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双坐在酒店的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吸了口气,流畅的乐声如流水一般泻出来。董辰离她十几米远,痴迷地看着她,指尖的烟已经燃尽。

  这一幕反复拍了很多次,王导始终不满意苏容的眼神。他说你的眼睛里装了太多忧郁,可是陶醉呢?陶醉到哪里去了?祁双一直在下意识模仿祁乐,祁乐弹奏时感情掌握地特别好,那种陶醉令人感同身受!

  苏容进不了状况,只好对王导说“Sorry”。王导理解为苏容手伤才好,影响了情绪,让她在一边休息。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凳子上,小吴给她递水,她说不渴。她翻出手机给季维安短信,她说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

  过了好久季维安都没有回,苏容翻到发件箱,删除了那条短信。

  那天晚上拍外景,深秋的夜晚苏容穿着超短的裙子立在灯红酒绿的街头,一头卷发挑成五颜六色,她粗俗地拿涂了厚厚指甲油的手指戳董辰的胸口,说:“你是哪根葱?敢管我的闲事?滚!”

  董辰去抓她的手,她反手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王导喊“卡”,小吴在一旁捏着手机朝苏容比划。苏容走过去,小吴立刻把手机按到她耳边,比着唇形说:“季先生的电话。”

  季维安说自己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给她回电话,苏容说我在拍戏,先挂了。

  “一会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你忙就好。”

  小吴给苏容泡了杯面,苏容拿着叉子才吃了一口,卓提着保温桶来了。她说姚恩明天回来,到时去我们家吃饭。

  苏容捧过卓特意熬的瘦肉粥,喝了一口,那粥困在嗓眼,好半晌才被她咽下去。她去看卓,卓把手插在裤袋里,咧了嘴对她温柔地笑。

  第二天去姚恩那吃饭,吃完后看时间还早,三个人围在一起聊天。卓回房提来一个袋子,她一坐下姚恩就笑地前仰后合,她说苏容你看看,这个人说要给我织爱心牌毛衣,我怕是织到明年冬天也织不完。

  卓把袋子里织了没几排的半成品拿出来,摆开了架势织:“就怕影后姚恩是时尚流行标,等会我这织成狗熊样的毛衣穿在她身上,保不定大街小巷要游荡无数兽类。”

  苏容抿着嘴笑,和姚恩聊天,没聊几句目光又被卓吸引。卓抬头看到苏容,歪着嘴唇笑:“要不要来试试?”

  苏容摇头,却在回去后就催着小吴给自己买针线和编织的样本书。

  那天剧组放假一天,苏容接到小吴的电话,让她下楼去拿她托他买的东西。苏容取了针线样书上楼,按了按钮等电梯,身旁突然停了个人。

  苏容侧头,卓稍稍弯起嘴角,说:“我可以教你。”

  苏容下意识要把手中的东西藏起来,但又觉得太过大惊小怪,不若大大方方让卓看到。等她们上了电梯,苏容低着头按好楼层,卓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吻她的后颈,苏容缩了下,说:“你来做什么?”

  卓轻轻吸住她的耳垂:“我想你。”

  祁双把印着红玫瑰的床单披在自己背上,她骑在董辰上方,男人意乱情迷地看着她,扯下床单,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祁双说要床单。

  董辰完全忽略了她细声的要求。祁双喃喃着,泪水悄无声息地往下流。

  她说以前总是盖着床单的,玫瑰的床单,一朵一朵,极尽怒放……董辰,你变了。

  镜头投向掉落在地的床单,玫瑰扭曲了,化开了就像流淌的鲜血,流也流不尽。

  苏容颤抖着圈住卓,彼此的呼吸都急而粗。房间里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了上去,没有开一盏灯,黑暗里两个人需索无度,一直到精疲力竭地睡过去。

  苏容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卓已经走了。

  报纸上登了季维安订婚时的照片,苏容看完后只想起“奢侈”这个词。季维安没有告诉她自己订婚的确切日子,订婚之后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苏容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路上开始流传一张苏容于深夜坐上未知牌照的车的照片。

  苏容一笑了之,那是季维安去S城接自己时被偷拍到的照片。但是几天之后,苏容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自称季维安的未婚妻,她约她见面。

  她们约在高档咖啡厅,苏容见到她时并不怎么吃惊。对方举止固然优雅得体,但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的沉不住气。

  苏容礼貌地维持着微笑等她说完,淡淡回她:“问题不在我,你和季先生谈比较好。”

  苏容说完就走。

  片子已经进行到四分之三,苏容抓紧一切空闲时间为林申织毛衣,期间背着姚恩与卓单独见过四五次,最后一次卓抚摸着苏容光洁的脊背淡淡说她要和姚恩提分手了。

  “为什么?”

  卓看着苏容,好半晌,苦笑着回过头。

  “你就像玫瑰,娇艳美丽地让人忘记带刺的事实,可是记忆挥不去也抹不掉,心里的伤口也始终长不好……所以,再不见。”

  董辰镇定地说出“再不见”,祁双面色如纸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被告知自己亲手掐死姐姐的事实,她被告知自己有精神病史的事实,她对着一叠乱七八糟混迹街头的照片,她终于看清纠缠在玫瑰床单下的年轻女人并不是自己。

  她割脉的前几天生活地异样平静。有规律地吃饭,洗澡,买花,晒太阳,整理被子,穿着孕妇裙慢慢散步,递给小女孩美味的棒棒糖……董辰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很快汇成猩红一滩。祁双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她想起小时候和祁乐一起学琴,祁乐说双儿你真聪明,一学就会了,姐姐还要再多练一会,你给姐姐去院子里摘点花回来好不好?

  那么多的花里祁双只要了玫瑰,她说姐姐是最漂亮的玫瑰花。祁乐笑着问她那双儿是什么?祁双骨碌碌转动眼珠,笑嘻嘻说:“我是姐姐的刺。”

  这部片子的宣传海报色调很干净,柔和的黑色背景上有两处白光,一处里面是姚恩坐在钢琴前优雅弹奏的影像,一处是苏容捧着玫瑰坐在地上,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绝望。

  《玫瑰有刺》全面杀青。

  戏拍完后苏容一直从里面走不出来。王导给她打来过电话,说要演活这样的角色难度很大,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要融合在一起是项挑战,但是现在戏拍完了,你不若出去走走。

  苏容嘴上应了,电话一挂又开始没天没地地打毛线。其实林申的那件早就织好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织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往长里织。

  只要想到董辰的最后一句台词她就觉得心疼到要窒息,“记忆挥不去也抹不掉,心里的伤口也始终长不好……所以,再不见”,她想是不是,我与林申也就是这样了。

  第二天,苏容收到一个包裹。她打开后看到一张光碟与一个信封。她把光碟塞进电脑,顺手打开信封看。

  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苏容手一颤,点开那个盘,果不其然,是她拍的那部A。片。她浑身发凉,这时季维安的电话过来了。他说你不要出门,你楼下全是记者媒体,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苏容挂了电话,突然坐不住,把自己织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袋子里,开了车往S城去。

  此时关于精灵一般的Lena靠拍摄限制级影片上位的新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网上甚至有了光碟内容的完整版下载。

  到达S城是下午三点不到,苏容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她奔到林申的房间外,把门旋开,林申正躺在床上睡觉。

  也许是她的动静大了些,林申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看了她一眼,又躺下。

  苏容退出去,在客厅里面等林申睡醒。

  一直过了七点,林申走出来,拉了凳子坐到苏容对面。她看着苏容,眼睛一眨也不眨。苏容弯腰拿出那件毛衣,说:“给你织的……”

  林申接过来,看苏容手里还有一件,就问她这是什么?围巾?

  苏容展开,她已经织地很长,很长。她说这个用来上吊。

  林申手上一顿,说:“苏容,我们好好谈谈。”

  林申已经有很久没有用这样温和的口吻与苏容说话。苏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复她。林申抬眼看了看她,说:“我想过正常一点的生活。”

  “你觉得现在这样……不正常?”

  林申放下毛衣:“有你在……我一直无法得到安宁。”她迟疑的伸出手抚摸苏容的脸:“我很想回到从前,可是做不到,我勉强不了自己……”

  “林申——”

  “苏容”,林申打断她,“我只是答应过奶奶要照顾你,至今唯一牵制着我的,也只是对奶奶的诺言……而已。”

  苏容猛地站起。

  “只是因为奶奶,是这样吗?”

  林申没有回答。

  苏容在车上接到季维安的电话。他说你不要太担心,事情并不是那么悲观。苏容的眼泪大颗地往下滚,她克制着哽咽对季维安说你不用麻烦,这不是什么大事。

  季维安放柔声调:“Lena,等我空了再带你回英国那间庄园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那里面的花田?”

  苏容顿了顿,说:“季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还没有对你说恭喜。”

  电话那头的季维安就沉默了。

  “好好对她。”苏容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驱车回家,到家后给小吴打电话,问她这两天有没有什么通告?小吴苦笑。苏容说明白了,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她又给姚恩电话,拨出去才想起姚恩出国了。电话果然没有人接。

  苏容泡了个澡,换上林申为她买的那条裙子,又翻出当初和林申拍的唯一那张合照。她仔细看了会,点火把它烧了,然后取出那枚戒指,就着水吞进了肚子里。

  她做完这一切就展开那条已经织到很长的毛线,砸碎了玻璃缠在门框上。

  第一个发现苏容自杀的是小吴。

  他在电话里听出异样,不放心,连夜跑来看她。小吴把苏容送去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抢救了很久,总算活了过来。

  这个消息才传出去,姚恩就回来了。

  她来看苏容,苏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姚恩对她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你好好养伤,其他什么事都不许想,明白吗?”

  苏容喉带受损说不出话,她比着唇形对姚恩说对不起。

  姚恩笑,一点就透:“我和卓分手了,对我而言她只是个伴,你才是朋友。”

  苏容吃力地摇头,姚恩说:“得到了爱情也不过如此,Lena,这个世上其实没有长久的东西,看开就好。”

  苏容出院后宣布退出影坛,《玫瑰有刺》成为她短暂却风生水起的演艺生涯里的最后一笔浓墨。

  因为爆出的□□事件,《玫瑰有刺》的档期一推再推,甚至很多姚恩与林行的影迷抵制该片的播出。王导扛下压力,来年四月间,片子终于搬上了大银幕。

  苏容坐在影院里看自己最后一部片子,陪在她身边的是卓。黑暗里卓亲吻她的手背,苏容回手揉了揉她的脸。

  她们一起生活,姚恩偶尔也会来,但是时间一长,就渐渐断了联络。苏容想姚恩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她自己说的那样坦然。

  苏容在傍晚时和卓一起出去散步。小区外刚开了一家蛋糕店,她们选了几块卖相好的,又转去超市。

  苏容说曾经很想和一个人这样没有负担的一起来超市购物,但是……

  卓低头对她温柔地笑,苏容也笑了下,说晚上想喝冬瓜排骨汤。她们买了菜,也买了很多零食,苏容为卓挑了管唇膏,卓为苏容买了一个发卡。

  半路上两人又买了个西瓜带回去。

  晚餐很丰富,卓说吃了这么多必须要做点运动,不然要长胖。苏容勾着她的下巴说小色,鬼,卓扑上来压住她。

  两个人缠绵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苏容不肯起床,又喊肚子饿,卓挠她痒,她就躲着说想吃蛋糕。

  “还是昨天那家的?”

  “抹茶的好吃!”

  “OK,我去买。”卓穿好了衣服出门,苏容从床上跳下来爬到她背上,卓又挠她痒,她笑着跑走。

  卓带着笑下楼,外面阳光灿烂,撒在人身上很温暖,将心情也照地明亮了。

  她走出这栋楼,拐过花坛,耳边突然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卓好奇的回头,她看到的只有苏容血肉模糊的身体。

  苏容想自己终于明白当初那个梦境里的感觉……从高空坠落,会晕眩,会窒息。

  林申说“有你在……我一直无法得到安宁”,苏容想自己没有从林申那儿得到的幸福,全部从卓这里得到了安慰,也够了。

  其实姚恩没有说错,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可以长久的东西,看开就好。

  林申参加了苏容的葬礼。那个叫季维安的男人联系了她,葬礼上他一直盯着她,林申问我认识你么?

  “你以为Lena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林申转开视线,季维安苦笑一声,沉默下来。

  苏容的相片被放到很大,黑白照片里的苏容嘴边的笑容很淡,目光柔和而温暖。

  林申回去后找出自己与苏容唯一的那张合照——按照老家的习俗要剪去死者的相片。林申拿着剪刀小心地沿着自己的身躯剪去苏容的部分,大功告成后剪碎苏容的照片,开了窗撒出去。她又翻开自己的书桌柜子,拿出里面的笔记本。

  厚厚的一叠笔记本,翻开,白纸上整整齐齐黏贴着各式各样关于Lena的报道,有些来源于报纸,有些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积成厚厚一摞。

  她把它们一页页撕下来全部烧掉,最后几张没有拆封过的光碟被她带出去,随手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林申对自己说苏容不自爱,去夜总会陪酒,搭上有钱男人,拍A,片,当大明星……她几次想原谅她,可不是看到她跟别人的绯闻,就是看到她上了别的男人的车。

  她一次次给她机会,可是苏容从来不知道要去抓住。

  天气热了。林申在房间里睡觉,总是隐约地看到苏容穿着那条自己买给她的蓝底裙子出现在门边。

  林申说:“把窗打开吧。”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也没有人去开窗。

  又过了一个礼拜,天气酷热起来。林申关了空调,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冷地受不了。她翻出苏容为她织的那件毛衣,穿在身上躺下去,眼一闭就看到苏容睁着眼睛哭的样子。

  她频繁地看到她,后来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申想自己必须退了这里的房子搬去别处,她不能再让苏容找到自己,她必须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她给刘乐发短信,她说为我找找哪里有房子出租,越快越好,价钱或者环境都不是问题。

  手机很快就提示有新的短信进来,林申没有看,只是张着嘴喃喃,说:“一定要尽快搬出去……一定要。”

  她隔着毛衣抱住自己,眼睛始终睁开着,眼泪缓缓流下来。

  她们认识这么多年,她带着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S城,在那里拍过一张合照,花五十块买给她的那条裙子是所送的最昂贵的礼物,做过爱,为她学会抽烟,还欠她一笔巨款。

  她爱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