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二分, 星舰停靠在了东北星域的破风港。

  破风港过去是民用群鸟港口中的一员, 自从这片区域被星际海盗攻克之后,这里就成了最大的物流集散地。

  来往人员繁杂,以普通百姓为主, 但也有不少执行秘密任务的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了这个客流量最大的民用港口。

  从星舰出口通道出来的时候, 有不少本地人举着高大闪烁的LED灯牌表示自己可以提供简易的落脚点和城市地图——虽然地图这种东西在星网上面一搜一大堆, 但毕竟是官方列出来的地图,远远比不上当地人自己制作的。

  现在贩售的地图往往都是本地人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制作的各种版本,个性化极强,甚至还有不少人可以现场私人订制:如果客人想访遍这颗星球的甜品店, 这些地图贩子能够迅速给你找出一张以甜品店为坐标的地图册, 业务精湛的,其中还可以包括许多没有在相关部门登记在册的平民窟美味。

  任何时代, 劳动人民的智慧都是无穷的。

  即便是在一切智能化的大星际时代, 也有无数人挣扎在不同的生活水平线上下。财富营造的阶级永远和科技开创的未来不起冲突,两者永远都和谐而稳定的并存着。

  何往宾一出出口, 就被人凑到跟前:“先生, 破风星的地图要一份吗?您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旅游的呢?我可以给您引荐一下, 我们这里的……”

  没等他说完, 何往宾就摆摆手表示拒绝。

  何往宾长了一副温和的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时常被人误以为是读书人而觉得好欺负。

  现在也是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放在市侩人的眼里,更是下手的一块肥肉。

  “喂!想什么呢你!”

  后面的洛克大步切上前来, 一记冷眼割了过去,和何往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工七露出森然的机械四肢也凑了上来,让那人知道这一群人不是好惹的,知趣的往后退了几步,赔了个笑脸就迅速找下一个猎物了。

  “我在想……伊莎贝拉提到的那个人类到底是谁?”何往宾丝毫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皱眉说道,“我这几天在星网上查了查,发现费尔南多这支虫族除了现在和卢卡斯联手之外,没有任何和人族结盟的记录。可是她提到的那个改变虫族的人…… 感觉应该不会在记载里默默无闻才对。”

  “您好,请给我一张地图。”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群大人的包围中钻了出去,很快拉出那个小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多少钱?”

  瞬间打破了两个人的交谈。

  “哎!”

  一个没盯住,就让小鬼头跑了出去。

  洛克低低喊了一句:“黎明!回来!”

  黎明像是没听见他的呵斥似的,从小贩手里拿了一张地图后一蹦一跳的窜到何往宾面前,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老师,我没钱。”

  后面的小贩比了起两根手指,示意价钱。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洛克看着何往宾一副老妈子的样子跟在后面付钱,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黎明一眼。

  “我看他做的挺好看的嘛,买来看看,顺便收藏。”

  黎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行了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洛克翻了个白眼,“都说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你自己也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爱操心呢?小心少年白!”

  黎明懒得理他,顶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晃了晃,一脸挑衅的样子仿佛在质问“银白”和“少年白”到底有什么区别。

  从伊莎贝拉那里离开后,黎明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虽然醒过来之后精神依旧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但好歹有了自主意识。

  在星舰上黎明就变得非常嗜睡,跃迁的破风港的路程花了足足有一周,黎明几乎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沉睡状态。

  按照洛克的说话是,之前同化两个人对她的精神负荷太大,即便伊莎贝拉出手在她的精神海里动了一点手脚,但只能加速一点进程,彻底恢复依旧需要时间——没成植物人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样极端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自然无法对接星网,为了让她好好休息,几个大人在星舰上极力禁止黎明接触任何新闻消息,甚至连星图都不让她多看一眼。

  为此黎明已经在星舰上抱怨了许久。

  “你不懂。”

  黎明小大人似的“哀怨”叹了口气,张开地图,自言自语道:“这是我成长过程中唯一学会的东西。”

  洛克没明白:“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地图,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人从生下来是一无所有的,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在囚牢面前,只有两个东西不会背叛你。”

  黎明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落在外面一望无际的人群中:“身体和智慧。”

  “这是两个绝对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她天真烂漫的看了一眼围绕在身边的大人,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舒心地笑道:“路伊给我讲过某位先哲的洞穴理论,这是我的新洞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最大的一个洞穴。”

  在黎明有限的人生中,不过只是跌入一个又一个的“牢房”。

  她曾经以为自己从13号出来之后拥抱的是自由,可是她错了。

  从13号到阿尔米,从阿尔米到三星堆,不管黎明走到哪里,即便是现在,背后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依旧强烈。

  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空气里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火。药。味。

  黎明意识到,自己只是从一个围墙,迈向了另一块围墙。

  在场的大人们不发一言。

  工七是被黎明同化的,只能算是下属,洛克只是对她的脑子和三星堆的资料感兴趣,何往宾也不是在自由的第一时间想着把她从联邦的手里救出来——或许这两个男人真的在13号对她产生过类似的“师徒”乃至“父子”关系,但这并不足以改变现状。

  黎明深谙这一点,并牢牢的通过利益和利用这种补偿心理把着三个人栓在自己身边。

  “老师,你会打仗吗?”她突然问道。

  “什么?”

  “路伊告诉过我,阿尔米的一切作战计划都是由大统领来决定的,但是,即便如此,历届的大统领性格也会影响到阿尔米军队的作战风格。”

  黎明没头没脑的说着:“反过来,你查过费尔南多这一支的作战风格吗?”

  如果受到了人类理念的影响,而官方文书又无记载的话,那么一定可以从军事作战来反推变化的节点。

  绝对有迹可循。

  她像这个年龄段所有小女孩一样,湛蓝色的眼睛和如墨般的夜色相得益彰,仿佛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扬着手里的地图,仰头问着何往宾:“老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何往宾没有回答。

  黎明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精准地指出上面洛克研究所的位置,缓缓吐出两个字:“囚牢。”

  宇宙之中的某片区域,星图中的某个小点,小点代表的某颗星球。

  他们就站在这个星球上,目的地就是星球上的研究所,目标是虫族新任女王……以研究所为支点,撬动的却是整个宇宙的动荡。

  黎明习惯于活在囚牢里,或者说,囚牢就是她的天下。

  而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在囚牢里找到自己可以适处的相对自由。

  何往宾觉得自己在黎明身上看到了安格尔和路伊的影子。

  或许还有更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扭曲的,庞大的,充满力量的。

  他教出了一个怪物。

  而这个怪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成长。

  ***

  从女王驾崩到虫卵孵化,在环境适宜的情况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可是洛克一直控制着孵化舱的温度,过度的低温让虫卵只能保持基本的生命特征,无法完成进一步的破壳。

  直到洛克率领着众人回到了自己的研究所,把孵化舱的室温调控正常。

  圆润的虫卵外表迅速凝结出一串透明的水珠,椭圆的蛋在众人的注视下左右晃了晃,然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响声。

  幼小生命的诞生勾起了何往宾遥远的记忆。

  他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黎明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问过黎明的梦想是什么。

  那时候的小鬼还没这么伶牙俐齿,但已经可以吐着奶泡说话了。

  “我的梦想……是……是……是……自由。”

  自由这个词汇时常被羁押的“学生”提起,所以连小孩子都最先学会了这个概念。

  何往宾失笑:“你想要自由做什么呢?”

  只有小拇指节一半大小的母虫从裂开一半的蛋壳里探出脑袋,憨态可掬。

  尽管是虫类,但不知道造物主在它身上勾勒了怎样的一笔,流畅的曲线,分明的色彩,让它在“恶心”与“优雅”甚至还有“可爱”中保持着一丝诡异的平衡。

  “我要自由……自由的在,在这里,生活。”黎明去够何往宾银灰色的短发,微微扯住一小撮,幼小的声音充满着希望,“我要拥有,比这里的人都多的,自由。”

  小孩子并不能完全分清楚自由和糖果的概念,她以为自由是可以和糖果一样比较形状大小的,于是气势磅礴的提出了气吞山河的愿景。

  在囚牢里拥有最大的自由,这是黎明从小到大的梦想。

  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对上了母虫的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在丛林里遇到的两头对峙着的野兽,一动不动,等着弱势的一方率先失去耐心。

  黎明向它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安奂地雷x1 。

  我发现我是真的很喜欢写小孩子的成长史……上次颜华也是的,貌似经常写主角和小孩这种亦师亦友/敌的关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