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51章 假寐

  周寐真不是故意不去接戏子白的,因为事出突然,她晚宴的对象是南京来的政府要员,此番讨论的都是举足轻重的国家大事,得知重庆以后有作为陪都发展的可能,对于她这种背景强硬的生意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然后当夜,她无可避免的喝的不省人事,次日在东篱公馆休养了整整一天,还没有恢复过来。

  这两年,因为疲于应酬,她的胃变的极差,太辣太冰的东西都是碰不得的,好在苦菊虽然年纪不太,却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对于周寐的饮食和生活,都照料的无微不至,傍晚的时候,李伯书登门来,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周寐。

  周寐的胃仍有隐隐约约的刺痛感,她精神不济,连动都不想动“又怎么了,非要喝死我吗”

  苦菊刚好端着碗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见李伯书在那,一下就变了脸色“今天不能再去了,昨晚都吐血了,医生早上来给打了针,再喝就出人命了”

  “不是,不是邀约”李伯书见周寐脸色如纸,心里也不好受“我刚路过白象街,发现唐公馆贴了张出售的告示”

  “什么?”周寐眯起眼睛,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又去中介那确定了下,确实是房主挂出去的,做了庭下公证的,还是景小姐担保的...”

  “唉”周寐重重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开始穿衣服。

  苦菊瞪了李伯书一眼,低声骂道“你就不能明天再来吗,让她休息一阵是会死吗?”

  “没办法,这等不得的,晚了我更没法和她交代了”李伯书无奈道。

  重庆这些年发展迅速,唐公馆的位置那么好,多少人像盯肥肉一样一直惦记着,如果重庆要暂作陪都的消息一传开,房价又要大涨,刚才他去中介处时,已经看到一群人围在那了,再晚,恐怕就真的出事了,而且这个房子,要买,也应该是周寐来买才对。

  待周寐披上大衣,她站在镜前,发觉自己憔悴的有些吓人,可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涂脂抹粉,将自己装扮的精致斐然,而是选择了直接出门。

  她步伐很快,刚才的那份柔弱,已经完全没有了,眼里透着浓浓的杀气,跟在她身旁的李伯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人走出东篱公馆,刚准备上车,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倚在车的旁边,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头上仍包着圈绷带,嘴角扬起一记,意味深长的笑。

  周寐有些懵“你?”

  “我们谈谈”戏子白上前几步,歪着头“你不是也要和我谈谈吗”

  “走吧”周寐打开车门,示意戏子白上车。

  “在这谈不就得了,还要去哪?我没胃口”戏子白指指东篱公馆,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周寐直直的盯着戏子白,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好啊,进去吧”

  苦菊听到门响,赶忙迎上来,见周寐去而复还,有些意外“怎么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她,苦菊发现,周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有些面熟。

  “咦,是你?”

  周寐一顿,瞬间察觉到问题“你们见过?”

  “好像昨天在店里见过一面,是吧,姐姐?”苦菊对戏子白毫无防备,十分天真的问道。

  “是啊~”戏子白莞尔回道,她四下打量着东篱公馆的环境和陈设,看着桌子上高档的餐具和窗台上别出心裁的盆栽,那种家的温馨感,让她顿感喝下了一坛百年老醋。

  “菊儿,你先回房间里,我有事要谈”

  “唔”见那女人头上有伤,苦菊虽好奇,但也十分尊重周寐的工作,她乖巧的跑上了二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菊儿?我呸!戏子白真是后悔过来了,她心里酸的不行,面上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只能淡淡的挖苦周寐“这下好啊,我学你教书育人,救国救民,你好的不学,倒学我风花雪月,坑害小姑娘”

  “你有好的地方吗?”周寐的胃又开始不舒服,她勉强撑着,不顾戏子白话中的挖苦,直奔主题“白象街的房子,是你卖的吧,你想干什么?”

  “凑钱去香港啊~”以前常见她酒后的模样,一眼便看得出她身体不适,可戏子白还是实话实说了。

  “...”周寐想发作,但她忍住了“知道了,明天我就让伯书去买下来,需要多少钱,你开价”

  “看你这德行,都成了黄脸婆了,你歇歇不行吗,就非得管我的事吗?”戏子白气的不行,顿时吼道。

  “不是我非要掺和你的事!那个房子我早就想要,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买下来,在南岸设立银行来分我的生意吗,我绝不允许我看上的地盘被别人给顺走了!”周寐回吼。

  “哦”戏子白的气势一下就弱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和从前一般好笑,她喃喃道“是啊,对,对,就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卖给你就是了...”

  不忍见她如此,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寐咬住下唇,用手使劲将头发向后撩了下。

  “现在也不内战了,你压力,没那么大了吧”两人沉默了许久,戏子白柔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上海时就知道了”

  “...对不起”知道这三个字毫无意义,可周寐却又不得不说。

  “对于一个软弱的人来说,道歉都是多余的”戏子白轻笑“我以前从不和你大声说话,言辞顶撞,我以为那是我的温柔,殊不知,其实那就是软弱”

  “小白...”周寐眼神复杂。

  “你知道,你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戏子白对比刚才,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也许是熟悉的感觉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就是不要被任何人影响,哪怕,动了感情”

  “...”

  “你又要说了,我臭美,你从来都没爱过我,我只是你的工具,可我不信的周寐,我不信,我就是这样不要脸,无论你怎么混蛋,哪怕现在楼上就有个小妖精,我还是认为你是爱我的,哪怕你每次都把我放弃了,我还是觉得你是爱我的”

  “...”喉咙腥甜,又有些发苦,其实经历了这些年,周寐最担心的就是戏子白对待感情太过摇摆和软弱,让她不敢对她孤注一掷下足赌注,她的性格让周寐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哪怕她对自己好到不能再好也无济于事,而今天周寐听到的这番话,她感动异常,还比以往多了些惊喜。

  对于她而言,如果光明不合心境,她便甘愿埋没在黑暗里。

  戏子白在她心里,始终差那么一点点,她一直不懂差在哪,如今,她也是忽然间明白了,她就是要她将面对敌人时那份一腔孤勇的赤诚同样也用在感情里,虽然用起来时是真的挺不要脸的,但是,自己就是需要这么不要脸的人,不是么?

  “你看你这样子,我和你,一直都是我像个怨妇,絮叨,计较,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而你,总是比那些男人还没心没肺,不对,说没心没肺太便宜你,你是狼心狗肺!你看看你,被骂了还笑呢,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是些什么!是狗屎吗?”

  任戏子白谩骂,周寐自顾笑的开怀,她笑弯了眼,心底也暗暗做了某些决定。

  “哎呦,真是的,都过去的事了,我还说那么多干嘛”也许是过于了解周寐,知道多说无益,戏子白适当的结束了话题“卖房子的事我全都委托给小洛了,你和她商量吧,我不像你,做大生意的,钱让我在香港能安居就够了”

  “好”周寐点点头。

  他妈的,骂了半天不见你放个屁,一提房子,终于肯张个嘴了,戏子白已经快被气死了。

  “我走了,你保重吧,有一天你要是死了,肯定是喝死的”戏子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匆匆离开了东篱公馆。

  时隔仅一天,巴山早报就刊登了周寐买下了南岸唐公馆的新闻,后续,可能会用作盐业银行的分行设立在南岸,于此,更加方便那些南岸的富人办理相关业务,戏子白拎着报纸,仔细打量着头版的照片,周寐那张冷漠又自信的脸印在报纸上实在是不太讨喜,配上黑眼圈甚至还有点惊悚,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了慈禧,可她都这个德行了,报导中字里行间依旧是对她外貌的赞美之词,看的戏子白好生尴尬。

  其实,她也明白,这几年看似过的很快,可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拉开的太大了,周寐如今的身家,别说昔日的石六和赵四海无法比肩,就连她干爹刘湘,有时候都要看她脸色了。可戏子白就是觉得没所谓,要说以前她还有点怕周寐,现在她真是一点都不怕了,就算所有人都变了张脸,她照样敢对着她一顿臭骂,反正上次周寐也没把她怎么样,还弱智一样在那笑嘻嘻的。

  嘁,戏子白无所谓的将报纸一团,摩挲着掌心的三张火车票,而后,她拿起了公寓里的电话。

  铃铃铃。

  “您好,景氏”李伯书接起电话。

  “我嫂子呢?”景洛着急道。

  “太太身子不好,最近不在公司”李伯书见她着急,也皱起了眉“怎么了,小姐”

  “伯书,你把手里工作放一放,马上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把小白给堵住,我去找我嫂子”

  “好,我马上去”李伯书放下电话,飞速跑了出去。

  景洛找遍了景家大宅、东篱公馆均不见周寐的身影,连石六那都去打听了,依旧没有消息,她冷静下来思考着,忽而灵机一动,驱车直奔打铜街。

  当景洛气喘吁吁的冲进假寐时,果不其然,阿旺没在店里,而周寐嘴上叼着根烟,正坐在缝纫机前改裤脚,那副随意又自在的样子,和景氏家族雷厉风行的董事长简直判若两人。

  “天啊,我的嫂子大人”景洛一度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又当起裁缝来了?”

  周寐抬眼撇了下她,弹了弹烟灰,脚下继续踩着缝纫机“想当就当了”

  每当周寐被工作压的喘不过气或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时,她都会来假寐里,给自己做件心宜的衣裳,整个过程里,她都无比的放松,只有做这件事时,她才能全心全意的感受到快乐。假寐是她可以缓冲情绪的安全地带,是她还未经人事时,保持在心底的初心,所以即使假寐的位置再优越,周寐从没想过把这里改造成同金融街其他的门户那样。

  “小白买了票,今天下午2点出发,重庆到广州,我已经让伯书去拦了,可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景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瞟了眼墙上的钟表,1点53分。

  “呵”周寐将烟头吐到地上,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缝纫机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格外刺耳。

  “嫂子!”景洛忍无可忍“我是真的服了你!”

  “她想走的话,我去拦也没用”周寐看都不看她“何况我一去,万一真闹开了,明天股票说不定被我闹跌了”

  “重庆是去香港的必经之路吗?如果她想去,何必要绕一圈呢?!”

  缝纫机声戛然而止,周寐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那她买票的事,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景洛愣在当场。

  “我,是不会变的”周寐起身,像赶小鸡一样把景洛轰了出去“你出去,我要闭店了”

  如果那个人改变的初衷,是为了让自己也改变,那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这样吧。

  放下玻璃橱窗上的深色帘布,将今日打烊的牌子在外面支好,周寐去后院洗了手,走进了假寐里的小隔间,原来这里仍然设有一个非常小的独立卧室,床还像从前那样,拉着个围帘,可以同更衣室两用。

  铛,铛,铛。

  时针指到了2上,发出了提醒声。

  “酒不自醉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她对着空气,轻轻哼着,她唱起歌来真是不好听,而且完全不在调上。

  那年秋雨里,那个漂亮的女人撑着把油纸伞,隔着玻璃在假寐外偷偷望着她;那年冬雪,那个高挑的女人竟赤脚站假寐里,擦着滴水的头发;那年春日,那个滑稽的女人竟穿着睡袍,在黄浦江盼吻她;那年夏蝉,那个傻女人整夜帮她搔着手腕的疹子,只为她能安心入眠,她柔软的腰肢,她温暖的笑眼,她在台上顾盼神飞,山洪里脖颈间凸起的青筋,失去至亲时血红的双眸...

  所有的回忆都慢慢闪过,她明明擅长遗忘。

  去吧,去香港快乐的生活,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别再回来了,别再伤害自己了,离我远远的,我不值得。

  她拉开帘子,躺在那窄小的床上,用手,摸自己的发,摸自己的眼,而后,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淌,她一边咬,一边从喉间,对着空气挤出不清不楚的三个字。

  “我爱你”

  她只说过一次,而后她怕掌控不了她,便装作是个玩笑。

  她一直压抑着自己。

  突然间,哗的一声,帘子被拉开了。

  戏子白清冷的面,就那样出现在周寐的视线。

  她被吓到了。

  戏子白蹲下身子,漠然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傻了。

  戏子白咬牙切齿“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可哭的,你有我惨?”

  她已经哭的说不出话了。

  “格老子的,周寐,老子他妈的要是走了,永远都看不见你这个熊样,那就真亏大了,草你大爷的,老子告诉你,老子不爱你了,你就哭吧,哭死最好!”

  回应戏子白的是一句声调奇特发音不清的“滚”,周寐重新拉起了帘子,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颊,整个人继续流泪。

  戏子白哗的一声,复又拉开了帘子。

  周寐愤然,转过身,又去拉,奈何戏子白一脸狰狞,捏住她的手。

  “我留下就是要亲眼看看你这个模样,我真开心!”

  戏子白擒住她的手腕,狠狠压住她,周寐发疯反抗,奈何因为哭了太凶,使不上力气,只好变成去撕她的领口,两个人的模样堪比打架,互相撕扯,小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周寐的手终究比戏子白巧,戏子白衣领先开了,周寐没再去推,顺力探了进去,摸到了那似曾相识的柔软。

  戏子白停下笨拙的撕扯,伏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周寐面上泪痕鼻涕都有,眼睛肿的像个桃,她试探着,揉了两下,戏子白的泪,哗的一下就从眼眶里洒了出来。

  她从周寐身上退下去,整个人抱膝,把头埋进去,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会,许久,她抬起头,轻若无闻的说了句“草你大爷的,谁让你摸了”

  戏子白起身,麻利的开始系扣子,说话却哆哆嗦嗦的“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我走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也就是发泄而已,过两天就忘了,我他妈再呆下去只能又被你骗了,当了真,你比男人还会骗女人!”

  戏子白刚迈一步,周寐顿时爬起来,攥住了她的手。

  “别走”周寐泪水横流,有气无力“别再离开我”

  她一手攥着戏子白不撒手,一手抓紧了床单,她伏着身子,不一会,眼泪就将床单都染湿了。

  真的是一出大戏,戏子白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幸看到,如今真的看到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行了,别哭了”戏子白觉得自己过了,赶紧低身去扶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走,我在这呢啊,哎呦喂”把她使劲拉进怀里,戏子白赶紧一遍遍的抚着她的后背。

  “我...我”周寐一边抽噎,一边伏在戏子白怀里。

  “你先别说话了啊”

  “我养...我养你,我养你和诗诗,我养你们”

  “喂喂喂,还轮不到你当爹,我还没混到要人养的份上好吧”

  “我...”周寐张了张嘴,她还在哭,她在极力调整。

  “你先别哭了行吗,你看你,要么不哭,要么哭的像个狗一样!”戏子白一脸嫌弃。

  “我说真的,我养你们,你和诗诗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你,你怎么比男人还讨厌啊!我这时候是要听你说这些吗?你脑子是不是豆花做的啊!!”

  “那你要怎么样啊”周寐抬起头来,委屈道,她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说爱我!!”

  周寐皱起了眉,她不是因为戏子白此时的要求而皱眉,她今天做衣服时弄湿了袖口,手腕痒的实在不是时候,周寐将手腕移到戏子白面前,怯生生的“痒...”

  “滚!!”一脸期待的戏子白顿时气结。

  “你变了,学会凶我了...”

  “…”

  “你没那么爱我了”

  “......”戏子白一个头比两个大“你你你少来这套唬我!”

  “以前我痒了,你的手整夜都帮我搔痒的”

  “嗯,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咕噜连天的睡!你咋那么没心没肺呢!”

  “我有你了,心和肺要来做什么”周寐手挂在戏子白脖子上,撒着娇。

  “...你少来”

  “别走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周寐”戏子白彻底没辙了“你...”

  “没你我活不了”

  “够了!你还是正常点吧!”

  “你不是想听好听的吗”

  “你别攒着一块说了,我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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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哦草,写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