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下。
当一个谎言出现，就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这般层层加码，有朝一日真若被暴露到现实下，那里面暗藏的污秽，就彻底无处遮掩了。
“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了？”
天启皇帝冷厉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众人，朗声道：“有谁对锦衣卫查证之事，存在质疑的？
或者干脆觉得这就是诬陷之言的？
需要朕下道旨意，将涉及到的一众人等，全都带回到京城，寻一处地方，好好论道一番吗？”
“……”
以黄立极为首的一众廷臣，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心情彻底不一样了，天子这哪里是在审案啊，这分明是想掘了衍圣公府一脉的根啊。
通过地方的锦衣卫势力，将衍圣公府一脉各个分支，各房，在山东这片土地上，所做过的一众事情，一一都给查明清楚了。
倘若这样的事情，若是在天下读书人的面前暴露出来，不仅衍圣公府一脉颜面扫地，甚至国朝都将受到些许影响啊。
“陛下…此事不可再深究下去了。”
黄立极强压内心惊意，从朝班中走出来，拱手道：“倘若这些情况，都一一暴露出来的话，那对国朝而言……”
“威仪扫地是吧？”
天启皇帝一甩袍袖，摆手打断道：“朕不怕威仪扫地，查明这些肮脏龌龊之事时，朕就觉得威仪扫地了。
有明以来，山东这个地界，闹出过多少的叛乱，出现过多少的动荡，尤其是那怎么都铲除不干净的白莲。
朕先前心里还纳闷了。
处在孔孟之乡，圣人生活的地方，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状况，按理说齐鲁该是大明最安定的地方，该是最知礼数的地方。
没成想问题出现在这里啊。
身为孔圣人的后代子孙，日夜沐浴在圣贤敦敦教诲之下，可干的那些事情，却连目不识丁的百姓，都不如！！”
站在皇权统治的角度来看，尊崇衍圣公府一脉，是维护正朔的一大助力，至于会闹腾出什么事情，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衍圣公府一脉，这背后代表的是万千读书人，是享有特权的士大夫阶层。
尽管大明从没像赵宋王朝那般，讲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话，但是事实上统治王朝的现实，做的却都是这些事情。
“躺在功劳簿上享有的特权，就是会滋养出这样，那样的弊政和毒瘤。”
天启皇帝眼神冰冷，看着以孔胤运为首的孔家众人，冷冷道：“孔圣人是神州人人敬仰的圣人，但是你们这帮家伙，都干了什么？
一个个礼仪道德，仁义礼智信的讲着，但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全都是上不得台面，贪婪自私的。
皇明承袭爵位，哪一个不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尤其是天启朝敕封的那些爵位，以辽东王为最尊。
背叛了皇明，却又舔着脸想索要衍圣公之爵，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件事情就算说破大天，传到整个天下，占理的都是朕，而不是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家伙！”
想要彻底打开思想枷锁，就要砸碎享有特权的文化阶层，那衍圣公之爵，就是必须要除掉的，这样特权才能被抹杀掉。
这件事情很难做，也不好做，真要做了以后，必然会生出很多事情和动荡。
但对天启皇帝来说，自他御极称帝以来，见到过太多党争带来的余毒，经历太多的权谋算计和背叛。
有朝一日在天启皇帝的面前，出现一条康庄大道，不仅能叫大明中兴，还能叫大明变得更为强盛，那不管风波会怎样，再怎么艰难的决断，他都必须要做。
他要给大明亲手去掉一套枷锁，以打开封闭思想的屏障，叫大明能焕发更多的生机。
“启奏陛下。”
在这等态势下，赵志伟缓步走出朝班，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对天启皇帝正色道：“臣上疏，请罢衍圣公之爵，设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并在京城设立衙署。
即日起衍圣公之爵，所享一应特权废除，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五年一任，前三任，可从孔圣人之子孙择贤委任。
后任者可从我大明英贤中竞选任免，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代表神州文脉，这才是皇明正道！”
“……”
赵志伟的声音，回荡在乾清门上下，但是聚集在此的一众人，包括朱之文这些地方宗室，那一个个全都震惊了。
先前对朱之文他们而言，来京告御状，就是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走锦衣卫的门路，想夺回他们应有的一切。
但现在事情明显是闹大了。
当大明文脉，上升到神州文脉，并且废除掉衍圣公之爵，收回种种特权，并特设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这代表着什么？
无疑是大明文坛的一场大地震啊！
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事情，有朝一日却被人推翻打破了，这对那些一直恪守此道的群体来讲，并不是轻易所能接受的啊。
“荒谬，真真是太荒谬了，陛下，此事断不可做啊，若是真这样做了，那我大明必生大乱啊。”
“赵志伟，你到底是何居心，怎敢讲出这样的话，纵使有万般不是，那衍圣公代表的是我大明文脉啊，代表的是我大明的国本啊。”
“陛下……”
这一刻，不少朝中大臣，纷纷站了出来，情绪激动的指责赵志伟，规劝天启皇帝。
纵使锦衣卫所查的事情，全都是真的，那也不能除掉衍圣公之爵啊，这件事情要真是做出来，那影响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更为重要的一点，代表文脉所向的衍圣公，所享有的种种特权，都能被废除掉的话，那他们士大夫阶层，所享有的那些特权，岂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被废除掉吗？
一旦事情牵扯到自身利益，对这帮出身读书人的大臣来说，享受着特权带来的种种便利，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挠。
哪怕这件事情本身所留余毒，他们都是知道的，并且都是能看到的，但那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