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伊迷迷糊糊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无数次地重复和玛塔在一起的场景, 每一个片段就像是蜘蛛网上的蛛丝, 牢牢把她这只横冲直撞的飞蛾网在玛塔亲手编织的牢笼里。

  路伊想不明白,明明玛塔对自己也不算太差,除了偶尔提一些怪异的要求之外甚至比在阿尔米星土生土长统一由教育部门培养的孩子还要好。

  可是她就是无法忽略和玛塔待在一起的那种怪异感。

  就像是有某种东西时时刻刻在背后盯着你, 虽然无害, 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

  即便她已经习惯了在阿尔米星以联邦标准近乎于没有的隐私权。

  那种暗地里盯视的视线如芒在背, 路伊在梦里想象出自己能够把这种无处不在的视线凝成实质拧在一起,她拼了命地把这些线状的视线攥在手里,那些视线陡然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又散落在风中, 无孔不入地在耳边喃喃低语:

  “为什么?”

  “你是我的。”

  “我把你捡来的。”

  “你听我的。”

  “怎么了?”

  “我回来了。”

  ……

  她猛地从噩梦里清醒, 发现自己的手又掐住了安格尔的脖子,指间泛白, 浑身冒冷汗。

  “又做梦了?天还没亮呢, 再睡会儿。”

  这么一折腾,安格尔睡着也早就醒了, 她磨蹭着路伊的大腿根, 嘟囔道。

  她们趁着天黑之前找了个山洞休息了一晚上。她们的运气不错, 这会儿已经过了巡逻队搜寻的时间, 而且也没有碰上其他的野战部队,路伊又是专门挑安全的路带, 碰上野生猛兽的概率自然是大大降低。

  安格尔这不动还好,一动就让路伊的脸色黑了大半。

  她是靠着墙壁坐着小憩的,这样方便警戒。而本来这个时间点安排的安格尔守夜, 结果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蹭到了自己这边,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脑袋微侧,手臂不安分地往自己腰上挂着,姿势及其暧昧,最关键的是——

  她丝毫没有察觉!

  路伊面色难看地看了看安格尔,又抬眼瞥了一眼守夜的火堆。

  那堆火焰早就熄灭,露出顶端黑黢黢的炭木,看样子熄了有段时间了。

  “安格尔!”路伊咬牙,因为担心把其他人吵醒,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怎么了。”安格尔无辜地眨眨眼,顺着路伊的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她恼羞成怒的原因,佯装道,“没事啦,反正这是你的大本营,我相信你。”

  路伊:“……”

  “更何况其实我没睡着,我就是靠着休息一下,你反应不用那么激动。”安格尔说着打了个哈欠。

  路伊死鱼眼。

  你的假话还能再多一点吗?

  在说谎和自说自话方面,安格尔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笑嘻嘻地捏了一把路伊腰间为数不多的软肉,被路伊一巴掌把爪子拍了下去:“说起来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你不一进入星球就和你的那位‘朋友’联系,像你这种,应该不会缺少隐蔽的内线。”

  “让我猜猜。”安格尔毫不气馁,准备朝路伊的胸前跃跃欲试,再度被无情拒绝,于是嘟起嘴愤愤道,“你那个‘朋友’,是你梦里的那个人吗?”

  路伊沉默了一瞬,却被安格尔逮住机会往衣摆的缝隙里钻,冰冷的手指突然贴在温暖的小腹上,路伊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我猜对了。”安格尔轻笑着,手指一存存往下试探,相互接触的皮肤很快激起一阵战栗。

  “那是我监护人。”路伊突然说了句。

  安格尔下滑的手势瞬间停住,鼓励道:“继续。”

  “小时候是她把我从地球上带到这里,给了我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路伊干巴巴地解释着,她没有学过用很多华丽而复杂的微妙词汇来形容内在的情感,只能就最枯燥的事实和名词一条条地罗列。

  “她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老师,唯一的家人,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直系上级,唯一具有长期联络的工作伙伴。”

  安格尔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这算是什么形容。”

  “这是事实。”

  “她是你最信赖的人吗?”安格尔反问。

  路伊保持沉默。

  “你看,在我们族群里,硬要计较的话我也是你唯一的老师,唯一的族人,唯一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唯一睡过一张床的床伴。”

  路伊:“……”

  “这也是事实。”安格尔无辜地用路伊的话回了过去,“而且,我才是你最能信赖的人。”

  “可我认为她还对我有一种……占有欲。”路伊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那不重要。”安格尔轻笑了起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伸手挠着路伊的下巴,像安抚小猫一样,“你爱她吗?”

  爱是一种既纯粹又复杂的感情。它包含了亲情和友情,甚至在一些遵循旧礼的族群中还有家国大义这样的情怀。

  它可以单纯到只是两个人肉体上的感情,也可以复杂到基于血缘、经历,而产生的伦理情感。

  她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种。

  见路伊罕见地露出迷茫的眼神,安格尔引诱道:“换个问题吧。你爱我吗?”

  这下路伊倒是异常坚定。她有些生硬地把安格尔推开,冷冰冰地说道:“别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好吗?你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恰好相遇,恰好不算讨厌,恰好一个种族,恰好到现在还被绑定在一起。

  如果不是中途出了这个意外,现在的安格尔和她早就桥归桥路归路各自消失在浩瀚的宇宙里。

  “情侣关系。”安格尔果决地盖章定论,她坦坦荡荡,声音强硬,“路伊,吻我。”

  路伊觉得自己对类似命令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她有些困惑,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这里让她下意识地进入服从状态,或者是因为对安格尔的容忍度愈发提高以至于不太会拒绝安格尔的要求。

  或者她只是单纯的,遵循了隐藏在体内蠢蠢欲动的渴望。

  她俯身,睁着眼睛看着安格尔的样子在眼前放大直至模糊。

  “你知道吗?我遇见你第一次的时候,我想的是,啊……总算让我碰到了一个贪狼的军人。”安格尔咬着路伊的唇瓣,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会杀了你。”

  “可是我舍不得。”

  “虽然很淡,但你的浑身上下的确散发着一股让我觊觎的香味。”

  “菲尼克斯——我的导师曾说过,这种香味是西洛伊斯难得的礼物。”

  “路伊啊……你是宇宙送给我的天赐之物。”

  *

  如果不是安格尔主动提起这一茬,路伊差点忘了西洛伊斯除了古老的族裔认同外还在先行的联邦概念中有公民籍贯的身份。

  安格尔有一头漂亮的浅金色长发,虽然在13号被剪了,但短短的卷毛搭在头上的也有一种独特的风情。棕红色的瞳孔虽然不多见,但也不至于稀有,这样的特征是很标准的星际混血儿,如果不是主动暴露出身,一般很难通过外表判断身份。

  克莱德族,以能够孤雌生殖而著名的宇宙种群,数量不多,但在族群中雌性占压倒性的多数,即便是雄性,在大星舰时代到来之前也只有孤独终老的份,除非有雌性愿意和他交换基因,不过这样的小种群在战争年代和扩张殖民的背景下很容易灭绝。

  大战期间无数原星球居民都在别的文明疯狂扩张中丧失了自己纯粹的血统,同时也是最初提倡多元种族的一员。

  现如今纯种的克莱德族已经没有了,但其强大的孤雌生殖却通过混血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甚至有不少生物学家在争吵着重新给克莱德族定义——认为其血统的纯净性只在于孤雌生殖的这一特征,只要拥有这个特点的统统都能归纳入该人种行列。

  “菲尼有克莱德族的血统,但同时她也是为数不多的西洛伊斯裔。”安格尔解释道。

  西洛伊斯的霸道在于突破了基因与血缘的繁衍模式,而是相应地针对精神网的进化。

  “西洛伊斯靠母树繁衍,之前母星还在的时候,母树每年会结出一定数量的果实——就是你一年前做任务拿到的那个,我们称它为‘种子’。种子只要迈入体内或者吃下去就能像一棵新生的嫩芽一样长出独属于西洛伊斯的精神网。

  早在联邦政府发现精神网的存在之前,我们就已经进化出独一无二的内部网络了。”

  “菲尼觉得很对不起我。”安格尔的语气说不出喜怒,“因为星球被毁之后,西洛伊斯流亡数代,失去了母树的我们连繁衍都成了问题,传到菲尼这一代,已经没有支撑培养下代的种子了。”

  “所以她拒绝承认我是她的女儿。”

  安格尔笑了笑:“不过她很喜欢把传承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改编一下讲给我当睡前故事听。”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怀念与温柔:“我不是个好学生,她也不是个好老师,毕竟那些在她脑海里与生俱来的知识对我而言简直像天书一样,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她收集的那一大书架上的诗集——杂七杂八读了很多。”

  安格尔感慨着:“真是梦一样的日子啊……”

  “后来呢?”

  路伊听得出了神,忍不住问道。

  “后来她死了。”安格尔收了收表情,语气陡然冰冷,“被军人杀死的。我躲了起来,看到他们身上有贪狼的图案。”

  作者有话要说:  3/5

  我真觉得好悬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