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濯捡到香囊爬上岸时,池边早已空无一人。

  冰冷的池水沿着他黑色衣摆滴落,很快凝聚成一块小水洼。

  暗卫首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等萧濯开口问,就十分体贴道:“殿下,您刚跳下去,江大人就回屋去了。”

  仔细听的话,还能从中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傻子都能看出来人家江大人根本不想搭理,偏要自欺欺人,这下好了吧?

  “他身子不好,扛不住冻,不回屋回哪去?”萧濯沉下脸,横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去雍州盯着人,跑回来作甚?”

  暗卫首领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您若是真怕江大人受冻,怎么一开始还让他出来呢?”

  萧濯一怔,伫立良久,直到寒风顺着湿淋淋的衣裳钻入骨髓,才猛然回过神。

  “胡说什么?”他拧眉,垂下眼睫,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些笃定,“我怎么可能会不怕他受冻。”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整个上云京,除了我,还会有第二个人会跳下水去寻他的香囊么?”

  暗卫嘴角一抽,虽不想胳膊肘往外拐,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殿下,爱慕江大人的姑娘怕是连您的皇子府都塞不下。至于香囊,属下的确不清楚,但早在两年前江大人被陛下钦点为状元游街时,便已经有人为了抢到那一朵被江大人随手丢下的牡丹,跳进了东街的洛水河里。”

  萧濯唇角下垂,咬着后槽牙,“是么?那为何我不曾听他说过?”

  “这些传闻,街上随处可闻,还需专门去打听不成?又不是什么罕见的情报……”暗卫首领在他逐渐阴沉的目光下噤了声。

  再说了,像江大人那样孤高疏冷的人物,根本不屑于记着旁人的爱慕,又如何会亲口说出来?

  依他看,自家殿下与这位江大人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真要纠缠到一起,要么江大人跌落凡尘,要么自家殿下被驯服成阿柴,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萧濯一言不发翻过了相府的墙,暗卫首领跟在身后,纵使看不见那张脸,也能猜到怕是脸色极差。

  走到四皇子府前,男人又猛然停住脚步,扭头盯着他,接着上头的话继续道:“那个跳进洛水河里的人,肯定会水。”

  暗卫:“不会水还跳进去,那不是傻子么?”

  萧濯像是听不见他的话,自顾自冷嗤一声,“他就算跳下去,又如何?”

  而他不会水也跳了,所以他比那个跳洛水河的人更喜欢江照雪。

  本就该是这样的。

  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他。

  暗卫:“……”

  萧濯惦记着怀里被池水浸透的香囊,加快步子踏入府,命人取来了火盆烘烤。

  他像一个瘾君子,坐在火盆前,低头将香囊贴到鼻尖,闭眼深嗅。

  池水冲散了浓郁的药香,哪怕凝神去闻,也只能闻到一点浅淡到几不可闻的冷香。

  他重新睁开眼,借着火光,垂下眼皮去看香囊上的图样。

  鸳鸯戏水。

  来不及勾起一丝笑意,触及那敷衍却难掩精巧的针脚,眸光倏然顿住,继而沉下去。

  在一旁任劳任怨添火的暗卫首领见状,试探道:“殿下,有何不妥么?”

  似乎自从那日江大人来过府中后,殿下就有些不同了。

  行事看似疯癫却远比以前有章法,情绪更是让人难以捉摸。

  萧濯一言不发站起身,捏着香囊便大步往外跑。

  与此同时,重雪院中。

  江照雪正独自用着午膳,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抬眼望去,某道熟悉的黑色身影撞入眼帘。

  气势汹汹,不知道还以为相府是他家。

  一旁的无杳慌忙挡在江照雪身前,“四殿下,你这是想做什么?!”

  萧濯冷冷睨了眼挡路的人,“滚开。”

  无杳被他阴郁的眼神吓得唇色都白了,却还是不肯让开。

  来者不善,万一伤了他们大人怎么办?

  “无杳,去沏茶。”江照雪淡淡道。

  无杳还没走,萧濯便冷笑一声:“我不喝茶。”

  江照雪放下筷子,掀起眼皮,神情莫名:“不是给你的。”

  相府的茶皆是父亲阿姐从庄子里精心挑选的,他才不会舍得喂狗。

  萧濯:“……”

  江照雪用帕子擦干净手,有侍从低着头进来收拾碗筷,他便转身往屏风后的卧房走去,走到窗边的坐榻坐下,随意拿起一本桌案上的古籍翻开,头也不抬,“四殿下还有何事?”

  这副模样,显然是在赶客。

  萧濯忍着火气,几步走近,一手撑在桌案上,低头质问他:“这香囊根本不是你绣的,我要换回蓝色香囊。”

  “蓝色的本就不是为殿下绣的。”江照雪讥诮地勾了勾唇,“是殿下偷的。”

  “不是为我绣的?”萧濯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蹦出来,伸手扣住他的下颔,强硬抬起,“那你还想为谁绣?”

  “为萧觉么?”

  暗处的十七见状就要抽剑,被江照雪瞥来的眼神制止。

  “殿下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臣这个问题呢?”江照雪淡淡道。

  萧濯呼吸一滞,松开了他的下颔,后退一步,双眸有些失焦,像是一瞬间被某种梦魇笼罩住,喃喃道:“……什么身份?你我两心相悦,还不够么?”

  “两心相悦?”江照雪扯起唇角,“无凭无据,殿下竟也这般天真。”

  沉默良久,萧濯深吸一口气,只当他是在说气话,再次开口:“我偷你香囊,是我的错,可你欺瞒于我,难道半分错都没有?”

  “你若不是心悦我,何必仿造我府中腰牌,又何必多次撩拨……勾引我?”

  “殿下自小无太傅教导,臣便不与殿下计较何为勾引撩拨。”江照雪语气无波无澜,冷酷至极,“至于香囊,本不过是客套之话,殿下自己却当了真。”

  萧濯死死盯着他,就连暗处的十七都浑身绷紧,唯恐下一瞬男人便要动手。

  但几息后,萧濯却忍着满腔戾气,转身踹门离开。

  十七翻窗而入,拧眉不解:“属下不懂,公子若是真对四殿下有意,何必故意将人气走,若无意,又何必故作有意?”

  接过无杳刚沏好的茶,江照雪淡声道:“知道何为训狗么?”

  十七摇头。

  江照雪:“驯服一条野狗最快的法子,便是不断试探它的底线,又压着底线赏一根骨头,直到它在我面前养成习惯,可以为了一根骨头,抛弃全部底线。”

  顿了顿,他续道:“却不知一开始给的骨头都是假的,唯一的用处,就是磨平它的犬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