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想到贾宝玉便想到卖出去的那些贵重的俏丽颜色的纺织品, 当即便笑道:“人生来能有一技之长已是难得,虽说民间擅长染织者多为女子,但贾宝玉之才应在此处也未可知。”

  说完又正色道:“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一则父子天性不可不防, 二则...他虽生来带玉, 但不入仕途便不必在意。便是有朝一日他入了仕途,你我根基已成, 难不成还要怕个小孩子?”

  当然, 京中但凡受些重用的, 都有暗卫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那贾宝玉偶尔说出的话也着实让赵钰牙酸,光凭他说出的什么“禄蠹”, 他日后要是顶不住压力入了仕途才可笑呢。

  就贾家那样四处漏风的,贾宝玉这话早就传遍不少人家,只是人家不乐意跟小孩子计较。若贾宝玉入仕后有人问起,也不知他是会据理力争还是面红耳赤。

  贾宝玉倒是个纯粹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也必然不愿入朝为官。纵然学会了君君臣臣那一套, 想来也是不乐意弯腰的。

  赵钰想着也是一笑,才不到十岁的孩子罢了, 当初他不到十岁时也是以为天老大他老二。若不是有母族仇恨压着成长的快了些, 还不知会说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柳安没想到赵钰会想得这样多,他听了方才赵钰的话后便用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的看着他。

  他们相伴的时间虽短, 可从第一次见面便有故人之感。这一年来赵钰可谓信他爱他,从没有将他当做外人, 就连说话间都是我们、你我。

  他忽而有些面红耳热, 半晌才缓过来, 轻声道:“你说得极是, 往后我不再提便是。”

  柳安在感情上天真又诚挚, 他发自内心的相信着赵钰所说的每一句话,又将自己放在谏臣谋臣的位置上。也许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他的身份注定他所说的话会被赵钰听进心里。

  他想了想,又说起正事道:“昭毅将军练兵不过几月而已,便是装备上新式火器也不知能否成功。若此战失败,只怕不光那些番邦小国,那些西洋人只怕也忍不住了。”

  赵钰先是一愣,垂眸道:“怕什么,即便番邦联合起来赢了,难道就能讨到好处不成?”

  他当日可看过新式火器的威力,一头五百斤的大肥猪都直接被轰成渣,换成人就更不必说了。这些日子他私库里的钱流水一样往神机营送,才收上来的香皂钱一点都没留下,这才换来成箱的火器。

  双方对战,只要那些番邦人没有绑了他们的百姓在前面当肉盾,此战只会赢不会输,甚至大乾也将直接扬名。

  即便番邦赢了,他另辟蹊径乘船绕过海岸,带着火器攻占番邦的国土也并非难事。

  柳安眨眨眼,不知是否明白了赵钰话中的深意,只是一笑便不再纠缠此事。他思忖片刻,说道:“爪哇薯和番薯的种植册子已经命印刷坊印制好几万份了,可要现在便命人送走?”

  赵钰颔首应下,笑道:“自然,越快越好,在土地收获后还能赶着冬季再种上,土地也不至于荒废。”

  这些册子自然不是今日才开始印的,而是在皇庄一开始收获后便将负责各田地的农人们汇集在一处挨个询问。又有皇庄上农官的详细记录,再加上户部农官先前的记录,这些册子很快就新鲜出炉了。

  虽说不至于尽善尽美,但至少按着册子养出来的粮食产量不会降低太多。

  赵钰从未想过百姓栽种这些东西也会有上千斤的亩产,毕竟皇庄经过精挑细选,里面的土地又都是上好的沃土。即便是放着不管的旱地,条件也比寻常农家的土地好上不少。

  赵钰估摸着百姓精心侍弄下,亩产约有七、八百斤就足够了。

  柳安笑着将此事记下,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喜春进来回话道:“陛下,工部尚书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柳安整整衣襟坐在下首处,赵钰将桌上略收拾一番便示意喜春让人进来。

  尚书满脸喜色入殿,一见赵钰便喜不自禁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工部有匠人研制出了新的土料,牢固紧实胜过三合土!”

  天知道,自从当着朝堂众臣的面脱衣受杖后,江利的一张老脸算是捡不起来了。他即便上朝也是紧绷着一张脸,一下衙就匆匆归家,半点没有在外逗留的意思。

  倒是近日陛下忽然将不少官宦府邸的翻修交给工部,虽说他清楚其中有些猫腻,但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江利还是命工部好生准备。除此之外,还特意叮嘱工匠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若是为官做宰的,偷偷探听一些消息对他们只有好处。可若是工匠们,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就连他这个尚书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护着一个小小的工匠了。

  工匠们本就为官府做事,比旁人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也都将江利的话放在心上。甭管这位尚书带着他们工部上下丢脸丢到百姓面前,至少他待他们还算有几分真心,为人也算是赏罚分明。

  赵钰闻言有些上心,正色道:“比三合土还要坚固紧实?”

  三合土向来是铺路、造房的首选,就连造堤坝时也要用到三合土。若这个匠人所说的土料真比三合土还要好,若造价比三合土低些,他就能修更多的路了。

  江利面上有些得意,笑道:“臣说再多,陛下未曾亲眼见过也是不信的。臣特意命人将之抬来,陛下一看便知。”

  既如此赵钰自然是要亲眼见上一见的,便抬首示意喜春照办。喜春早看见几个抬着东西的工部衙役和一个匠人在一旁等候,料定这就是那种新土料和制造它的工匠,扬手示意他们过来。

  又怕匠人怯上,特意叮嘱道:“陛下为人宽和,最喜欢实在人。便是有一二错漏也不会与你过不去,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匠人从前都闷头在工部做工,从来都只听说阉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猛然听到他这般提点心中很是感激。又觉得自己太过轻慢,便连连作揖感谢。

  待衙役们抬着东西入殿后,赵钰也没有忽视站在后头缩肩站着的匠人,见他抑制不住的咳嗽两声便问道:“可是有什么症候?”

  匠人祖传有一手制三合土的好手艺,因此才得以入工部为官匠。他们家中凡是入了这一行的都早亡,还都有肺部的毛病,匠人自然也有。

  他见皇帝垂询,一时有些惊慌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讷讷道:“小匠肺部素有症候,乃是家中所传。只是咳疾而已,并不打紧。”

  柳安的目光在颜色奇特的土料上转了一圈,又看向那抑制不住咳嗽的匠人,心中不免有些想法,只是并未明说。

  赵钰见匠人紧张,便没有再过问,而是亲自从桌后转出细细打量起这略有些奇异的土料。眼前的土料泛着淡灰色,用手触摸只觉如石料一般坚硬。上面似乎是被抹平了,显得很是平整。

  赵钰有些惊奇道:“若说土料只怕名不副实,倒是石料更恰当些。”

  江利捣了下匠人,匠人回过神讷讷道:“这土料是由石灰石、黏土和铁矿粉烧制成的,还用了不少砂石,圣人瞧着像石料也正常。”

  “哦?”赵钰很是感兴趣,“这方子虽简单,但你是如何想到的?”

  匠人忙道:“启禀圣、陛下,近来多位大人家中要翻修,工部里三合土紧俏,小匠正是负责烧制三合土的,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小匠在工部许久,又因为家传极为熟悉三合土,便明白这种土料用来铺路或是在堤坝上糊一层都是极好的。”

  他说着说着忘词了,有些卡壳儿的浑身冷汗的停下来。一旁的江利忙道:“不仅如此,这土料因为酷似石料,便是用来建房子也比三合土更结实些。”

  赵钰并未在意江利和匠人说的话,人已经站在已经凝固的土料上感受一番。而且虽然路面平整,走起来却也是粗糙的,并不会使行人摔倒。

  他拍拍双手上因为触摸过土料而留下的灰尘,扬声道:“取一大盆水来。”

  他虽猜测这地面即便沾水后也不会很湿很滑,但总要验证一二。

  此刻被赵钰的一系列行为看傻了的江利和匠人才反应过来,江利这才想起自己来之前竟然没有多做准备,连道自己是昏了头。毕竟从前送到赵钰身边给他看的东西都要里里外外弄个一清二楚才罢休,自己也是太贪功了。

  赵钰在见到这土料的第一时间便有了用它铺路的想法,只是到底还有许多疑问。待那水被送上来后,赵钰便命人在其上泼水,亲自走了一遍。

  他有些惊喜道:“就算沾了水也仍旧不见打滑。”

  柳安见状看过来,扶着赵钰下来后也亲自上去感受一番,也觉颇为不错。他见江利满脸喜色,冷不丁问道:“这土料似乎不会渗水?”

  江利一愣,没想到柳安会问起这个。他飞速的瞥了一眼土料后说道:“还是会渗水的,只是速度极其缓慢而已。”

  柳安思忖片刻,有些遗憾道:“若是如此,那这用来大规模铺路恐怕不行,倒是用在堤坝或是桥上还算过得去。”

  江利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便想起什么,蹙眉道:“即便只是用来筑堤坝、修官道,这土料也已经是顶好了,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毕竟天底下哪有尽善尽美的东西,有这个就不错了,至少比往常用的三合土好多了。只是铁矿粉需要陛下批准,也不知陛下肯不肯。

  赵钰本有些疑惑为何不能大面积铺路,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懂得规划修路的人才太少,若是将此事交给懂得的人还好,若是让不懂的人随便修,只怕城镇内部一下雨都要成河了。

  这又不像寻常的土路能将水渗下去,若单靠这人力舀水还不知要舀到什么时候呢。

  柳安并未多言,想了想便对匠人道:“可还有与这个一样的板子?”

  匠人知道柳安乃是圣人的宠臣,一时不敢怠慢,连忙说道:“有好几个,都是前几日才制出来的,若大人要用命人送来就是。”

  柳安想了想对赵钰道:“若要修路只是这样还不行,一旦天冷或是天热裂开可怎么好。依我说这自然是好东西,只是不比粮食是重中之重,还是应当暂且缓缓。”

  作者有话说:

  1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