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淮准备了一首很普通的曲子,他的手没办法支撑他做出太大的跨度。
他一直垂着头,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台下响起了窃窃私语。
“不是说什么天才吗?”
“都是谣传吧。”
“可是听说当初在Y国表演过呢,按理说应该挺厉害的啊。”
“宋清淮我知道,宋家那个大少爷啊,你忘了!”
“嘘,我记得啊,怎么成这样了?宋家没了以后,他好像就废了吧。”
“谁说不是呢,看来也不是谁都能接得住这泼天富贵的。”
“宋家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就剩他一个了。”
啪嗒。
一颗滚烫的泪珠落到琴键上。
恰在这时,直播的镜头切到了特写,他微微颤抖的睫毛、苍白的脸颊和没有血色的嘴唇一一呈现在大屏幕上。
傅识均绷紧了面容,紧紧盯着台上瘦削的身影,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腿就要上台。
卡尔死死拽住他,“相信宋,他一定可以的。”
那是宋清淮啊,是曾经在Y国被评委们别扭不肯承认实力,最后却不得不松口的宋清淮啊。
那样一个万丈瞩目的人怎么可能被打倒?!
一个超级英雄怎么能被一块香蕉皮绊倒?!
叮叮咚咚,错乱的节奏通过昂贵的音响传遍了整个会场和场外。
宋清淮眼前发黑,脑海里出现一圈一圈光晕,手不受控制地抖动,凌乱、奇怪的节奏此起彼伏。
他好想转身逃跑,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好多人在看他,他们透过他的皮囊用刻薄的语言攻击他的一切。
“下来吧。”
“宋家不行了啊,以前宋清淮念书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他表演呢。”
“哈哈哈宋家起运早就尽了啊。”
不!
他绝不认输。
他这辈子都不会跪着活下去。
宁死绝不苟活。
他连死都不怕,到底还怕什么,这世界又有什么值得他退缩的。
宋清淮闭上眼睛,强行把乱飞的思绪拽回来,他眼前一片朦胧的光膜,那是强烈的舞台光透过眼皮留下的光。
哪怕闭上眼睛,他也能精准地找到对的位置,那是他练了二十多年钢琴,是刻在骨头里的深刻记忆。
宋清淮抛弃了那些复杂的技巧,现场改编了《悲怆》第三乐章。
故事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束。
最开始的混乱过去后,宋清淮凭着记忆,一边改了部分调子,一边盲弹。
他紧紧闭上双眼,睫毛发颤,像蝴蝶震动翅膀,寻找一个频率。
最初的嘈杂声音慢慢低下来,所有人神情严肃地定定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身上射出一个孔来。
宋清淮摒弃了一切声音,脑子里的音符排着队一个个在脑海里跳跃。
他的手依旧不太受控制,可是他曲子中饱含的和黑暗斗争的感情,冲破桎梏的生命力和激昂一点点传到了听众的心里。
他把乐章中间部分改得十分致郁,开头灿烂美好,随着时间推进,曲子迎来低潮,钢琴几乎在悲鸣。
每一次降调都是诀别的前奏。
会场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哽咽声,能进会场的都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专业人士,因此,宋清淮的琴声能够精准地直击他们的内心。
当他们以为曲子要结束时,宋清淮立刻变换,把调子升高,如同七点钟的朝阳,猛烈的阳光狠狠击破了黑暗。
他的手速极快,仍然发着抖,连琴声都被影响了,但正是这颤抖,让这个改编充满了生命力。
一株杂草挣扎在石头边冒出头,它那么柔软弱小,怎么敢和坚硬顽固的磨难对抗?
可是,它也有自己的愿望,在春天里接住一滴春雨。
他将蔑视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他会浴火归来,向死而生!
嘭!!
宋清淮猛地收尾,余音久久回荡。
他的双手颤抖不止,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前方隐隐约约有光照来。
“我宋清淮这辈子没低过头,以后也不会,就算死,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死在光下。”
“宋清泽,你们的报应不远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传遍了整个会场。
嘭!
“淮淮!!”
宋清淮鼻间流出殷红的液体,他怔怔地看着光来的方向,仰头倒了下去。
父亲母亲,我没有违背你们的教导。
妈妈,我好想你啊。
昙花一现,耗尽生命力。
谁也没想到好好一个表演最后变成这个样子。
观众把会场围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惊慌地疏通安全通道。
傅识均慌乱地抱着宋清淮,“都给我滚开!”
卡尔带着保镖给他开道,“坐我的车!”
保镖抱着吓到的尤蒂娜跟着上了车队,人实在太多了,挤成了鲱鱼罐头。
傅识均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自从进了娱乐圈,他在外的形象一直是成熟稳重的新生影帝,好像天塌下来都没办法影响他。
但这一晚,傅识均头发凌乱、衣服发皱,紧紧抱着宋清淮的模样被人一一拍下来了。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张,所有人都知道傅识均演技好,但和现实比起来,他在电影里的表现就缺了许多真情实感了。
“淮淮!淮淮,你别睡,求求你。”傅识均紧紧抱着他,颤抖着手帕给他擦干净血迹。
宋清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得像再也不会醒来的睡美人。
车队横冲直撞地闯到医院,车都没停稳,傅识均跳下车,抱着宋清淮狂奔进急诊。
“医生!医生!”
“快快快担架!”
傅识均跟着一起跑,心脏坠了一块大石头,砸得他几乎神志不清。
“瞳孔涣散。”
“准备急救。”
“患者有病史吗?”医生问道。
傅识均先是恍惚地摇头,而后想起他最近总是流鼻血,怕得手脚发凉。
“抽血化验,家属去缴费。”医生交代完,就进了急救室。
傅识均拖着空落落的躯体到一楼窗口缴费,卡尔和尤蒂娜站在一旁。
“宋他怎么了?”卡尔问。
傅识均摇头,他也不清楚,只是心跳一直不规律,扑通扑通跳得猛烈,冥冥之中好像要发生什么他不想接受、不能接受的事。
手机响了,傅识均直接挂掉了。
今晚的事已经在网络上如同飓风一样席卷了各大平台,傅识均的手机响个不停,他干脆关机了。
“卡尔,谢谢你送我们来医院,我没有空招待你,你自便吧。”傅识均丢下这句话,大步走到电梯处。
电梯满员了。
医院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迎来送往的地方。
傅识均直接转头跑去应急出口处爬步梯了。
卡尔蹲下握了握尤蒂娜的手,“看来我们的敌对关系可以暂时缓和了,宋好像有人了。”
尤蒂娜抽了抽鼻子,她不能说话,眼睛包着泪水,做了几个手势。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他,希望他平安。”
“主会保佑他的。”
傅识均守在急救室外,焦灼地走来走去。
约两个小时后,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病人已经白血病晚期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接受治疗?”
傅识均好像被一道惊天大雷被当头劈了个懵,三魂六魄一起离家出走,他攥紧手心,指尖狠狠掐了掌肉,勉强找回了一点神智,“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会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啊?他很健康啊,他……怎么会呢?”
“医生,你们弄错了吧,他不会的。”
医生见过不少无法接受现实的家属,他叹了口气,“结果不会错,在这儿之前,他应该有症状了吧?你是他哥哥还是什么人,怎么一直没发现?”
“我是……他爱人。”
“哦,病人身上有撕裂的伤痕,平时行房也要多注意啊。”医生见多识广,没有揪着这个话题,絮絮叨叨地叮嘱,“不过最好还是注意身体吧,先生?”
傅识均重重抹了一把脸,“我知道了。”
“别太悲观,现在治愈率还是很高的,但他现在身体不太适合手术,多关心病人身心健康吧。”
“不过想找到匹配的骨髓有点难,诶,总之多珍惜当下。”
医生大半夜做了个急救,整个人疲惫不已,他交代完就回办公室了。
傅识均仍旧发怔,宋清淮生病了?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可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为什么。
傅识均一拳砸在墙壁上,薄薄的墙皮簌簌地落下,手背瞬间鲜血淋漓,他像什么也感受不到似的,神经质地围着病房走来走去。
他始终无法接受医生的判断,万一是医院弄错了呢?
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一次又一次否定了那个最可能、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宋清淮怎么能离开,他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
“宋清淮你这个骗子。”傅识均又是一拳砸在墙上。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宋清淮病床旁。
今晚倒下后,宋清淮满脸只剩下病气,傅识均握着他的手,一丁点肉都没有了。
“淮淮,你别不要我。”
“我求求你。”
这世界上只有宋清淮能让他轻而易举溃不成军。
“傅识均?”宋清淮张开嘴,微弱地叫了一声。
“淮淮,你醒了吗?”
宋清淮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傅识均给他倒了一杯水,伺候他喝完。
“你……哭什么?”宋清淮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没死呢。”
“闭嘴!”傅识均重重砸下杯子,“不准再提这个字。”
宋清淮抿唇,“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