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遇安的话说得没错, 他们虽然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打配合,但效果意外的不错。

  时城顺着对方给他清出的道路,一路通畅无阻来到了目的地。

  “我到了。”他对着通讯装置轻声说了一句, “往外跑,傅遇安,越快越好。”

  傅遇安下意识就按照他说得做。

  可就在拉下控制杆的那一瞬, 手顿在了半空。

  不对劲。

  时城的语气, 不对劲。

  “你……”

  “走。”时城言简意赅, 随手引爆了旁边的一个装置。

  傅遇安微微一怔, 只来得及闪躲开那冲天的火焰,却无法避免随之而来的冲击。

  目前白光四起,在他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的飞梭掀出了内圈。

  那一瞬间, 他忽然有了一个脊背发寒的猜测。

  时城占用了莫送城的身体, 出来后还这么匆忙,是在赶什么?

  如果真的是操控爆炸, 按照之前每一次出来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最为总指挥,他必须在两个多小时中全程参与这次的行动指挥才能保证, 但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是为了……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对方说过的一句话。

  “莫送城必须死。”

  莫送城必须死——

  可时城现在就是莫送城啊!

  傅遇安的额角霎时冒了冷汗, 他双眼通红,对着耳麦大吼一声:“时城!你在干什么?”

  “别叫,耳朵要被你炸了。”时城略显无奈的声音传来, “都说了放心。”

  “你叫我怎么发放心?”他咬牙, 暗恨自己太过盲目相信这人,“把你要干什么给我说。”

  时城想了想,发现无从开口。

  他该怎么说, 自己确实是来送死的?

  系统的这个副本要求仅仅只是最后的结果达到既定结局, 而其中的过程无关紧要。

  但有些重要的过程会直接影响结局, 就好比这次,莫送城不会主动来送死。

  为了保证最后的关键节点不被改变,时城只能自己设定了这个剧情走向。

  至于他会怎么样……

  时城垂了垂眸子,想到副本开始之前,和焦倦的对话。

  “如果我在作为引导者出现在那个副本里的时候出意外死亡,我会怎么办?”

  焦倦犹豫两秒,还是如实相告:“你会死。”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作为引导者,你有引导者的权限,百分之五十存活的备份,就是你的机会。”

  基于这个条件,时城选择了赌一把。

  其实原本也可以不用这么冒险,毕竟傅遇安的轮回是没有次数限制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再重来……一遍一遍下来,按照那人的脑子,总能找到真相和解决方法。

  可时城不想这样。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念头,轮回的每一次难度都会随着加倍的时间流逝而提高,当事人的记忆也会跟着一起混乱。

  次数少了还能理清,如若真是几十次上百次,那他真的还能存有理智,分得清现实和虚幻吗?他会被永远留在这里吗?

  时城问过焦倦:“如果他失败了,我会怎么样?”

  焦倦的笑意不减:“你不会怎么样。你只是个引导者而已,失败了就出来,顶评分比较低,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进惩罚副本。”

  他又问:“那如果他赢了呢?”

  焦倦:“评分按照比例上升,我说了,你现在身份是引导者,不是编制内的劳改犯。”

  这么看来,是输是赢,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因为即便是输了,他也不会害怕那个惩罚副本。

  对比起把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交给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后者更是适合他。

  但时城就是选了第一种。

  至于原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不想看傅遇安输,他就这么做了。

  他站在索梅拉的最高塔,俯视着下面连天的战火和硝烟。

  第一个爆炸点已经引爆了,但时城并不在意,那些地方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他看到那些注定要丧命的人一个个按照傅遇安的指令来到这里,恰下了表。

  在第十五分钟到的前五分钟,他必须开始自己的计划。

  即便爆炸提前了会影响最终的评分,他也要确保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结局。

  “时城!”

  傅遇安喑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这次时城没有嫌弃对方过于聒噪,耐心地听了会儿,才小声开口:“听得见,别吵了。”

  “傅遇安,”他带着笑意道,“你少跟我说两句,别把你霉运传染给我了。”

  既然都选择信命了,自然不介意多信一点。

  姓傅的这个大霉球就是个应该远离的代表。

  傅遇安噎了一下,沉声道:“你又在赌什么?”

  时城失笑:“等会儿再告诉你。”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的话,就如实告诉这人好了。

  “好了,”他不太习惯地放缓声音,“回来见。”

  没有再多说什么,指尖一点,就切断了通讯。

  显示屏上给自己规定的时间已经到达,他指腹虚空在控制键的上方悬了片刻,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摁了下去。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瞬间,时城的视线穿透周围一片刺眼的白光,看到了面露震惊赶来的霍普列。

  他被侍卫团团围住,强行带着撤离了这个震耳欲聋的爆炸场。

  时城感觉自己体内一阵热意丛生,灼热的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烧得人几乎站不稳。

  他看着崩塌的建筑,缓步走到了一个破旧的沙发上坐下。

  随手擦去额角的汗水,他深呼吸一口,勉强把注意力从疼痛中转移到周围的场景中。

  他看到了地上还未落定的尘埃,看到了四处慌忙逃窜的人,看到了被烧得灰都不剩的余恬……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个角度俯瞰这一场因他而起的惨案。

  当年他只是遥遥站在总控室,看到的是宇宙星河中绚烂的烟火。

  而现在,看到的才是烟火后真是的凌乱和不堪。

  这大概也是莫送城生前最后看到的场面。

  时城手指动了动,用力按在了扶手上,像是压下了识海中的混沌和止不住的焚烧感。

  索梅拉第二次被他炸毁,他却依旧不觉得后悔。

  只是这次付出的代价,好像比第一次要惨烈。

  那人……

  某个念头还没出现,他就感到一股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烫人的脸颊。

  他愕然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和面前的某人对上视线。

  傅遇安那双漆黑的眸子真的很好看,当他正经盯着某处看的时候,就像要把人溺进去一样。

  “你怎么在这?”他难得慌乱一瞬,抬手就要把人往外推。

  一分钟,一分钟后,在这星球附近,谁也活不了。

  “都这样了,还想着能推动我?”傅遇安看他无力的手从自己胸口滑下,不知是自嘲还是怎么,语气不明地嗤了一声。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知道面前这人已经烧成了什么样子,尽管膈应面前这张不属于时城的脸,他还是叹口气蹲下来,和对方平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你都敢赌,你这胆子,真不小啊。”

  时城讶然。

  这人怎么知道百分之五十的?

  傅遇安见他这样子,咬了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说你图什么?我还真能因为这一次失败就出不去了不成?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轮回又不限次数,不止你这一个办法!”

  时城呼吸已经很艰难了,他急促地喘了两口,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调说:“可是我不想在这方面赌。”

  傅遇安后半段话霎时咽回了肚子里。

  时城定定看着他:“不是没想过,但我选的是我认为,最值得的方法。”

  傅遇安感觉这发热现象是可以传染的,对话之间,自己的吐息都不自觉带上了热意。

  他沉默了很久,或许是几秒,也或许不到一秒,随后认输妥协一般无奈笑了一声:“你这让我……怎么凶你啊?”

  时城隔着朦胧的视线对他挑了下眉。

  还有十秒。

  意识在涣散,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感到眉心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上来。

  紧随而至的就是某人微微沙哑的声音。

  “时城,你不能是概率存活。”

  “百分百以下的赌局,免谈。”

  话音刚落,傅遇安动了动手指,点了一下一直攥在手心的金属纽扣。

  第一次把刀送入时城胸口后,他就告诉自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他从不食言。

  他不会允许时城因为自己搭上命。

  那一刻,周围的爆炸声和场景都凝滞了。

  灰尘悬在半空,爆炸戛然而止,就连被烧到一半的人都被按了暂停键,停留在某一时刻。

  时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离到了一个看不见的空间,五感顿失,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他迈着不确定的步子,走了很久,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之前看到的傅遇安……

  不是用着“时城”身体的傅遇安。

  从傅遇安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就是那人的本体!

  被暂停的副本中。

  绝对的安静并没有超过一分钟,宁静后的动静更是比之前还要强烈上不止十倍!

  傅遇安看着熟悉的数据海开始涌现,毫无畏惧地散漫靠在墙边,还悠哉悠哉伸了个懒腰。

  【警告!0001记忆中枢世界出现紊乱!】

  【警告!0001记忆中枢世界出现程序漏洞!】

  【警告!……】

  系统宛若被植入了病毒,不停发出刺耳的电流声,一条条自检结果响在傅遇安耳边,让他皱了皱眉。

  这环境让人心烦意乱。

  他在旋涡中央迟疑片刻,忽然神情一柔,抬手抚了下嘴唇。

  那里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上不少。

  下一秒,终于做出了决定,毅然而然走入了撕裂的数据海中。

  强行融合的身体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被数据海撕裂开,他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走过无数个风暴,来到了一处勉强安静的空间,空间的最中央,是一簇很小很小的光团。

  这里是0001被抽取的记忆。

  看不看?他很纠结。

  看了,可能就冒犯到那人了。

  不看,又有点不甘心。

  权衡再三,他眉心一拧,就伸手去碰。

  管他呢,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这看不到就是遗憾而亡啊!

  如果侥幸活下来了……再说跟那人负荆请罪的事好了。

  光团被点开的那一刻,周围的数据瞬息万变,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屏幕。

  这些屏幕上,记录着时城那一年的时光,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

  傅遇安看到了霍普列。

  看到了被余恬骗到谷底,被霍普列绑在尖锐的钉床上,一遍遍回忆过去的时城。

  时城满身是血,牙关咬得死死的,很有骨气的连闷哼都不发出。

  霍普列坐在他身边,慢慢悠悠轻柔地为他擦拭被钉子贯穿的伤口:“时城,这么些年,你都不想哥哥吗?”

  “时城,你像这样这么老实躺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三四岁。那时候的你多乖啊,我让你杀一只猫,你二话不说就杀了,根本就不会叛逆到跟我对着干。”

  “你看你胯骨上……咦?怎么我给你刻的刺青不见了?你把它烧了?啧,你太不听话了。”

  傅遇安眼睁睁看着霍普列撩开时城的下衣摆,把有着大面积烧伤的胯骨处露了出来。

  他拿出小刀,一刀刀又在那丑陋的旧烧伤疤痕处,刻下了一个三个数字——921。

  “这个数字你可不能忘记。”霍普列刻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用脏兮兮的布料把血迹擦去,但那伤口的血源源不断,擦去一抹,就会流出来更多。

  他没了耐心,扔掉了布料,带着时城血迹的手抚上献血主人的面容。

  那人面色惨白,只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毫不掩饰里面的杀意,直勾勾看着霍普列。

  霍普列毫不在意,甚至还笑了一声:“时城,这是你诞生的日子。”

  “我和它,你都不能忘掉。”

  ……

  傅遇安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下一下用力抓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他闭了闭安静,无措地别过了脑袋,不忍心再去看霍普列的那一段回忆。

  匆匆扫过几眼,来到了时城从霍普列手下逃脱后的场景。

  那会儿时城还满身是血,不仅有着十八道刀痕,后面也几乎被钉床扎满了血窟窿,若不是霍普列强行给他上了药,他未必能有名活着。

  和副本中一样,白厘莫送城他们都昏睡在洞内,时城披着一件不知道谁的外套坐在洞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和乏累。

  这还是傅遇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时城。

  七天,现实中的七天不像是他在副本里经过的那样短暂,这是实打实的七个日夜更替。

  时城守在门口,看莫测的天气和突如其来的袭击,紧绷着神经,一次次挡下所有的危险,只为了保护里面那十几个人。

  其中,还有想要他命的。

  傅遇安不明白为什么时城对这场爆炸这么在意。

  明明是一个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记仇鬼,却能为了这个目的,守着这些人这么久,甚至不惜用命来保证这个计划的实施。

  第七天,救援终于到来。

  时城也在那一瞬间失去意识,身子一晃,就头朝下对着悬崖栽了下去。

  尽管知道他一定被救回来了,傅遇安依旧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那人躺在了治疗舱中,才轻轻松了口气。

  悬着的心放下,后知后觉的酸涩和心疼才泛上舌尖。

  一百年前的时城远不如现在这般成熟从容,虽然沉默寡言,虽然闷不吭声,但眼睛是藏不住情绪的,他会生气,会怨恨,也会开心和疲惫。

  可他现在看到的时城,散漫优雅,彬彬有礼。

  但却像一潭死水,不管往里面扔什么重物都掀不起一丝波澜了。

  前面那种时城让人好奇,让人害怕,也让人心疼。

  但后者,却更让人惋惜和遗憾。

  抛开所有不可言说的私人感情,傅遇安就算是再心宽,面对这样的时城也没有嬉皮笑脸的本事,如果可以,他也仅仅只是想去到随便某一个夜里,暖一暖那人睡着后冰凉的手。

  一个人从寒冰道死水,不是那么容易的。

  或许这和一百年的孤独与**有关,但傅遇安更倾向于,他在后来的时间中,经历了什么别的事。

  和莫送城有关吧。他隐隐猜测。

  傅遇安想过很多种可能,莫送城忠诚,为了首领的计划自愿牺牲,作为首领的时城心怀愧疚。

  也想过莫送城犯下滔天大错,被时城打发去送死,就像之前很多负责人一样,都被悄无声息安排了必死的结局。

  但唯有一种可能,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

  而这一种可能,也是唯一正确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把这个副本收尾掉!

  最近疫情超级严重,本酒最近在当志愿者有点点忙QwQ更新没有以前那么肥致歉!等下一章副本结束还会有红包哒!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呀~

  (大家尽量减少出门,家里多囤货,必要出门一定务必带好口罩!希望疫情快快过去,大家都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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