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不知山子野心中所想, 和柳安一同在书斋转了一圈后便极为满意的离开。

  柳安回头看书斋装好的琉璃窗子,提议道:“不如特意拨过来些人守着,免得有人下手。或有故意损毁的,便是碎片拿去也能车珠子。”

  这些琉璃都是精选出来, 柳安凑近去看, 这些可比寻常所用的琉璃厚实,再不用担心无故破碎。但也有不知道的, 说不得见琉璃珍贵便下黑手。

  “你说得是。”

  赵钰也很是赞同, 当即便命喜春去调些人过来。幸好这一条街卖得都是书本、纸笔、字画等, 间或有几家茶馆。都是读书人或小厮常来往,那些胆子大又无礼的寻常也不会上这里。

  喜春过来领命, 又道:“爷,宫里传信说衍圣公回京了,可要见见?”

  赵钰加紧处理了几天奏折,今日才得空闲能和柳安出来逛街, 自然不想现在就回去。略一蹙眉后便说:“传我的话, 就说衍圣公此行风尘仆仆,先在衍圣公府歇息片刻, 明日我再召见。”

  “是。”

  柳安听赵钰这般说也未劝, 只是站在不远处瞧着赵钰笑。待他走过来时才笑道:“自你登基,似乎没有一日不忙的, 连带着我也不能躲懒。”

  赵钰摇摇头,无奈道:“谁不知道躲清闲的好处, 那也得能躲过去才行。”说完又笑着拉过柳安, “是得多劳烦景明, 不然我也没个肱骨帮忙。”

  两人说笑几句便沿着街逛过去, 谁知才走了不远又遇上前些日子碰见的书生。

  柳安抬抬下巴示意道:“你瞧, 是前些日子的那个书生,他正是这次的会元。牛大人说他射得一手好箭,和那第二只差射箭呢。”

  更难得的是,此人寒门出身,娶得的妻子也是夫子的姑娘,就连当地的乡绅富商也是不沾的。这样的人若非心机极深,便是心性淳朴难能可贵。

  赵钰闻言也看过去,果然是那个面庞有些黑瘦的书生。他正在铺子里挑书,只是想来银钱不大趁手,正左右为难。

  “我看你挑的都是些阁臣大人们的文集,怎么不看看别的?”

  赵钰忽然出声把正在挑书的王清唬了一跳,转头见是前些天见过的那位公子,忙笑道:“原是两位兄台。”

  那日他们在街上搭话也有不少人看见,待两位兄台离开后便有交好的友人告知那个略矮、更俊的是理国公府的大爷,极受皇帝宠信。而另一个更具威势的却没人见过,只说许是京外来的哪家公子。

  但如今不过短短一月,柳安虽未丢官,但理国公府却骤然倒了。王清再见柳安也心有戚戚,不免额外安慰道:“兄台家中虽略困难,可到底人却无事。又有圣人宠信,还要安心才是。”

  柳安有些惊异的看过去,他记得他和会元也就一两句话的交情,这会儿怎么上赶着安慰起自己来。衙门上的人和他处事约有半年,这阵子也都不敢和他说话。

  衙门上的人都清楚他已经许久不曾得皇帝召见,连带着外面传些风言风语说他被玄泽厌弃。如今各方的人都唯恐避他不及,这书生倒是不一样。

  “那便借你吉言。”柳安目光略显柔和,和赵钰对视一眼。

  王清这才想起赵钰问话,愁道:“后日便是小弟殿试,可我虽有一腔抱负,文采却远不及旁人,也是此次主考官偏好朴实文风才让我上榜。但殿试上,我这样怕是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

  赵钰虽少与读书人交际,却也清楚其中的道道,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他笑着劝道:“你文风已定,这会儿改怕是也不好改。万一再弄个四不像,白白浪费了你的天赋。且你...”

  赵钰连忙住口,他们并未互通姓名,这会儿说出来未免显得不尊重。转而道:“且你既能参加殿试,自然有人喜欢你,只管放心才是。”

  王清为人憨厚,未曾察觉到旁的,很是感激的拉着赵钰和柳安的手。

  “上次遇着二位兄台免我出家之难,如今又点醒我。我虽身无长物,请两位兄台喝茶的钱还是有的。还请兄台不弃小弟寒微。”

  说着也不打算买书了,将书放回原位后就和他们二人一同离开。这位兄台说得也没错,他也是被同乡说得太过担忧了。

  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实诚人,赵钰和柳安便顺着王清的力道一同往一旁的茶楼去。几杯茶下去,三人关系也拉近许多,赵钰不由说道:“我记着举人名下有百亩田能免税,你孤身上京赶考,也该多带些盘缠。”

  王清不由得一叹,无奈道:“我少年失怙,所幸家中慈母擅绣,又有宗族出力供养,这才有了我今日。二十年前大旱,地里没收成,村里的土地大多便卖给商户活命。便是如今收成好,村里叔伯手里有钱,地主们也不乐意让人把地买回去。”

  柳安和赵钰对视一眼,心中均觉得有些怪异。他们才有了清查土地的打算,怎么就冒出来土地兼并的苦主来?只是王清此人在刚被点为会元时便被他们查个底朝天,只是因着时间紧并未详查,但也确实是身家清白。

  如此看来也要借着他的籍贯好好查查。虽说土地兼并各地皆有,但嚣张到让整个村子当佃户的还是少,除孔家外再没有听说过。

  “可虽说如此,他们到底是商户。你考上举人便能当官补缺,他们怎么倒...”柳安也有些不解,便是不与那些乡绅富商接触,可商户也犯不着得罪一个举人,轻轻松手卖个百亩地示好也算不得什么。

  王清仰头灌了口茶,心里有些发苦。“我与内人从小一处长大,恩爱非常。我考上举人后便有富商要将姑娘嫁给我,我自然拒了,因着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便得罪了他们。况且那些商户背靠知县,怎么会怕我一个小小的举人。”

  “那你们村里的人这十几年来都是给人当佃户?”赵钰面色有些难看,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

  不过可能是因着那一带干旱格外严重才会至此,他下江南、去东海时并未发现那边的情况。

  王清面色也不好,嗫嚅道:“全村、甚至邻近几个村子都指望有读书人出头。只是全都是佃农,哪里来得银钱送孩子上私塾。也就我天资出众,全村人便都把宝压在我身上,咬牙供我上学。”

  赵钰深吸一口气,深深的看了一眼王清道:“那兄便祝你蟾宫折桂,早日解救父老。”

  说完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吃茶,草草喝了一盏后便和柳安回宫去。王清想起往事也有些郁闷,只能回了租住的小屋温书。

  赵钰不喜欢摔打东西,当天回宫也只是坐着生闷气,惹得柳安也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