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将雪片吹落在屋檐上,渐渐积起厚厚一层。

风灯在风雪中摇曳,像是两点萤火。

被萧执赶出来的燕飞,穿着绣鞋踩在积雪上,湿意入了鞋里,丝毫不在意。

这会儿青芜应当已经睡了。

燕飞不欲回去扰了她的安眠。

转身去了小厨房,拎了壶酒,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时不时举起酒壶灌上一口。

夜太长,酒壶里的酒液太少。

她另一只手握着一条银链,链坠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玉佩。

上头刻着一个字,泽。

三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景泽留给她的。

也是那漆黑的夜里,景泽倒在冷硬的石板上,那么凉,那么疼。

再也没有人,会温声哄她。

他准备好的家,再也迎不来主人。

他那样美好,这世道太污浊,本就不配拥有他。

还有她的父亲,在景泽死后,被投入昭狱。

出来时,全身的骨头被打断了一大半,经脉尽断,各种烫伤,烙伤不计其数。

生而为人,竟可以对自己的同类残忍到如此地步。

按照父亲的安排,她离开了上上京。

那高高汉白玉阶上的宫阙,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她生命中重要的人,都被那巨兽吞吃入腹。

那些一手策划一切的。

推波助澜的。

袖手旁观的。

依然在那热闹繁华里,生活热烈。

这冰冷无情,昏聩荒唐的世道。

那逃亡的大半年里,腿伤,毒入肺腑,咳出了身上一半的血。

她趴伏在小屋的木板床上,一个接一个用血在床板上写着“杀”字。

一个叠一个,鲜红的‘杀’字,支撑着她度过那段阴暗的日子。

十五岁前,她想做一个游侠儿周游天下。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仗义的剑下。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父兄,她的未婚夫婿,都死在她的前面。

她要在这孤冷寂静的夜,饮着酒,去回想从前的那些鲜衣怒马。

“景泽,我想为你掉几滴眼泪,可我已经不会哭了。”

“我只能用那些人的血来祭奠你。”

燕飞狠狠地将壶里最后的酒液灌入口中,勉强地笑了笑。

无人可赏。

……

萧执再次醒来,只觉头痛欲裂,仿佛这些年没有过的疼痛都在这一刻发作。

片刻后,他想起昨日夜里的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环顾一圈,没见到那前太师之女。

倒是贴身侍卫见他醒来,知道他不舒服,连忙吩咐人端了热汤来。

“时候还早。王爷,今日是否让人带那大夫过府?”

萧执摇摇头,示意侍卫扶他起身,

“过两日再说吧。”

侍卫侍候萧执更衣后,收拾床铺被褥时,只见上面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异样痕迹。

院里的人都以为王爷让表姑娘铺盖搬到屋里,是为了侍寝。

这侍寝没侍成?

侍卫暗暗纳罕。

他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爷,是否叫表姑娘过来给王爷洗漱?”

萧执不发话,只是掀了掀眼皮。

侍卫感到空气陡然凝固,后背上一阵阵发寒。

他偷偷觑王爷一样,只见他神色冷淡,甚至有淡淡的厌恶。

心里有些打鼓,难不成昨夜表姑娘做了错事,惹王爷生厌了?

半晌,萧执说,

“让她今日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去将文书搬过来,本王在这里处理。”

侍卫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王爷这样狠心。

不管侍寝成没成,如今表姑娘可真是没法嫁人了。

只看往后给她一个什么名分了。

没曾想,他们王爷这一晚上就弃之如敝履。

果然还是薄情。

无奈之下,派人传信给表姑娘,又搬来一大摞的文书,放置在桌案上。

萧执这些日子,为了做出颓丧的样子,也确实没有好好的处理藩地政务。

他在桌前坐下,想和往日一样快速地处理。

可不知为何,他竟第一次对案牍生出倦念。

林林总总的文书和卷宗,拿走了,新的又来,仿佛永远没有完结的尽头。

他知道自己不对了。

这令他深感郁躁。

他径直冲站立在墙角的侍卫招手,

“把我推去她的屋里。”

侍卫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差点冻死在自家王爷那冰冷的目光里。

燕飞在收到今日不用服侍的消息,很是无所谓,甚至有些高兴。

正巧,今日她要外出,若是跟在萧执身边,以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还不知如何找借口。

是以,萧执到了燕飞的屋里时,空无一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堆积如山的医书。

桌案上,四处放着写满字迹的纸张。

萧执拿起一张纸,上头字迹潦草,依稀辨认出是读医书后的感悟。

旁边的置物架上,摆放着一份碑帖和习字。

约莫是写完收了,随手搁在上面。

萧执翻开一看,那碑帖好像是他入军营前所写。

不知她在何处翻了出来。

字法全在一个功夫,这些年他疏于练习,功夫荒废。

再叫他写,倒是写不出当年的感觉。

没曾想,竟被那前太师之女翻了出来。

倒是临得像模像样的。

萧执冷凝的目光悄悄然融化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他蓦然想起探子传回来的,那关于前太师之女改头换面的消息。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临摹他的碑帖,所为何?

“去,让人将她找回来!”

他突然说道,字句充满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