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三柱高香早已经燃了多时,香烟直上。皇上接过洛银河递上的三柱清香,向日出的方向恭敬的拜下。

  正待亲自将香插到香鼎中,忽然听见台下一阵骚动,回身去看,只见台下一人,大庭广众,脱掉裤子,原地就蹲下了。

  文武百官们再有涵养,也做不到视而无堵,纷纷皱眉、掩鼻,有多快能多快的躲开,让出了一片空地来。

  那人不管周围人惊呼阵阵,更不顾今日此时,皇上正在祭祀大明神。

  自顾自的出恭,仿佛已入无人之境……只顾自己舒爽痛快,声色味俱全,毫不顾他人眼睛、耳朵、鼻子的苦。

  皇上此时在祭坛上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无以复加。这样掉脑袋的事情,只怕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没人做过,以至于从台下到台上,不止众臣,连皇上都呆住了。

  于是……大明神祭典变成了围观出恭。

  终于,也不知台下什么人喊了一声:“这……这不是渎神吗?要遭天谴的!”

  抛砖引玉的一声叫喊,众人纷纷回了魂,引来议论:“那人是谁?”

  “这不是施大人府上的舒先生吗?”

  “他疯了?中邪吗?”

  皇上的脸已经拉得比驴脸还长,大约是过于生气,他身子微微的抖,哆嗦着袍袖指着舒春深,半晌也没说出话,直到他自顾自的解完手,皇上嘴里才憋出一句道:“秦更!侍卫呢?愣着作甚!”

  御前太监秦更也如当头一棒醒了神,领着几个太监侍卫,先将舒春深拖到一旁,而后捏着鼻子火速处理了地上一滩黄白之物。

  这时,又不知是谁,议论道:“你们看,他好像戴了面具!”

  秦更听了,手一摆,他身后两个小太监极有眼色,上前去,在舒春深脸皮上摸摸索索,一番折腾,终于从他脸上扯下一层面具来。那面具极为贴合他的面貌,这般生扯,直扯得他满面通红,脖颈、耳侧这样的地方更是破了皮。可他依旧不知痛似的,口中低声念着什么。

  真容白于天下,正是本该已死多日,尸体被开膛破肚却不翼而飞的周凭!

  刑部尚书叶子檀所处之位,离得不远,这会儿出列跪倒,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此人正是要犯周凭,微臣也不知他为何会成了施大人的幕僚,请容陛下让微臣将功折罪。”

  皇上见是他上前,怒气反倒消了些许,言道:“此事你早上奏过,也怪不得你,只是他为何偏偏今日发疯!你即刻将涉案人等都压回去,彻查清楚,不得再有误。”

  叶子檀叩头领旨,暗暗舒了一口气,他起身之时,万分感激的向洛银河极快的扫了一眼,见洛大人正在祭坛之上,居高临下,眼神极淡,也看着他。

  数日前,洛银河深夜只身秘访,要他尽快上奏皇上:施平的幕僚舒春深,便是从刑部仵作的验尸台上消失不见的周凭。此事,恐怕仵作便是内应,周朗风和施平都是知情人。叶子檀一直并非梁珏一党,对李羡尘算得上敬重。加之洛银河与他分析利害,若是不日事发,仵作可是他刑部的人,以叶子檀孤身之力,能不能把事件查清撇净……

  他正庆幸感激洛银河的恩情,只听皇上又开口道:“叶爱卿上次便有失职之过,这次要犯若是再有死伤逃匿,便叫刑不上下陪葬了吧。”

  ……这家伙,依旧棘手。却总归好过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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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草草结了。

  将军的马车上,私密舒适,自然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李羡尘似笑非笑的看着洛银河。

  这几日这人自作主张之势愈演愈烈,向自己要了几个得力之人,草草交代一句,若是顺利,便能给梁珏重击。全然不顾一路上的劳碌,和自己刚刚痊愈的内伤。每日忙着上蹿下跳,有时早晚都不见人。明里,他自然是忙当差的公务;暗里,却是动用将军的探子暗哨,筹谋去了。

  李羡尘观察了他几日,觉得他身体似乎没有吃不消的迹象,便也就随他折腾,满心想看,他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活。

  当然,洛银河知道,即便他不做交代,他的所作所为,自有人向将军回禀。只是,他也说不上是太忙了懒得交代,还是自从知道李羡尘对他朦胧的情意之后,便潜意识里回避着他……总之,近日二人,一个忙完公务,忙布局;一个稳坐府内,每日听故事一样,将发生的事情了解个八1九不离十。

  越是了解洛银河的行事,李羡尘便越是感叹,周凭是能入得上将军府的人,入府之前被明里暗里查了好几轮,可是竟无人查出周凭身患怪病。自己的洛先生,看人的眼光刁钻犀利,机敏得如同看准猎物的猎豹一般。

  终于,洛银河被李羡尘看得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第一次见舒春深,便觉得他熟悉,现在想来,是他反复摩挲手指的动作,与周凭如出一辙。”

  刻板性动作,刻板的时间规划,正是周凭病症的特点,自从前往蒂邑族的路上,洛银河得了李羡尘手中山鸡的点化,便反复思量回忆周凭和舒春深的行事细节,回到都城,让人日夜盯梢,果然发现,那舒春深每日必得服药两次。

  前日夜里,洛银河更是劳烦李羡尘亲自出马,偷偷换了他日常压制病情的药,才让他演了今日祭祀时这一出闹剧。

  二人感情这层朦胧的窗纸虽然被李羡尘捅破了个窟窿,好在这些天,他没继续让小窟窿变成大窟窿,他放任洛银河去忙,无论对方闪躲退避,他都没对他步步紧逼,让洛银河觉得轻松不少。

  李羡尘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虽然这两个成语用来形容他如今与洛银河的关系,不怎么妥帖……

  洛银河对待亲友的处事之风一直是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他心里寻思,和李羡尘同一屋檐下,若日日扭捏闪避,日后将关系闹得僵了,弊大于利,又见李羡尘对这事儿也不是执拗的态度……

  是以近来几天,他对李羡尘已经不似最初,见了就觉得尴尬。

  李羡尘笑道:“你是在报复立冬祭祀被扣渎神之名的仇吗?”从前洛银河厚道得让他觉得有些憋屈,如今越发睚眦必报起来,好像灵魂里机敏刁钻的一面,终于觉醒了,很是不错。

  洛银河答道:“若要这样说,也算是吧。姜祭司和周凭身患相同的病症,之前我还奇怪,这怪症极为罕见,周凭医术竟如此高超,能压制姜祭司的病症,原来……他自己便是病人。”

  提到姜祭司,洛银河心里又是一沉,他……又是得谁引荐,在御前做了祭司的?

  不得不说,叶子檀为人性子上虽然面了一点,但他问案的手段还是可圈可点,不出半日,仵作招供。第二日午后叶子檀入宫面圣,下午,施平便被下了狱,罪状为,货赂公行,窝藏欺君要犯,人证、赃物聚在。

  凡事只要与欺君一沾边,便如贴上了催命符,准得是做好死得又快又稳的准备。可案件进展卡到了施平这里,就慢下来了,是人为的慢。

  施平乃是梁珏一党,事情扯到施平本就在叶子檀意料之外,之后若是再做牵扯,扯出梁珏来,他可没胆子查问了。当日他得洛银河提点,便能想到八成是李羡尘和梁珏掐架,自己得警醒着点儿,不能平白当了炮灰。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子檀将洛银河以人证的身份传到堂上问话,而后,便请他入了后堂。洛银河自然知道他醉翁之意。

  “叶大人问案神机手段,怎的还要问下官该当如何?”洛银河笑道。

  叶子檀转身将内堂的门窗掩上,才道:“哎呀,银河兄神机才是,若不是当日你提点……”说着,他给洛银河斟茶,道,“施大人与梁相交好,这事儿若是扯出梁相……前日里愚兄入宫面圣,可皇上完全不给个指示……”

  洛银河笑得更开了,道:“叶大人怎的当局者迷了?即便是扯出梁相,叶大人有把握能挖出足以撼动相位的大罪状?若是不能,不是平白堵了陛下的心,又遭了梁相的记恨。”

  皇上新君登基,朝纲社稷便想稳中求健,他定然不愿意此时群臣分派而为。更何况,先帝驾崩的蹊跷,说不定便是皇上被梁珏捏在手中的把柄。

  是以对付梁珏,最好的方法便是小火慢炖,一刀一刀割了他的羽翼,一条一条攒着他的罪证,最终一举拿下,不然以皇上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可小火慢炖,定然会夜长梦多……

  自从皇上下旨说,无论人犯跑了死了,刑部上下全部陪葬。刑部在看押人犯方面,自叶子檀起,便如临大敌,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牢房守了个严实、四个人犯单间关押,每间牢房整日里有两名狱卒把守,一天三班岗的轮换着。饭食上,更是小心查验,先由银针试毒,再投喂给牲畜试毒,绝对没问题了,才给四人食用。

  饶是他再如何小心谨慎,也还是出事了——刑部,不知怎的染了疫毒,且传得极快,半日不出,刑部自堂上的大人们到牢内的犯人,无一幸免。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别说问案了,只怕不用皇上下旨,便要闹到刑部上下,给四个人犯陪葬的地步。

  医师大夫,去了一波又一波,一半说是病,另一半说是毒,争执不下。事态急转直下,别人不知,洛银河和李羡尘又何尝不知,这定是梁珏捣鬼。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洛银河意识到,梁珏,远比书里描写的要狠戾得多。书中他顶多是个搬弄口舌的贪官,在朝中四处安插羽翼眼线,肆意敛财,挥霍无度,却只是个铺张奢靡,贪享乐无大志的浑人。

  可看梁珏如今的行事风格,哪里仅是国之硕鼠这样简单?他算盘打得精妙,眼下人人避忌疫毒,忌惮传染蔓延,待到刑部关键的那批人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寻个什么由头,将毒疫一解,不仅后患全无,自己还能记上一功。

  可若是深究起来,事情变成这样,终归是引他小看了梁珏而起,想到这,心里终归是过意不去,总得想个办法,尽量少去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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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过度写不好,我已经努力简练并且不写说明文了……

  笔力有限啊,再修炼修炼可能这章后面会通修。

  dei不起,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