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琛再醒来躺在床上,麻药一过,疼痛感密密麻麻地爬上来钻进骨髓,他这才反应过来,甚至庆幸还能感觉到痛。

  本以为人死前会走马观花回顾过往的一生,可他上一秒还在马路口,下一秒醒来就已经躺在医院了。

  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个东西太突然了,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没有完成学业,都来不及跟父母道别。

  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人会相亲要结婚。

  如果他真的没醒过来,那真的太遗憾了。

  从眼角划出的泪钻到耳廓里痒痒的,他想抬手去擦,才使一丁点儿力气,胳膊就痛得难耐,只好放弃了。

  传来门开的声音,江琛还呆呆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直到进来的人停在床前,他才偏头,愣愣地看向两年不见的人。

  如果说十一岁的他们不懂爱,十七岁的他们也不了解什么是爱,那么隔两年再相见的第一眼,心里便有了爱的定义。

  在这个显人臃肿的季节,何川依旧贯彻“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原则,单穿了件灰色的圆领毛衣,外套了一件同色系的风衣。

  简单的穿搭衬得他身材修长。

  站着的人喉结滚动,试探地喊了声:“江琛…”

  当初的少年愈发成熟,唯独看江琛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那是同床共枕过、日夜相伴过、真心深爱过的眼神。

  江琛眨了下眼,觉得何川好像又瘦了些,或者又长高了,头发是不是也变短了?那眼睛怎么还是那么好看?穿这么少,不冷吗?

  “你是…”

  江琛想问何川是怎么知道他出事的,但被何川打断:“江琛,我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干嘛啊这是?

  江琛也难过,在心里哭喊道:何川,要不你杀了我吧…

  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只是扯起个微笑,故作轻快地说:“你来啦?”

  外面肯定很冷,江琛看到他暴露在外的脖颈白皙中带点红,又皱眉说:“怎么又穿这么少啊……”

  他太久没喝水,声音沙哑得很,干脆又闭上嘴。

  何川深吸口气,胸口明显起伏了一下,“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说我爱人出车祸了。”

  “我爸妈知道了吗?”江琛问。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先打到我这儿来了,交通事故认定书还没下来,但好像车主是酒驾。”

  何川碰都不敢去碰一下江琛,一脸心疼:“轻微脑震荡,三根肋骨骨折,手腕扭伤缝了两针,身处多处软组织挫伤。”

  他说着说着哽咽了一下,“江琛,接到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怕了。”

  “没事…就骨折嘛…还没死呢…”

  “江琛!光一个肋骨骨折极有可能伴有血胸、气胸,导致呼吸困难和休克!”何川冷静下来,重新压着低声音,“还好没伤及内脏…不用打钢钉。”

  “你知道电话为什么会先打给你吗?”江琛再次想坐起来,但一使力浑身就痛,只能继续躺着看向何川。

  “因为我给你的备注是……爱人”

  爱人,A字母开头。

  当然会排在通讯录里的第一位。

  何川没说话。

  “何川,我痛。”江琛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又不想当着何川面哭出来,忙闭上眼。

  “我去叫医生。”何川转身要出去。

  “叫医生也没用。”江琛才见到人,不想他离开,继续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何川说:“726天。”

  “记这么清楚啊…”江琛苦笑道:“出车祸也不是坏事,这不能见到你了吗?”

  “江琛!你他妈能不能别说得那么轻巧啊?!”何川意识到有些失态,再次压着嗓子说:“你好好休息。”

  江琛睁眼看向他,“你要相亲,是吗?”

  何川不说话了。

  江琛心更痛了,没表露出来,只是再次平静地闭上眼,“好。”

  “我不会去相亲的,我为了我妈,我没见你。”何川坐在一旁,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我为了你,我不会结婚。我相亲,对你,对我,对那个女人都不公平。我说过,我永远只属于你。”

  江琛知道何川被爱情和亲情分别拉扯,他不忍心去逼何川,所以两年内没有去打扰他。

  可刚刚何川的寥寥几句让他心有不甘,“我们算不算走进死胡同了?”

  “可能吧…但在感情这方面我就这么死心眼。”

  “真巧,我也死心眼。”

  两人没有明说,但做了个默契的约定。

  过去几百天固执地坚守内心,始终如一地爱着对方。哪怕再有无数个两年,这份感情也不会变更。

  脑震荡的后遗症让江琛犯恶心,吃什么吐什么,到了晚上更是煎熬。

  “何川,好痛,痛,我好,痛…有没有止痛药,我好…痛,真的,好痛……痛痛痛…”江琛感觉身体里千万只虫子用尖牙一点点磨蚀他的头骨、肋骨、腿骨,“药…药……”

  他疼得全身发麻,冷汗直冒,意识涣散,根本无法思考,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满脑子只有“痛”这个字。

  止痛药已经吃过了,可是没用。

  何川只能坐在旁边抓着他的右手,“忍忍吧……”情急之下把手递到江琛嘴边,“咬我手。”

  江琛别过脑袋,努力克制叫喊的冲动,咬得腮帮子都痛。

  何川第二次递上手臂说:“别咬你自己了。”

  “滚啊!!”江琛哭着低吼道。

  何川不停地去擦江琛脸上的泪和额头上的汗,一遍又一遍地说:“过会儿就不疼了,忍忍就不疼了,乖。”

  “何…川…呜呜呜…”江琛怕何川担心,只敢小声呜咽,不能大胆表达他有多痛。

  头回体验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打了固定板的骨头痛得他想一头撞死,恨不得想晕死过去,可头骨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至此江琛一整晚神经处于临近崩溃的状态,在第二次醒来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何川,抬起右手想去摸那柔软的头发,又怕吵醒他,只好把手放下了。

  “大帅哥,现在怎么样了?”进来的是江琛三个室友,手里分别捧着花和提着水果。

  何川听声醒来,第一反应去看江琛,小心翼翼地拉起手,一脸担忧地问:“还疼吗?”

  “还好。”江琛虚弱地笑道。

  陈超见不对劲,“他俩…”

  贺洲帮忙补全剩下的话,“怎么感觉氛围有点焦灼?”

  季景年已经见过大世面了,坦然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好些了吗?大概多久能出院?”

  何川说:“一周后再根据情况看能不能出院。”

  “病弱美少年,吃水果不?”陈超走到床边,注意到何川后,移不开眼,“我嘞个乖乖,长得真标致,江琛你交朋友是看颜值的吗?”

  何川别说搭理,从头到尾就没看过陈超一眼。

  江琛幽幽地盯着陈超。

  季景年:“咳咳!”

  贺洲也读懂了江琛的眼神,用胳膊去戳了戳陈超,小声提醒道:“别看了。”

  陈超反应过来,“啊哈哈!我比较喜欢看长得带劲儿的。”

  陈超不知道他一句话得罪了两个爱吃醋的人。

  何川向江琛投去疑惑的目光,江琛一脸真诚地摇头表示他的清白。

  “你俩干啥咧?”陈超还在问。

  “神经大条。”贺洲一脸无药可救。

  季景年笑了,“我啊来解说一下刚刚的眼神交流。他肯定在问江琛平常是不是也随便让你看,然后江琛摇头很无辜地说他没有。”

  “你俩??”陈超去扯贺洲的衣袖,又指了指两人,“他俩??”

  贺洲被迫点头回应陈超,“嗯…应该是咱俩想的那样。”

  “我咧妈!!”

  “你们怎么来了?”江琛看着三人。

  “哦,何川给我发消息说你出事了,学校那边我已经给老师说了。”季景年说。

  “嗯,谢谢。”江琛转头又问何川:“你学校那边……”

  “我请了假的。”

  打石膏的江琛每晚都痛得死去活来,因祸得福,天天都有何川陪着。

  一周后疼痛逐渐减缓,何川扶着他下床活动说:“至少一个多月才能拆石膏,以后还要来复查,正常行走最快也需要半年。”

  江琛皱眉:“这么久啊…”他低头看了眼才拆线不久的手腕,有些郁闷,“要留疤了。”

  “没事,不影响你好看。”何川轻轻拍了拍他,安慰道。

  明明已经过去十天了,江琛还是觉得肋骨隐隐作痛,“为什么我肋骨还有些痛?还有头也又晕又痛的。”

  “你还在恢复,肋骨局部的肋间神经会有一个刺激,所以会出现局部明显的疼痛。头晕头疼是脑震荡的正常反应。”何川低头小心地扶着江琛慢慢走,又要注意不能碰到伤口。

  江琛最近情绪不稳,会莫名其妙地哭,一笑脑袋就一颤一颤的痛,睡眠质量也极差,有时候一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又可以连睡十几个小时。

  就连何川的生日都忘了。

  他有些遗憾地说:“你生日已经过了。”

  “重要的从来不是生日。”何川柔声说道。

  江琛偏头看他。

  某人正埋着头看脚下,低垂的眉眼显得温顺,下颚线清晰明了,光一个侧脸展示出五官的优越性。

  他甚至忘了迈步,“我可以亲你吗?”

  何川抬头对上痴汉眼神,皱眉道:“都这样了,你在想些什么?”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把脸凑过去让江琛啄了口,“行了,继续走,坚持不了就说。”

  “嗯!”

  一个月后江琛出院,要不是腿上打着石膏,他都不信自己经历了一场车祸。

  何川把他送到校门口,离别前只嘱咐说:“注意休息和饮食。”

  江琛看着远去的背影,迟迟不肯挪步进校,最后季景年耐不住开始催促:“人都走远了啊!”

  回寝又被室友八卦了一顿。

  陈超责怪道:“你真强啊!女朋友变男朋友!”

  “手链上‘何川’两个字,第一反应像个男生的名字。”贺洲也说。

  “我男朋友太好看,太显摆容易被人惦记。”江琛有些庆幸出车祸的手和戴链子的手不是同一只。

  “哎哟喂!提个性别都不乐意,俺家狗都没你这么护食。”

  贺洲悠悠开口:“不知道是谁盯着看别人男朋友。

  “真好看哈哈哈!”陈超笑说。

  季景年也点头,“确实。”

  期末考试结束,寝室聚餐时季景年问江琛要不要把他男朋友叫上。

  江琛刚拒绝完就收到了何川的电话,慌慌张张地接通,听到那头说:“我妈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