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沉舟昏昏沉沉的开车回到公司, 一路上因为恍惚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被后面的汽车司机按喇叭探窗出来骂了好几次。

  但他仿若没听见似的,始终目视着前方, 目光僵硬而呆滞。

  似是对于外界的一切已经毫不关心。

  回到公司后, 他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冷静了一个小时, 接着让秘书将各部门经理叫来,一起开会。

  经理们原本以为樊沉舟会带来好消息,但没想到交代的却是遣散各部门职员的事宜, 以及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的补发事宜。

  有人试探着问了句:“樊总,投资商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樊沉舟没抬头, 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说:“谈崩了, 投资的事不用再想了。”

  大家这才明白, 原来樊沉舟叫来所有人过来是开散伙会的。

  会议的最后,樊沉舟跟所有人保证公司的亏损自己会一个人承担, 至于拖欠的薪水自己会想办法后续发给各部门的员工。甚至于世华解散之后, 他也保证会尽力想办法给这些员工找下一个去处。

  可谓是考虑的周到又细致。

  这些员工大部分是从世华创立之初就进来工作的,一起共事了这么久, 彼此之间早已经积累了深厚的感情。世华虽然已经没有再翻身的余地, 但是樊沉舟还是想尽可能地给他们后续安排妥当。

  会议室弥漫着哀伤的氛围, 面对公司现在的局势,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做的事只有将部门手头的事安排妥当,然后按樊沉舟交代的, 逐一遣散部门的员工们。

  结束会议后, 樊沉舟回到办公室。

  助理敲门后走进来, 犹豫再三, 不知道是否该在此刻说这件事。站在办公桌前面显得有些局促。

  樊沉舟投过去眼神:“说吧,是什么事?”

  助理于是便告诉樊沉舟,说是按照他之前吩咐的为他找来了一批打手,但不知道现在他还是否需要。

  樊沉舟缓缓抬起头来:“当然需要。”

  他的人生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他还有机会把别人的生活送回到正轨上。

  更何况,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看着江意清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被叶斐然圈禁玩弄,失去最基本的自由。

  *

  樊沉舟纠集了所有的打手,在次日半夜时分来到叶斐然别墅外,剪开别墅篱笆外的铁网,依次钻了进去。

  叶斐然雇的保镖基本在午夜十二点之后就会去休息了,就在别墅小院里的另一间小房里住着。

  如果动作足够轻,是有可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江意清出来的。

  而即使被别墅的保镖们发现了,自己带来的打手也能强行带江意清走。

  三个打手在一楼待命,顺便看外面的情况,樊沉舟跟另外三个打手上了二楼。

  之前侦探已经摸清了基本情况,知道江意清就在二楼主卧里住着,而叶斐然隔三差五便会回来,基本都在江意清隔壁住着。不过偶尔也会跟江意清睡一间房,这样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接着叶斐然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

  樊沉舟摸黑找到了主卧房间,尝试着慢慢推开,并试图不让门开的时候发出任何声音。

  月光投映下的房间内,削瘦的腰背曲线在床上依稀显现着,青年似乎正侧躺着睡得香甜,不会被任何响动吵醒似的。

  樊沉舟心跳开始加速,缓步上前,站在床前,手轻覆在青年的肩头上:“意清,醒醒……”

  触手所及却是一片空荡,原本高耸起来的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塌陷下去。

  樊沉舟心瞬间沉下去,手拉住被子的一角试探着轻轻拉开——床上果然空空荡荡的,江意清又哪里在?

  门口站着的打手感觉到不对劲:“老板,怎么样……”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身后一股力量拽过去摔在地上,寂静的走廊瞬间响起吃痛的惨叫声。

  樊沉舟立刻回身望去,房间的灯也跟着瞬时被打开,室内明亮起来。

  主卧门口,叶斐然轻步走进来,面带微笑:“你还真的是有种啊,真敢带人过来……”

  樊沉舟视线穿过他身后,自己带来的几个打手此刻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想也不用想,一楼的几个打手一定也被撂倒了。

  而叶斐然的保镖就站在门后,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江意清人呢?”他问:“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叶斐然说:“你不会以为你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他吧?”

  樊沉舟怒意上涌,箭步冲上前揪住叶斐然的衣领:“我问你江意清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叶斐然身边的保镖立刻围上来将他拉开,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身后。

  樊沉舟死命挣扎着:“他人呢?叶斐然,今天见不到他我不会走的,你以为我不敢去警察局举报你?你凭什么把他关在你这里?”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他?我问你!”他大声喊道。

  “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走廊响起,青年缓缓从叶斐然身后走过来,站在樊沉舟身前,淡淡的望着他。

  樊沉舟一见到江意清,瞬间便安静下来,瞳孔里只剩面前的青年。

  他艰涩开口:“江意清,我是来带你走的……”

  江意清轻轻笑了一声,眼神在樊沉舟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其它地方:“樊沉舟,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听说了你公司的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以你现在的境况,就算带我走,又能改变什么?”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淡笑:“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对于我来说在你那里和现在没有区别,你也不用再为我操心了。”

  樊沉舟震惊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没有区别?”

  转而反应过来什么,看向另一旁的叶斐然:“是他逼你说这些的对不对?是不是他要挟你说这些违心的话,否则就会继续加倍折磨你?”

  他多么期待江意清点头,承认自己是被威胁了才会这么说,实际上是愿意跟他走的。

  但事实却是,江意清望着他,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的摇了摇头:“没任何人要挟我。”

  樊沉舟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不可能……江意清,你可以告诉我真话的……你信我,我可以找别人过来帮你,难道你要后半辈子被他这样圈禁在这里?”

  江意清却已经转过了身,落下最后一句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请回吧。”

  看他转身走远,樊沉舟拼命地想上前拉住他:“别走……江意清!我不带你走我不会离开的!不要走,求你了……”

  “江意清!江意清!”

  然而无论他怎么歇斯底里地叫着青年的名字,青年都没再回头看他一眼,转而走出房间,从叶斐然和一众保镖面前擦肩而过,消失在走廊深处。

  而樊沉舟自然也挣脱不了保镖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意清离开。

  叶斐然道:“我想他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樊沉舟,你别再死缠烂打了。”

  樊沉舟死死盯向他:“你对他做什么了?你用什么威胁他了?”

  叶斐然看向他:“别再自欺欺人了,他只是单纯不想和你走,还看不出来吗?”

  樊沉舟一言不发,被保镖一路强行拖到楼下,再扔到别墅外的院子里。从地上爬起来后,樊沉舟趁机捡起一块砖头砸到刚转过身的保镖头上,接着疯狂反击。

  他的打手们和其他保镖们打作一团,但奈何人数劣势,很快被保镖们一一揍倒。

  连带着樊沉舟也被拳头撂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痛到就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蜷缩起身体保护住头部。

  二楼的某个客房里,江意清在窗前冷冷地看着院子前的这一幕。

  院子中被按在地上被动挨打的男人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似的,艰难地抬起眼,不经意地和二楼房间窗户后青年的目光相撞上。

  目光对视中,看着青年不为所动的模样,男人瞳孔中的光逐渐一点点熄灭。

  水滴从眼尾不自觉地滑落,不仅是因为樊沉舟知道自己的确无力救青年出来,也是因为青年毫无所谓的态度。

  或许就像青年说的那样,他经历了太多,已经疲惫了,不想再做抵抗了,宁愿被现状裹挟。就算是像傀儡一样活着,他也已经无所谓了。

  回想起青年以前的骄傲模样,让人感到是何等的唏嘘。

  拳头如同雨点一样砸在身上,樊沉舟麻木地放弃了抵抗。

  短短几秒钟,他的脑中几乎回想了一遍过去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若他当时早点反应过来一切,在查到叶斐然利用鸿来在暗中跟世华作对的时候,就告诉江意清,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至少不会发展得像现在这样不可挽回。

  或许在他将叶斐然有鬼的事情告诉顾安风,而顾安风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时,他就已经该猜出不对劲了,他实在太过于迟钝了,所以才让事情到了如今这副田地。

  而叶斐然接近江意清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利用江意清来达成对自己复仇的目标。

  一切因他而起,因果循环形成一个闭环。或许冥冥之中,江意清正是因为他才会被害成这样。

  樊沉舟在这一刻心如刀割,内心后悔到了极点。

  二楼窗户后的青年冷淡地转开目光,将窗帘拉上,消失在樊沉舟的视线中。

  不知过了多久,保镖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樊沉舟和其手下丢在别墅外大道上,恶狠狠警告:“再敢强行往里闯,我们下手就不会这么轻了,赶紧滚!”

  *

  人都有弱点,对于樊沉舟来说世华就是他的弱点,也是他一直想要坚守的东西。而如今世华覆灭,他再也没有了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也失去了唯一的弱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被逼到绝路的樊沉舟已经彻底自暴自弃。

  仇恨在心头蔓延,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他死,也该拽上那两个害死自己爸妈的诈骗犯一起死。

  也让叶斐然体会一下至亲死在面前的痛苦和绝望。

  也算是慰问父母在天之灵了。

  他通过调查知道,叶父仍在之前那个医院在休养,而叶母则整日陪床,和叶父同住在一个病房里。

  只要能混进病房里,一切就都好办了。

  他花钱收买了给叶母送饭的护工,谎称自己是叶父好友的儿子,最近刚回来青市,想给叶父叶母一个惊喜。

  跟叶斐然大学时的某一张合照最终打消了护工的所有疑虑,将中午送饭的任务交给了他。

  樊沉舟衣服里揣着买好的刀,在上午的送饭时间来到医院病房。

  由于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的,起初叶父和叶母并没发现不对劲,笑着问着今天的饭是什么。

  樊沉舟摘下帽子,将便当盒子放在桌上,又将口罩摘下:“冬瓜排骨汤和肉末豆腐,还有素煎饺。”

  “辛苦你了,小杨,今天的饭菜听起来很丰盛啊,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叶母接过来便当盒子,顺带抬眼看了一眼,却看到眼前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你是?”叶母微怔。

  樊沉舟笑道:“我是叶斐然的大学同学,最近和叶斐然这不是又联系上了吗?他说他父母在住院,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们两位老人家。”

  “就跟护工说了今天我来给您二老送饭。”他言语恭敬。

  叶母点点头:“哦,是斐然的同学啊……”

  转而注意到他脸上挂的彩:“你脸上这是……”

  樊沉舟摸了摸脸上受伤的地方:“哦,伯母,不用担心,是小事,前几天和别人发生了一些冲突而已。”

  叶母表面笑笑,实际上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父还未察觉到异常,笑眯眯地对樊沉舟说:“过去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斐然的大学同学联系他的……看来你们当时关系一定很不错。”

  “确实不错,一个班的呢,经常互相照顾。”樊沉舟笑道。

  接着上前细心地帮叶母抽出便当盒子,拿出便当盒侧边的筷子。叶母用余光打量着樊沉舟的穿着和相貌,总觉得越来越不对劲,面上装作镇定,微笑着冲叶父说:“老叶,你先吃,我先去洗个手。”

  “你也坐啊,要不要吃水果啊,阿姨去给你洗一点端过来?”叶母冲樊沉舟客套道。

  樊沉舟轻轻摆了下手:“不用了,阿姨,谢谢您的好意。”

  米饭和菜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叶父接过樊沉舟递来的筷子,便开始尝便当盒里的菜了。

  叶父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忘问樊沉舟的名字,还有当时大学时和叶斐然有关的事情。

  樊沉舟笑着靠近叶父:“我叫樊沉舟……说起来我和斐然之间也算有不少故事呢。”

  “我脸上还有身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他声音幽幽的响起在叶父耳畔。

  叶父还没来得及转头,便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冷意抵在自己腰侧,鸡皮疙瘩瞬间浮起满身。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樊沉舟的声音再度传来:“别动了,叶康海,刀就抵在你腰上,你如果乱动一下,我不保证下一秒,它会不会就这样直接贯穿你的脏器。”

  叶母在洗手间里发了微信问完叶斐然,知道了他并没让什么所谓的大学同学来送饭,知道外面的人很可能是个骗子,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刚走出卫生间,她便被外面的情景惊吓得差点瘫倒在地。

  刚才还慈眉善目的男人,此刻正拿着利器抵在丈夫的喉咙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缓缓割开那脆弱的颈部动脉,夺走她丈夫的生命。

  “你——你冷静一点……”叶母拼命忍住那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内心恐慌无比:“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伤害他……求求你……”

  “你快出去……快走!”被挟持的叶父对叶母说道:“不要管我了……这里很危险。”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就走呢?”叶母哭着:“别再说傻话了。”

  樊沉舟冷漠地盯着叶母的脸,利刃抵在叶父喉结上,皱眉道:“安静一点,少给我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了,我不吃这一套。”

  “小伙子,你究竟是谁?我们认识吗?”叶父紧张地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刀锋抵住的位置,不断有血滴随之滑落:“是因为斐然来的吗?和斐然有什么过节吗?你冷静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千万不要冲动……”

  樊沉舟嘲讽地笑着,笑容里带着至冷的寒意:“所以到头来,你们根本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吗?相比于我那死去的父母而言,你们也只是轻轻松松吃了两三年牢饭而已……也是,如此简单的代价,难怪想不起来我是谁。”

  在对面站着的叶母看着樊沉舟的脸,几秒之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

  “你就是故意接近斐然,最后还造谣斐然导致他不得不退学的那个同学,对不对?”叶母盯着他。

  “对,没错,是我。”樊沉舟直接承认下来:“同样也是盗取你公司机密导致你公司最后破产的那个人。”

  叶母愣在当场,被樊沉舟用刀挟持着的叶父和叶母目光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神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叶母声音颤抖:“该报复的你也报复过了,你现在找来又想做什么?”

  “哦,看来你不知道你儿子做的那些事啊。”樊沉舟说:“没关系,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就是来跟你们做个了结的。”

  他冷冷命令道:“拿起手机给叶斐然打电话,把叶斐然叫来,否则我现在直接杀了你老公。”

  叶母按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给叶斐然拨去电话,催促他快来医院。

  在接到叶母的微信消息后,叶斐然第一时间就抓紧赶来医院了,现在正在路上,接起来电话,听到叶母明显慌张的声音,立刻察觉到不对:“妈,怎么了?你别慌,先稳住那个人,我马上到……”

  “在外放哦。”樊沉舟插进来:“我都能听到。”

  叶斐然咬牙:“樊沉舟?你找我爸妈想干什么?”

  “现在我的刀就抵在你爸喉咙上,你猜我想干什么?”樊沉舟笑了一声:“叶斐然,赶紧来吧,要不然你可赶不上看你爸最后一面了。”

  “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你要投资款对不对?OK我给你,你需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给世华一条活路,只要你放了我爸……他年纪大了浑身都是老毛病,经不起惊吓的,樊沉舟……你听到没有?!”

  “挂掉电话。”樊沉舟发号施令,朝叶母投去目光。

  在樊沉舟的注视下,叶母不得不将电话掐断,也将叶斐然的恳求堵在电话那头。

  期间,进来查房的护士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呆了,手里的托盘不受控地从手掌间滑落到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突兀。

  樊沉舟看过来:“关上门,出去。”

  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护士急忙快步退到房间外,出去后便连忙报备给上级的护士长,接着整栋楼都陷入了骚动,医院保安连忙上楼过来查看情况。

  只是刚进来,就被叶母给劝了出去:“拜托不要进来,我们在等人来……”

  叶母给他们拼命使着眼色,示意让他们赶紧离开,对方只好再次退到门外。

  很快,警察和谈判专家也赶到现场,察觉到外面有情况,樊沉舟命令叶母起身把房间的各个窗帘拉上,而对于外面警察的喊话,依然采取不理睬的态度。

  十分钟后,叶斐然匆匆赶到医院,在进入病房之前,他了解了里面的情况,应民警的要求戴上了监听器和小型监控设备,方便警察掌握情况。

  走进病房内,一眼便看到被挟持的叶父,以及站在他身后阴恻恻盯着门口的樊沉舟,还有靠在房间另一侧墙角处脸色苍白的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