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61章 交迭

  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周寐虽然身患严重的胃病,可她毕竟身家不菲,在美国,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得到一切,还可以获得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团队的治疗,而她命也算不错,在周密的检查过后显示,她胃部肿瘤算是良性的,所以当手术顺利进行后,如她所说,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她便已从美国飞回重庆,继续她繁忙的工作及生活。

  这件事,就像人生中必然经历的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丝毫没能影响到她和白鸢之间的关系,反而,让她们对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多了几分了解,也多了些外人无法读懂的坚定和默契;经历了这件事后的戏子白,再没说过什么趁早嫁人或是去香港之类的气话,而是重新回到了曹家梨园的戏台上,重操旧业的同时,还开始广纳弟子,一来可以将她的精力分出一部分来,不要总去打扰周寐,二来唱戏确实是她的真本事,她可以凭这个赚钱来养家糊口,她在想,倘若有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绝不会给周寐添乱,她凭自己一样可以给诗诗优质的教育和生活。

  苦菊依照周寐的安排,在读书和寒假之余和洋人助教苦学了近一年的英文,在1940年7月时飞抵英国,于牛津大学攻读经济类的专业,而诗诗和蕤成朵朵,均如李伯书所说,同年在重庆最好的私立学校进行了双语启蒙的学习。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飞速驶过,一眨眼,纵横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法西斯政权,在世界反法西斯联盟国家的奋勇抵抗中,逐渐消沉,1945年8月6日及9日,诡异的蘑菇云在日本军事基地广岛和长崎空中升腾,引发了杀伤力巨大的核爆裂变,本以为能称霸世界的小日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世界末日,只是短短一瞬,日本七万平民罹难,而因核反应引发的各式疾病,直至1950年,有几十万日本人因此丧生,所谓一报还一报,世间因果,怎能无解。

  戏子白听周寐说,美国一共只有三枚原子弹,而其中两颗,都送给了日本,她还打趣,小日本这算是赚了吧,本来这些高端的军备,应该是花钱买的,可人家直接免费给你丢过来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告投降,无数的中国人涌上街头,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在这漫长的八年,神州大地满目疮痍,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国人翘首以盼多年,这一刻,终于等来了和平的号角,可又有多少人,再没能等回团圆。

  “诗诗姐,你去哪!等等我!”下课铃刚响,景蕤成还没等将书本合上,他旁边座位上的唐诗已经将书包挎好了,第一个飞奔出了教室。

  他迅速收拾东西,跌跌撞撞追了出去,跟在了唐诗身后。

  “喂!表弟!”潘朵拉噘着嘴,顶着一头新烫过的公主卷发,慢悠悠的将手中的镜子收起来,她伏在走廊的窗框上,俯视着楼下已然冲出楼门的两人。

  “诗诗姐!跑那么快干嘛!”景蕤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阳光下,那初长成的少女在前,嫣然回眸,笑颜如花“不跑一会梁先生又来抓我们检查功课了,日本投降了,我要去看游行,才不要背单词呢”

  “又去看游行,小白阿姨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骂什么骂,我妈说不定都去凑热闹了”唐诗瞪了蕤成一眼。

  “那我和你一起去”

  “喂,你们两个”

  唐诗和景蕤成扬起头,见潘朵拉双手拄在古老石墙上,一脸得意“你们等等我哦,我也要去!如果不等我,我就去告诉我舅妈!”

  这真真是个杀手锏,一听到舅妈俩字,唐诗和蕤成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抬步子了,只好乖乖的在校门口,等着潘朵拉小姐大摇大摆的出来。

  这大小姐的动作是真的慢,她穿着昂贵的蓬蓬裙,扬着头骄傲的走着,后面还有一些小男生围着她转,一路和她搭话,景蕤成和唐诗两人看着她光彩照人的模样,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校门口那台加长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候在那多时,潘家的侍从阿彪看见潘朵拉,赶紧殷勤的小跑过来“大小姐,累了吧,快上车吧”

  “阿彪,你拉我们去码头,我要去看游行!”潘朵拉直接吩咐。

  “大小姐...”阿彪十分为难“去码头的路全都是人,车根本就过不去,而且人太多也不安全,我们直接回家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诗诗”正当潘朵拉闹的起劲,唐诗转过头,见白鸢笑吟吟的坐在校门口的茶铺前,她穿着鹅黄色的旗袍,脖颈带了一串色泽光鲜的珍珠项链,手里端着茶碗,看起来等候了许久。

  “妈!”“小白阿姨”“小白!!!”

  这三声是同时脱口而出,戏子白无奈的笑笑,景洛的女儿好的不学,没大没小倒是学的很快“朵朵,叫阿姨~”

  “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去戏园吗”唐诗自然而然的跑过去,从戏子白的后面,直接双手圈住了她,亲昵的贴着她的脸颊。

  “小日本投降了,今天谁看戏啊,走,妈带你去看游行”戏子白拍了拍诗诗的手,顺便朝一脸羡慕的蕤成道“蕤成,我们一起去”

  蕤成听罢,顿时露出了笑容。

  “小白,你又带着他们俩乱跑,不怕我舅妈说你呀!”潘朵拉见戏子白没有带上她的意思,顿时有点急了。

  “你这个小鬼,搬出你舅妈来,吓吓他们俩还行,吓我,可没那么容易”戏子白起身,揉了揉她的卷发,宠溺的道“走吧,一起去”

  说罢,戏子白一手牵着诗诗,一手揽着蕤成的肩膀,而朵朵则试图往中间挤,发现挤不进去,最后只好挎着诗诗的臂膀,这四个人走在一排,几乎是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阿彪的视线中。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由胜利而带来的喜悦逐渐从人们脸上褪去,山城的百姓都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而国内政局的气氛却愈发紧张了起来,属于各个阵营的特务活跃在重庆的街头巷尾,谁也分不清谁是谁,他们共同执行着上级赋予他们的任务,警署每日都能搜集到身份不明的尸体,无人认领。

  一个极为普通的周末,景氏家族的董事长办公室仍然铃声不断,周寐坐在巨大办公桌前,耐心的接听着每一个电话,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已经被她手中的钢笔涂的黑压压一片,完全找不到空隙再去荼毒了。

  放下电话后,周寐用手揉着眉间,她烦躁的撕下这惨不忍睹的一页,用手捏成团,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咯吱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周寐向门口扫去,她眯了迷眼,不由得将桌上的眼镜带上了。

  办公室里走进一个极其时髦的女人,她的中分短发向两边自然的垂着,发尾还有些弧度,她妆容精致,下巴尖细,上身是一件条纹短袖,下身则是酒红色的裙摆,她左手提着卡其色的皮制单肩包,右手还拖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好像是旅途刚刚归来。

  女子松开拖行李箱的手,摘下了面上小巧的圆形墨镜。

  “啧啧,别的不说,我的审美还是不错的”周寐对她提前归来的事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真是不亏啊。

  “姐姐”苦菊望着周寐的眉眼,轻声唤道。

  “回来啦”周寐摘下眼镜,双手交叉,轻叹一声“叫你别回来,你偏要回来,当下时局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回来”苦菊绕到周寐身前,看着她眼角那清晰的印记,心中酸涩。

  “行啊,回就回吧,你休息休息,三天后就去财务部上班”周寐替她拍了拍裙子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绒毛“真好,我刚好缺人呢,恭喜你,刚上班就要加班了~”

  苦菊在国外选择的专业刚好就就是财会类的,刚好对应了周寐的需求。

  “我不用休息,明天就可以来”苦菊淡声道。

  “随你”

  周寐从抽屉里翻出烟来,刚要点,苦菊按住了她的手,周寐不解的看着她的表情,苦菊莞尔,她回身,打开了一旁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了几盒黑色金字的英国555,她将烟拆了,送到了周寐嘴里,替她点了火。

  “真乖~”周寐挑挑眉,刚吸了一口,差点被呛到“真是够劲啊,这个还是让我带回去给你姐夫吧,咳咳咳”

  “姐夫他,还好吗”

  “废了一只腿,不过也算捡回一条命,不过今后也不用再上战场了,天天在家画画练字,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周寐极为自然的回道。

  “...”苦菊默然。

  见她发呆,周寐弯起了嘴角,她不由得想逗逗苦菊“你,自己的私人问题,考虑没啊”

  “姐姐!不许你再提这个!”苦菊反应极大,她瞪着眼睛,义正言辞的道。

  “哟,几年不见,长脾气了啊”周寐笑的不怀好意“伯书其实很值得托付,他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试着相处下”

  “姐姐,你是真的没有心”苦菊不想再任周寐打趣,先声道了别,回公寓安置行李了,一路坐着滑竿,又找回了以前那种一时天上一时地下的感觉,苦菊享受着乡土乐趣的同时,也在思索周寐刚才说的话。

  李伯书确实老大不小了,今年刚好满三十岁,至今还没成家,周寐虽然当过他的老师,其实也仅大他三岁而已,但周寐的儿子,已经十一岁了,身高也在今年追上她了。

  她的人生一向走在别人前面,看似风光无限,让人无法插手的同时,更让人望尘莫及,没有人可以影响她,也没有人可以指挥她,她生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主动又无情,想到刚才周寐说起的姐夫,苦菊心里开始暗暗替某个人叫苦,替自己叫苦,也替李伯书叫苦。

  前辈,这些年,你还好吗,真是佩服你。

  以往时候苦菊还小,她尚未体会到戏子白曾经的那些感受,可今时,当她长大了,有了独立的意识,知道自己要什么时,重新见到周寐第一眼,听她问起自己的私事,苦菊便尝到了那是什么滋味。

  带着甜味的玻璃渣,明知道会划破嘴,可还是有人不舍得吐掉啊。

  战争的残酷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随着万象更迭,英魂陨落,重庆的社会秩序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周寐昔日的干爹四川王刘湘,在指挥川军抵御日本军队时,壮烈殉国了,而潘朵拉的父亲潘市长亦是如此,随着战后重建,许多曾经的渠道和关系网都需要周寐重新花心思经营。凡是有命活到抗战胜利的人,福气都积累在了后头,景沅虽炸断了半条腿,可因卓越的战功从少将升至中将,并在政府财政部出任了一个要职,他利用自己和孔宋家族的关系,争夺各种政府资源,尽全力帮助妻子,共同维护家族事业。

  景沅虽然在政府部门,可他的日常工作着实很闲,多半时间都在办公室做复健运动,以适应他左腿的假肢,景骏茗心疼儿子,特意托人做了根特殊的拐杖,上有软柄,下有胶垫,防滑又不磨手,所以景沅的后半生,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根拐杖,他现在的生活,大多是在陪伴父母,再者就是看顾自己儿子的学业,他也知道蕤成的童年缺失父爱,所以一直在努力弥补着,每每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蕤成的房间,看看他有无归来,有无按时将功课做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蕤成马上就要上中学了,他正是贪玩的年龄,最喜欢的就是放学后和唐诗到处乱跑,他有时和唐诗一起混去戏园后台看戏子白化妆,有时拖着唐诗去周寐的船厂闲逛,再就是一起去江边摸鱼玩水,在芦苇荡里打鸟捉蜻蜓,小孩子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总之只要不闷在家里,让他去哪他都乐意,自景沅归来后,他就更不乐意回家了,他不是不喜和景沅相处,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常和同学炫耀自己的父亲是个抗战英雄,也一直尊敬他并为他骄傲着,可他需要时间去适应父亲的存在,这是一个过程,景沅也知,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