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会长!谈判的条件如何制定……”

  “会长, 如果不解决网络安全,现在的谈话都会被窃听!”

  “会长,紧急救援队已经出发, 但是同时受到攻击的基地太多了!”

  “鹤宛会长!我们的武器装备太落后了,需要更多经费……”

  “会长,物资紧缺……”

  平日寂静庄严的议会室人声鼎沸, 衣冠楚楚的高位要员乱哄哄的挤在这。

  随行人员推开门, 鹤宛翻阅着助理传来的紧急文件,听着喧闹的声浪,撑着一口气坐到上位。

  “我会有办法。”

  “开会。”

  接下来,就是她的战场了。

  *

  林楠猛然起身, 黑雾中早已失去能源动力的飞艇只是依靠林楠的力量前行,如今也随之停滞,内部空间更是失去能量供给,晦暗如噬人的深渊, 只剩下紧急灯光刺目的穿过黑暗。

  身后那人被令人胆寒的威势震飞出去,沉闷的声响,撞上冷硬的铁壁。

  但是无论林楠尝试几次,都无法探知顾衍所在的军舰内是何情景。

  缓缓转过身, 控制台的紧急光源将林楠暗如深渊的投影拉长, 滔天怒意充斥在奔涌的血液, “你快死了。”

  钟景天额头已满是冷汗, 连声音都在发抖,“人都会死,你醒了, 这个世界迟早也会崩塌。”

  “你明白我想知道什么。”林楠克制着躁郁的心绪, 攥紧了五指, 以疼痛迫使自己保持冷静,他和顾衍之间已经有了一丝联系,起码现在,他还是安全的。

  那个恶魔到底还有什么底牌!他就应该在苏醒后就将帝国和那些附属全都毁灭!

  他没有义务去当这个神明!凭什么要他去一遍遍的体会那么多苦难!为什么非要是他!

  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他!

  林楠一直努力自愈的精神状态分崩溃散,他听见自己还在冷静的询问:“你说出来,我保你不死。”

  钟景天充血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他狼狈的咳着血,“你真有那么……那么喜欢,那个被帝国抛弃的棋子吗?”

  “那些死在炮火下的人呢?他们不也是你的子民吗?这场战争……你舍弃他们了?”

  话音刚落,来自灵魂的恐惧感让本就憔悴的男人以臣服的姿态趴伏于地,汗水浸透了衣衫,哪怕用尽全力撑着手臂,抬眼去看,也只见俊逸青年紧绷着面庞,漆黑的眼眸闪着森寒冷光,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那种入骨的寒冷,比那位帝国的君王还要让人胆寒。

  但钟景天嗓音粗噶,大口喘着气,神经质般低诡异的笑起来。

  “你真的,爱他吗?”

  “你真的……有爱人的能力吗?”

  “……神明……绝不会真心,喜欢蝼蚁……”

  林楠一步一步走下操控台,眉宇间闪过一丝暴戾又很快压下,头也不回的与瘫倒在地的钟景天侧身而过,也离开了光幕的摄像范围。

  只留下一句,“我给过你机会了。”

  寂静的军舰主控室内,淡绿的数据人影更加立体,在顾衍面前,是“母亲”双手之上悬浮的两面光幕。

  一面是帝国的帝王,一面是林楠。

  顾衍看到了林楠截然不同的一面。

  “看清了吗?”眼眸猩红的男人高坐在奢华广阔的神殿王座,身着奢华的帝王装束,身姿高大笔挺,半长的发丝精致的收拢于脑后,惬意的撑着下颌。

  单看身形与眸色,倒是能看出顾衍是他的儿子。

  “神没有情感,他们只会平等的对待所有人。”

  英俊的帝王随手抚摸着手旁精美的浮雕,当他认真的看着什么,深邃的眉眼便会流露出神沉的爱意,出色的外表一直是他无往不利的武器。

  但薄而殷红的唇说出的话语,却极很是伤人,“而你,也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你是说,自己是神吗?”虽然林楠逃避了是否爱他的这个问题,顾衍却毫不动摇,他的声音沉稳且平静,完全不吃诛心那套。

  而且顾衍看着与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系统形象,简直要被这个所谓的父亲恶心笑了,“所以你的爱,就是博爱的分给所有人吗?”

  帝王并不恼怒,嘴角甚至微微勾起,“我从没夸过你,但你的确很聪明。”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看好的孩子,应该回到我们身边。”

  顾衍懒得再答,反手拔出锐利的长刀,一晃而过的寒芒刺目又锐利。

  帝王正眼看了过来,又很快移开目光,瞥向一旁身影模糊的女人,“你无法从内里突破,除非破坏主程序。”

  “但是作为父亲,我可以告诉你,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神,不要无谓坚持。”

  “……哦,时间太久险些忘了,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没有尽头的苦难早就磨平了他的意志,如今都不配再被称为神了。”

  男人语气低缓嘲弄,随着眉眼间怪诞的笑意,让人从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寒意。

  “你要做什么!”顾衍心底不妙的预感再次腾升,被他攻击过得主控台已经瘫痪,一旁女人虚幻的身形却没被破坏一丝一毫。

  威严的帝王垂眸不语,端着运筹帷幄的模样,“承诺依旧作数,只要你愿意低头,还会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或者也可以试试,亲手杀掉,‘妈妈’?”

  这次帝王不等回答,便单方面切断了与顾衍的通讯面板。

  这种眼熟的自说自话的举动,让顾衍几乎是暴怒的捶打控制台的屏幕,可无论如何,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赶到林楠身边。

  下一瞬,幽蓝如夜空繁星的“镜面”在神殿中央撕裂空间,凭空出现,不断拉长,扩张,变成一道湛蓝的圆拱门。

  身披洁白衣袍的青年突兀的从中踏出,纷飞星光缭绕身侧。

  登上帝位已百年的男人并无惊慌,甚至毫无防备的面向林楠,猩红眼眸含着笑意,“又见面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林楠的声音与神情都十分冷淡,威势骇人,此刻的他才像一个俯视众生的神明,冷酷没有温情,且平静。

  但就是能让人联想到无边幽暗的海域之上,那看似平和的被风吹拂而出的微波。

  帝王淡定极了,微微后倚着王座,丝毫不显惊慌:“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林楠睨了他一眼,抬手,肌肤都浮动着金纹字符,铁画银钩的笔锋伴随着淡淡金雾,凝为锐利刺目的箭羽。

  繁重华丽的帝王服饰不适于打斗,男人也不躲闪,因为神殿便嗡鸣震颤着逸散出金色的光点,在他身前撑起坚固的屏障。

  两方相撞,震开肉眼可见的余波,如海浪般翻涌溢散。

  林楠敛目看向掌心,刚察觉到击退他的力量竟有些熟悉,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不断闪回久远的画面,有人抱着还是幼儿模样的他,轻柔的嗓音读着诗歌,又像在诉说着什么。

  晃动着身体站稳,林楠蓦然回想起家园中那一百零七座神像,想起自己被这人背叛,困于无边黑暗的绝望,青年漆黑的眼瞳被烈火般浓郁的金色所取代,令他惊骇的猜想莫名出现。

  他整个人从指尖开始颤抖,又猛然握拳,嗓音森寒阴冷,“作为背叛者,我会将你献祭于天地,永远剥夺轮回的权利。”

  他赤足立于浮空,以灿烂辉煌的神力凝聚出威势酷烈的刀刃,握于掌心,挥劈而下,便有刺目的金光以雷霆之势劈砍,神殿摇晃着,裂纹让精美的浮雕变得无比狰狞。

  面对全盛,且失去软弱悲悯之情的神明,帝王自知力量上的落败是必然的,但是……

  屏障再次将全力一击的刀刃击退折返,林楠的左臂被余波划破,浓郁的金色液体缓缓流出。

  男人不慌不忙,甚至双腿交叠,语气温和,好像长辈般亲切——如果他没有始终都傲慢的高居王座。

  疼痛刺激着思绪,林楠眼眸眯起,察觉出一丝异样,“剥夺我族之力化为己用,万死不足。”

  神殿在他的攻击下已残破不堪,可男人依旧维持着帝王仪态,甚至爱惜的抚摸着面前消散的金纹屏障,神情的目光在废墟中尤为诡异,“弑神而已。”

  林楠皱眉,“拙劣的谎言。”

  帝王眉目荡漾着温和的笑意,口中却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我当然没有能力斩杀神明,但我可以帮一个小忙。”

  “难道你没想过死亡吗?”低沉慵懒的男声如同恶魔蛊惑的低语。

  “不断的在小世界中体会千般苦楚,总是被当做牲畜鞭挞驱使,被当做异类折磨排斥,被残酷的世道压迫绝望到死亡,……永生永世的体会着没有尽头的折磨,就没觉得不公吗?”

  “现在,我有办法帮你结束痛苦的根源。”

  “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往日你的亲眷一定也是这样想着,才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们失望的时空。”

  林楠轻轻落于地面,手臂的伤口已经愈合,金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臂流淌于掌心,他静默片刻,竟踩过碎裂的地面,走向王座。

  “好孩子。”帝王对下方略显迷茫的青年伸出了手。

  林楠一步步踏上布满裂纹的阶梯,衣袍翻飞,虽行走于废墟,却纯净的如初晓白鸽。

  直到锐利的光芒闪过,帝王只握住映着金纹的刀尖,暗金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林楠愣怔数秒,猛的皱眉,血液凝聚而成的短刃接触到对方的伤口,力量的交接,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了。

  白袍翻飞化为清风,林楠转瞬出现在神殿的远端。

  王座之上,男人指间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他沉下眉眼,周身荡漾起酷烈的暗金浓雾,极具威慑力的气息震荡开。

  林楠虽不会被压制,但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

  这个,卑鄙的恶魔!不知用什么方法变成了非常接近“神明”的存在!

  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可以冷静谈谈了么?”帝王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不远处依旧稚嫩的神明。

  “一位符合信徒祈盼的神明,不会在意低等生命的生死,不会在意某个种族的存亡,你明显不合格。”

  “所以你的信徒才会被我蛊惑,才会抛弃你,甚至,想取代你。”

  帝王不急不缓的叙说,直朝林楠心上插刀。

  在林楠心神动摇的瞬间,帝王忽然按下手边王座上一颗已经爬上裂纹的不起眼的宝石,随着一声轻响,以林楠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图案,不断扩大,独属于他们一族的文字缓缓浮现。

  与当年禁锢他的图案如出一辙,符文化为锁链,缠绕上林楠躯体的瞬间,融入身体,并不致命,甚至没有危害,只会激发一些——记忆。

  “百年前为你安排的结局已经是尽我所能的完美,按照评估,只要你承受不住背叛的绝望自戕,你的结局,就会停留在那一刻。”

  “可你竟然活下来,还活着等到了……”帝王顿了几秒。

  林楠的脑海中本已平息的记忆碎片再次□□!负面的感知腾飞而上,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在小世界中,他在无法之地被当做奴隶牲畜折磨贩卖,在饥荒年代被迫流浪饥饿濒死,在天灾下经受绝望与背叛,在人祸中被人陷害舍弃,在黑暗的世界作为试验品禁锢切割……

  林楠极力逃避遗忘的一切都被剖开于眼前。

  反反复复,永无终结的去体验被世界抛弃的绝望,体验所有苦难,哪怕投影死亡,回归神位,迎接他的也只是新的轮回。

  帝王已经走下王座,一柄灿金的枪械出现在他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林楠,这并不能造成致命伤,但也足够加速摧毁对方的意志。

  紧闭的神殿之门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林楠已经跪坐在低,脸色惨白,紧紧捂着双耳。

  骤然被这声音打断,男人神色凝重的看向高大华丽的石门,打开的缝隙中,劈山覆海的气浪如海啸席卷而来。

  清越的铮鸣声,顾衍锐利的刀锋与枪柄相撞,一澄透一猩红的眼眸对视一瞬,以帝王后退数步为结局。

  顾衍站在林楠身前半步不退,长刀深深划过以宝石铺就的地面,时空以此为分割凝滞,随即转身下蹲,扶住林楠颤抖的肩膀。

  “楠楠,林楠!醒过来,看看我。”低沉暗哑的声线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怒火,又像是哀求。

  林楠紧紧抓住顾衍的手臂,冷汗布满额头,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似乎说着什么,又咬紧牙关。

  帝王沉默的凝视着看似相拥的两人,那双如血色浓郁的眼中,糅杂岁月沉淀的死寂被一种莫名的情感击垮,“他有名字?”

  “他接受了这个名字?”帝王再次喃喃道。

  他似乎感到十分不可置信,甚至难以顾及仪态的凝视着他们,疑惑充斥着他的每一缕思绪。

  名字,神明从不需要名字。

  林楠所拥有的力量,想摆脱的身份,正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

  总是这样。

  帝王看着几乎瘫在顾衍怀中的人,神情由复杂转为冷酷,“你该放弃他了,我的儿子。”

  顾衍将林楠抱在怀中,阴沉着神色,起身与这人对视,“绝不可能。”

  “你的理念是错误的。”面对这位陌生的父亲,顾衍毫不退让,“你把除自己之外的生物都看做蝼蚁,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帝国在你眼里也只是一样玩具,那些所谓的王储,也都是你取乐的工具,一颗心扭曲愤恨着世间万物,生命的死亡只会使你愉悦,你才是那个不配被称为神的东西。”

  顾衍感受到林楠痛苦的颤抖与呜咽,神色更加冰冷,但动作轻柔的用下颌蹭过林楠的额发以作安抚。

  这一幕似乎又刺激到了某人的神经,帝王盯着他们的亲昵举动,唇边勾起嘲讽的笑意,“你们上床了?”

  他不再维持所谓“父亲”这个身份。

  “你以为他这样就是爱你吗?对他们来说,感情是最无用的,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抓牢他——”

  “你没被爱过吗?”顾衍突然冷声打断。

  帝王僵硬了一瞬,脸色十分难看的盯着顾衍,从未有过的失态让他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

  “看来没有。”顾衍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眉目冷淡,隐含嘲讽,“你的孩子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多个,他们的母亲们,就没有一个真的爱你吗?”

  不等帝王开口,顾衍便微微挑眉,故作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原来如此,还真是可悲。”

  “怪不得,你见不得我们感情好,也怪不得,你看不到别人被爱。”

  帝王:“……”

  帝王明显的深吸一口气,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甚至躁郁至极,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冷静了下来,“他要将世界交给蝼蚁掌控,但浩瀚如烟的小世界,需要神明。”

  “但也只需要一位神明。”

  顾衍罕见的附和他的观点,“的确,所以楠楠,才是最合适的。”

  帝王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儿子,眯着眼似乎在怀念什么,突兀道:“你见过神明的鼎盛时期吗?”

  “我见过”帝王补充道。

  “无论是哪个种族,只要拥有神智,都无比疯狂的信奉着神明。”

  “幸运是神的垂怜,幸福是神的恩赐,一饮一食都要感谢神明的仁慈,所有强大的力量来源都是神明的眷顾。”帝王的声音难掩狂热。

  “可那些无法诚心的人因得不到神明的垂怜,变成了魔鬼——他们鼓动信徒,嫉妒,贪婪。”

  “信徒们不满足于神明赐予的神迹,他们想要更多。”帝王在这瞬间失去了他的理智,就像变成了一个没有礼仪斯文的,偏执的普通信徒,露出鄙夷的冷笑。

  “最终,那位仁善的神明在某个晴朗的午后,被一拥而上的信徒,分食了。”

  顾衍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这次他没开口,是怀中人睁开氤氲水光热金眸,攀上肩膀,气音问道,“那位,最初的神明呢?那些信徒呢?”

  帝王看到林楠的苏醒,恢复了冷静,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他整理好仪态,再次缓步走回王座,“蝼蚁怎能承受烧灼。”

  他逃避了那位神明的后来。

  “按照推论,这时候的你会被纷杂绝望的记忆冲垮,哀求着结束你漫长的生命——如果我这个儿子从来都没出现。”帝王坐在摇摇欲坠、爬满裂痕的王座,整理着被气劲震的杂乱的衣袖,纵使他如何平静,眉宇间也显露出了极力压抑的暮气。

  如果不能真正的登上神位,他活不多久。

  “平静的接受失败,是我成为半神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导致我们计划失败的,竟然会是我们的儿子。”

  这位帝王在认输时都要维持体面,却在叙说神明时狂热如疯魔。

  林楠微微闭眼,混乱的记忆在刚刚骤然爆发,要拖着他坠入深渊。

  顾衍的声音在他耳边,帮助他更快的脱离泥潭——只要他记得自己是谁,就能从中脱离。

  就算顾衍没来,林楠也有足够的把握,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地,但是顾衍来了……他很高兴。

  如果精神被混乱绝望的负面记忆冲垮,忘记了自己的来处,本心的绝望就足以压垮他。

  顾衍就是他的锚点。

  只要顾衍还在,自己就是林楠,也只是林楠。

  记忆清晰回笼,林楠也终于记起被禁锢与黑暗之前,他最不想记起的回忆。

  压垮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他最信任的长辈,再加上当时分神投影还在小世界游历,林楠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对方一直都像一位威严可靠的父亲,带着林楠来到这个小世界,为林楠讲解这里的风俗人情,帮助林楠与子民沟通,建造神庙,直到最后林楠被他封印禁锢,都不敢相信,这是背叛。

  林楠离开了温暖的怀抱,由顾衍搀扶手臂,抹去额角的冷汗,踉跄着站定。

  王座上,气质沉郁迟暮的男人熟悉又陌生,林楠隐忍的呼气,“你的想法在一开始就是错的。”

  “……诛心吗?”帝王绷紧锐利的下颌线条,不为所动。

  “自始至终,我的目的就是取代你。”视线撇过顾衍,帝王意味深长的眯起猩红眼眸,“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你的软点依旧十分明显。”

  林楠不理会这拙劣的挑破,他现在只想知道,“你所信奉的是谁?”

  帝王眉头压低,要紧了牙关,没有回答。

  “……是那位被信徒分食的神明吗。”林楠清越的嗓音微微暗哑,他已经从帝王的神情看出了答案。

  难道让他消散,也是那位神明的意愿吗。

  森冷的寒气瞬间从头顶侵入四肢百骸,林楠瞳眸震动着,他想不通到底是记忆中的哪一位亲人,会想要致他于死地。

  察觉到林楠的颤抖,顾衍握住他的手,修长的指节狡猾的穿过指缝,与印有金纹的白皙五指交握,虽然没说话,却表明了他的意思。

  林楠刚稳下心神,神殿忽然振荡起来,地面龟裂,缝隙在摇晃中越裂越大,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吸引人要跳入其中。

  一只青灰的大手从中探出,紧接着是坚硬的头颅,披挂铠甲的身体——那裂缝下,竟隐藏着许多巨大的雕像。

  “你想知道是谁,我来告诉你。”坐于王座的帝王已面无血色,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以自身血液唤醒了这座最初的神殿。

  “神明”除去经历折磨后绝望到极点的自绝生息,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死去。

  ——以同族之血凝聚而成武器,才能给神明带来创伤。

  林楠眸光闪动,毫无预兆的将顾衍推至神殿外。

  狭长眼眸猛然睁大,顾衍不受控制的远离,但随着一声沉闷的嗡鸣,黑雾中微微发亮的神殿再次紧闭。

  顾衍并没有按林楠想象的离开,他以长刀插入地面固定身体,留了下来。

  来不及多说,巨石雕像就如活过来一般开始举起重锤,那种滔天怨气,已经掩盖住了原本温和的力量。

  但林楠还是感受到了与帝王用来击退他的力量极为相似的气息,不知第几次将数十米高的雕像震退,林楠原初的记忆终于被激活。

  女人生的极美,眉目传情,但眼神却满是冷清孤寂,林楠自从出生,就跟着她长大。

  她是他们一族的“长姐”,相处时更多的还像“母亲”,这是林楠第一次从小世界历练回来,在女人怀中委屈的哭泣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其他的哥哥姐姐总有自己的事在忙,会串着时间来陪林楠说说话,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女人抱着他,在花丛中,诵读那些信徒们所写的诗歌。

  但后来,林楠却失去了与她相关的记忆,其他亲人更是一个个离去,从那之后不管林楠在小世界中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神殿中独自消化。

  林楠再次想起家园里那107位神像,还有空缺的那个位置,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位置,可现在却有些奇怪的感应。

  那最后的位置,到底在等谁。

  “父亲。”顾衍突然开口,他就立在这道深渊旁,凡是有神像伸手,都会一刀劈下。

  只是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枯败到几乎与神殿融为一体的帝王有了些许反应。

  顾衍又砍断了一条比他还要巨大的手臂,摔飞撞于破败的殿门,平静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赶过来的吗?”

  随着刚刚的打斗,神殿厚重宽大并嵌满宝石的巨门已经爬满裂缝,显露出巨大的缺口。

  淡绿色身影不知何时起就站在那,简单的裙摆有光影飘动,虽然是数据构成的躯体,但也能看出她清冷幽寂的美丽。

  那是凡俗生命没有的空灵,就像一阵清风。

  虽然只需认真一看,就会发现都是代码的幻影。

  但在此刻,女人眉眼间却像活了一样有这难以言说的灵气。

  这时帝王猛的站起身,险些从缺了角的阶梯跌落,女人来到他的身前,依旧是数据组成的身体,却有金光闪烁。

  顾衍眸光暗了暗,转头去看林楠。

  而帝王惊愕的离开王座,转瞬枯败的身体脱力前倾,弯下的膝盖与坚硬阶梯磕碰,发出沉闷的声响,刚刚还正值壮年的外表飞速改变,转瞬便两鬓斑白,眼周出现皱纹,迟暮之态再难掩饰。

  女人如微风吹拂到王座前,扶着狼狈帝王的肩膀,俯视着他,“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清冷熟悉的声线,就像在诉说一件以自己无关的故事,与林楠记忆中的缓缓诵读诗歌的声音完美重合。

  帝王死死的握着她的指尖,嘴角咳出了血,艰难道:“我知道……”

  为了激活神殿的守卫,他已油尽灯枯,离开最后能保他性命的王座,就代表死亡已经逼近,只能不甘的低下头。

  神殿的震动终于停歇,帝王气息垂危,女人却没为他有任何动容与停留,转身看着废墟之中的两人。

  “长大了。”女人对上顾衍防备的目光,唇角微勾,细微的弧度完美的犹如一件精致的雕塑。

  她浅淡的身影晃动了一瞬,就像屏幕关机前的挣扎。

  林楠目光沉沉,攥紧了手心,他们四人的关系到现在已经纠缠在一起,很难说会站在哪一边,但他与帝王的想法的的确确是相反的。

  父母不像父母,亲人不像亲人,却又被的确存在的关系网住,扭曲,又荒诞。

  但林楠也有了要保护的“信徒”,他不会退步。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坚毅,自然也看出林楠身上的“枷锁”以几近消散。

  “睡吧。”

  女人话音未落,暖意便蔓延林楠全身,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林楠睁大了眼,抓住顾衍的手臂就想立刻带他远离这里。

  “被担心。”顾衍只来得及解释了一句,便立刻将昏睡过去的人抱在怀里,。

  他警惕的抬眼,“……你说过,不做多余的事。”

  女人盯着顾衍看了半晌,微微垂眸,“他不该承受弑杀同族的痛苦。”

  虽然林楠比她想象的,要坚韧的多。

  顾衍的目光掠过那个跪倒的身影,薄唇紧抿,“这些,你最好亲自向他解释。”

  但这次女人没再停留,果断转身淡声道:“我只是部分残影,等不到的。”

  “你们该走了。”

  顾衍目光所及之处光影流转扭曲,混乱的色彩画面中,他只看到急速崩塌的神殿,与好似相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