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摸黑地上了半年学,就算没了扰人的闹钟,林竹还是迷糊着早早就醒了过来。

  窗帘拉着,外面的天应该还未大亮,蝉鸣与狗吠声在远处此起彼伏。

  视线从雾蒙蒙变得清晰,入目就是一节形状清晰的锁骨。

  身旁的人似乎是还未睡醒,闭着眼,睫毛垂着,呼吸轻而均匀。

  林竹从困顿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打量起身边的情况。

  他看着身后空出的一大片床,蹬得乱七八糟的毛毯,以及搂着人胳膊的右手,皱眉陷入沉思。

  ……江来星之前大概是没有撒谎。

  他一本正经地下完结论,然后动作极轻地把胳膊抽了回来,收回压在人身上的腿,扯过毛毯,小心翼翼地滑回了床里。

  做完一切之后,林竹又悄悄回头看了眼。

  确定人还未醒来,他这才呼了口气,错开背部的伤口,翻身脸朝墙,抱着小毛毯蜷成个球,打了个哈欠闭眼继续补觉。

  等身旁彻底没了动静,江来星慢慢睁开眼。

  目光清明,哪有一点熟睡中的影子。

  他眯着眼,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左腿,侧过身看着里侧的人。

  林竹大概是脑子里真的缺根筋,不管是昨天晚上那么微妙的状态,或是今早相拥的氛围,他竟然回头就能三秒睡着。

  江来星看着,忽然生出一点不满来。

  他皱着眉,伸手戳了戳林竹的肩膀。

  对方没醒,像是不高兴地哼唧一声,把自己和小毛毯蜷得更圆了些。

  江来星等了会儿还没见人转身,放弃了,躺平了些,继续闭眼休息。

  胳膊和腿骨处的伤疼得发麻,磨得人夜里半昏半醒了好几次。

  昨天折腾了一天,又没怎么睡好,江来星也有些吃不消。

  迷糊半晌,身边的人忽然动作很大地翻了个身。

  他本以为是人醒了,抬眼望过去,林竹却依旧睡得很沉。

  大概是抱着毛毯抱热了,他皱着眉哼一声,嫌弃地一脚把毛毯踢到了角落。

  江来星挑眉:唔。

  他疼得睡不着,干脆饶有兴致地欣赏了起来。

  林竹踢完毛毯,老实睡了会儿。

  可不出十分钟,又似乎想要找个东西抱着,胡乱摸了摸没摸着,于是开始往床边蹭。

  身边的热源太过明显,他果然就伸手摸到了江来星。

  下意识伸手抱住人,又低头在他肩膀找了个熟悉的姿势,林竹满意地睡着了。

  江来星骄矜地弯起嘴角,错开被他压到的伤口,听着他的呼吸声闭上了眼。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九点多钟。

  窗帘没拉严,早晨的阳光透过那一缕缝隙耀进来,有些刺目。

  林竹脸上被晒得有些痒,埋头蹭了蹭,半天才皱眉睁开眼。

  入目又是这一段漂亮的锁骨……仿佛早上醒来溜走那一段像在做梦。

  江来星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睡着觉,呼吸轻盈。

  林竹极慢地眨了眨眼,终于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睡觉是真的不老实。

  他吸了口气,再一次偷偷抽回手,准备溜回床里侧。

  可这次江来星大概是快要醒来,竟然敏捷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把按住他的手,慢慢睁开了眼。

  林竹的表情有些惊讶,瞪着他,眼瞳在阳光下折射出通透的琥珀色,侧脸绒净。

  “额……”他尴尬地动了动手腕, “你也看见了吧,都是你睡觉不老实把我拽过去的。”

  江来星差点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气笑了,声音却还清冷冷的,抬腿碰了下他: “腿挪开。”

  林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压着他,迅速收腿翻了下身。

  可这一翻太过着急,后背处的淤青被用力撞了一下,他立即弓起身,皱眉疼出了泪花: “卧槽啊!”

  江来星愣了,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掀开他的上衣。

  后背的肋骨处一大片明显的淤青痕迹,严重处有隐约的血丝掺杂,映得周围白净的皮肤有些刺眼。

  昨晚林竹冲上去打架的时候,江来星还闭着眼,意识不清,于是没能看到他被周吉狠狠踹在后心的那一脚。

  心里忽然窜起一股火来,比昨天更甚。

  见他盯着自己的后背始终不说话,林竹有些尴尬,一把把衣服扯了下去: “干什么。”

  江来星压下火气,勉强平静地问: “你受伤了,昨晚怎么不说。”

  林竹切一声,坐起身,晃晃悠悠地从他身上迈过去: “就你昨天那个样子,难不成还指望你给我涂药?”

  他跳下床,提拉起拖鞋: “要是让我姥爷来,发现我又打架,到时候伤可就不止这么点了。”

  说完,林竹顿了顿,一手掀开衣服,犹豫着掰着自己的肩膀看了看: “还行,不严重。”

  江来星也坐了起来,盯着他,半天才移开视线: “我给你涂药。”

  “不想涂。”林竹皱皱鼻子。

  “那就让你姥爷帮你。”

  林竹迅速闭了嘴,他却不乐意自己一身红花油味儿,于是挣扎: “……晚上吧。”

  江来星没再说话,慢慢站起身。

  休息了一晚,身上淤青的地方却更加酸疼了,动一动似乎都能牵扯到每一块肌肉。

  林竹从小没少打架,经验自然丰富,见他表情不边,于是没忍住啧一声: “你还挺能忍。”

  江来星没看他,穿上短袖,动作缓慢地出了门。

  姥爷刚好要上楼叫人,抬头看见俩人在门口站着,扬声: “正好,饭做好了,你俩赶紧洗漱完下来吃饭吧!”

  “知道了--”林竹拖长声音回了句。

  然后回头去看江来星: “我背你去卫生间?”

  江来星哼一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地板滑小心站稳。”

  林竹从柜子里翻出两只新牙刷来。

  “我想上个厕所,”江来星顿了顿,回头看他, “你……”

  “尿吧,又不看你。”

  林竹百无禁忌地随口应了,想了想,忽然又一挑眉,放低了声音调戏他: “你能不能行?用不用帮忙扶着?”

  江来星解着系带,指尖一顿,慢慢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眯了下: “能不能行?不然改天你来试试?”

  林竹: “……”

  他想起今天早上起床时不经意瞥到的那几眼,估摸一下了分量,默默转回身,继续拆自己的牙刷。

  气氛忽然陷入微妙。

  其实在话落的那一秒,江来星自己都咬了下舌尖。

  他在无人看到的视野里轻轻闭了闭眼,没再说话,系上运动裤的系带,转回身洗手。

  “……给你。”

  江来星顿了顿,伸手把牙刷接过来。

  视线将触未触的剎那,果然林竹的目光就有些躲闪。

  幸好这阵尴尬并未持续很久,姥爷在楼下催人: “你们俩好了没有?”

  林竹正悄悄借镜子的余光看着旁边这人清隽的手,冷不丁被这声吼下了一跳,呛了口泡沫,猛地咳了几声: “这就下去!”

  他说完,飞快地漱口洗了脸,连眼神都没多给一眼江来星,迅速溜下了楼。

  姥姥正打开电视看着,见他下来,问了句: “咦?怎么就你自己,你那小同学呢?”

  林竹摸了下眼角,心虚: “他等会儿下来。”

  “人家腿不是不方便?你自己跑得倒快。”姥爷放下豆浆,瞪他一眼, “去把人背下来。”

  “……哦。”

  等人上去了,姥姥忽然扭头问: “对了,杂物房里是不是还有个闲置的轮椅?”

  姥爷想了想: “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一个,等会儿吃完饭我拖出来擦擦先让人用着,总不好把孩子天天关屋里。”

  江来星洗漱完,扶着墙刚要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林竹。

  他一顿: “?”

  林竹视线乱飘,咳一声: “我来……背你下去。”

  楼梯浅,林竹的步子很稳。

  江来星一手搭在他颈间,离近了,低声在人耳边问: “我压着你,背上疼不疼?”

  林竹哼一声: “不疼。”

  他说着,一边忽然又蹭了蹭肩膀,借着这么个动作来缓解僵硬,小声嘀咕: “你别逗我……我怕痒。”

  江来星没说话,很轻地笑了声。

  林竹之前就知道他声音挺好听,清沉得像是浅浅浮了层冰,说话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凌冽。

  ……但挨着耳边才更觉撩人。

  就连皮肤接触的地方似乎都敏//感。

  林竹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胡思乱想,却还是被扰乱了心智。

  他皱着眉忍住了,一下楼迅速把人放下,扭头就往厨房跑: “我去帮忙!”

  姥爷愣愣地握着筷子一脸问号: “东西都端完了你去帮什么忙?”

  林竹又默默溜了回来,坐下了。

  客厅的餐桌不大,他正好和江来星坐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林竹心里怀着微妙的心事,就不太愿意和人对视,于是低头猛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面似乎也在若有若无地注视着他。

  可每次等林竹试探着抬起眼,却并没有和臆想中的目光对上视线。

  在自己动作明显的时候,对方甚至抬起头,清冷冷地问: “怎么了?”

  林竹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吃饭: “……没事。”

  姥姥看他一眼,又去笑眯眯地问江来星: “小江和我们竹子关系挺好,是一个班的?”

  江来星放下筷子: “不是,隔壁班。”

  姥姥点点头: “他还从来没在家留过人呢,上回寒假有个小疯子说要在这儿住一晚,硬生生把人赶走了。”

  她说完,抱怨地看一眼林竹: “怪不得都没人跟你玩。”

  林竹呛了口豆浆,咳两声: “什么小疯子……人家叫冯峰。”

  他扯张纸巾擦了下嘴: “丫睡觉踹人,之前上课睡觉做梦蹬了我好几脚,让他跟我住,我晚上干脆别睡觉了。”

  他说完,却见江来星冲他挑了下眉。

  林竹: “……”

  他忘了自己也是睡觉不老实的那个。

  清了清嗓子,嘀咕: “再说了,什么叫没人跟我玩,少爷长这么帅有的是人求着想跟我玩。”

  姥姥哼一声,去问江来星: “他说的是真的?”

  江来星望过来,声音依旧淡淡的,带着一丝戏谑: “对,我求了好久呢。”

  林竹: “……”

  丫果然闷骚。

  姥姥乐了: “那不至于,你长得也好看。”

  “老太太天天胳膊肘往外拐。”林竹不满。

  姥爷也重重放下筷子,哼一声。

  “哼什么,”姥姥推他, “你去把轮椅推过来。”

  林竹一愣: “什么轮椅?”

  “之前闲置的。”姥姥看向江来星,笑着说, “你腿不方便,让竹子推着,出门四处逛逛。”

  “不用这么麻烦的,”江来星顿了顿,抿嘴, “谢谢姥姥。”

  小路两边的树荫浓绿,遮住炎热的阳光之后温度就没那么灼人。

  路两边除了打打闹闹疯跑尖叫的熊孩子,并没有什么人,大概都在空调房窝着。

  市里小区的绿化水平虽然还可以,却也没有这么大片成林的碧绿,夏日里简直人间天堂。

  林竹对着小森林拍了几张照片,给冯峰发过去:

  --不要羡慕爹。

  没等人回话,他又收了手机,放松地推着人慢慢走着。

  “瘸子哈哈哈哈!”

  车轮椅忽然被石头砸了一下。

  林竹皱眉回过头,正看见老树墩旁边的几个七八岁的小孩,个个身上都像是滚了一层揭不下来的灰,看着他们嘻嘻哈哈乱喊乱跑。

  见他望过来,其中一个大点儿的还恶劣地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一抹鼻涕,喊: “郑老太家的小瘸子!”

  旁边几个也在嗷嗷着,边叫边大笑着喊: “小瘸子坐轮椅!”

  林竹弯腰捡了块石子,在手心颠了颠,冷笑: “小傻逼再笑。”

  “你在骂谁!”大点儿的那个小孩扯着嗓子叫。

  “谁笑骂谁。”

  林竹捏着石子横在眼前,单闭只眼,眯着瞄了瞄: “我看你刚刚笑得最凶,那就封你为小傻逼王吧!”

  小孩儿一呆,气得瞪眼: “你骂我是王八!”

  “胡说八道,”林竹皱起眉,一本正经地反驳, “我骂的明明是傻逼。”

  江来星哪见过他这么嘴损的样子,没忍住,偏开脸笑了起来。

  小孩儿估计是娇生惯养惯了,没受过这种委屈,顿时嗷一嗓子叫了起来,扑腾着又砸了块石子: “我打死你!”

  “来来来,”林竹朝他招手, “你能打死我我就跟你姓小。”

  小孩儿没绕过来,呆了下,警惕地大喊: “我不姓小!”

  林竹疑惑地咦了声,皱眉: “你不是叫小傻逼吗?”

  小孩儿被他绕得一脑袋浆糊,大口喘着气,憋得脸红脖子粗,干脆哇一声嚎啕哭了起来: “妈妈!!”

  老大一哭,其他几个比他小的更经不住了,嗷嗷着四散往家奔去了。

  林竹抬了抬小石子,朝着小傻逼往家奔的背影瞄准,砸得他猛地捂住屁股,跑得更快哭声更大了。

  “小猪崽子还敢跟老子斗。”

  林竹不屑地拍拍手。

  江来星欣赏完,好心提醒: “我劝你最好快点走。”

  林竹手一顿,愣了: “嗯?”

  江来星挑眉,朝远处指了指: “估计不出三分钟,各家家长就会找过来。”

  林竹: “……”

  哼一声: “少爷还怕这个?”

  他推起轮椅开始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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