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橘色的火点在黑暗处若隐若现。
黑漆漆的人影手上夹着一支香烟，从阴影中走向明处。
齐意之所以还没看到人脸，就能脱口而出称呼，正是因为他浓烈的烟草味道。
全家除了这个小叔叔，没有别人干得出这么恶劣的事了——在封闭的露台上吸烟。
“齐意？你到这儿来作什么？”齐致和自然得好像这是他家。
事实也确实如此，齐老爷子老来得子，总待幺儿更特殊些，齐致和从小一直住在老宅，直到齐老爷子中风搬去疗养院才搬出去。
相比之下，他几个哥哥姐姐都几乎是一成年就离开了，齐雍和也是在正式掌权后才搬回来。
齐意一目不错，紧盯着齐致和。
“你跟沈明恩又闹起来了？还是你哥不向着你？”齐致和的不耐烦快溢出眼底。
他抽烟的姿态很凶猛，吸吐一大口气，小半支香烟直接化为灰烬，白色的烟雾瞬间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比夜色还浓，完全覆盖了空气。
“……”齐意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差点没绷住。怎么，连齐家最玩世不恭的人都对他是这种概念。这完全是刻板印象！
“跟你没关系。”齐意试探性地后退两步，直到完全站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才真的松懈了。
他又忍不住去探寻齐致和的眼神，对上了两只因反射灯光亮如猫瞳的眼睛，乍一看有点渗人，但是——
好像确实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暧昧神色？
齐意前世在齐致和这里吃了亏的。
他这个小叔叔，完全是个变态，竟然想上他！！
上辈子他被沈明恩挤兑得跑出去后，就撞见了齐致和，被摸了两把小手。
那时齐意还不懂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怪怪的。
齐致和才三十岁，从小和大了他许多的哥哥姐姐的孩子们一起玩，齐意和他关系挺好的。
但那次齐意直觉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太像玩伴之间的接触。
不过他没想太多，他把这一切归结为齐致和是个花花公子，对人先带了几分轻佻。
齐意被狐朋狗友带去酒吧喝酒的时候，就有齐致和的一份。
他也算开了眼了。跟别人出去，齐意要看那些人使尽浑身解数搭讪，齐致和是一波一波被搭讪。
也有人顺带搭讪喝苏打水的齐意，齐致和还很善解人意地帮他解围：“带家里小孩儿出来长长世面。”
夜深之后，齐意回他能去的地方，至于齐致和抱着喝多了酒的女人或者男人要去哪儿，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后来，是他被绑架以后。
他失魂落魄，自觉无颜再赖在齐家了，但也不好意思去叨扰万慧云，毕竟他亲生母亲在他每次来时都劝他回齐家。
所幸还没毕业，他还可以去宿舍勉强混几个月——虽然在学校也会被指指点点。
齐意不确定到那时他是否能承受学校里的舆论攻势，因为，他最后没有搬去学校。
那是有一天，齐致和喝醉了酒，突兀地回老宅了。
齐致和见到齐意就搂上腰，指尖在敏感的腰侧摩挲。
齐意被吓到了，以为小叔叔醉得太厉害，把他当成某个情人。
齐致和喷了一口热气在齐意耳畔，激得齐意颈侧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你想当齐家人，不如跟我？”
就这一句话，把齐意钉在原地。
齐意大脑宕机，不确定齐致和是不是真的认出他来。
好在齐家老宅不是什么可以随便乱来的地方，没多久就有佣人看见他们，叫来一大帮人把他们分开。
这事儿惊动了齐雍和。
其实可以用一句误会解释，但齐致和很无所谓地直言：“我是想玩一玩他，怎么了？也不算乱/伦吧，都没有血缘关系。”
齐意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他更不好的是齐雍和，脸色直接铁青。
齐忌蒙头抱着齐意，把他抱回房间。
之后这件事怎么处理的，齐意不是太清楚，总之他要搬离齐家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天之后，齐意就能读懂那种眼神了，暗沉的、充满欲望的神色。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在这辈子见到时渐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竟然对他有性趣，要知道他连傅知霁和沈明恩恋爱了也愣是没看出来啊。
可是回过来看三十岁的齐致和，好像对他却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幼稚。”齐致和嗤了一声，走了两步，也出到室内。
“你干嘛？”齐意忍不住质问他。
齐致和抖了一下烟屁股，没搭腔。他意图明显，就是来扔烟蒂的。
几撮烟灰掉在光洁的地面上，他鞋底重重碾过烟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意忍不住开始琢磨，那齐致和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了意的？
或许也根本没有，像齐致和这种混不吝的人，应该是随便拉个人都能上床。
好烦啊，齐家的亲戚。这还只是现在遇上的，还有齐雍和大哥一脉的人……
齐意忽然很是喘不过气，想出去透透——被烟味呛回来，这露台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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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中，璀璨的水晶灯也显得有一点冷清。
只有几个佣人忙碌着收拾残局。
“生日快乐，哥！”眼瞅着快到十二点，齐意神出鬼没，出现在齐忌面前。
宴会早已散场，蛋糕切过了，祝福道尽了，没什么人真的在意齐忌的生日其实是一月二号而不是元旦。
——也不是没人在意，起码刚过零点，齐忌的手机开始震响，这些发祝福消息的不能来参加齐家的晚宴而已。
“小意，你一个晚上都去哪儿了。”齐忌给手机调了静音，笑着朝齐意招手。
“就随便待着。”齐意不会说他躲在房间里看了几个小时晋江小说。
“元旦过了，你们学校很快放寒假。”齐忌沉吟，“想好新年去哪儿旅游没？”
“全家一起去吗？”齐意瞬间垮了神色。
上辈子是没有这一出的，他们家经常有过年外出旅游的习惯，但反正他十八岁以后就没有了，他和沈明恩就达不成一致。
“不愿意吗？你现在和明恩相处得不是不错。”齐忌故意如此说。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前几个月撕心裂肺地排斥沈明恩，今晚在外人面前一个个去澄清他们没有不合。
所以有些话，现在可以说了——
“小意，你是我们的家人，爸爸妈妈不会不要你，我一直是你哥，你只是多了一个哥哥。”沈明恩比齐意先出生。
但这句话没有起到齐忌预想的效果，齐意脸上露出了一个很难形容的表情，有点奇怪，带着挣扎。
齐忌心头微微一动。
“哥，我知道的。”齐意把刚才的神情收敛得干干净净。
上次在齐忌怀里情绪崩溃，失态大哭，他已暗自下了个决定——最好不要让上辈子的情绪影响这辈子。
“我最近还不乖嘛？”齐意违心地撒了句娇。还好是面对他哥，要是有别人在场，他决计说不出口。
“嗯，你很棒，爸都被你吃定了。”齐忌闷笑，心里有些发沉。就是太乖了，乖得不像齐意。
“他也就那两下。”齐意兀增鄙夷。
嗨呀，前世被齐娴哄，这一世又要被他哄，还不如妈妈呢，至少江允一直知道他才是她的大宝贝。
齐忌竖起食指比在双唇前，刻意压低声线：“别让他听见。”
齐雍和傻愣愣地吃软乎乎的小意这一套，实在堪忧。
一个娇纵任性的人，突然不再撒娇耍痴，绝对不是因为他学好转性，而是因为不在意了。
先前只是猜测，现下齐忌可以确定，齐意就是不想再在齐家呆。
跟沈明恩都没多大关系，既然齐意可以和沈明恩好好相处。齐意只是醒悟了，“你还是齐家人”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齐忌不知道齐意哪来这样的聪慧，一下子识破了这个谎言，但好在至少他在齐意眼里还是那个完美哥哥的形象。
唯一棘手的是，让齐意有底气脱离齐家的资金，好像是他亲手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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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意埋在绵软的被窝里，窗外零下，窗内恒温23℃，他竟然感觉有些热了。
热得他睡不太着。
没有享福的命，两年后的冬天不会再有这个条件，到时候原始一点，说不定还要烤火。
他现在却在这里睡不着。
齐意想起刚才和齐忌的谈话。
上辈子没人对他说那句话。
原来他们曾经的确是那样想的吗？并不是从知道他不是亲生的起，就不打算要他？
其实他一直很委屈，又不敢委屈。
所有人都说他任性、恶毒、没脑子，确实是没道理委屈。都是他欺负别人，哪有他受委屈的份。
可是有句话埋在心口很久了，他们宠他宠了这么久，齐意变成了这样的齐意，他们怎么能突然不要他了？
还好不是的，曾经还是有一些情谊的，不枉费他仍然拿他们当亲人……
齐意在床上翻了个身。
江允和齐雍和对他有养育之恩，齐忌更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就算是沈明恩，在末世中也从没不公正地对待过他。
丧尸攻城时，他被投票出去当诱饵，是齐娴起的头——这个坏女人，祸害遗千年，末世刚开始她就把自己女儿推出去挡丧尸，结果自己好好的活了五年——那些跟她一样自私的人十分响应这个提议。
当时傅知霁是有反对过的，沈明恩也挣扎了。但末世首领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被基地里的人架了起来。
能活到五年之后的人，除了和沈明恩他们沾亲带故的，就是极端利己主义者，还有两个身份重叠的——既自私，又是齐家人，理所当然地要求沈明恩为基地劳心劳力，坐着享福。
他们死死盯着沈明恩，但凡有一点不称意的地方，齐意都怀疑他们会把沈明恩直接撕碎。
齐意相信沈明恩也很讨厌他们，但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不能把那些齐家人扔去喂丧尸。
因为末世的幸存者实在太少了，少到哪怕恶人对整个人类群体也很重要。
京城里已知两个人类聚集地，他们长洲和燕大的，加起来一共两千来号活人。齐意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类据点，但他确实没见过别处来的人了。
在齐意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不敢深思的想——他怀疑，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这点人了。
末日末日，不到整个世界崩坏，怎么敢叫“最后一日”？这是最悲观的猜测。
然后呢，长洲基地这个局面勉强能维持住脆弱的平衡，因此反而是所有稍微有点良知的人被拿捏住了。
你不去找食物，不想办加固基地……好，大家一起完蛋，你不做这些也没人做。但是你一旦干活儿了，你就要跟齐娴那样的人共享成果。
最后齐意主动放弃了，喂丧尸就喂丧尸。江允体弱，早就死于一场高烧；齐雍和主动出任务，在一次外出后再也没回来过；他哥不久前也“消失”了。
齐意找不到继续坚持的意义。
这绝不是说齐意不珍惜他的小命，正相反，他可珍惜了！他要给自己建一个结实的堡垒！
然后罩住他还在意的，对他有意义的人。
但是也仅此而已，不到末世他不想找回他们。
齐意又打了个滚儿。
他真的，在家里每次都是强忍着不要跟齐雍和吵架，不要骂齐娴，不要和沈明恩起冲突……怎么算来还比上辈子更憋屈？
起码他上辈子是痛痛快快怼出口了。
齐意决定，等他从股市里套出钱，就彻底搬出齐家别墅吧。
虽然离末世还有两年，但可以提前准备着。
万一末世提前了呢？
就算堡垒没建好，起码粮食要先囤一些。
带上泡脚桶……
齐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是写长！明天一定可以跳时间线了！但但但但但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