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对着自己的耳朵喘息轻笑,温乐阳只觉得上千个鸡皮疙瘩从自己身上乱窜,差点把刘正扔出去,赶忙把脑袋躲开,小心翼翼地向着天井走去。

  鸡笼道积威千年,门宗重地里一座座神殿首尾相连,从天空鸟瞰鳞次栉比,宏伟处比着前朝故宫犹有过之、雄浑处遥对着长江震慑天下!

  温乐阳以前去过几趟大慈悲寺,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从大殿中不停地穿行,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蚂蚁,而隐身在重重阴影中的天尊神官正目露鄙夷,带着几分不屑地看着自己,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小掌门刘正的眉宇间却轻佻的很,呵呵笑道:“大是足够大了,可也显得造作了,和咱们昆仑道比起来,总是差些道家风度……”

  整个鸡笼道的总坛,都在温乐阳的灵识之中,唯独那一片天井,他的灵识始终无法融透而入。

  温乐阳始终小心翼翼地前行,可刘正语气轻松,他也不好意思太凝重,笑呵呵地回了句:“听你这话,昆仑道的总坛肯定不如这里大!”

  刘正一脸的不服气:“修天之道,又不是房子越大就悟道越快……”说着,看到温乐阳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踢开最后一道门,踏步走入了天井中,又忙不迭的提醒:“小心些,别太慌张……”

  话还没说完,温乐阳低低的怒喝了一声,身子却像突然被冻住了似的,凝立当地一动不动。

  天井中,正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道士,手挽一盏金黄色的长弓,咬着牙对准了温乐阳!长弓满弦却无箭,一道道金色围着长弓正不停的流转,时而发出一声清越动听的震鸣。

  金弓连珠三箭,温乐阳心中暗暗地算计着,蛟刺和蛟甲各能挡下一箭,还有最后一箭,便只能靠着自己了!同时一抹黯淡的灰色,从他脚下流转而出,就像一条蛇的影子,悄无声息的向着小道士游去。

  在小道士脚下,横着一具干枯的尸体,看装束应该也是鸡笼道弟子。

  另外在他身后,天井深处还有两件奇特的东西:一只和磨盘差不多大小的青铜鼎,从鼎四周引出了十几条粗大的铁链,另一端斜斜的向着山下蔓延而去,紧紧的绷着,不知在山下缚住了什么。

  一座镌刻着符文的阵法中,一块不过棋盘大小的朱红玉板凌空悬浮,玉板上六点星芒游弋,正与天空中的南头星术遥相呼应,与裹环和骨蛟缠斗。

  小掌门刘正突然捏了捏温乐阳的肩膀,低声说:“别杀!”随即又抬起头对着小道士轻轻的说:“放下,别枉送了性命!”

  擎着金弓的小道士脸色彷徨不定,听到刘正的叱喝之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心中似乎正翻涌着惊涛骇浪,目光里满是狰狞,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那份还有些天真的恐惧。

  刘正把声音放得轻柔了一些:“你知道我的身份,五福同气连枝,我也算你的长辈……鸡笼道的事情已经了结,你放下凶器吧。”

  小道士似乎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眼睛通红的瞪着温乐阳和刘正:“你们能到这里,师叔伯他们都已殉道,鸡笼道已经没了!”

  温乐阳模棱了一下牙齿,九顶山大难临头,他这一路杀上鸡笼道的时候,遇到阻拦便全力出手,他的错拳和生死毒,凭着鸡笼道弟子的修为,的确是中者立毙。

  小道士早已方寸大乱,但心智未丧,这座天井中便是鸡笼道所有霸道法术的启发之地,敌人能冲进来,除非所有同门都死绝了。

  刘正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语气认真而凝重:“只要还有一个鸡笼道弟子活着,鸡笼道便还在。鸡笼道法博大精深,以你的资质从此精心参悟,百十年后便能重振这千年大宗,莫说成为一代宗师,便是望天得道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道士那一双稀松的眉毛陡然倒耸了起来,怪声的大笑了起来:“鸡笼道满门惨死,我还想着修天?刘正,你太小看鸡笼弟子了!”说着,他勾住弓弦的手倏然一松!

  温乐阳大惊失色,手中的蛟刺猛震,身子闪电般向后退去,可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弓弦嗡动之中,并没有神通箭矢激射,只有一声凄厉的惨叫,狠狠的划裂天空。小道士满眼的厉色尽数变成了失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啪的一声,金弓摔落在地,跟着在沙沙的轻响中,小道士的皮肤迅速干枯,转眼变成了一具干尸,被风一吹轻飘飘的摔倒在地,就像一盏烧制失败的陶器,嘭的四散粉碎!

  小掌门刘正猝然长啸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悲凉,甚至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骂:“青鸟,你只想报仇,却辜负了紫雀真人的一片苦心!”

  最后一个鸡笼弟子,已经摔碎了。

  温乐阳皱着眉头没说什么,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正费力的从温乐阳背上爬下来,倚在一棵粗大的柱子上:“这把金弓是早已失传的凶器,名曰‘齐鸣’!”

  齐鸣神弓自古便凶名卓著,是件早已消失了的宝贝,这把弓子连珠三箭的威力自不必说,它最出名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就是个不懂道法的普通小孩,也能引弓而射。

  可不管是谁使用这把弓,无论修为高低,都会被‘齐鸣’弓吸尽元阳,变成一具干尸。

  说到这里,刘正轻轻叹了口气:“这把弓本来叫做‘弃命’,可后人嫌这个名字难听,就取了谐音,改成了‘齐鸣’。”

  弃命弓和所有凌厉的仙器一样,每次启发之后都要间隔上一段时间,这把弓每七天才能用一次,刚才小道士强用此弓,也不过是盼着能有一丝奇迹,让自己用命换来哪怕一箭,替满门师长报仇。

  刘正一直不让温乐阳动手,也是想留下这个小道童一条性命,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温乐阳心里不是滋味,生生死死之间,似乎各有坚持,却又好像全都没什么道理!

  刘正苦笑着,把话题从弃命神弓上引开:“鸡笼道的这些法术,只是源自几件厉害的法宝,他们的道法,并没有什么精进的。”说着,伸手指向天井深处:“那个鼎子,引发了噬灭雷阵,那副星盘,引发了南斗星术。用错拳便能破掉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温乐阳精神一振,二话不说已经把身体扑到了那方鼎子上,随即当当的巨响震彻山谷,方鼎在错拳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的变化。可那些从鼎子里引出的铁链却渐渐变了颜色,好像正在被烈火烧灼似的,从沉甸甸的黑色渐渐发亮、变红。

  越发通红的铁链甚至开始滴下浓浓的铁汁,直到天色大亮,鼎里突兀的爆发出一声闷雷似的轰鸣,所有铁链都在颤抖中被熔断!

  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向刘正,正在把玩金弓的刘正对他点头笑道:“这就成了,再破了星盘……”说着他又皱起了眉头:“要不……把星盘留下?鸡笼道屹立千年,现在变成了这样……以后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上山。”

  鸡笼道已经覆灭,刘正心里惦念着故人之情,不愿以后有人上山窃取宝贝亵渎了这座名门,想要就此留下南斗法阵,永镇鸡笼山。

  温乐阳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星盘,这件宝贝要是能运回温家来守山再好不过。

  刘正可没想到温乐阳结婚之后就变得会过日子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骂道:“这座星盘,蓄力百年,发动千年,中途打断了还要重新蓄力,便是被你拿走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