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下衙回府的大人们浑然不知马上就有女子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还在和清客同僚们谈起今日北静郡王自裁一事。

  谢宁才刚回府,和谢夫人到房里坐下喝杯热茶歇脚。忽然管家在屋外道:“老爷,有宣政殿刘喜春太监说奉命给老爷送东西。”

  谢宁和谢夫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些惊疑不定。却也不敢耽搁, 连忙到中门处等着, 管家也指挥着下人摆上香案。

  喜春早就打马过了大门,到了中门处提前下了马, 见谢宁在中门处等着便笑容满面的提脚过去南面而立。他身后的内侍手中有个木质托盘, 上面用红布盖着, 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

  “贾女官给陛下献上羊绒衣,陛下念着您年老功高, 特意差臣给大人送来。”喜春说着便接过托盘,掀开红布递上去。

  谢宁行了大礼朝着皇宫的方向谢过后才小心接过托盘,对喜春道:“劳烦内使走这一趟,还请内使入内喝茶。”

  喜春当即笑道:“大人不必客气, 小臣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家没去, 便不留下喝茶。您可试试这衣裳,若有不合适的还要请纺织司的女官们重新做了给大人送来。”

  待喜春走后, 谢宁先是将羊绒衣送到祠堂供奉, 时辰差不多才取出来带回正房里试穿。谢夫人等在正房有些心不在焉的,哪怕知道以谢家的地位很难出事也一样。

  因此便免不了一直探问, 直到前院儿传来消息说陛下赏了东西来才放心。

  她见谢宁回来忙迎上去,笑道:“也不知是老爷做了什么大事儿, 让陛下都这会儿了巴巴的送东西来。”

  谢宁指了指托盘里白花花的羊绒衣炫耀道:“我人老了, 哪儿还有经历做事。不过是陛下念着我年老, 特意送来件羊绒衣, 说是宫里新做的。”

  “诶呦, 早听说宫里陛下让女官们捣鼓羊毛衣,看样子是成了。”谢夫人说着上手摸了下,有些惊讶道:“这软乎乎的,比棉衣摸着手感更好些。”

  谢宁翻了个白眼,得意的翘了翘胡子道:“内使说是陛下特意让人选的上好的羊绒做的,比羊毛更软,说是穿在里面比棉衣保暖。”

  谢夫人见不得谢宁这模样,哼了一声道:“前儿我见建齐公主跟忠宁郡王说话时他撩了袖子,里面就是羊毛衣,人家可比你早。”

  忠宁郡王不过十五,人又生得单薄,建齐公主见他一直在冰床前跪着也怕他受不了,特意叫他过去问候几句。当时郡王便说陛下赏了羊毛衣下去,穿着倒不冷。

  不过那虽也是好毛做的,到底不如羊绒。

  谢宁听夫人这般说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你瞧着他们俩私底下关系如何?”

  “也就面子情,不过是郡王生得太过单薄惹人怜爱才格外问候。”谢夫人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平日里也有仔细观察着。

  “说起来,我瞧王夫人似乎和有意和贾夫人修好,间歇时也常去寻她说话,就连贾宜人也暂且放在一边了。”

  谢夫人见谢宁不大熟悉,索性指明道:“王家老爷王子腾,任京城节度使的。贾夫人嫁给贾家大老爷做填房,正是陛下亲表弟贾琏的继母,贾宜人也是王家的,嫁给贾家二老爷的那位。”

  谢宁对王子腾自然很是熟悉,只是对他的亲戚不大耳熟,因此一时间未曾想起来。他沉吟道:“这也是常事,陛下今早就召见贾琏,内务府和吏部也传开了要给他个皇商的位置。辛苦夫人了,此时我已心中有数。”

  谢夫人嘴角带着笑意,又催促道:“你快去换上羊绒衣,若是好用也别忘了给我求一件儿。”

  *

  当天晚上,四位阁臣和六部尚书,外加几位年高的大人都收到了来自赵钰的羊绒衣大礼包。

  他们试穿后如何惊喜尚且不说,京中还有一户人家收到了羊绒衣和羊毛衣,正是荣国府和宁国府。只是两国公府收到的是贾元春差人送去的,而非赵钰送去的。

  她当时领命做羊绒衣时想到自己祖母、父母年纪都大了,现在虽然天不大冷,但明章宫放着冰床,自然温度更低些。

  索性便给赵钰传信,询问能否给自己家里人做些。赵钰不介意这个,只要银子到位了一切好说。再加上贾元春正给他做事,他也知道明章宫的情况,自然无有不允的。

  贾元春便特意给贾母做了羊绒衣,剩下的父母叔伯和平辈的兄弟姊妹们都送的第一等的羊毛衣。

  随羊绒衣和羊毛衣过去的还有贾元春的亲笔信,指明了要贾母拆开看。此时两府人都聚在贾母房里,不住的夸赞贾元春孝顺。

  贾琏也刚从宫里回来,见贾母一叠声儿的问便道:“姐姐在宫里很受器重呢,如今管着那么大的羊毛司别提多威风了。”

  王熙凤也笑着吹捧道:“老祖宗,我听说这羊绒衣如今可是几位一品二品的老大人们才有的,元春姐姐再孝顺不过了,您呀可等着享福吧。”

  “你这猴儿,就会说笑。”贾母嘴上这般说,但神色中全然是慈祥与高兴,见一旁的黛玉和宝玉坐着看羊毛衣也笑道:“你们两个玉儿身子弱,你们姐姐送来好东西,可得都穿上。”

  “是,老祖宗。”黛玉有些稀罕的摸着羊毛衣,和贾宝玉对视一眼。

  鸳鸯早去寻贾母的老花镜,这会儿连忙拿来道:“老太太,可要拆开看看?”

  “好,好,我自己来。”贾母说着便让鸳鸯给她戴上老花镜,有些怀念的看着信封上元春的字迹,小心将信封拆开。

  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周围人见贾母这样也都提着一颗心不敢说笑。李纨见气氛不对,连忙悄悄招呼姑娘们和年纪小的哥儿出去,带着他们往别处去。

  贾母见人走完了,有些不痛快的把信封放在桌上道:“拿给你们老爷看。”

  鸳鸯闻言将信封展好递给贾赦和贾政,贾赦忙接过和贾政一起看过去。刚看了几行字两人还是笑着的,但看到下面便皱着眉。

  贾政有些怒冲冲的将信纸拍在桌上道:“成何体统!”

  一个女孩儿怎么能去当官呢?她不过懂些诗词歌赋,还能借着这些混官场不成?到时候贾家的清名都坏了,女孩儿还是像儿媳那样才好,不然以后怎么嫁人!

  贾赦的眼睛闪了闪,也皱着眉道:“好好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还有这个心思。”

  原站在不远处的贾珍和贾琏对视一眼上前去,拿起信纸看起来。贾琏倒没什么感觉,他身边的王熙凤就是个厉害的,元春姐姐真要入朝也不算太让人惊讶,毕竟她在家时就比自己强上许多。

  贾珍作为族长,最怕看见的就是自家宗族的姑娘们离经叛道,看贾元春这样忙走到贾母身边道:“老祖宗,这可万万不成啊。若果真如此,咱们贾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母冷哼一声扭过头,不想搭理贾珍。她作为女人自然更清楚女人的难处,元春又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比谁都不愿意元春去冒这个险。

  瞧着是入朝为官风光无限,但这样一来她就是众矢之的,无数人的目光都瞧着元春呢!

  按着家里的安排早入后宫就没有今天这事了,她可不信皇帝会想自己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不过是用别人家的女孩儿不心疼罢了。

  也是她教导的错,早知道不该让她读那么些书,女孩儿家果然是不识字的好。凤哥儿也不识字,不也把贾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一时间,几人都围在贾母身边商量着怎么劝元春熄了这心思,女眷们除了王夫人也都退出去。王夫人也是心如刀割,偏偏顾忌着房里一群亲戚不敢哭,只能在一旁默默垂泪。

  贾赦的眼神闪了闪道:“听琏儿说他同当今说好了要去做皇商,卖羊毛制品和肥皂,不如劝劝元春。她若想要干这些仍叫她干着,只让琏儿在前面给她当幌子。”

  他虽有私心,却也是真觉着这么做更好。这世道哪有女人抛头露面当官的,安生在家待着相夫教子就好,也省得带累贾家姑娘的名声。再者琏儿马上也要入朝,有元春在背后帮着也好。

  他再混不吝,膝下可还有个姑娘呢。万一被坏了名声,以后也不好说亲。

  王夫人闻言有些期待的看着贾政,她心里虽然也是这个想法,却是不敢在爷们儿说话时插嘴。现在宝玉还小,等过几年让元春求了皇商把他带进内务府岂不更好,现下让琏儿先管着也行。

  元春一个姑娘家,送她进宫是要她入后宫为嫔为妃的,怎么做这些活计。

  她摸着泪看了眼老太太,亦是满肚子埋怨。早按着王家教养女孩儿的方式也不至于这样,到时候元春可怎么嫁人啊。

  贾政闭了闭眼,看着贾赦道:“大哥的话也在理,只是怕当今不同意。”

  圣上做下的决定哪有他们推辞的道理,恐怕还是要元春自行请辞才是。不过也能借着琏儿的关系敲敲边鼓,说不得能成。

  贾母冷笑着,狠狠啐了贾赦一口道:“你才不上朝几年,连侍奉君上的道理都忘了不成?成天和你小老婆们厮混,出息!”

  贾珍小心道:“老祖宗,赦叔说得不错。琏儿正有这样的差事,不如竟上折子分说一二。到时候又能保全咱们家的名声,又能...”

  “少来糊弄我,你们一群榆木脑袋!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名声。向来只有男人们当差的,元春去了先不说内务府的人如何,只怕朝上的老大人们就头一个不同意。他们不好往元春身上说事,你们这一个个哪个能逃过去?”

  贾母冷笑着道:“常日里出去吃酒赌博,又是看戏听曲儿,现在倒还庆幸你们不争气。要事惹上人命官司被翻出来,祖宗都保不了你们!”

  又看着贾政说:“你是她老子,你给她写信让她辞了差事。这口子不能开,咱们贾家担不起。”

  贾赦贾政等喏喏听贾母所言,看贾母太过激动一时都不敢反驳。

  贾母说着又泪流满面,心如刀绞的捶着胸口道:“你们都是要来气死我,不成器的东西。好容易我们元春有福气,却...却是个女儿身啊。”

  “母亲!”

  “老祖宗!”

  “老太太!”

  一群人慌忙围上去,王夫人和鸳鸯连忙扶着贾母。待她哭久了才渐渐睡去,没了声响。

  他们几个男的见贾母睡下才往外书房去,贾珍来回踱步道:“赦叔政叔,还是快给元春妹妹去信才是啊。究竟是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快快称病辞了才好。”

  他原也只是为贾家的名声着想,却猛然被贾母点透,要是元春真当官,最危险的还是他们姓贾的男人。毕竟官爷们自诩君子,顶多不与元春来往,却是不屑与她计较的。

  反倒是他们这些人,常日里吃喝嫖赌什么不做,定会被御史盯着参奏。更别说他们偶尔包揽诉讼,借着王家的关系插手官司,家下夫人也有放利钱的,定是逃不过的。

  他见贾赦贾政都不吭声心里也有些急了,有些口不择言道:“前儿甄家的事就有几分蹊跷,元春还来信问要不要投了皇帝,依我看怕是那会儿就已经先斩后奏了。”

  贾政虽说迂腐的很,但到底也是护着女儿的,见贾珍这样说便拿捏这叔父的架子道:“珍儿怎么说话的,当日她既然问了定然不敢擅自主张。我这便给你妹妹写信,好生劝她一番。”

  贾琏小心道:“二叔倒也不必着急,好生说说大姐姐定会理解,莫要着急上火惹得大姐姐伤心。”

  贾政抿抿唇,他看了眼贾琏没吭声,径直拿起纸笔来。贾琏忙在一旁研墨,看着贾政写下手书。

  他看着愁眉紧锁的二叔、有些幸灾乐祸的老爷,一时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同情起大姐来。又觉得幸好自己是个男丁,不然有这样的机会却被家里人责骂,可能就受不住了。

  “你明日带给你大姐姐,也劝她放下心思。”贾政写完后晾干,有些犹豫的交代贾琏。他知道女儿有大志向,可...他们贾家实在是担不起。

  *

  第二日一早,有消息灵通的都知道纺织司里做出了羊绒衣,陛下特意赏给几位大人。

  内务府衙门里都在坐着唠嗑,瞧着纺织司的郎中笑道:“听说是荣国府的女公子带着人做的,可叫你白捡了便宜。”

  郎中面上有些得色,嘴上谦虚道:“可别,昨儿才来了贾琏,想来是要落到他头上的,我可比不得人家皇亲国戚的。”

  “哈哈哈你可别谦虚,你那大公子可还没娶亲,正巧你与贾公都是五品,也好做门亲事,到时候不还是你的吗?”

  一旁的郎中笑着调侃,又压低声音道:“你不也见过那位女公子,生得端庄美貌,你家公子又不吃亏。”

  说完见薛兆和贾琏结伴进来,连忙闭上嘴假装忙碌。他们两人进来就察觉到不对劲,可偏偏大家又都在做事,贾琏也只当是自己多心。

  让薛姨夫带着他走了一遍流程后,贾琏先到纺织司准备将信悄悄递给贾元春。看着光彩照人兴奋异常的贾元春,贾琏忽然不忍心把信递过去,有些犹豫道:“大姐姐,这是二叔托我送来的。”

  贾元春满心以为祖母和父亲会支持自己,毕竟如今府里在朝中的人少,便是其他人再诋毁自己,府里人也该看在自己能入朝为官的份上支持一二。

  但她一看见贾琏的神色便知自己所想有些差错,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结果信封。贾琏看她接了信,便借口要出宫看作坊溜走。

  贾元春走到无人处才将信封揭开,抿唇看过去。另一女官见元春站在角落便喊道:“元春姐姐快过来,开工了。”

  元春忙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压下嗓音中的哽咽道:“我去洗把脸,就来!”

  因为常日里元春就很是讲究,女官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嬉笑着去寻旁的织女。昨日她带回来的消息让她们都高兴坏了,今日得加紧多织一些才是。

  元春听着她们的笑声,忽然将信纸撕得粉碎,又寻了净水浸泡着,待墨迹全部消失才罢休。她握紧怀里写好的折子,已经做过一次忤逆的事后,再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也不难。

  这是陛下允许的,不是吗?

  只要陛下信守诺言护着她,她又有什么可怕的。至于父亲所说会被人针对一事,她作为乾朝第一位前朝女官,陛下自然也会对贾家颇多照顾,不然日后岂不是没女子敢来?

  幸好家下待仆役一向仁慈,贾家又只是中等人家不敢嚣张,父兄应当并未犯过大错。

  作者有话说:

  字数太少的话实在写不开,为了避免两天没有主角出现的惨剧,今天写了四千()

  元春第一次反抗族权父权是在告密的时候,这是她第二次反抗。

  越写越觉得姑娘们可怜,二尤就是封建社会略有姿色又没有依靠的女子的缩影,而尼姑庵在一定程度上是妓....院的,就连遁入空门的惜春都没有好下场,有时候感觉死在大厦将倾之前还是好事。()

  感谢在2022-03-06 18:19:53~2022-03-07 18: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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