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对听力格外敏感。

  这个声音像是一把从阳光中心射来的冰箭, 冷冽, 清脆,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寒,还反射着白晃晃的光。

  一种脆弱而危险的美感。

  听到这个死亡声线, 初阳立即从椅子上弹起, 后背发毛。

  “来了?”老大抬起头, 收起对初阳贱兮兮的笑容,摆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微笑,指着初阳说,“池冬, 这是新来的哨兵, 刚刚结束实习,是你的下一任搭档。”

  察觉到初阳死一般逼迫的视线, 老大顿了顿, 补充道:“临时。”

  “明白了。”池冬点点头,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具体任务呢?什么时候启程?”

  好、好干脆。

  连声招呼都不打。

  初阳背对着池冬, 头皮发麻。

  回头敬礼也不是, 打招呼也不是。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她这么大一个活人忽略得如此彻底的。

  “任务已经发给你了, 就在通讯仪上。”

  池冬点点头,当着两人的面迅速打开任务界面。

  听到熟悉的任务弹出的“叮咚”声, 初阳接近崩溃边缘:

  大佬!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爱岗敬业!她奔波了一夜能不能先让她补个觉先?

  老大的脸上挂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你俩先熟悉一下,我去基因部那边打声招呼。”

  他这话其实是向初阳解释的:“你刚刚成年,按照规定, 成年后的哨兵和搭档都会抽血存入基因档案。执行正式任务前的正常资料采集而已,不用担心。”

  说着,他摆摆手,准备离开。

  “长官。”池冬叫住了准备溜之大吉的某人,她撤回任务栏,一板一眼地说,“这次任务我申请单独行动。”

  池冬看了一眼如芒在背的初阳,语气犀利:“我不认为新兵具有执行A级任务的能力。”

  呸!

  她实习任务就是单枪匹马搞定了B+级的任务好不好?

  不就是多了一级吗?谁不行了?

  “初阳她很优秀。和你一样,是应届第一。你们军校的第一是什么水平相信你也清楚。没问题的。”

  “您如果是担心我的身体素质无法驯服未知生物的话,这三年的时间我想我已经证明了……”

  “我很相信你的身体状况。”老大顿了顿,“只不过她即将成年,而且队里目前也没有多余的向导,你试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池冬垂下眼睑:“我认为不需要再试了。”

  “就这样吧,新人挺有活力的,就算你俩最后掰了,多交个朋友也不错。她这性格刚好带带你。省的我一天到头总担心你会抑郁。”

  最后一句话把池冬的话封死在喉咙里。

  老大冲冬阳喊了声:“愣着干嘛啊,赶紧过来见见你搭档,怎么说都可以算你师傅呢。”

  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语气,态度正经:“我先去趟基因部,你俩先熟悉熟悉,听见没?”

  本来想装死到底的初阳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转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好。”

  门“哐当”关上。

  好生气哦。当领导就是这样为所欲为的吗?!

  初阳已经抱着或许会看到一个又凶又冷不好接近的大佬的可能性。一抬头,她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了。

  高挑。

  这是在初阳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

  目次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身高,她必须微微仰头才能进行交谈。

  从气势上就已经先天不足。

  黑色长发,用头绳绑了个低马尾垂在肩上。皮肤带着一股病态的白皙,五官精致,浅棕色的瞳孔更是让她有种人偶般破碎的美感。

  比起士兵,她更像是某个常年待在画廊或者音乐厅内的艺术家。

  和刚刚竭力阻止组队调查的刁钻相比,此时的她更加的孤僻、忧郁、和安静。

  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挥之不散的压迫和疏离感。

  难怪其他的哨兵都不喜欢这个向导,哪怕是和她站在一起,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抑郁。

  “我……我叫初阳。”初阳一秒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伸手,“这届的毕业生,学姐您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对学姐可是久仰大名。”

  出乎意料的,池冬回握住她的手。

  “你好,我是池冬。”

  指尖和掌心都是冰冷的,如果说天生体温低的话未免也太低了点。

  生病了?

  没听说生病了还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啊?

  会不会和……之前的在学校出现的变故有关?

  池冬倒是礼貌地抽手,然后伸手放在了初阳头顶。

  初阳:……?

  “你比我矮。”

  “……我的身高在我们年级已经达到了标准平均线。”

  池冬的语气听不出来是鄙夷还是别的什么,她态度依旧冷淡:“可你是我碰到过的最矮哨兵。”

  好气哦,能不能打死她?

  “我还会长高的。”初阳义正言辞,“我入职体检时特意查过!我的骨头还没有闭合。”

  池冬的眼神似乎有点挑剔。

  她没有动,只是顺着这个姿势揉了揉,“我建议你还是退出吧。”

  池冬说着,突然微微弯腰,凑近了初阳。

  “凭什么啊我又不是菜……”

  初阳本来还想反驳,但语气说着说着就弱了下去。

  随着距离的靠近,更加强烈的压迫和压抑铺面而来。无论是气场,还是精神网。

  那是一股实打实的压迫,像是一面冰冷而阴暗的贴墙,从头顶上铺天盖地砸了过来。敏感的五感放大了这种压迫。

  无形的压力宛如一只手,生生扼住了她的喉咙,初阳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逼兀填满了她的整个大脑。

  近距离放大的“人偶”身上的白与黑变得清晰,和办公室内其他的颜色扭做一团,贴着视网膜挤压过来的同时。“不是菜鸟”的发言也被急促的呼吸给迅速取代,压迫耳膜。

  冰凉的音色散发着一股危险且心悸的味道,精神网似乎也被这股力量胁迫,旋转。

  感官放大到极致会进入一片真空地带。

  她仿佛站在悬崖边缘,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只要池冬轻轻一推,她就能够轻易坠落深渊。又或者站在诸神的黄昏面前,随时会被万箭齐发的场面所消灭。

  再大的狂躁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也会变得温顺。

  向导都是这样的吗?

  “你看,你根本就不能靠近我。”池冬的声音遥遥从天边坠落,把初阳从无边的恐惧里拉回现实。

  她的声音有点寂寞,又有点阴郁,又似乎在自问自答:“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够组队呢?”

  初阳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池冬和哨兵无法配对。

  回过神来,池冬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已然在面前放大。

  深渊。

  谷底。

  带着莫名且致命的吸引力。

  很难把刚才强大的压迫和面前这个看上去过于脆弱惹人怜爱的玩偶联系在一起。

  初阳屏住了呼吸,她察觉到池冬呼出的热气微微打在她脸上。

  有点痒,有点热。

  口干舌燥。

  初阳脸色涨红,一把推开池冬:“啊啊啊啊你不要靠得这么近!大、大、大不了你就离我远一点。”

  她后退一步,暗自松了口气:“这个距离就还好嘛!老大都把任务安排下了,你的话都不听,他怎么可能听我这个还没正式入职的新人的话?!”

  初阳快要被自己说服了:“你当我没有反抗过吗?我可是反抗得比你早得多!”

  池冬有点诧异。她想了会,点点头:“那好吧。”

  初阳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股莫名的压迫似乎更弱了点。

  传闻向导用来平复哨兵情绪的应该是以安抚引导为主,但为什么……大佬——不,池冬给她的感觉这么可怕?!

  这和她上课学的不一样!

  垃圾学校还她一个香香软软的向导真相!

  初阳觉得自己可能无意间戳破了某个被肮脏机构掩盖的恶意事实。

  什么毕业了后就可以有一个靠谱搭档?什么成年后就可以拥有一个暖心队友?都是骗子!骗子!

  大佬都是这样安抚的,其他的菜鸟向导只会更加可怕。

  初阳陷入了沉思。

  如果向导都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话,或许她结束任务后得考虑考虑抱上池冬的大腿了。

  毕竟大佬的手法比起其他人……应该会更具亲和力一点……吧?

  初阳想到这里,冲池冬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这样想就对了嘛。”

  她伸手抓住池冬的手心,那股冰凉的触感再度窜上了她的神经,她强行压下不适,保持笑容:“祝我们合作愉快。”

  池冬像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去。

  她移开视线,有点不自然:“嗯。”

  气氛又冷了下去。

  有点尴尬。

  “嗯,合作愉快。”池冬顿了一下,似乎也在试图抢救这场灾难级别的聊天。

  不过老大很快就推门进来结束了这场磨人的僵局。

  他握着门把说:“招呼我打好了,你俩去基因部做个常规检测,准备准备就出发吧。池冬,初阳刚刚来,还不太认路,你带带她。”

  池冬仿佛得到了特赦令,又或者终于有人给她一项命令把她从坐立不安的场面中解脱出来。

  她点点头,冲初阳说道:“跟我来。”

  初阳注意到她放下了试图牵她的手。

  犹豫了一下,又发现老大正在拼命给自己打眼色,初阳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主动牵起她甩在身后的手。

  池冬又企图缩回去,却被初阳紧紧攥在手心。

  池冬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甚至比一般的哨兵都要强一点。但毕竟还是比不过初阳的手劲。

  “你放开。”池冬的声音有些不安。

  初阳笑嘻嘻地凑上去:“我不。我路痴。别把我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迟迟地雷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