。
“许郎……”
望着桌上的卖身契,浮香笑了起来,笑的满脸泪痕。
本就是欠你的……许七安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浮香柔柔的看着他,俏脸酡红,哽咽道:“你不必来的,我,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许七安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神色有些复杂。
“我还有个心愿。”
浮香转动螓首,望着众花魁,道:“我想最后为许郎献上一舞,恳请妹妹们伴奏。”
众花魁点头。
浮香露出笑容,而后看向许七安:“许郎,你去外厅稍等片刻……”
人离开后,浮香换上一件层叠华美,绣红艳梅花的红裙,梅儿为她梳理头发,盘上发髻,戴上奢华的发饰。
眉笔描出精致的弧度,唇脂抹出烈焰红唇,腮红让她苍白的脸恢复了颜色。
浮香凝视着镜中风华绝代的美人,展颜一笑。
六年前,一位绝色少女来到教坊司,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沦落风尘,却怀着特殊的目的。
她苦练琴艺,研读诗文,成为了教坊司的花魁,艳名远播。
六年弹指而过,她该结束这段人生了,可是一个年轻人闯入了她的世界,就像一道光,劈开了昏暗的天空。
这段旅程的最后,那个年轻人没有缺席,为她画上圆满的句号。
浮香翩然起身,提着裙摆,奔出了房门,从主卧到外厅,她跑过长长的廊道,就像跑过了一段六年的时光,在终点,遇见了他。
大厅里,丝竹管乐声悠扬。
红裙独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尾声里,她跌坐在许七安怀里。
怀里的美人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凄楚欲绝:“许郎,我要走了,以后……”
我所盼的不过是在你心中留下痕迹;我所怕的,是自己无足轻重,转瞬既忘。
许七安搂着她,轻声道:“以后,不来教坊司了。”
因你而起,因你而终。
对于许七安来说,这也是人生某一段旅途的终点。
浮香笑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明媚动人,如梅花般婉约的风情。
一缕幽魂飘散,袅袅娜娜的去了远方。
厅内,明砚、小雅等花魁低声哀泣,泪水涟涟。
……
浮香花魁香消玉殒,这位名动一时的名妓彻底洗尽铅华,挥别了教坊司的生涯。
但她的结局并不凄凉,许七安今日出现在教坊司,花了八千两白银为她赎身,帮她脱了贱籍。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教坊司。
花八千两赎一个病入膏肓的风尘女子,即使是话本也写不出这样的剧情。
相比起许七安一掷千金,只为了却美人心愿。话本里的那些才子书生,动辄剖出一颗心的描述,既苍白又无力。
一时间,教坊司女子都在议论许七安,议论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奉银锣,曾经的银锣。
教坊司素来是流言传播的中转站,仅仅两天时间,有资格在教坊司消费的客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了。
在这个时代,穷酸秀才和富家千金的爱情故事;才子和名妓的爱情故事,堪称两大经久不衰的题材。
但凡听说此事的人,都忍不住夸许七安有情有义,并为此津津乐道,传扬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市井民间,商贾阶层,官场,都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
王首辅今早用膳时,听见二儿子喋喋不休的在说这坊间流言。
“八千两银子,如果让我来经营,不出一年,我就能让它翻倍。大哥,你说这许七安傻不傻,若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就罢了。
“偏偏是个病入膏肓的,这八千两可不就打水漂了。”
察觉到父亲进来,王二公子立刻中断话题,低头喝粥。
王家家教严厉,提倡食不言寝不语。
王首辅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粥,看向二儿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二哥嗫嚅道:“没,没什么……”
王首辅摆摆手:“只管说,嗯,与许七安有关?”
见父亲并无不悦,王二哥就说:“教坊司的浮香花魁病入膏肓,药石无救,那许七安花了八千两给她赎身,只为了却美人夙愿,实在可笑。”
点评完,小心翼翼问道:“父亲,您觉得呢?”
王首辅没搭理,默默喝完粥。
王二哥没得到父亲的肯定,有些失望。
嗯,父亲从不背后议论人是非,但心里的想法肯定也和他一样。
王首辅喝完粥,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嘴,接着擦手,淡淡道:“你若是能花八千两,为一个将死的女子赎身,我敬你是条好汉。”
王二哥愕然,呆若木鸡。
……
浩气楼。
“没看出来,他倒是个痴情种子。”
南宫倩柔端着茶盏,笑了笑,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许。
“痴情未必,多情倒是真的。”
魏渊站在眺望台,广袖飘飘,随口点评了一句。
几秒后,他霍然回身,略有些郁闷道:“先前我扣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你没事扣他俸禄作甚……南宫倩柔审视了义父一眼。
魏渊感慨道:“人生在世,但求心安。”
……
翰林院。
庶吉士们坐在课堂里,翰林院大学士还没来,庶吉士们坐在各自的位置,闲谈起来。
“许银锣真是有情有义啊,竟花了八千两替浮香赎身。”
“浮香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救,可许银锣还是愿意掏银子,只为她死前能脱离贱籍。”
许七安虽然已经辞官,外界依旧习惯称他为许银锣。
什么八千两,什么赎身?听着同僚们交头接耳,许辞旧一头雾水,心说我大哥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为什么我大哥做出惊天动地之事,我这个当弟弟的却不知道?
因为和王思慕感情升温极快,抽空就约会,许二郎早就不去教坊司了,因此消息滞后,并不知道八千两赎身之事。
“但我听说,许多人都在笑他,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值得八千两?许银锣一时冲动,而今恐怕后悔了。”
“我还听说许银锣这是在博声望。”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
得亏许二郎还处在懵逼状态,不然这些庶吉士会被喷的怀疑人生。
这时,咳嗽声从门外响起,古板严肃的翰林院大学士,握着书卷,进了课堂。
庶吉士们立刻噤声。
这位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以刻板严肃著称,不结党,不钻营,要说官场修为炉火纯青吧,他确实在党争激烈的朝堂稳稳站了一席之地。
但他也在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几十年不曾挪一挪了。
翰林院的官员、庶吉士们,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淡泊平静,安之若素。
正如他堂里挂着的匾额:但求心安。
一堂课讲完,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环顾众人,难得的和颜悦色,笑道:
“读书人,读的不是书,是书中的道理。但是,道理不仅在书中,也在书外。本官听你们在讨论许银锣花八千两为教坊司花魁赎身,你们讨论半天,可论出什么理来?”
这能有什么理?
“有情有义?”
“视金钱如粪土?”
庶吉士们猜测。
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笑着摇头,目光落在许新年身上,道:“辞旧,你觉得呢?”
许新年皱了皱眉,莫名的想起当初大哥刀斩上级,他去狱中探望,大哥曾说过:我不是冲动,我只求心安。
回想起来,他后来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在求心安而已。
许新年沉声道:“但求心安。”
翰林院大学士马修文扫视众人:“记住这句话,不管你们将来能走到什么高度,本官希望尔等,谨记,但求心安。”
……
散值后,许新年回到府上,心里惦记着白日里的听闻。
进了内厅,看见娘亲傻愣愣的坐在桌边,问道:“娘,我大哥呢。”
婶婶不搭理他。
“我在这……”
旁侧的院子里,许七安招了招手。
等小老弟过来后,他低声道:“你别在家里提浮香的事。”
许新年审视着大哥:“提浮香怎么了。”
“重点不是浮香,重点是八千两,婶婶今天就像个祥林嫂,八千两八千两,喃喃了一整天……”
说话间,许七安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
祥玲嫂是谁……许新年心里嘀咕,然后,他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我只是想和大哥说一声。”
“什么?”许七安问道。
“生死有命,不必太过伤心。”许二郎安慰道。
你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听起来像是在说风凉话……许七安点点头,嗯了一下。
浮香的尸骨他已经安葬了,特意把钟璃领了回来,然后带着褚采薇,在京城外寻了一个风水不错的墓地安葬。
偶然间听褚采薇说起一事,自从剑州回来后,杨千幻喜欢上了说故事,逢人就说起自己在剑州的所作所为。
司天监的师弟们配合着大声叫好,称赞杨师兄举世无双。
杨千幻就很开心。
但随着许七安在教坊司八千两赎身的事迹传到司天监,杨千幻就不爱讲故事了,这几天,教坊司的人时不时看见一道白影出现。
……
用过晚膳,许七安敲开小老弟的房门,说道:“把你这几天记下来的先帝起居录写给我看。”
许新年喝过安神汤,正打算歇息的,推搡道:“等我再记多一些。”
“不行,记太多,你会筛选一些自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上次看元景的起居录,我就察觉出你这个毛病了。”许七安不悦道。
“这有什么问题?”许二郎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
“重不重要,是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许七安走到桌边,摊开笔墨纸砚,催促道:
“快点过来,大哥亲自给你磨墨。”
许新年无奈,走到书桌边坐下,提笔书写,他这几天陆陆续续看了不少先帝的起居录,都记在脑海里。
如果过几天再写,他确实会删减一部分自认为没有意义的对话,不然工作量就太大了。
但现在写的话,他可以原原本本的把记下来的内容还原。
半个时辰后,许二郎放下毛笔,轻轻甩了甩手,把十几张宣纸推给大哥:“好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遗物
“你念给我听,草书我看不懂。”许七安又给推了回来。
许新年脸色一僵,愣愣的看着他:“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写出来?”
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许七安催促道:“别废话,让你念就念,长兄如父,我的话没用了?”
许新年嘀咕了几声,含糊不清的问候大哥全家,然后抓起宣纸,念了起来。
“等等!”
念到某一段时,许七安突然叫停。
他夺过宣纸,凝眸细看,边看边问:“这段对话怎么回事,后续呢?后续没有了么。”
许二郎点头:“起居录中没有后续,应该是当初被修改了。嗯,这段对话有什么问题?”
他难掩好奇的望着大哥,在许二郎看来,这段对话平平无奇,仅仅是先帝和上一代人宗道首对于修道长生的对话。
与道门高人聊长生,就如同与大儒聊经典,寻常至极。
许七安没回答他,自顾自的思考,从这段对话里发散思维,展开联想。
自古受命于天者,未能长存,道门的长生之法,能否解此大限……
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先帝是知道气运加身者无法长生。
长生可以,长存不行……
上任人宗道首说的“长生”应该是延年益寿的意思,后半句的长存,才是元景帝苦求的长生。
一气化三清,三者一人,还是三者三人……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先帝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深意?
怀着疑惑,许七安继续让小老弟念下去。
但没有其他可疑线索。
“二郎,你要加快进度了,三天之内,替大哥记下先帝起居录的所有内容。你记得隐蔽,不要让翰林院的人发现你在做这件事。咱们暗中偷偷的查,决不能泄露,否则会招来大难。”
出于老刑警的直觉,许七安认为元景帝沉迷修道,和先帝或许有关系。
其实这件案子的核心疑点很简单,既然皇帝无法长生,元景帝为什么要修道!
解开这个疑惑,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元景帝不是傻子,连超品的圣人,武夫一品的高祖和武宗都无法长生,没有一定的把握,或者看了某种希望,元景帝是不可能沉迷修道的。
“嗯。”许二郎点点头,转而说道:
“近来,我在朝堂听说了一件事,北方打仗了,大哥你知道吗。”
“北方打仗?”许七安吃了一惊。
当日他撕了镇北王后,趁着吉利知古重伤,趁着神殊和尚开无双,特意追出楚州城,把这位三品蛮族给斩于官道旁。
目的就是为了让北方蛮族元气大伤,群龙无首。如此一来,单是蛮族各部争夺新领袖之位,就够乱一阵子。
不可能再滋扰北境边线。
而北方蛮族和妖族是同气连枝,北方妖族不可能趁机蚕食蛮族,这样只会加重内耗。
“巫神教?!”许七安脱口而出。
“巫神教趁机攻打北方妖蛮领地,想侵占妖蛮的领地。这对我们大奉来说,是个不利的消息。”许二郎道。
“战况如何?”许七安问道。
“具体不知,但听说妖蛮节节败退。”许二郎露出严肃之色,道:“我听说,巫神教领兵的大将军是靖国的王——夏侯玉书。”
这是谁啊……许七安愣了几秒,猛的回忆起山海关战役的卷宗。
夏侯玉书,靖国的国王,二十年前的山海关战役中,他统率靖国大军,奔袭三天三夜,在决战前夕切断大奉的粮草补给线。
打了魏渊一个措手不及,那也是各方联军距离胜利最近的一次,只差一点就能改写历史。
大奉对这位靖国的国王,评价极高,认为是仅次于魏渊的帅才,尤其是在统筹和大局观上。
单论领军能力,夏侯玉书比镇北王还要强大。
东北幅员辽阔,地广人稀,三国鼎立,分别是靖国、康国、炎国。
三个国家都信仰巫神,巫神教是东北三国的国教。在那里,神权至上,皇权次之,与西域的阶层结构如出一辙。
东北三国只修两条体系,巫师体系和武道体系。
“咦,魏公曾经说过,秋收后打巫神教,而现在,巫神教侵占北方妖蛮的领地,大奉很可能出兵……这,这哪里有这么巧的。我不信魏公能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他要打巫神教,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许七安暗暗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
深夜,圆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洒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夜鸟在林莽苍苍间振翅,发出凄厉的啼叫。
一道青烟在月色下袅娜,掠过林间,掠过山峰,掠过湖泊和河流,最终抵达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穿过曲折的洞窟甬道,许久后,青烟来到一座洞中山谷,清冷的月华从顶部照射下来,洞中山谷开满了皎洁的月亮花。
石块垒起高台,藤蔓缠绕其上,开满鲜花,共同铸造出一座“花台”。
台上的石椅铺设着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一位风华绝代的妙龄女子,慵懒的斜坐,一只手拄着头,笑吟吟的看着掠过千山万水返回的青烟。
青烟幻化成一个不够真实的女子,姿态曼妙,气质妩媚,面容却模模糊糊。
“主人,我回来了。”
女子盈盈施礼。
“六年光阴弹指而过,你做的不错,当初派你去京城,本是为了桑泊底下的封印物。”
石椅上的美人嗓音柔媚,她屈了屈腿,裙摆滑下,露出两条白蟒般的大长腿,笑吟吟道:
“我见你写信回来,说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就没有催你回来,多容忍你半年时间,了却俗世情缘,而今京城那边可还有牵挂?”
女子低着头,不答。
石椅上的女子,有一双勾人夺魄的狐媚眼,眯了眯,笑道:
“啧啧啧,浮香花魁名动天下,真是风光呐,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夜姬。”
“夜姬不敢。浮香是罪臣之女,早已在六年前病死,夜姬不过是鸠占鹊巢,用她肉身做事罢了。夜姬永远效忠主人。”
“倘若有朝一日,我让你杀了许七安呢。”石椅上的女子神色促狭,语气却透着寒意。
那女子浑身一震,盈盈跪倒,哀声道:“那恕夜姬不能再为主人效力,请主人赐死。”
石椅上的女子坐直身子,咯咯笑道:“调皮,你明知我不可能杀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会怎么处理许七安吗。
“当日把你们九个姐妹散于九州各处,我曾说过,如果你们能爱上同一个男人,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婿,万妖国的国君。
“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丫头,也爱上他了。”
夜姬霍然抬头,有些惊喜又有些醋意:“是,是谁?”
万妖国的公主嫣然一笑,美艳动人,没有回答夜姬的话,转而说道:“你且在此地修养一阵,我为你重塑肉身。
“接下来,有新任务让你去做。”
……
清晨。
天机和天枢带领下属密探,骑乘马匹,赶至西郊白凤山。
巨大的牌坊写着“青龙寺”三个字,蜿蜒的石阶延伸向丛林深处,延伸向山顶的那座气派寺庙。
留下几人看管马匹,天机和天枢拾级而上,进入寺庙。
得弟子通传后,两位天字号密探,见到了青龙寺主持——盘树僧人。
老和尚白须垂到胸口,慈眉善目,盘坐禅室中,和颜悦色道:“两位大人,有何事光临敝寺。”
天机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画像,展开,道:“盘树主持可识得此人?”
画像中的和尚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粗犷,正是恒远和尚。
“阿弥陀佛。”
盘树僧人双手合十,道:“他是恒远,贫僧的徒弟。”
天机和天枢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天机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盘树僧人:“此人可在寺中?”
盘树僧人摇头:“此人离寺已有两年多,那年,贫僧的另一个徒儿恒慧失踪,下落不明,恒远自那时起下山寻找,便再没有回寺。
“此事,寺庙中任何一位弟子都可以作证,大人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天机颔首:“有劳主持召集弟子。”
问询过寺庙里的弟子,得到统一答案后,天机和天枢离开寺庙,并肩走在下山的石阶上。
天机缓缓道:“两年多前,青龙寺的恒慧与平阳郡主私奔,被梁党暗害。后来,许七安追查桑泊案,查出了这桩陈年往事。”
天枢“嗯”了一声:“寺里的和尚说,恒远在寺中人缘极差,下山后便再没有回来。他极有可能已经离开京城。”
天机沉吟片刻,道:“寺庙里的和尚说,此人好管闲事,那么,他在京城两年,总会留下痕迹,识得他的人不会少,派人去外城打探,记得别打草惊蛇。”
……
许府,早膳时间。
丽娜喝粥:吨吨吨。
小豆丁喝粥:吨吨吨,嗝……
其他人慢条斯理的喝粥,吃菜。
许二叔一边抚摸着太平刀,一边咧嘴笑。
婶婶怒道:“整天就知道摸刀,你和刀一起睡好了。”
“好啊。”许二叔说着,看向侄儿。
“好啊。”许七安点头,“太平,你多陪陪二叔。”
婶婶气的嗷嗷叫:“叔侄俩没一个好东西。”
她转而看向儿子,道:“二郎,你和那个王家小姐怎么样了。”
“说这个干嘛……”许二郎有些扭捏地说道。
“你不是去过王家了么,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请人家姑娘来家里坐坐,我许家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知礼数的,你去请她来府上做客。”
婶婶掐着一家主母的范儿。
婶婶,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得提前买好瓜子了……许七安精神一振。
“这并不合礼数,我请她来府上,名不正言不顺。”许二郎戳穿母亲半吊子水平。
“以我的名义,请王家小姐来府上坐坐,便合礼数了。”许玲月细声道。
许二郎想了想,道:“行吧。”
许七安接茬:“那就定个时间吧,别拖太久,最好就近几天。”
婶婶闻言,不由看向侄儿:“大郎这么热心作甚。”
我不是热心,我是迫不及待看你被未来媳妇吊打……许七安心说,他觉得枯燥无味的查案生涯,终于有了点乐子。
接着,他又看向许玲月。
是王思慕吊打未来婆婆,还是小姑子策马杀出,力战嫂子,救母于危难之间?
这不比勾栏的戏曲还有意思多么。
“我这个当大哥的,自然要关心二郎的婚事。二郎婚事定了,玲月的婚事才好提上日程。”许七安煞有其事的说。
许玲月低下头,美眸里精光一闪。
“也是!”婶婶深以为然。
结束早膳,许七安返回房间,看了眼坐在桌边吃饭的钟璃。
凌乱的黑发稍稍分来,露出樱桃小嘴,像兔子啃萝卜似的微微蠕动。
虽然从未看过钟璃的正脸,但偶尔露出的眼睛或嘴唇,能看出是个五官颇为精致的美人儿。
“去去去,我要写备忘录了。”
许七安把她从书桌边赶走。
钟璃抱着碗,蹲在床边继续吃。
“今天早上修炼‘意’,尽早糅合各种绝学于一刀中,天地一刀斩+心剑+狮子吼+太平刀,我有预感,当我修成“意”时,我将纵横四品这个境界。
“下午去和临安约会,前天‘不小心’摸了一下临安的小腰,真柔软啊。”
“明天不能待在家里了,要去未亡人那里睡,少不得还要带她出去逛街,出去浪。”
“后天上午去怀庆府见一见我的高冷女神,也不好冷落了她,好久没有跟她聊天了,和一个学识丰富的美人畅谈,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
“下午答应了宋廷风和朱广孝,勾栏听曲。教坊司,唉,不去教坊司了。”
“大后天答应了李妙真,购粮施粥,这个愚蠢的女侠,我跟她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愚蠢女侠说,你能授人什么渔?我竟无言以对。
“下午,带丽娜和采薇还有小豆丁去酒楼吃吃吃……”
“接着,又得去未亡人那里睡……”
写到这里,许七安感觉哪里不对。
咦,我的正事呢?我要查的案子呢?
他在备忘录末尾写道:“许七安啊许七安,你不能成日流连在女人身边,忽略了正事。”
几秒后,他把这句话划掉,改成:“我需要一本《罗大师时间管理学》。”
无比惆怅的写完备忘录,看了眼吃完早膳,盘坐在床上修行的钟璃,心说还是五师姐好啊,安安静静的待在鱼塘里。
既不作妖,又不耽误你做正事。
这时,门房老张跑过来,在门口说道:“大郎,有人找你。”
许七安闻言,回应道:“谁?”
“是个姑娘,自称梅儿。”
梅儿,浮香的贴身丫鬟……许七安默然片刻,道:“引她去外厅,我这就过去。”
他把备忘录夹在书里,叮嘱钟璃:“别偷看哦。”
钟璃乖巧的点头。
离开房间,穿过内院,来到外厅,他看见眉目清秀的梅儿坐在椅子边,挺直腰杆,正襟危坐,似是有些紧张。
手边的茶几放着一个小布包。
“梅儿。”
许七安踏入内厅,朝着急惶惶站起来的少女压了压手,柔声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与以前不同,梅儿穿的颇为朴素,素面朝天,远比不上她在影梅小阁时花枝招展的打扮。
他猜测梅儿可能是在教坊司受到了欺负。
“许银锣……不,许公子。”
梅儿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在教坊司了,浮香娘子走之前,把部分积蓄留给了我,让我用它们为自己赎身。我打算回老家伺候父母。然后,再找个老实人嫁了。”
见鬼,老实人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连异世界都要这么对他们……许七安笑容温和,“所以,你是来与我告别的?”
能从良,也是挺好的,浮香有心了,希望她现在安好。
梅儿再次摇头:“浮香娘子走之前,有几件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许七安瞳孔微微收缩。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浮香的小故事
梅儿把小布包双手奉上,施了一礼,柔声道:“许公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等等!”
许七安接过布包,没有打开,看着清秀的小丫鬟,问道:“你家住在何处?”
“奴婢家在焦石县。”梅儿细声道。
焦石县就在京城地界,东北方向,从北方出发,雇一辆马车,两天就能抵达。
梅儿不是犯官之后,她是被家里卖进教坊司的。
像她这样被卖进京城教坊司的婢女,通常都是京城,或京城周边的贫苦人家。不可能有人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卖女,有这个盘缠,也不需要卖女儿了。
至于她的父母,当年卖她进教坊司完全是出于无奈,那年大灾,全家都快喝不起粥了,把她卖出去,好歹有个活路。
浮香就算有银子留给她,但教坊司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肯定在赎身上借机敲诈过她,她一个弱女子,如果带回去的银子太少,家人恐怕不会待她多好……
见她衣着朴素,许七安略作沉思,伸手入怀中,轻扣镜面,取出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递过去。
“许公子,我不能要。”梅儿连连摇头。
“你和浮香主仆一场,我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许七安笑道。
梅儿眼里蓄满泪水,哽咽道:“浮香娘子病重期间,奴婢心里恨过您,恨您薄情寡义。奴婢错了,您是真正有情义的男人,浮香娘子命薄,没有福气……”
许七安有些尴尬,他早就知道浮香病重,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至于她的身份,自从钟璃点破对方神魂残缺,身为老刑警的他,当时就把许多以前的疑惑给串连起来了。
比如妖族为什么会知道他气运缠身……
比如妖族为什么要把神殊的断手偷偷藏进他家里……
正常来说,神魂残缺的人,不可能好端端的,要么是痴呆,要么是植物人。
送走梅儿,许七安坐在外厅,打开包裹。
里面是两封信,一本书,一只黄油玉手镯。
一封信是当初去云州时,途径青州写的。一封是去楚州查案时,途径江州黄油县写的。
许七安刚想把手镯和两封信放下,忽然觉得触感不对,打开青州那封信,倾倒出一片干巴发皱的莲瓣。
原本对于浮香的死,只是略有伤感的许七安,忽然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原来从始至终,我给你的,仅仅只有这些而已……
他展开信默默阅读,心头酸涩久久不散,回忆着与那位花魁的过往。
以前在论坛上闲逛的时候,听人说过,真正深切的悲伤不是爆发性的大哭一场,而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台上随风微曳的绿箩、那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那安静的下午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
深吸一口气,他小心的收好信封和手镯,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
蓝色的书皮,没有书名,展开看了之后,才发现是浮香写的一些随笔,字迹娟秀,记载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书上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住着一只苍老的鹰,鹰有六个孩子,某一天,鹰的孩子被欺负了,回来找鹰哭诉。
鹰不管,只是默默的站在悬崖上,注视着地面。
于是,鹰的孩子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悬崖的下方,是一片危险的丛林,丛林里有一只老虎,老虎生病了,不能再捕捉猎物,于是派它的手下狐狸,诱骗小动物进山洞,来满足老虎的胃口。
狐狸认为老虎离不开它,于是也行渐渐膨胀,它联合狼群,吃掉了身份高贵的小白兔。
老虎知道了,选择视而不见,包庇狐狸。
森林里充满智慧的猴王发现了不对劲,派遣手底下的猴子去查狐狸。老虎为了不让狐狸诱骗小动物的事情暴露,就跟蟒蛇说:
你去找大黑熊,就说他的崽子被狐狸吃掉了。
大黑熊知道后很愤怒,闯进狐狸家,把狐狸给杀了。
“什么意思?”
许七安皱着眉头,沉思许久,没想明白这则故事透露的是什么。
有浓浓的既视感,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他没有多想,返回内院,打磨刀意,修炼天地一刀斩。
用过午膳后,他骑上小母马哒哒哒的去了勾栏,在勾栏里易容换装,徒步离开,而后到达约定好的私宅,进了临安的马车。
再坐皇室公主的马车,车轮滚滚,驶入皇城。
临近宗室聚集的区域时,对面同样有一辆紫檀木制造的奢华马车行来。
“停车!”
迎面驶来的马车里,传来怀庆清冷的声音。
两辆马车停了下来,怀庆打开车窗,坐在窗边,半探出清丽秀美的脸,道:“临安,你不是说这几日身子不适,这是去了哪儿?”
卧槽……许七安坐在马车里,脸色僵硬。
偷偷和妹妹约会,被姐姐半路撞上了。
怀庆皱了皱眉,道:“怎么不说话?”
我想要的是罗大师时间管理学,不是罗大师的翻车学……许七安满脑子都是槽,他捏着嗓子,用力咳嗽几声,然后,没有回答怀庆,淡淡吩咐车夫:
“走。”
五品之后,他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包括声线,临时发出尖细的女声并不难。至于像不像,有了咳嗽做铺垫,身子不适的临安声音出现些许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希望怀庆没有察觉出来……
整个下午都在和临安鬼混,陪她说话,下棋,喝茶,偶尔有肢体触碰,愈发的融洽和自然。
申时初,离开临安府,乘坐裱裱的马车离开皇城,刚出城门口,许七安又听见熟悉的,清冷的嗓音传来:
“停车!”
卧槽……许七安险些失去表情管理能力,不等怀庆说话,他捏着嗓子,用力咳嗽,用力咳嗽……
然后,他把怀庆咳进来了。
穿着素色宫裙,清丽如画,素雅如花的皇长女推开车门,钻入车厢,冷冰冰的看着他,那双清澈如深秋里潭水的眸子,带着戏谑和愠怒。
“怀,怀庆殿下……”
许七安强撑着露出笑容,尽管没有镜子,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可以用七个字形容——尴尬而不失礼貌。
“许公子好本事啊,私入皇城,与公主幽会,深怕父皇没有把柄斩你狗头是吗。”怀庆声音冷冽,俏脸如罩寒霜。
“我素来小心。”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那是小老弟许二郎的脸。
他和临安说好的,如果出了问题,就推说她是找庶吉士讲解经义,是在学习。至于过程中有没有《》,反正屏退了众宫女,没人知道。
怀庆冷笑道:“你与临安见面,是否有屏退宫女和侍卫。”
“自然。”
“次次如此?”
“是。”
怀庆秋水明眸,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
“临安不比本宫,她府上侍卫、宫女里,谁是陈妃的人,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皇室成员找庶吉士讲解经义,并无不妥,但次次屏退下人,我敢断定,陈妃已经知道此事,只不过还在观望。
“你在福妃案中已经把陈妃得罪死,让她抓住把柄,一转而告到父皇那里。是你想死,还是把许辞旧推出来顶罪?”
我今儿才说要减少约会频率来着……许七安颔首:“多谢殿下提醒。”
怀庆满意点头:“从今以后,不准再见临安。”
……许七安震惊的看了她一眼。
怀庆一本正经的解释:“本宫说过了,她不比本宫,自己身边有多少眼线都不清楚。你与她私下见面,风险太大。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由本宫来转述。嗯,非要见面的话,就来怀庆府吧。本宫帮你约临安出来。”
这样的话,一切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我还怎么牵裱裱小手……许七安心里嘀咕,说道:
“难道殿下府上就没有外人的眼线?”
怀庆看了他一眼,笑容轻蔑。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手腕高超,比临安殿下强百倍千倍。”许七安立刻奉上马屁。
对他的马屁,怀庆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三天后,国子监要在皇城的芦湖举办文会,与北方战事,以及大奉和巫神教的历史恩怨有关,你陪本宫参加,就以许辞旧的身份。”
“好!”
许七安只能点头。
怀庆满意点头,浅笑道:“再过两旬,夏季便过了,朝廷可能要打仗,每逢战事,乡绅捐银捐粮是惯例。许公子有什么看法?”
自打元景帝修道以来,劳民伤财,为了填补国库空虚,便想出了压榨乡绅的办法。
啊?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又不是乡绅……许七安刚这么想,就听怀庆冷冰冰道:
“许公子腰缠万贯,不如也捐一点。”
“捐,捐多少?”
“八千两如何。”
许七安脸色陡然呆滞。
……
捐款是不可能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捐的……黄昏里,许七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
用过午膳后,他躺在床上,听见房门吱一声推开,那是沐浴后返回的钟璃。
“今天下午还好吗?没有受伤吧。”许七安问道。
“没,没有受伤,就是差一点死掉了。”钟璃小声说。
“?”
许七安立刻坐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钟璃一下子委屈起来,带着哭腔说:“我在屋子里好好修炼,你那把破刀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狂,一剑朝我刺来,就差一公分,我脑袋就搬家了。”
许七安安慰道:“还好还好。”
“并没有结束,你的破刀一直追杀我,要不是李道长赶来救我,我已经死了。”
“还好还好。”
“并没有结束,李道长制服它的过程中,不小心使错了法术,把我的魂魄给打散了,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把我召回来。”
“还好还好。”
“并没有结束,魂魄召回来后,我才发现自己被你家小孩强塞了一块糯米糕,差点窒息而死。”
“并没有结束?”
“结束了。”
我该拿什么拯救你,我的五师姐……许七安悲从中来,招手唤来太平刀,训斥道:“你为什么要欺负她。”
太平刀嗡嗡震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看她不爽……这样的意念传给许七安。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怪太平还是怪你了!许七安再次悲从中来,柔声道:“钟师姐,我的床给你睡,今儿我睡坐塌。”
钟璃连连摇头,蜷缩在自己的小塌上,觉得很有安全感。
这时,熟悉的心悸感传来,许七安下意识的从枕头底下摸出地书碎片,点燃蜡烛,查看地书信息。
【六:养生堂被监视了,有人想对付贫僧。】
这是恒远的传书。
有人要对付恒远大师?他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许七安愣了几秒,猛的反应过来,恒远得罪的人,不就是元景帝么。不管是斩杀两个国公时的出手阻拦禁军,还是剑州守护莲子,都是在和元景帝作对。
【二:你在养生堂?有没有危险?我立刻过来。】
飞燕女侠永远是急人之所急,仗义助人绝不含糊。
【六:贫僧不在养生堂,今日有人在南城这边打探我的情报,我以前帮助过的百姓偷偷给我报信了。
【我便离开养生堂,藏在附近的民宅里,黄昏后,便有人埋伏在了养生堂附近。】
【四:不用搭理他们,换个地方藏身。】
楚元缜给出建议。
【六:贫僧担心他们对养生堂的孩子、老人下手。】
【四:知道对方是谁吗?】
【六:不知道。】
许七安以手代笔,传书道:【这并不难猜,是咱们那位陛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