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温度很高,攥紧的手心沁出汗水,无神的眼眸不知道看向何处。

  他坚持说、说没有呼吸的人还活着。虽然还有微弱的心跳,虽然皮肤还保持柔软……

  无数或悲伤或复杂的眼神看来,就仿佛他的看法和坚持是无意义的那般。万叶张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狗卷棘上前,用力抱住那个快碎掉的人。

  “或许……是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家入硝子穿着白色外衣,摆出医生的严肃姿态,“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昏睡会延迟时间,这期间就去找找办法吧。”

  枫红色的眼睛短暂亮了亮,随后在又看了眼床上的人后,义无反顾的离开了房间。

  见万叶离开,房间里的其他人莫名松了口气。他们虽心痛散兵的意外,但也为万叶的状态担忧。

  虽然并未明说他们的关系,但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们关系的不同。

  咒术师和普通人不同,他们常年活跃在危险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所爱之人的性别,并不是值得拘泥的事情。

  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加担心万叶的情况。

  散兵所背负的“诅咒”,已经不是鲜为人知的秘密。在之前少年实力得到忌惮之时,这个消息已经作为把柄透露出去。

  他们只是装作不知情,希望这样就可以翻篇而过。但肉眼可见的,紫色短发的少年一日日虚弱下去,直至今天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家入硝子的话已经是委婉的说法,虽然沉睡可以尽量延长时间,但糟糕的情况无法改变。

  “他大概还会醒来,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了。”房间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家入硝子轻声对着身边人说道,“所以一定要让万叶错过最后的告别机会吗?”

  五条悟没有回答,良久之后才开口道:“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不管是故意告知万叶的消息,还是特意安排给他的任务,都有意无意在让他变得忙碌。

  大家都知道,如果让万叶静静待在病房中陪护,看着床上人一点点消失生机,那反而是一种折磨。

  开着灯的走廊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外面呼啸吹过的风声。

  五条悟漫无目的的找了一圈,随后才在那个角落找到人。白发少年坐在走廊底下,被风吹过来的雪落在他身上。

  “万叶。”

  走神的人终于回神,万叶抬起头看去,冷静过后的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怎么了吗悟?”

  看着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平静的表情和关怀的语气。但是五条悟看见,那双眼睛里浮现的图案十分清晰。

  一向擅长关心他人的万叶,也最擅长掩藏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两人良久的对视,最后又归于沉默。可能是站累了,五条悟也选择在走廊上坐下。

  万叶再次看向外面,没有灯光的地方,被风卷起的雪就像一团团漩涡,要将人的意识卷进去那般。

  “你会诅咒他吗。”

  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万叶转过头去,对上那双要洞悉一切的苍蓝色眼睛。

  五条悟的话并不委婉,他又直白的说道:“诅咒他、让他变成和里香那样的存在。”

  白发少年突然垂下眼眸,但是沉默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会。”

  咒术师从一开始就学习要克制负面情绪,而众所周知的就是咒术师死后不会变成诅咒。但是如果不甘的情绪达到顶峰,那这样的规则反而会适得其反、愈演愈烈。

  在两人都身为咒术师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人拥有丰富的情感,有时候情绪会战胜理智,占据上风控制思考的能力。

  身边突然传来一句:“你会的。”

  万叶突然迷茫起来,他受到的教育是怎么克制诅咒、怎么袚除诅咒。咒灵是可怖危险的存在,散兵一直很讨厌咒灵,他不会想要变成那种样子的。

  但面前人的语气又过于笃定,所以少年罕见的迷茫起来。

  他想过希望渺茫的找到活的可能,也想过和上一世那样,一起离去。但是从未想过,他会诅咒最重要的人。

  五条悟摇了摇头,他看着迷茫的万叶,出声提醒道:“哪怕不主动施加诅咒,无意识的诅咒也会困住你们。一方不想死去、一方不想让对方死去,相互的情感才是最扭曲的。”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它会是在无意识间施加的,并且没有摆脱的办法。

  比起难消的恨意,爱意更难磨灭。

  以他两位学生的实力,五条悟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会比过怨咒灵里香还要恐怖的存在。

  五条悟并不怀疑万叶,他觉得哪怕真的出现那样的事情,自己的学生也能控制好,让威胁的存在变成助力。

  “但是,你死后呢?”五条悟又接着开口,“你死后他依旧是咒灵,是千百年不灭的存在。你要留他一个人被封印、失去控制而被袚除吗。”

  “万叶,我知道你能想清楚的。”

  风声好像大了起来,白发少年没有回答,他深深的低下头,滴落的一滴泪水,静静落在膝头。

  那场大雪接连下了三四天,室外的雪也堆积了一定的厚度。清扫雪又变成了一场大工程,只不过这次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沉。

  入目尽是一片雪白,原本的颜色被掩盖,有一种天地一色的感觉。再次睁开眼睛时,散兵看到了表情有些意外的家入硝子。

  “居然这么快吗。”家入硝子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身体怎么样?”

  昏睡的人比预料中要早醒一点,这也代表着已经无法再拖延了。

  散兵先是摇摇头,后来又觉得有些奇怪的伸手放在胸口。心跳变得缓慢,但他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得到答案后,房间里又变得安静下来。窗帘被拉开,露出白茫茫的一片。散兵站了会才发现远处几个身影,向身后人投去询问的眼神后,得到了准许。

  走出门迎面吹来一阵风,但身体感觉不到寒冷。不仅如此,还有种轻盈、不受约束的感觉。

  门口的雪扫向两边,似乎因为是大雪过后,大家基本都在学校当中。刚走出门就遇到了五条悟,他靠在门口,一副早就在等待的感觉。

  用力呼吸的同时,吐出的气息却没有带着白气。散兵有些意外,但终究没有询问什么。五条悟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偶尔会问几个奇怪的问题。

  “万叶呢?”又走了会,在和其他人碰面前,散兵还是没忍住询问道。

  五条悟开口说道:“被他的远亲喊走了,似乎是有些事情。”

  若有所思的点头后,散兵将注意力放到操场上的其他人身上。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要迫切的说些什么。

  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大家慢慢停下了动作,都看了过去。但和以往不同,今天格外的安静。

  狗卷棘走了过来,那双眼睛一向藏不住事情。散兵微微张开手,前者就忍不住扑了过来。

  紫色短发的少年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很放松。

  但其他人却笑不起来。

  没有人去提不开心的事情,大家默契的伪装起之前的样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起来。

  散兵假装注意不到那种不对的气氛,拿起扫把就开始帮忙。刻意靠过来的惠话变得多起来,他似乎在努力找着话题,但是又难以掩饰脸上难看的表情。

  两人聊了很多,偶尔狗卷棘会说上两句饭团语。扫着扫着,动作就都慢了下来。

  其他人虽然隔了有一段距离,但能察觉到视线不时看过来。散兵抬起头,看着伏黑惠的双眼,认真说道:“津美纪,就拜托惠了。”

  这些都是他来之不易的家人和朋友,虽然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但难免会牵挂。

  伏黑惠死死抿着唇才没失态,他垂下眼眸,哑声说了句:“……好。”

  要说的话临到嘴边才觉得少,思来想去后散兵又扫起了地。他没有同人告过别,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说说些什么。

  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上一辈子、还有更早之前的事情。

  一个身影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愣怔良久后,散兵又觉得心神不宁。

  不告别的话,会觉得可惜吗?

  眼睛四处寻找,最后对上狗卷棘关心的眼神。散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询问道:“万叶……万叶呢。”

  狗卷棘睁大了眼睛,随后用手背擦了擦眼,突然就转头跑开了。散兵吐出一口气,逐渐放下刚刚那个冒出的想法。

  学校的占地面积不小,清扫完雪后剩下的人又漫无目的的乱逛起来。绕着常去的小路后,散兵拒绝了其他人的陪同建议,一个人慢慢走在路上。

  他能感觉到其他人还在不远处等着,但这种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雪压在枝头摇摇欲坠,因为有人靠近带动微小的动静,那些雪就扑簌簌落下。

  看着无云的天空,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声音好像无限放大,知道急忙靠近的脚步声,频繁惊落树梢的积雪。

  散兵转过头去,他对上那双眼睛,突然就轻声笑了起来。急忙跑来的人似乎因为计划被打断,而显得匆忙。

  那张脸十分通红,喘息间吐出的白气模糊了面庞。慢慢的缓下呼吸后,万叶走了过去。

  “我回来了。”

  点了点头散兵又继续沿路往前走,就像是以往无聊时的散步那般。

  “那个特级咒灵,拥有人类的智慧,似乎和之前遇到的都有所不同。”散兵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特意开口道,“那个高层有些不对,还记得我们之前见到过的那个孩子吗?和秘密主有关系的那个,额头上有一道缝合线。”

  似乎是安静思考的时间多了起来,散兵久违的想起之前很多事情,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情,再想起时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好,我会告诉悟的。”万叶点点头答应下来,“那个特级咒灵,似乎还有同伙。如果她的同伙也是特级的话,那就需要好好调查一下了。”

  咒灵之间是互相对立的模式,在特级咒灵的领地,甚至不会出现其他咒灵。而如果两个特级咒灵可以和平共处并且合作,那出现的问题就大了。

  散兵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体突然觉得沉重起来。他抬手掩唇咳嗽一声,身边人立马紧张的上前。

  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微弱,就像是倒计时的钟声那般,一下下敲在心上。

  视线有一瞬间模糊,散兵顺势蹲了下去,身边人立马揽住他的手臂,跟着低下身。

  他抬起头,看到那双眼睛中的焦急和悲伤。但这种最后时刻,他却格外平静。

  “别哭了……就像是之前一样,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散兵假装若无其事的说道,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是一句安慰人的假话。

  哪里有那么多巧合、上辈子和下辈子,再一次分开,就不知道能不能再重逢了。

  但散兵却想,这样渺茫的希望说不定能让面前人撑下去。殉情什么的……真是太逊了。

  费力勾起一个笑容后,散兵又故作轻松的说道:“会等你的,所以别那么早来找我。”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做下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