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冬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四年前， 刚刚失去共生体的时候。
导师安慰她“学校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
可是前一天还在信誓旦旦查监控的学校， 没过几天就对真相支支吾吾，不作他言。
一向以她引以为傲的导师也对她渐渐疏离。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切，开始习惯全新的身体， 终于掌握了控制精神的方法。
可是在第一次和哨兵链接试图进入陈黎的精神海时， 她失败了。
她无法精准的控制， 只能像推一堵墙一样压过去。
陈黎二话不说就申请调换向导。
“你或许能够成功解决狂化症状，但你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向导。”
离开时，陈黎是这么对她说的。
和毕业时，导师对她说的话如出一辙。
他们说的是事实。
向导之于哨兵， 不仅仅只是抑制狂躁。
配合需要的是理解， 沟通，情绪的感知， 习惯的磨合。
只有这样， 哨兵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
可是在一个拥有绝对精神威压且无法得到控制的向导面前，这些都是奢望。
恐惧可以遏制狂躁， 也可以让人彻底丧失行为准则。
它只会把彼此越推越远。
池冬一度以为这是场梦， 梦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她没有丧失共生体。也没有跌落底端。谁也没有离开，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是噩梦迟迟没有醒来。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 留下她一个人。
然后，她竟然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
“大佬……啊不， 池冬？池冬？”
有声音穿破噩梦，来到面前。
“你你你你怎么了？”持续不断的呼唤刺破寂静，钻进来， 围绕在身边，吵吵闹闹的，一刻也不停歇。
人类的适应性很强。
他们可以适应恐慌，也可以习惯放弃。
直到初阳出现，陪她一起待在黑暗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带来恐慌和茫然，和无所适从的新习惯。
池冬逐渐恢复了感知，头皮一阵刺痛，她恍惚睁开了眼。
有光落下来。
“卧槽你不要吓我啊？你凉凉了我怎么交代？上面怪罪起来违背任务的第一责任人岂不就是我了？你不能这样坑队友啊老大！”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池冬：“……”
她盯着面前放大的一张脸，和对方面面相觑。
三秒后，池冬忍无可忍开口：“初阳，让开。”
“哦哦哦好的。”初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池冬腾位置。
她扶着池冬坐起来，边扶边虚情假意哭诉：“老大你可算醒来了我好担心你万一就这样凉了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情……”
她好担心刚才的话被大佬听见了后大佬就再也不会救她狗命了嘤嘤嘤怎么办！
担心什么？担心上面责罚不好交差吗？
池冬面无表情看着初阳的浮夸演技。
她移开视线，落在一旁陈黎的尸体上：“他死了？”
初阳疯狂点头：“死了！凉得不能再透了！多亏了大佬出手相救！”
池冬：……
之前太着急了，还是没控制住。
她本来打算吓一吓陈黎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总觉得陈黎应该知道异变的原因。
“不过冬冬我发现了这个。”初阳看池冬脸色不好，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从陈黎身上搜刮出来的线索。
池冬：……她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初阳喋喋不休：“我就说你的前任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刚刚就是在误导你！”
池冬：……她是真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肯定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你看这张纸上不仅标了地点还标了时间——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实！验！日！期！”
初阳愤愤道：“你不觉得‘实验’两个字很可疑吗？”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池冬仔细把每一个字看完，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纸张。
许久，她看了眼初阳受伤的手臂：“还能打吗？”
池冬的眼神过于犀利，把“不能”两个字堵在喉咙。
出于对大佬实力的绝对敬畏，本着自己不行还有大佬的终极杀器在后面守着，初阳艰难的点点头。
“能动。”
池冬收拾情绪，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那走吧。”
初阳：“？？？不管这两个了吗？”
好歹也是两具尸体啊！随便放在这里会引起恐慌的！
“让别人来处理吧。工作人员看到会报警的。”池冬淡定地离开，叮嘱初阳，“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接到命令后就离开了。”
初阳：“……”冬冬你有事吗冬冬？大佬就是这么逃避责罚的吗？
……
长平新修的剧院完美复刻了地球21世纪的样貌。
她们抵达的时候，剧院正在上演一出戏剧。
哨兵和向导在人群中占比不多，万分之一的概率。所有的哨向都会被白塔收编入军队，或者从事相关行业，为了便宜行事，他们的身份证明都是特制的，可以畅通无阻进出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
所以即便是观剧期间，他们都不要任何解释就钻进去了。
“请保持观影安静。”工作人员礼貌微笑，叮嘱道。
环形剧场，彩绘门廊，精致浮雕，宽阔舞台。
走进去，大厅，长廊，阶梯座椅。
初阳眼尖，注意到大屏幕上滚动的字幕显示这是一部改变的科幻戏剧。
“啊！这本！《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初阳低声惊呼，“我选修文院课的时候写过它的学术垃圾。”
池冬：“……”很骄傲吗？一定要强调写的是学术垃圾吗？
不过一路下来她已经对初阳的行为见怪不怪，池冬甚至还能持续保持冷静和克制：“嗯，我也看过这本，很经典的一本科幻。”
两个人聊着天，丝毫没有影响初阳作为一名哨兵施展自己的基本技能。
舞台上的演员们在念白不说，光是满座位的人群发出的呼吸声就足以让初阳一个头两个大。
五感渐渐开大，初阳竟然真的听到了异样的骚动。
窸窣，哗啦。
铁链子托在地上的摩挲声，隔着厚重的墙壁传来微微震颤。
初阳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她带着池冬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在下面。”
她们被一扇“员工通道，禁止进入”的出口拦住。
初阳拿出自己的身份铭牌，准备打开电子锁，却发现往常一刷就过的铭牌在这里丧失了效果。
【警报——警报——您没有权限出入——请验明身份——】
“什么情况？”初阳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池冬神情凝重。
如果哨向也无权进入，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她们无意撞上了白塔拼命想要隐藏的东西。
而这个隐藏的东西，和池冬自身发生的异变息息相关。
等等——息息相关？
“我想个办法黑进去？”初阳不敢尝试第二次，生怕惊动背后的某个大佬。
池冬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十分修长，带着点冰冷的触感，滑嫩，甚至还撩起了电弧。
初阳感觉被叮了一下，心里一痒，不自觉地缩回手。
“用我的试试。”池冬拿出自己的身份铭牌。
如果是相关人员，既然陈黎知道这个地方，并且能够不受阻碍的出来，那也就证明只要参与了“实验”的人都可以进去。
如果她和陈黎参与的真的是同一个……
滴滴滴。
密码锁屏幕一片绿灯。
卧槽？这也行？
初阳瞪大了眼睛看着弹开的门，左右四顾，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率先握着门把手往里探去。
门后面是一片很大的空间：换衣间，休息室，道具间等等，应有尽有。
“没人。”初阳身先士卒，“安全。”
这些地方的东西很新，像是根本没人用过似的——但这个剧场本来就是刚刚建起来的，全新也很正常。
真正让人在意的就是“空无一人”。
初阳听得出来，偌大的休息室，竟然一个工作人员也没有。
外面还在演戏，这太不正常了。
“里面有风。”初阳听到气流穿过甬长通道的声音，十分肯定地说，“后面肯定还有通道。”
“进去看看。”
空荡荡的走廊，悠长，深远。
两边的墙壁也变成了七成新的钢板筑成的构造，严丝合缝，冰冷而幽深。
她们停在一扇标准的实验门面前。
门上装有自动感应装置，还没等池冬靠前，就扫描出了她的身份，冰冷的机械声响起：“1号实验体，欢迎回来。”
1号？
她是……第一个？
门内是标准的人体实验室构造，有床，工具，两边屹立着整齐一致的培养皿，大多数是空的，少部分填满了不明液体，里面是蜷缩着的，模糊的一团。
没有人。
初阳头皮发麻。
她仔细打量着那团“东西”，差点吐出来。
肉色的，蜷曲的，面容扭曲的——
那是刚刚成形的胚胎。
“卧槽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初阳扶着一旁的书桌，手指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顺着伤口溅了几滴进去，“我受不了了我得缓缓。”
池冬一反常态，她盯着每一个正在成型胚胎看去，一路检查到手术床，发愣。
她见过这个地方，偶尔在梦里。
模糊，碎裂，她一度以为只是个梦。
初阳低头企图缓解胃里的那股恶心，边手忙脚乱地伸手抓些吸水的东西来拯救面前的狼藉。
却不小心抓到几张装订好的纸，瞥到上面的文字。
初阳眯起眼睛一目十行，那股反胃的恶心感迅速被更大的寒气所替代。
她连忙喊来池冬：“……池冬，看这个。”
《群体性精神控制研究报告》
第一阶段标准：单一向导同时操控多位数哨兵。
阶段性目标1：单一向导的绝对精神力。
……
实验日志：……1号最终失败了……精神过载，身体指标极具下降……我们想办法给她更换了一部分体细胞，但庞大的精神力量却无法疏导……部分脑神经受损……临时抢救勉强成功，暂时封印了所以精神力，但无法恢复精密度……
初阳觉得体内越来越热，莫名的狂躁涌上心头。
不自觉间，她手上脖子上青筋暴起，耳朵开始疯狂捕捉到池冬的喘息声。
呼。
吸。
鲜活跳动的生命。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失败。
失败。
失败。”
初阳吞了吞口水。
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池冬身上，盯着她跳动的血脉，目光炽热。
血。
……
“我们决定放弃所有的向导。
通过无数次失败我们发现，单一向导同时操控哨兵的首先需要强大身体素质来承受精神力，于是决定调转方向，从身体素质强硬的哨兵入手，先强化身体，再想办法移植向导精神系统……小A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实验体人选，和1号同届的哨兵陈黎……经过组内一致讨论，决定将其命名为——黑暗哨兵计划。”
池冬终于注意到初阳的不对劲，她抬头看着初阳，心里暗道不好：“初阳？”
初阳张嘴，露出森森白牙，扑了上去。
池冬手里的日记掉了一地，露出最后一页的几行字：“……又失败了。药剂出现了问题，实验体虽然保持了理智，但表露出对人类鲜血异常的渴望，尤其是哨向人种……我们……”
噗嗤一声。
涓涓鲜血流到喉咙里，初阳发出餍。足的咕哝声。
池冬用尽全力，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无力撼动初阳一丝一毫。
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初阳你……”
“我……”初阳伸出舌头，贪婪地不让一滴血浪费。
热气顺着她耳垂爬上来，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暧昧。
“我控制不了……”她的舌尖滑到池冬的脖颈大动脉，虎牙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扎破她的血管。
初阳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现在突然十分能理解陈黎了。
这特么实在是太！难！受！了！
比暴躁还要可怕好吗？
精神乱成一团乱麻！哪里是不需要向导？分明是陈黎这个垃圾已经被欲望控制了放弃治疗了好吗？
“帮……帮帮我……”初阳咬破了自己舌尖，内心疯狂挣扎，“链……链……链接……”
不管了现在就池冬一个向导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啊啊啊她还不想残害同伴啊嘤！
池冬僵在原地，她感觉到初阳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在自己的肉里，但却不敢按照她说的做。
精神链接一旦失控对哨兵就是不可挽回的创伤。平推她或许还能控制，但如果一旦链接，对哨兵的作用就会加速加强。
她不敢想象失控之后会是后果。
池冬试图释放精神网，却刚开了个头，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敢放手。
第一次无意失控，对方变成了植物人。
第二次有意失控，陈黎直接死亡。
第三次……
初阳的犬齿微微扎破毛细血管。
不能再等了，池初狠下心来，巨大的精神网铺天盖地笼罩上去。
她努力控制精神网的量和方向，奇迹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对抗陈黎的经验——那股厚厚的墙竟然出现了丝丝裂缝！
可行！
池冬心里一紧，但很快却发现她对精神的控制只能细化到“石块”大小的级别，再往下细分依旧无能为力。
石块砸下去也是会损伤的。
眼看就要失血过多，池冬猛地一踢，把初阳脑袋往旁边移——没想到初阳也在努力挣扎，两人力道同步，竟然成功把初阳移开了！
撕咬。
池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嘴唇被人狠狠咬开，舌头被人强行撬进去，以极其暧昧的动作细细吮。吸着口腔里的每一滴血迹。
初阳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清醒——有点香，有点软，有点点好吃。
池冬涨红了脸，她四年里几乎都不会和人有过多的对话，没想到刚刚认识没两天的新人就和她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她很无措。
哨兵与向导的链接有两种，精神的，和物理的。
精神链接相当于临时契约，可是随时接触。
物理链接则是唯一的，不可逆转的，代表着哨兵对向导的绝对信任。
一旦认定，二者的精神网变会交织为一体，向导拥有对哨兵的唯一协调权，也能对哨兵的变化做出更加迅速和精准的反应。二者同生，同死。这样的链接往往只会出现在爱人情侣之间。
她感觉得到初阳的精神异常脆弱，混乱，不稳定。
只要稍微触碰，就能长驱直入，一溃千里。
还不够。
初阳把池冬嘴角最后一点血液舔。舐干净，发出不满足的呜咽。
她的呼吸粗重，两种截然不同的欲望挟持了她的神经。
一方面渴望更多的鲜血，一方面却又贪恋刚才的柔软。
双方交战，让初阳的动作有些微的停滞，然后，她选择再次咬破对方的舌尖。
失控了。
池冬一个恍惚，她的精神网盖了下去。
精神交融，血液交换，物理链接建立成功。
协调的本质是安抚每一丝躁动的神经。越是细小，越是有效。
池冬看到了已经破碎成雾状的精神海。
初阳已经不满足这一点血量，她的听力告诉她，在猎物心脏处，那里有最鲜活的力量。
她一点点下移，贴到池冬的胸口，听见里面心脏的跳动，指间穿破绵软的血肉，跃跃欲试。
没有时间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池冬一把把初阳抱在怀里，深呼吸，闭上眼，开始细化成块的精神网。
物理链接让“石块”分裂的速度变快，一部分细小的“碎屑”成功分离，立即贴上了那些浩如烟海的雾状粒子。
欲望。
暴躁。
不安。
鲜血。
愧疚。
这些都是人类精神里可能出现情绪。
汇集到一起，就能推向死亡。
向导的作用，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接受这些情绪。告诉哨兵，她就在这里。
咚。
咚咚。
咚咚咚。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一部分精神稳定下来，落在地上，形成细小的支流。
但更多的却还是狂乱的散成雾状，混乱的做着无用功。
“你或许能够成功解决狂化症状，但你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向导。”
那句给她下死刑的话语又出现在池冬耳边。
池冬看着企图脱离掌控的更多精神，心一截截凉了下去。
她嘴唇发白，太久没有做这个事情，仿佛连基本功都有所退化。
可就在这个时候，初阳却迷迷糊糊来了一句：“继续。”
刚才修理的部分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足够坚定，足够信任。
池冬忽然想起，如果不是绝对相信，物理链接根本不可能建立成功。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手心扣着初阳的脑袋，感觉到传来炽热的温度。
她说：“好。”
瓦砾开始坍塌，崩溃，在悉数落地的那秒，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托起而上。
像是破开严寒冬日里的一股阳光。
光束里轻尘飞扬。
让人心头发痒。
直到穿越漫长的时光，很多很多年后，她们才恍然知道，这个地方是她们拥抱真相的开始，却远远不是抵达结局的终端。
命运之神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在最为冰冷的环境始终留了一块阳光飞舞的角落。
只不过她们现在还不知道。
呼吸从急促变得绵长。
“现在我也是实验体的一员了……我就说我俩很搭。”初阳趴在池冬身上，劫后余生的长叹一声：“回去肯定得好好查。”
“嗯。”
“但第一件事我还是打算递交申请——你说咱俩的队名叫什么？得叫个好听的名字！诶你说冬阳怎么样？简单好记还好听！”
“……冬阳。”池初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连血液都回暖了，她轻轻笑道，“就叫这个名字。”
初阳兴高采烈：“好！回去我就给老大说！”
池冬推了推初阳，没能推动，“比起这个，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她语气有点无奈：“还有，把你的手从我胸口移开。”
初阳笑嘻嘻回道：“好的，我的向导。”
End.
作者有话要说： 「True End」见109-112章！嘻嘻：）
赶上了！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