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警车停在一个小区前,引得里头的居民回头确认了一眼。

  眼尖的片警认出来,这居民不是别人,是一位国民家喻户晓的老演绎家。

  “嘶,老大,这是北城最顶尖的小区了吧,宋清泽一个出道没多久的小明星怎么住得起?”片警儿嘬了一口牙花,总感觉要仇富了。

  小区大门近五米高,两边雕刻了一对游龙戏珠互相缠绕,各镶嵌了一颗约莫成人拳头大小的珍珠。游龙姿态活灵活现。

  一旁年轻帅气的保安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卓鸿确定了宋清泽的门牌号,然而警车不能进入小区,几人只能步行。

  方才的片警愤愤不平,“一个保安神气什么?这叫妨碍公务!”

  卓鸿抬手阻止了他的絮叨,几人到了一栋独栋前,他伸手敲门。

  保姆在电子猫眼后问了半天才开门请他们进去。

  卓鸿等人候了半个小时左右,宋清泽才姗姗来迟。期间连茶都没有准备,他预感这不是一次顺利的谈话。

  宋清泽落座主位,戴了一个口罩,眼睛红肿。

  “抱歉警官,我过生日时候不慎着凉了,刚从医院回来。”

  这句话有两个信息:一是他有不在场证明,二是他没办法接受长时间调查。

  卓鸿思忖,才刚开始就碰了个软钉子,是什么让宋清泽这么有恃无恐?

  “那这几天发生的事,宋先生也不清楚了?”卓鸿擅长红脸黑脸轮流用,这往往能轻易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宋清泽招呼佣人上茶,随后用一种迷茫的语气说:“卓警官指的是什么?”

  卓鸿接了茶道谢,似乎在认真品茶,不动声色撩起眼皮观察对方的神色。

  宋清泽坦坦荡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卓鸿心下怪异,如果真是宋清泽,对方真的能如此不动声色吗?

  对方似乎有着一种底气,卓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轻易下定论。这是一起恶劣的社会性.事件,如果真的只是歹徒口中的报复,不会用这种方式——宋清淮的一双手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骨裂。

  虽然不是植物人,但目前也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而最令人心生不忍的是,宋清淮的手再怎么恢复也不能到全盛时期的精细。

  一个天才失去了天赋,从此泯然众人矣,像一出难以收尾的悲剧。

  从社会关系上看,宋清泽的嫌疑最大。

  卓鸿不再兜圈子,“宋先生,12月12日晚十点,你在哪?”

  宋清泽回忆:“我在过生日,宴会上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一晚上我都没有离开过酒店,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有点不明白。”

  他想了想,用十分抱歉的语气继续说道:“那天为了庆祝,我们放了烟花,迟点我会去缴纳罚款的。”

  他的语气毫无破绽,卓鸿沉声说:“当晚你的堂哥宋清淮被一伙歹徒当街行凶,据我所知,前段时间在Y国的演奏会上,你输给了宋清淮,这事是否属实?”

  一提到演奏会,宋清泽脸上一闪而过的嫉恨没逃过卓鸿的眼睛。

  很快宋清泽就冷静下来,“本就是一场友好的交流表演,并没有什么输赢。我很羡慕堂哥的天赋,我会向他看齐,继续努力。”

  说到这里,宋清泽险些忍不住笑容,哈哈哈让宋清淮带着他的天赋见鬼去吧!以后宋家只有他一个钢琴天才。

  卓鸿隐瞒了宋清淮的真实病情,只说受了小伤。

  宋清泽有些不敢置信,甚至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洒在腿上,他却像没知觉一般。

  “怎么会这样?真的只是小伤吗?”宋清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和问题不对,连忙换了个问法,“我很担心宋哥。”

  但敏锐的卓鸿已经心生怀疑,而后又试探一番,然而宋清泽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再失态。

  一番你来我往的调查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又无证据表明宋清泽是嫌疑人。卓鸿等人只能先回去,继续对歹徒进行审问,希望能有新的突破。

  卓鸿再次梳理了线索,歹徒一口咬定他们是醉酒闹着玩,一时冲动才会失手把宋清淮打成重伤,一开始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然而弄巧成拙,他们这样供认不讳的态度反而让卓鸿进一步确认案件有隐情。

  一般的嫌疑人只会拼命洗脱嫌疑,没见过谁热衷于承认错误的。

  就在卓鸿的细心侦查走访下,他终于在某家酒店的监控中发现了宋清泽和一个男人见面的踪迹。

  ——这个男人经常混黑.道,很有名。

  虽然还缺乏关键性证据,但这已经是一个大突破。

  卓鸿立马用“协助调查”的身份联系宋清泽到派出所接受核查。

  他已经熬了几天的夜,同事们笑话他未免太上心了。

  卓鸿捏了捏眉眼,到卫生间躲过了同事们的进攻。一想起宋清淮,他就十分不忍。

  他再努力也是事后诸葛亮,不知宋清淮身体怎么样了,他打算明天去医院探望探望。

  在基层做久了,他格外注重受害者的心理健康。

  何况他有信心,这次有了新线索,他一定能从宋清泽嘴里撬出某些真相。

  卓鸿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回到办公区,同事们七嘴八舌道:“老大,李老大的电话。”

  他不明所以地接通电话:“李局,我是卓鸿。”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什么?!宋清淮要撤案?”

  李老大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报案人说了,这事儿就是子虚乌有,打算私了,你啊也别管了,把jing力放在正确的地方。”

  卓鸿心下凉了一片,哪怕撤诉,这件事需要大领导通知他吗?宋清泽到底什么来头。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

  一个小时前。

  宋清淮躺了几天不能动,身体不得劲儿。他自虐般蜷缩起手指,享受肌肉拉扯带来的痛感。

  病房迎来了新客人。

  “我问了护士说你醒着,就来看看你。”许潇难得穿得比较素雅,一身干练的西裤配雪纺衬衫,抱着一束花。

  两人算不上熟,互相问候后大眼瞪小眼,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我来是想告诉你,宋清泽背后的能量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你想报仇的话,这件事得从长计议。”许潇开门见山,艳丽的脸庞中满是认真。

  然而宋清淮有些不解,许潇怎么会特地来找他说这些。

  “你知道平悦福利院吗?”许潇平静地问。

  宋清淮瞪大了眼睛。

  “是,我就是你父亲资助的学生。”

  宋清淮抿唇,他内心很不平静,“父亲资助过很多人,不过出事后他们都避之如蛇蝎。”

  许潇沉默,当年宋氏被查,几乎轰动全国。没人不害怕,怕这个火烧到自己身上。

  宋清淮并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而是追问起许潇的来意。

  “这些年我一直拜托一个朋友查当年的事,但收效甚微。”许潇话音一转,“你受伤这事恐怕只能不了了之。你父亲……”

  宋清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他的父亲始终是他的软肋。

  一旦他们为了逼迫自己收手,放出他就是当年宋氏集团继承人的消息,紧紧揪住不放,他就完全处于劣势。

  人们往往不会在乎真相。

  宋清淮牵了牵嘴角,没有表态,“谢谢你来看我。”

  许潇有点着急,她是真的担心宋清淮。

  但宋清淮意志坚决,并不打算松口。

  许潇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送走许潇,宋清淮吐了口浊气,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抓住宋清泽,他比谁都明白对方有多狡猾,他是在试探。

  试探宋清泽的能量,试探警方的处理。

  他必须找到能信任的人,当年的事牵扯甚广,而如今他在明,敌人在暗。

  许潇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敢全盘信任对方,所以模棱两可。

  他在等,等宋清泽的下一步动作。

  对方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许潇走后没多久,他就接到监狱的电话,父亲和狱友发生冲突,被打伤了。

  宋清淮气得浑身发抖,这就是宋清泽高调的警告:我就在这,但你抓不到我。

  宋清淮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当年一定有隐情!

  现在怎么办?硬来肯定不行,对方到底收买了多少人他不得而知。

  他现在就像沙漠旅途中的独行者,前方可能是救命的水源,也可能是骗他丧命的海市蜃楼,稍有不慎丢了这条命不重要,但他不能害了父亲。

  他到底还能相信谁?!

  在密密麻麻的疼痛中,他狠心做了个决定。

  虽然对不起为他奔波的卓警官和杨老,但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在他撤诉没多久,卓鸿裹着一身寒意赶到了病房。

  “宋先生为什么突然撤诉?是遇到了新问题吗?”卓鸿大为不解。

  宋清淮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慢吞吞地说:“没有,是我自愿撤诉,谢谢你卓警官。”

  他着重于“自愿”二字,日后就看卓鸿会怎么做了。

  卓鸿大不赞同,又劝了他两句,在宋清淮的坚持下郁闷地离开了。

  短短几天,宋清淮在这个病房里看透了人情冷暖,心乏了。

  他一边思索自己是否露出破绽,眸子忽而一定,桌面上遗落了一个男士领带夹。

  他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