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禀哭了一会儿,双手搂紧我后背,抽噎缓下来后,脑袋在我衣上蹭了蹭,总算恢复了人样,声音虽暗哑却清醒:“我想他也会这么讲。”

  我抬手把他从我身前推开,他低头手擦脸,整理自己仪容,我想起上次见寻若飞走,准备问温禀,嘴还未张开,温禀抬眼看我,他眼眸仍旧通红,轻声道:“您吃软不吃硬也跟他一样。”

  “……”

  温禀抿了抿唇,眼睛垂下,轻声到吐出的几是气声:“我当是有耐心,与你相处几年,认真待你,听你吩咐,体贴处事,偶在你面前哭上两句,你多少会怜惜一二,我死后指不定还会愿意找我轮回,询我意愿,若我心智坚定,锲而不舍,我二人如此生生世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又微微有些恼了,最恼得便是,他说得竟没错,他若如此待我,若请求我找他转世,我许真的会答应。

  我眼睛一沉,他伸手抹脸,垂下的眼睛抬起直勾勾看我:“可我没有以后了。”

  我看他。

  温禀深呼吸一口气,错开眼睛,冷淡地告诉我:“我与寻若结契,我身死后连肉身带魂魄全要给他吃了。我没有转世,只有这辈子。老天爱戏耍我,我想死时不让我死,我想活时又偏让我去死,且永世不得超生。我等不了。”他顿了顿,手指抠了抠指甲,声音沉下去,带了浓重绝望,“我难道要让我一辈子都处在这种悔恨中吗?”

  他问我:“周遂衍,换成你到这种时候,会做什么选择,还能毫不在乎地说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我只觉得气上心头,呵斥了声荒唐。他竟然是以魂为契,“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拿自己魂魄下契?”

  温禀平静看我:“我是蝼蚁或是皇帝有又什么区别?我倒觉得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想要自己老师活过来的学生。”

  “寻若在何处?”我转身准备去找寻若,后又想想自己拿寻若好像没辙,不由得又怨恨起吟无来,怪他把我扔到下界,受此煎熬磋磨,以后再见他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温禀起身执起我右手,手指一根根塞进我指缝里:“我不知神仙如何看风月,但我老师周遂衍并不忌讳此事,他过去三教九流好友遍布,别人花千金听曲,他却可以不出分毫进花楼当女子的入幕宾,他不忌讳此事,风花雪月人之常情,不值常谈,也不值避而不谈,饮水吃茶一般寻常。”

  温禀侧头凑过来,脑袋在我脸上轻蹭了下:“若你未曾试过,何不与我试试,应当是快乐至极的事。”

  “……”我都差点要被他劝到,最后颇有些无奈地笑了声,我伸手捏他下巴,轻甩开他贴我身上的脸,笑道,“嘴皮子厉害,现在还想这荒唐事,不如多费脑子想想自己永世不得超生的事。”

  温禀眼睛摇了下头:“我被人下毒要死,你都不救,与寻若的约定更是与你无关,老天如此待我,便一切都我的命数,当让我自行承受。我连你都留不下来,难道还敢妄称能斗过天意?”

  我拧眉板脸负手前行,缓慢往寝殿方向走去,温禀跟在我身后,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反身一把拽住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我掀起他衣袖,看他手上伤口,如若不是不大记得回溯之法该如何施展,定要看一看他这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伤痕有什么问题?不过在遇到那些刺客前确实没有。”

  我拧紧眉头,也是满头雾水,掀起自己的右胳膊与他胳膊摆在一起:“之前我胳膊被寻若伤了同个地方。”

  温禀顿住。

  “不知为何久治不好。”

  温禀脸色一沉,表情变得有些吓人。

  我收回胳膊,对他道:“我前些日子睡觉,有熟人入梦,替我治好了这我无法治愈的伤口。”

  温禀哦了一声:“那当是挺厉害的人……”他顿顿又改口,“神仙。”

  “可这伤此刻却出现在了你的胳膊上,你说这是为何?”我询问他看法。

  温禀嘴角一掀:“当是……”他顿顿,笑得凉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寻凡人替仙人受伤。”

  我摸了摸下巴,或许可以解释的通,但细想又觉得奇怪,为何是温禀,他与吟无有什么干系?

  我心中疑惑太多,后几日便日日特意在梦境中拍地召唤吟无想问缘由,至少看看他胳膊上是否有这么个转移术造成的伤。

  夜夜睡后在梦里唤了好几日,吟无不来,我恼怒起来,他瞒我多事,不告诉我,还躲着我,别说他听不见我喊他!

  我又不由怀疑起,我二人之间有段几百年不见的记忆,是不是因何事曾大打出手,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我记不起来这段往事,但也为此种可能失落了片刻。

  我坐在自己梦里失落叹气,准备离开,好生睡个觉算了,我没吟无难不成还不行了!

  刚要离开,一个纸叠仙鹤飞入了我梦中。

  我把纸鹤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二字【何事】。

  因我术法写字皆是吟无所教,故而乍一看我二人字迹有些相似。

  我直接把纸鹤给撕了,这话问的有何意思,我还能写下两字回他不成。

  纸鹤碎成一地,隔了会儿又重新粘到一起,恢复如初,上面字也变多了。

  【找到柳秋行,即丹璀。】

  我端详这行字,看着纸鹤问:“为何不来见我?”

  纸上字没有再变化。

  我准备拿来再撕。

  纸鹤一抖,又抖出一行新字:【我已对你放水良多,若天道察觉,你神位不稳,想生生世世做凡人?】

  我伸手拿下纸鹤,前后反复翻看这行字,看不懂这话。

  我自神魂海诞生,是天生的神格,断没有神位不稳的说法,凡人升仙方有心性不稳、常需要下界历劫之事,若历劫失败也是再入轮回,可我与吟无这等天生神格的神仙,没有轮回之说,下凡历劫也不过是吟无看人烦了,让人下界去体验凡人苦恼。

  我甩了甩纸鹤,拧眉:“你最好趁我心情尚好,把事情一字一句跟我讲清楚。”

  纸鹤没动静。

  我板起脸,借温禀话一用:“若再如此不应我,下次见面我必抽你筋拔你骨,饮光你血。”

  我手中纸鹤抖了抖,片刻后,上面留了个【呵】字,旁边还似嘲笑画了个笑脸。

  我气得把纸鹤扔到地上,踩了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