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宋清淮努力转动眼珠,还是看不到门口方向,没一会儿眼珠子疼,连忙闭上眼睛。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无边的夜色很好地成为了短暂心软的借口。

  这个冬天真的太冷了,今天护工告诉他外头的雪积了几厘米厚,路况很差。

  宋清淮好像又嗅到了那冰天冻地的味道,掺杂着绝望、求助无门的萧条。

  病床微微颤抖起来,宋清淮咬紧了唇肉,脸色发紫,他呼吸不了。

  但他已经有经验了,只要能冷静下来,想点开心的事,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

  护工应该已经休息了,他不想吵醒他。天儿啊真的太冷了,离开了被窝又要很久才能暖起来。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宋清淮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被焊死的窗户,猜测傅识均会在哪个温柔乡。

  “先生,这里不能……你是!”夜巡的小护士本有些昏昏欲睡,乍一瞧见个英俊的男人,再仔细一瞧竟然是自己的偶像。

  傅识均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淡漠的眼睛配着这张令人脸红心跳的脸,护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他反复揉捏烟盒,最后还是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背靠墙壁,后脑勺挨着这一处冰凉,物理冷静了片刻,他手腕一动,从兜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盒子。

  里面装着一枚玉牌,是他十八岁那年和宋清淮去一座有名的寺庙求的。

  傅家和宋家父母各一枚,刻了各自名字。

  他的母亲很喜欢,一直贴身带着。

  傅识均曾经拥有一个不输宋家的温馨家庭,可惜都没了。

  人死如灯灭,世间种种只是活人的感情寄托。

  思及此处,傅识均眼底的浓墨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玉牌在灯光下透出温润的光。

  他收好玉牌,拎起裤脚,不在乎干不干净,一条腿支着,坐在地上。

  宋清淮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安睡。

  就着浓郁消毒水的味道,傅识均缓缓闭上了几天没有合过的眼皮,终于睡了个好觉。

  *

  宋清淮躺了将近一个月,却没等来解约通知。

  按理说节目组并不是多有良心的人,拖得越久,节目热度下降,按照他们的作风应该会趁着他康复期间换人,并且借着他再消费一波流量。

  《苍山负雪》剧组派人送了花来,隔天刘导百忙之中亲自来探望他,这令宋清淮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好养身体,不用操心剧组,你就是沈如是,没人能替代。”刘导推心置腹。

  旁边南峪也跟着宽慰:“小学弟,粉丝们都在等你回来呢,所以要加油啊。”

  宋清淮许久没有体会到这样温情,他眼睛干涩,他连忙眨了眨,压住那股上涌的热意,开玩笑道:“我太性感了,想哭。”

  刘导顺着他的话接:“这么感动,要不就不给你发片酬了?”

  宋清淮的眼泪瞬间干了,“刘导,我只是感动,你却想要我的命。”

  两人又分享了一些最近的趣事,南峪说:“你的粉丝天天吵着要见你,也算因祸得福吧,你知道你现在微博粉丝多少吗?”

  “多少?”宋清淮被他吊起了好奇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南峪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刘导三急上厕所去了,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宋清淮脖子能动了,他故意僵硬地转动了下,不着痕迹甩开他的手,好在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主动收回了手。

  “学长你就仗着我不能动,不然你弄坏我发型,高低得挨我一顿打,本十八线也是有偶像包袱的。”

  南峪笑笑,“不是十八线了,恭喜你清淮,你微博破一千万粉丝了。”

  说着,他又调皮地补充一句,“比宋清泽还要多一百万哦。”

  宋清淮震惊了,“真的?公司不会给我买僵尸粉了吧?!”

  南峪噗嗤笑出声,他这个小学弟真是能让人心情变好啊,虽然经历了灭顶打击,但还是这么乐观,一般人做不到。

  他也做不到,所以他才会动心吧,人都有趋光性。

  “要合照吗?”南峪问。

  宋清淮欣然答应,刘导厚道,没有换演员,他也该投桃报李,多给剧宣传宣传。

  咔嚓一声,笑脸定格在手机上。

  “给我也康康。”宋清淮和外界已经失去了将近一个月的联系,再逃避也没用,始终要面对。

  南峪坐在凳子上,微微倾斜手机,让他能看清屏幕。

  【今天在工地扛麻袋,我一口气扛了三趟。工友说你挺能扛啊。我突然留下泪水,是啊我什么都能扛,却扛不住想你啊!老婆!】

  【是我老婆这件事,帕瓦特奥特曼哉阿斯奥特曼迪迦奥特曼戴拿奥特曼盖亚奥特曼高斯奥特曼等40位奥特曼都觉得很赞。】

  【什么?宋清淮出现了?我一个风驰电掣疾如旋踵中举步生风脚不点地倍道而行快马加鞭奔逸绝尘眼疾手快风驰云走就赶来了,然后被帅得如痴如醉酣畅淋漓乐在其中甘之如饴,并向天空大喊一声:没有人能够拒绝我的老婆!!!】

  【宋清淮的粉丝还有救吗?看起来都不太正常的亚子。】

  【这是什么?是我老婆,舔一口。这是什么?是我老婆!啊啊!】

  【清淮好好休息,我会等你回来,小茶叶一直在!】

  宋清淮一脸疑惑,“小茶叶是什么?”

  “你的粉丝名。清淮绿梭——一种茶叶,外观扁平光滑,苗锋尖削、光润挺直,香气优雅清高,滋味甘鲜醇和,和你很是相配。”

  宋清淮面露怀念地笑笑:“名字是我母亲起的,她爱茶。”

  随着越多人看到微博,评论区也开始不太和谐。

  有人讥讽他“天才短命”,也有人说他命不好,刚出名就遭此大劫,命中注定只能当糊咖,还有诅咒他一辈子不能起来的。

  甚至有人泼脏水:肯定是金.主正妻看不惯他才找人动手。

  宋清淮十分平静,这些流言蜚语已经打击不到他了。

  他正要说不看了时,微博推送一条新消息。

  #傅识均亲自送新人试戏,两人举止亲密#

  南峪移开手机,却不小心点开了。

  偌大的照片霸占了整个屏幕,宋清淮瞧着确实不是他那位白莲花堂弟,是个陌生面孔,但隐约好似又有点熟悉——对了,是气质,宋清泽和这个年轻男孩乍一看真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

  不过这个男孩显然更年轻,全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有句话说得好,男人十八岁时喜欢十八岁的,八十岁还是喜欢十八岁的。

  宋清泽这么快就被取代了,这是他意想不到的,男人的心啊真是海底针。

  不过,他比较好奇的是,傅识均连着两任都是纯洁小白花这款的,之前是捏着鼻子和自己交往吗?

  那可真是委屈他了。

  宋清淮不想再看他的绯闻,已经看得够多了。

  告别了刘导和南峪,因着刚才的绯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计划,但现在急不来,他必须必须尽快养好身体。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杨老带来一个消息,“茶水确实有问题。”

  宋清淮拦住了他,在护工的帮助下,他坐上了轮椅,“老师,我们出去走走?我好久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护工把他推到草坪上,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主动离开了。

  冬天的草坪已经呈现灰败之色,上面覆盖一层厚雪。

  宋清淮艰难地裹好大衣,那天在Y国他之所以没喝那杯茶,来自他的直觉,他已经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宋清泽。

  “是泻药,那个药本身问题不大,但和茶水一起就会腹急。”杨老给他把拉链拉到顶端,语气有些凝重。

  这个行为十分恶劣,如果宋清淮没有留个心眼子,当天不止他自己出丑,连国家形象都会受影响。

  宋清淮毫不意外,杨老忍不住追问,“你知道是谁?”

  他沉吟片刻才压低声音,“不太负责的推测,大概率是宋清泽或者他的舅舅李常学,不过这两人可以看做一个整体。”

  “那天在后台我和他们发生了口角。”

  “李几年前移民去了Y国,在Y国的地位很高。这些事不好取证,而且他们完全可以推到工作人员身上,美其名曰恶作剧。”宋清淮继续补充,“这些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杨老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层面,脸色不太好看,“不管怎么样,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吃闷亏不是咱们的做事风格,上面一定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宋清淮道谢。

  “我听卓鸿说你撤诉了?”

  宋清淮目光落在人工湖面上,应了一声。

  杨老更加奇怪,总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宋清淮了。

  宋清淮换了个话题,他一开口,呼出的气体便在冬日下凝成了一阵白雾,“老师,你说人是不是一辈子都囿于出生。

  不等回答,他就自顾自说下去:“我觉得是的,我享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荣华,但一个人的福报是有极限的。”

  宋清淮声音缥缈,“十七岁那年,我和傅识均一起去寺庙求平安符。寺庙门口有个道士支了个摊子,我觉得新奇,就算了个命。

  道士算出我三缺缺命,五弊注定孤独。

  二十岁前我不信命,当时年轻气盛险些掀了道士的摊子。

  后来,我没有再可以失去的了,我又开始相信事在人为。”

  “清淮!”

  宋清淮感觉鼻尖又有一股熟悉的热流,他随便抹了一下,“老师,有件事想求您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