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打算说?”

  尽管玛塔极力克制, 可是如今的路伊真真切切地从她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路伊和玛塔并排地坐在长椅上, 她们身后是滚烫的落日,炙热的光线几乎把周围的空气全部燃烧殆尽,身后的光线把她们两人拉出两道颀长的黑影, 无限延长, 一直聚焦到喷泉的水池面上, 模糊成一片惨淡的波纹。

  她闭上眼,这里的空气很清新,附近都是坦荡的大道,甚至连植被都是精心培育的能够让人身心舒适的草皮和树种。

  路伊想起之前的无数个日夜, 那个时候她还是这里的学生。

  刚来的时候也经常发生类似的对话。

  她虽然本性安静, 但也会因为一些星球的文化差异而遭受一些惩罚或是通报性批评,那时候玛塔因为经常在外跑工作, 自然不可能方方面面顾及到她的状况。

  在出差回来后, 玛塔也会把她约到这里,两个人背靠着长椅, 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等到气氛达到玛塔自认为“成熟”的时候, 她就会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正题:

  “你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吗?”

  “我希望你对我知无不言, 不仅仅因为我们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我希望……”

  路伊对玛塔的情感是感激的, 甚至带着一丝仰慕。

  拥有绝对的强大,把她从无依无靠的境地里拯救出来,给了她一个非传统意义的“家”, 甚至给她的未来安排了一个既定的目标,一条足够坦荡的道路。

  “你希望什么呢?玛塔。”

  此时的路伊低头看着池面里两人交缠的影子,终于问出了一直藏在她心底的问题。

  阿尔米的人不会提问,所以每次在玛塔欲言又止的时候,路伊也只是报之以无限的沉默。

  她看向玛塔,为了营造一个轻松的环境,玛塔把军帽摘到一边,此时她栗色的微卷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让路伊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还在地球时候吃不到的糖炒栗子。

  玛塔对她的好不是无缘无故的。

  路伊很早就清楚这一点。

  就像她渴望着糖炒栗子,可是糖炒栗子直到被那些人吃掉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人买走。

  路伊是栗子,玛塔是买家,栗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买家挑中。

  路伊问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看玛塔了,如果她此时能够与玛塔对视,一定不会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欲望。

  皮格马利翁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雕刻了少女,可是谁也没有问过少女是否愿意。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玛塔几乎是用着近乎刻薄的语气陈述着这么个事实:“你的头脑,你的力量,甚至你现在的样貌,个性,乃至一直渴望的家庭,都是我给的。”

  “我只是希望你保持你的样子,仅此而已。”

  “那只是你的样子。”路伊别过脸去,神色晦暗,“你希望的样子。”

  玛塔轻笑了一下:“这样不好吗?”

  这样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路伊的心里咯噔一下。

  “外出做任务,偶尔回家休息一阵,除了任务相关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用关注当下的阳光,空气,水和一切能够让人感到舒适的东西。”

  喷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玛塔想伸手往水池里扔一块石头,打破那里面骇人的平静。

  可惜这里每天都有机器人定时打扫,别说是石头了,甚至连片掉落的树叶都是个奢侈。

  太干净了。

  干净到让人心生惧意。

  “这样很好。”路伊点点头,骨子里的个性让她不会讨厌这样的生活,“可这不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偶尔,会有点无聊。

  她已经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

  “你看,”玛塔遗憾地看着路伊,目光像一把笔直的尺子,从上到下精心测量着路伊的每一寸皮肤,最终得出失望的结论,“你已经变了。”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被我不知道的人。”

  玛塔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产生一丝报复性的快感,嘴角挂着淡漠的笑:“或许我已经和那个人见过一面了,那个女孩儿,是叫安然对吗?”

  路伊面色一沉。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名字的?”

  安然是安格尔行走在外的化名,更是在13号用的名字,路伊清楚地记得安格尔从来没有和玛塔搭过话,那么玛塔又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名字的?!

  玛塔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知道是处于报复性的快意,还是出于某种自己东西被别人玷污的愤怒,玛塔终忍不住用一股特别的语气说道:“你不用挣扎了,他们已经被我的人抓住了。”

  “一行五个人,就在星舰停泊的不远处,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如果你现在还愿意配合的话,我还能……”

  她的话音没落,路伊却突然凑近玛塔。

  这个举动让玛塔呼吸一滞,路伊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内敛而含蓄的,什么时候会主动凑到她身边?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玛塔下一刻就嗅到了和这个举动相伴随的,**裸的敌意。

  路伊一记手刀试图让玛塔昏迷过去,但肌肤刚刚接触的时候就被反应过来的玛塔一脚踹开。

  “你这是自投罗网!”玛塔红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路伊。

  四周都是她的伏击手,只要她一声令下,路伊绝对能够因为这个举动而被无数机枪打成筛子。

  路伊却沉着眼,根本就没管玛塔在说什么,双手在地上加大摩擦,很快稳住身形,立即又使力冲了上去。

  她的速度极快,动作流畅而自然,丝毫看不出来是已经缺了一年训练的身体。

  玛塔被迫站起来接招,路伊下手稳准狠,几乎每一击都是冲着致命点打去的。

  “路伊!”玛塔大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路伊用尖牙咬了咬下唇,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歇。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安格尔已经被包围的事实。

  玛塔既然能带这么多的人手来伏击她,这只能说明玛塔是抓捕行动的责任人之一。

  不管是不是唯一,如果她现在表现得攻击力更大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能吸引那边的注意力,以安格尔的脑子,说不定还能争取突破重围!

  路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这里和玛塔斡旋,可是她无法接受全军覆没的结局。

  如果她们费尽心力从13号逃出来只是为了在这里死去,那么逃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路伊和玛塔的身子很快交织成了一道残影,玛塔从未见过这样的路伊,那张脸上带着残忍和坚决。

  这是她所熟悉的。

  可是她所不熟悉的东西更多。

  那是,希望。

  “士兵E49749!”玛塔觉得路伊的每一记拳风都带着十足的杀意,堪堪往后一仰避开了她的攻击,“你要背叛我吗!”

  路伊小腿猛地蓄力,突然凌空跃起,左手捏住玛塔的手腕,右臂回折,死死压住她的脖子,森然地带着被束缚的玛塔冲四周看不见的伏击说道:“玛塔在我手上!我看看是谁敢担起猎杀长官的罪名!”

  阿尔米等级森严,注重的永远是指挥位的上位者。

  四肢可以折断,反正基因部会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生儿入伍,可是从中遴选出来的高级指挥官永远是安全的首要保障。

  果然,这话一出,回应她的是甬长而可怕的沉默。

  “我敢。”

  忽然,一声轻轻的呼吸在她耳边吹起。

  噗嗤一下,是利器没入血肉的擦响。

  路伊嘴角一抽,加大了手里禁锢的力度,却觉得控制力在急剧流失,她知道匕首上一定涂了什么东西,此时越是距离大脑远的地方控制力越差,路伊不做不休,一口咬在玛塔的脖子上,像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尖锐的牙齿扎入结实的皮肤,四肢还在努力地企图制造混乱,路伊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咬破对方的血管!

  可是好景不长,玛塔从她的束缚中挣脱开来,露出反手刺在路伊小腹中的一截黑色的刀柄。

  锋利的刀刃全部没入,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刀柄流出来。

  滴答、滴答。

  路伊把玛塔后颈处的一小块肉咬了下来。

  “你可能已经忘了,”玛塔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走了过来,重新握上的刀柄,看着路伊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的匕首,还是我教你怎么握的。”

  说着,她甚至还把匕首握着拧了几圈。

  绞肉似的疼。

  一记麻醉弹及时打入路伊的后颈,配合着匕首上微量的药效,让路伊更加迅速陷入沉睡。

  “上面涂了迷药。”玛塔看着渐渐失去了意识的路伊,语气听不出起伏,“我本以为我们可以用更平和的手段解决这场纠纷的。”

  可惜没有。

  无数士兵在玛塔的令下从暗处涌了出来,层层包围住两人。

  玛塔随手把匕首往地上一扔,立马有人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作为作战记录的一份物证进行保留。

  士兵有条不紊地进行分工处理,路伊也被羁押到监狱里,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像极了古老分工有序的蚁群。

  蚁群涌出又退去,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情。

  玛塔一言不发地清理了身上的战斗痕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安格尔那波入侵者的方向处理后续工作。

  路伊被人戴上镣铐,阿尔米没有犯罪,亦没有监狱,安保措施最强的就是各个实验室了,所以只能临时收拾几间实验室出来关人。

  实验楼的感应灯随着士兵的闯入一盏盏地亮起,两侧光洁如镜的玻璃,倒映着路伊紧咬牙关的面孔。

  抬她的士兵有一个新兵,第一次进实验楼,被内部恢弘大气的构造所吸引,不由得越走越慢,直到最后和队伍拉开差距,被惯性连带着颠簸了一下。

  “新来的!看什么呢!”老兵不满地呵斥。

  “对不起!”新兵立马跟了上来,把抬路伊担架的这头一抖。

  实验楼转瞬恢复了肃穆。

  路伊的头微微往边上侧了一点,紧咬的牙关也有些轻微的松开迹象。

  谁也没有注意到路伊的舌头下面,露出一小截混着血肉的白色方块,几乎和牙齿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养成游戏爱好者——玛塔·菲尔比【x 。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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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感谢读者老爷的不离不弃(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