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如果此时有摄影设备给这个场景蒙上一层滤镜的话， 那么也许是复古怀旧派的暗黄杂色。
“酒？”何往宾从一旁的台子上取下红酒， 冲路伊和安格尔晃了晃。
安格尔：“好。”
“水就行。”路伊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加了一句， “谢谢。”
何往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水流在玻璃杯里浇灌成墙， 把低音全部都封死在空气里。
只剩下挑动情绪的高亢。
路伊从来没有想过13号星球出逃的人重聚一堂的情景。
她仔细地回想过最初的逃亡时的设想——
运气好的话， 可能死上一到两个人；
运气差一点，也许连安格尔都可以被牺牲。
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
可是现在不仅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甚至当时乘坐运输舰逃离的全体人员，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 一个也不少。
“你变了很多。”
何往宾抿了口酒， 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他酒精过敏，平时都避免接触这类的东西， 只不过今天难得碰上这样的日子， 让他有点触景生情，忍不住也喝上一杯。
刚刚他们已经互相交换了情报， 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都已经被摆在桌面上了， 没有一丝隐瞒。
隐瞒和猜忌都不是她们的做事风格， 她们只是过于独立， 时长会缺乏一种必要的合作精神。
至少在过去是这样的。
路伊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没有搭话。
“彼此彼此。”安格尔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 接腔道：“看来大家这段日子都过得相当精彩。”
相当精彩，充满挫折。
明明距离她们离开13号星球才过去了两年多，但却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漫长到足以让无情者共鸣、倨傲者折戟、无知者合谋、胆怯者自立。
漫长到同船异心的人辗转周折， 再聚一堂时达成一致。
不得不说，卢卡斯和乔舒亚两个人虽然悍名在外，但对待同伴确实是相当不错的。
两个刚刚达成同盟的人在得知路伊抵达过后，二话不说就带着圆形剧场的人出门去处理还未完成的工作了，把会议室留给过去的13号原住民。
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团体中最具有人情味的存在。
也不知道这对于统治者而言是好还是坏。
“叙旧就不必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杯水下肚，路伊终于忍不住给自己倒了点酒。
“我想重新整理一下所有的线索。”
“没有什么好整理的。”洛克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神色倦怠，但语气还是那么欠揍，“说白了就是巴别塔教和联邦在密谋控制整个宇宙的思想，达成那个什么狗屁绝对忠诚计划……为了迎接那个什么‘神’吧？
反正一手操控精神，一手试图操控黑洞……前者肯定是出了些成果的，后者还在实验状态，结果人家刚在战场里实验了一波，你们就把人家的秘密武器给偷了一个回来，估计再做一个也很难。
估计思来想去，罗德那混蛋还是觉得血亏。一气之下就干脆提前星网同化计划，试图在所有人脑子里种下敌人概念，然后我们现在成了所有生命的公敌。”
“海盗的兵力本来就不多，还自毁式地被坑走一波……实话说吧，现在估计只要进了域内，就是被围堵截杀的份，估计连渣都不剩。就算我们能在域外苟一波……联邦和塔教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一定会主动出击。”
洛克双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就这样，别想了，想也没用，等死吧。”
杰西卡悄悄举手：“……现在把这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回去呢？”
她看向桌子正中间的黑洞控制器。
洛克用一种看“地主家的傻丫头”一般的眼光白了杰西卡一眼。
“第一，他不会信这是原版；第二，这样路伊和安格尔那么折腾就白费了；第三，你以为还回去他们会放过你吗？”
洛克打了个哈欠：“再说了，这东西如果真的被他们拿过去，再结合战场上的实验数据改进一下……难道真的让那个狗屁‘神’降临人间啊？且不说我们不知道那个‘神’到底指的是什么，就算什么都不是，万一三星堆就那样搞出一个能吞噬银河系级别的黑洞我们这边扔过来怎么办？引力波再一拖拽，我们迟早玩完。”
何往宾忍不住纠正：“严格来讲，信息可以通过黑洞放射的辐射粒子逃逸……如果黑洞足够大，并且信息能够按照同样的排列逃逸出来的话……我的意思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如果能够安全抵达奇点，人类或许并不会死。”
洛克冷笑一声：“但也说不定你作为‘人’的信息在靠近奇点的时候就会被不同的引力拉长而崩坏。更何况，猜想而已，有事实案例吗？概率多少？你自己相信吗？”
“等等——”
路伊虽然是优秀毕业生，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在所有领域成为精英。
更何况说实话，她对黑洞这种宇宙科学类的学科一点兴趣也没有。
鉴于她并非这方面的专家，路伊及时打断了洛克和何往宾的交锋，“你们的意思是这个控制器有可能控制的是……信息？”
如果在过去的时间段，“真神”的确存在，那么就是把旧有的信息排列从黑洞里原封不动的拖拽出来。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时空穿越。
如果在过去的时间段，“真神”只是一个被宗教创造或者臆想出来的虚拟体，也并不妨碍他们从黑洞里随便抽取一组信息组合，然后指着这一堆东西对信徒说这就是他们崇拜的神。
信仰的真假与否并不重要，但信仰从虚幻走向实体往往更具信服力。
洛克嗤笑：“还算没变蠢。”
安格尔微笑看着洛克，偷偷在心里给某个妄言的庸医记了一本账。
“这也是为什么我执意向卢卡斯证明一定要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原因。”
黎明抱着面前的儿童钙奶猛吸一口。
她说：“我知道大家都对政治斗争或者拯救宇宙这类的想法没有兴趣。但现实的确在按照我的猜测在走……相信大家都不太愿意任由罗德萨特两人这么发展，最后让自己的自由意志都臣服在一个统一的、呆板的、无聊的思维模式里吧？”
牛奶在玻璃罐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毕竟如果真的能忍受的话，我们也不会从13号里面选择出逃——更何况，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我想在座各位没有太多人愿意拱手相让。”
路伊不得不承认，在黎明身上发生了某种比其他人更加明显且剧烈的变化。
她的口才似乎变得很好，仿佛从她的嘴巴里蹦出任何观点，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极具煽动性。
“你们觉得他们会来抢回这个东西吗？”
杰西卡盯着桌子中间摆着的控制器，忍不住问道。
虽然路伊把它从实验室里偷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控制器非常简朴，还在担心会不会被批量制造，但现在有空仔细盯着它看，就会发现，这个东西很难复制。
与其说是一个控制器，倒不如说是一个工艺品。
白色的球体，外表光洁得没有一丝缝隙，但是像魔方一样可以任意扭动。
旋转到某个角度时，这个球体就会从各个方向铺展开来，露出里面的操控核心。
这显然是一种防止落到别人手中的保护手段，即便是罗德在路伊面前演示过一次黑洞的形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幸运的是，黎明知道。
显然，操控器内部没有经过太多造型雕琢。
大量造型各异的芯片和轴承在里面闪烁着妖冶的光芒，露出一种独属于机械般的冰冷质感。
就算是对机械制造一点都不懂的外行，看到中间那个最大的可按压下去的黑色部分，也知道那一定是就是核心部分。
极大可能是开关。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敢去尝试一下这个按键。
“把它合上。”路伊甚至在打开过后，第一时间就对黎明这样说，“太危险了。”
万一按下去，以他们为中心就形成了黑洞怎么办？
虽然只是猜测，但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个代价。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黎明可以肯定，在她离开的时候，这个控制器就是唯二的存在。
现在看来，阿尔米在战场里使用的那个，也许就是另一个。
制造一个所需要的材料和精细都超出想象，不是不能再造，只不过再造一个所需要的时间太长，代价太高。
能够拿出一个用来进行现场实验，就已经是下了血本。
所以阿尔米才会在不同的位置，投放不同体质的人，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多地收集数据，一劳永逸。
“我听说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吓了洛克和何往宾一跳。
来人面色沉静，白底衬衫外套了层褐色马甲，褐色裤腿挽了一截上来，颇具蒸汽时代风格打扮。
只不过卷成来的袖子和裤腿明晃晃地露出两条机械的胳膊和腿骨，没有经过太多装饰，散发着原属金属的质感。
确切来讲，是后蒸汽时代的朋克风。
是霍文。
“嗨。”黎明冲他友好的笑笑。
“把它拿给我看看。”
霍文无视了黎明的笑容，断臂接上的机械手折叠的部分几经伸展，直接跃过几个人的距离，精准地抓住黑洞控制器。
霍文也变了。
路伊敏锐的察觉到。
变得更加阴郁，沉稳，不苟言笑。
平静的表情下是浓烈的恨意。
“你没跟宗时礼她们出去？”杰西卡诧异，“你不是得去摧毁信号塔吗？”
“我做了个小玩意儿，不用我在场她们也能把核心彻底摧毁。”
霍文头也不抬，拿着黑洞控制器转身就走：“对了，我来的时候看见你个人终端响个不停，从这个破坏度上来看，我只能想到是那批黑客。你最好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别给我们惹麻烦。”
杰西卡冷不丁地被噎了一下。
黎明：“你想研究下？”
“嗯。”霍文点头，“我在想这能不能用在他们身上……凡是他们想做的，我都想试试看能不能反过来利用。”
看来断手断脚对霍文的刺激不小，连带着对整个联邦都彻底憎恨了起来。
“你说得不错，这也是我想说的。”
黎明肯定的语气让霍文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她。
“凡是没有杀死我们的，都能让我们强大。”
黎明环视四周。
西洛伊斯，13号，哨向，虫族，楔子。
“而现在，他们渴望的一切，都在这里。”
黎明对上霍文的眼睛：“我们可以做到他们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