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洛银河直接回了太常寺。一进门,看见太常寺少卿尧轲带头在庭院里摆弄一个铜质直筒,那筒子一头粗,一头细,架在一个木架上——分明就是个望远镜。

  “柳大人吩咐送来的?”洛银河问道。

  他自从通神之能声名渐起之后,就总有各路大人私下来找他推演一番命禄前程,洛银河一来有书里的内容参照指引,二来又糅合了专业技能,把这些人的来历脾性摸得清清楚楚,讲出来头头是道。把这些王公大臣说得一愣一愣的。

  直让洛银河觉得,在这朝里劳心担忧,还不如辞了官去,找个市井门面,开个什么催眠解梦、星盘推算的小馆儿,保证比现在轻松来财。

  方才他口中的柳大人,是工部尚书柳庭煦,是慕名找他来解梦的。

  一来二去,二人熟络一些,柳庭煦言道,太常寺水运仪象台、日晷之类的繁复机巧应有尽有,却总是缺了简单的机巧,近期得了观天镜,这几日便送来。

  行吧,即便用不上,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洛银河正想走到近前去看看那观天镜与当代现实的望远镜有何区别,尧轲突然撩袍跪倒在地,叩头道:“今日朝上,多谢大人替属下开脱。”

  洛银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尧轲品级不够,大朝会进不得正殿,却能在殿外听议政,梁琎说他失职,他定然是吓出一身冷汗来。洛银河忙将他扶起来,道:“尧大人说笑了,大人确实几日前就提点过本官了,怎的本官记得,大人自己却忘记了。”

  说罢,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尧轲。

  尧轲随即会意,他大庭广众之下叫破洛银河包庇,若是闹大了,不就相当于叫破了洛银河欺君吗。皇上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便怪罪,但总归不好。

  便也就起身了,眼中含着谢意,随口问道:“大人还是如常吗?”

  洛银河点点头,去了书库。这些日子,他无事之时,便窝在太常寺的书库里,他看书极快,看了些杂闻秘术,又看了些星象命理,大为受益。

  古人的智慧,他一直是极为敬重的,但从前实在太忙,那一摞一摞的专业书籍文献还看不完,确实再没有时间看这些所谓的“闲书”。

  单论看书这事儿,穿到小说中倒是因祸得福。

  当然,也不是毫无目的瞎看,他一门心思想回现实中去,心中总存着一种直觉——说不定哪天,能在哪本野记杂谈中得着关键的线索。

  太常寺的官员们这些日子以来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只要他窝在书库里,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不会来扰,洛银河落得清净,随手翻着书,等待天黑,进行计划的下一步——

  御前,梁珏被逼就坡下驴,只是个开始。但以梁珏的行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施平活的,只有他“死”,其他人才能活。至于周凭几人,活不活得了,只得看造化了。

  施平在刑部大牢内,半死不活好几日,这会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睁开眼来,昏昏沉沉,头痛欲裂,稍微一动,便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针插包,身上扎满了银针。

  片刻,他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原来大梦乍醒,身处之地还是这幽暗昏黄的大牢之内。不过……眼前这二人,为何是洛银河和李羡尘?

  “施大人醒了,咱们做个交易如何?”说着,洛银河从怀中摸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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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上下,自从闹了疫毒,驻守交由北衙龙武军,相当于皇上直接接管了这片区域。

  只是龙武军的守卫虽然面儿上水泄不通,但也要看对手是谁。李羡尘在军中浸淫多年,如今又身居高位,深知各军布防的长短,是以,即便带着洛银河,配合姜远之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还没完全缓过体力的施平弄出来,也并不算太费力。

  四人刚拐进一条小巷,李羡尘身形便顿住,将洛银河往身后掩了掩,低声道:“来了。”话音刚落,四人已经被十几名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前后合围。

  “你主子叫你们来杀施大人灭口的吗?”洛银河道。

  为首那人未置可否,低喝一声:“上。”那些蒙面人顷刻将包围圈收紧,李羡尘身形只一晃,迎面而来的二人已经倒地不起,不知何时他出鞘的配刀上,已腥红一片。

  另一边,姜远将施平交给洛银河,也已经与对方交了手。

  在这窄小的巷子里,李羡尘和姜远一人一边,将洛银河与施平护在当中,李、姜二人大有一夫当关之势,巷战的好处,便是能够尽可能的降低双拳难敌四手的可能。

  顷刻之间,李羡尘这边十来个黑衣人,转眼被他放倒了七八个。只还剩下为首的一人和身旁两个副手模样的人,为首那人见李羡尘出手狠厉,低哼一声,道:“在下领教李将军高招。”说罢,揉身上前,衣袖一晃,亮出兵刃,是一对护手钺。

  此时月光渐露,驱散了天空墨迹一片,银灿灿的淋洒在那人的兵刃上,泛起一股幽异斑斓的光芒,只一看,便知道是淬了毒的。

  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万事无绝对。

  那首领如今逼身近战,他武功很高,招式阴毒,李羡尘终归是对他兵刃上的毒有所忌惮,加之与那护手钺相比,他此时用的配刀就显得太长了……

  再看那首领颇得近身对敌的要领,左右双手配合无间,总是能一攻一守,每每进攻,似乎能算计出李羡尘格挡和反击的角度距离,回守之时,却又都后发先至,总是眼看着李羡尘将要得手,却不知怎么就被他抢先挡住。

  竟然现了苦战纠缠之态……

  他二人以快打快,洛银河只觉得耳边乒乓兵器撞击的清脆之声。那首领一招向李羡尘咽喉横扫过来,李羡尘仰身躲过,飞起一脚向那人小腹踢去,同时,右手配刀斜挑,去挡那人左手的兵刃,那人左手钺不想与李羡尘配刀硬镗,向后跃开半步,解了自己小腹挨一脚的危机。

  李羡尘得片刻时机,配刀武了个花,寒光闪过,刀便被他反手而执。他呼出一口气,下一刻,已经闪身到那人近前,洛银河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却看得出他的招式变了——他本来所用的招式大多是直刀法,大开大阖,扫、劈、斩、掠,但也正是如此,窄巷近战,被对方的兵器制挟,威力难以施展。此刻,他以刀柄主攻,那长刀的刀柄与对方护手钺长短相当,技法多用奈、突之法,进攻动作竟比方才迅速灵巧了一倍有余。

  更妙的是,李羡尘使刀毫不拘泥,正手反手变换得宜,前一刻以刀柄快攻,攻得对方慌乱回护之际,下一刻骤变正手,刀刃的锋口便能在对方身上留个口子。顷刻之间,那首领已现了败势,身上被李羡尘砍了七八刀,却依然不见收手之意。

  洛银河眼看两那边的战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开口言道:“这位兄弟,你如此执着,是主子的死士吗?”他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声音却不小,巷子里除了偶有兵刃相交之声,只听得他说话极为突兀。

  漫不经心似的,洛银河又道:“你们就没有帮手了吗,怎么就来一拨人?要不要我再帮你喊喊帮手?”说着,他便作势喊道,“刑部门口打劫啦……”

  自然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老百姓敢来凑这热闹。

  那首领听洛银河这会儿突然咋咋呼呼,没完没了,心知不妙,但他被李羡尘缠得无暇他顾,只得向洛银河骂道:“你闭嘴!”

  当然毫无收效……他身后一个副手,领会了首领的意图。从怀中掏出一把手铳,抬手就向洛银河这边瞄来。只是他自家老大在前面闪转腾挪,他怕误伤自己人,手铳举在手里,刚一迟疑,只听“嗖”的一声破风之音,没见李羡尘从哪里摸出一柄极为纤巧的流星锤,锁链已经由锤头带着,在他手铳上绕了四五圈,再一用力,手铳便被李羡尘卷走了。

  李羡尘顾不得许多,将流星锤和手铳向身后轻巧一抛,抛到洛银河近前。

  洛银河嘿嘿一笑,附身捡起,见那是一柄三眼铳,还很新,没用过几次的样子。打枪,谦虚的说,他略通一二,这手铳嘛……

  洛银河上前几步,站在李羡尘身后,突然言道:“将军蹲下。”

  李羡尘此时虽背对着他,但只一晃神便知道他想做什么,瞬间矮身,几乎同时,只听“嗵”的一声响,那手铳三弹齐发……

  对方首领应变极快,见李羡尘矮身,加之他与洛银河对面而立,瞬间就做出反应,他刚向侧闪,就见三道火光,几乎贴着自己的脸皮划过去。

  他身后那两名同伴便没有他幸运了,天色暗沉加上视线不好,只听两声惨呼,那三弹手铳弹射出去的虽不是霰弹,却因弹道不直,打中一个还饶上一个。

  那二人此时同时在地上惨哼,眼见都被打中了腿,洛银河到底还是下手留情,即便是在书里,也依旧不是说下杀手,便能下杀手的。

  他一挑眉,甚是满意,心道,买一送一倒也不错。

  那首领见两名副手同时中弹,低声骂了一句:“废物。”正欲再同李羡尘拼个高下,却听见似是一众兵将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洛银河咋呼大闹了一通,先大呼小叫,后又放枪,终于把不远处守卫刑部的龙武军引来了。

  那首领正欲风紧扯呼,却见一直缩在角落的施平突然起身喝道:“老子死也不愿再回牢里去了!”言毕,他在领口一抹,入手一个极小的油纸包,展开便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口中。

  李羡尘作势去抢施平手中的纸包,得手时,那里面的粉末也已经被他吃进去了大半,瞬间一口浓稠的鲜血便淌下嘴角,接着他身子便软倒在地,眼见出气多进气少,顷刻便得去见阎王了。

  那首领眼见施平自戕,而巷子口已经隐约可见摇曳的火把光辉,他低喝一声:“撤!”与还仅存的几名同伴飞身上房,走前不忘甩手两只飞镖,结果了两名副手的性命。

  李羡尘将施平放在地上,揽过洛银河,双脚一蹬,猫儿一样轻巧的上了一棵老树的高枝,树影中,二人眼见龙武军的一名军官上前,去查验施平的尸身,接着摇了摇头。李羡尘转头看向洛银河……

  夜色正浓,月光斜洒,让洛银河面目的轮廓比平日更深邃了些,高挺的鼻梁给半面脸颊晕上一层暗影,地上火把的光辉唯独衬得他一双眼睛晶亮得像泛着洒碎的星光。

  他丝毫没注意到李羡尘注视的目光,微蹙着眉头注视着龙武军的一举一动,嘴角却现出一抹很淡的笑意,他的好看从来都是温润细腻的,让人看着心里舒服,可这会儿不知是光影的原因,还是这气氛的映衬,李羡尘觉得洛银河看上去有一种疏离的美,是一种仿佛很远很远的虚幻之感,带着些浅淡的孤冷。

  缓带轻裘,谪仙一般的人,好在触1手可及。

  将军不禁感叹,洛先生算无遗策,事至此时,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但他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起洛银河说,不记得赠玉给自己的事情,他将从前的心意忘记了吗?偏偏自己倒动了心,真如夏炉冬扇……想到这,他不自知的将揽着洛银河的手往怀里收了两分。

  如今岂不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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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心悦君兮,君……也不知到底知不知。

  Ps:搂搂抱抱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