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不过几天的功夫,山上野地里就开出各种春花儿。清溪村的人照旧过日子,鲜少有人在意谁的离去。

  鸭子在塘里游水,不时将脑袋扎进水里觅食,唯有撅起来的屁股露出水面。

  打鸡草和兔草的陆谷蹲在地上,旁边有他小腿高的方竹筐已经快满了,不远处的沈雁边看鸭子边挖野菜,头上戴着个野花环美滋滋的,干活一点都不觉得累,这是她和陆谷方才一起编的。

  狗崽跟着陆谷转悠,半早上太阳出来,晒一会儿暖洋洋的,不免觉出困顿来,它张大嘴打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还撅着屁股伸个懒腰,做完了才重新打起精神。

  “我先回去喂兔子。”陆谷见竹筐满了,起身对沈雁喊一声,听见答应就先回去了。

  还没到家呢,缓坡就下来两个人影,是何志和陈冬冬,三人很快碰在一起。

  “冬哥儿。”陆谷在柿子树前停了一下,见陈冬冬背的竹筐里塞满老竹壳,便问道:“你们捡竹壳子去了。”

  ;“嗯,家里草绒没了,还耙了些松针。”陈冬冬笑得腼腆。

  何志用耙子挑了两个竹筐落后一步,沉默寡言的模样看着很老实。

  “乖仔。”陆谷喊回想去闻陈冬冬的狗崽,它长得比村里一般土狗高大,又不像大灰那样稳重,自家人还好,不熟悉的人会害怕的。

  陈冬冬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的听见村子里传来汉子的高声喝骂,听着有好几个人呢,他素来胆小,眼神像是都颤了颤。

  陆谷同样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往村子那边一看,却在那几个汉子里瞅见了身量最高的沈玄青。

  狗崽和他们三个一样,竖起耳朵看过去,它认出沈玄青来,“汪汪”叫着就往那边跑。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围在那里,陆谷怕它乱凑热闹万一被踢到,连忙把挎在肩上的竹筐往家门口一放,边喊乖仔边小心追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卫兰香看见陆谷从门前跑过去,也听见外头的声音,赶紧就出来看。

  “婶子。”陈冬冬叫一声她。

  “你和婶子先在这儿,我过去看看。”何志放下耙子和竹筐说道。

  “你……”陈冬冬受过欺负,胆子比没嫁人时更小,这会儿见那几个汉子要打架的架势,不免有些担心,不太想让何志过去。

  “放心,没事。”何志宽慰道,他们家和大陈家是邻居,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和沈玄青也不赖,这会儿大陈和沈玄青都在那边,万一有事也能帮帮忙。

  卫兰香一看二儿子在那边,她养了沈玄青这么多年,哪能不知这是要打人了,她倒是不担心沈玄青吃亏,就是不知事情因何而起,要是把人家打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没理。

  又见陆谷追着狗崽过去,那群汉子动起手来打红眼是不认人的,拉都拉不住,就陆谷那个小身板,被误撞一下估计就要倒地受伤了,她急得连忙喊:“谷子,快回来!”

  早在狗崽叫的时候沈玄青就听见了,自然也看到了跑过来的陆谷。

  “看着,别让跑了。”他和大陈低声说一句,就转身拦住了飞奔的狗崽。

  和大灰它们不一样,狗崽长这么大从来没栓过,脖子上没绳索,陆谷每次拽它都是抓脖子上的皮毛,亦或是搂住脖子,它跑起来就没法去抓。

  “怎么过来了?”沈玄青压下心头火气问道,这火气倒不是针对陆谷,而是对被大陈几个人围住的黄达。

  陆谷看出他表情不对,眼神越发忐忑不安,小声说:“我喊乖仔回去,怕它乱跑。”

  “嗯,快回家去,我等会儿也回。”沈玄青说完又对狗崽道:“回去。”

  狗崽本就聪明,见陆谷往家里走它跟了上去。

  被围住的黄达见势不对,一双小眼睛乱瞥,他素来欺软怕硬,这会儿自是不敢乱骂招惹别人,瞅准了空子,弯腰低头往拦住他的人胳膊底下那么一钻。

  他实在滑溜,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王东子紧抓慢抓还是没拦住他,登时就冒了火,竟叫黄达从他手底下给溜了。

  大陈骂了句脏的,和沈玄青几人拔腿就追。

  年轻汉子打架,村里妇孺看见连忙躲开,要么缩在院门里,胆子大点的就站在门外看,见是打黄达这个二流子,连林守义老婆看见都没作声,更没去喊在地里干活的林守义。

  倒是林忠才在家听见了,他这么一把年纪,上前拉架也拉不开,又有沈玄青在里头,别看他们是远亲,但沈玄青沈尧青兄弟俩明是非懂道理,卫兰香也会说话,逢年过节都送礼,他自然会偏心一点,就装模作样叹气拍腿,说两句别打了,就再没其他话。

  大陈往地上吐口唾沫,斥问道:“好你个黄达子,偷鸡摸狗的毛病到底是没改,说!我家的鸡是不是你偷的!”

  “还敢狡辩?东子看见你一早在我家附近转悠,不是你还能是谁?”大陈呸一声又说道:“去年夏天,你偷了我家菜瓜叫你给跑了,那会子可是不少人看见的。”

  这话一出,村里其他被黄达偷过菜或是瓜的人都怒目而视,更有胆大泼辣的夫郎在家门口叉腰喊道:“就是!还偷过我家的吊瓜和茄子。”

  “我家冬哥儿钓的鱼也被你抢过。”何志跟着一起追上来,既提起“旧仇”,他心里也有怨。

  黄达游手好闲还懒,没本事赚钱吃喝就去偷,他讨不到媳妇,就爱在嘴上占别人家夫郎和媳妇的便宜,猥琐下流,甚至在见到李婉云成了寡妇之后真正起了歪心思。

  如此做人行事,这会子自然没人帮他,尤其被他在嘴上占过便宜甚至是被强行摸过手却不敢言语的年轻妇人和夫郎,看他被几个汉子团团围住,心里多少都期盼狠狠揍他一顿,最好打跑了,以后就不会碰到这下流的无赖。

  回家去的陆谷在沈玄青几人追黄达时停下,但也不敢再靠近,只敢站远了瞧。

  三四年前黄达因为偷鸡被当场抓住挨了顿打,自那以后就常在外面瞎混,不太回村,反正他家只剩他一个没人管,他娘早死,因他游手好闲还偷鸡摸狗,要脸面的亲爹也被他给气死了。

  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做过的烂事揭出来,还越说越来气,眼瞅着不打一顿都不行了。

  黄达心道不好,别人不提,他挺怵沈玄青的,个子高还习过武,他在外面也会跟人打架撕扯,断出若沈玄青真动手,怕是有够受的。

  他琢磨着自己没偷过沈家二房,该是没仇的,沈玄青却跟着大陈一起诬陷他偷鸡,在人群缝隙中他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陆谷,脑子忽的一惊,也不知怎的,觉得今日是沈玄青要害他。

  发觉黄达在看谁后,沈玄青眼睛一眯,在黄达的哀嚎中就和大陈几人将对方狠揍了一顿。

  “哎呦。”

  离得近的几家妇人和夫郎连忙往院里躲,生怕被波及到。

  被围殴的黄达满脸是血,连牙都被打掉两颗,眼泪鼻涕流一脸,断牙和着血沫从他嘴里吐出来。

  他之前和人打架不过是鼻青脸肿,哪有这般浑身生疼还吐血的时候,他确实害怕,但也有些不服,猛然看见沈玄青冷着脸,心下犯了横,他挨了打,就叫陆谷没名声,看沈玄青这厮以后还有脸没脸!

  “我呸!不就是陆谷……”黄达真真如那癞皮狗,混不吝起来嘴上便没有丝毫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话语有多脏多臭。

  然而沈玄青一听见陆谷名字,脸色黑沉如滴水,压根不等他后面的话,照着脸面就是一拳。

  声音戛然而止,黄达倒在地上,尘土溅起来,沈玄青眼里红血丝涌上,进了一户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到处找棍子。

  林忠才怕闹出人命,不敢放任他乱来,连忙劝他三思。

  “二青!二小子!”卫兰香见他当真提了棍子出来,谁都拦不住,气得眼泪在打转,就没见过这么犟的!脾气还这么大,闹出人命怎么办!

  可她跑过来也拽不动,大陈和王东子拦着沈玄青,好说歹说但就是拦不下来,卫兰香抓着他左胳膊,沈玄青右手里的棍子握得那叫一个紧,何志掰都掰不开。

  “谷子,快!快把他手里的棍子抢了!”见跑过来的陆谷在旁边直哭不敢靠近,她情急之下没了主意,只得喊陆谷过来帮何志。

  陆谷哪里见过这场面,但还是乖乖听了卫兰香的话,过来边哭边拽棍子。

  若是旁人沈玄青想都不用想直接把棍子抽回来,但看见是陆谷,手上就逐渐松了劲。

  陆谷握着夺过来的木棍,发觉沈玄青手上有血,便以为他被打伤了,刚要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起来,委屈到瘪着嘴巴忍住泣音无声往下掉。

  “你说你,唉!”卫兰香见他冷静下来,棍子也被拿走了,擦一把气出来的眼泪又在沈玄青胳膊上恨恨捶一下。

  “咳咳。”晕厥过去的黄达醒来,咳出几口血沫子,见没人围住他了,便忍着浑身疼痛爬起来就想跑,谁知刚松懈下来的沈玄青看见,直接从陆谷手里抢过木棍,几步追上去打断了黄达一条腿。

  他动作实在太快,别说大陈他们,连陆谷都没反应过来,一眨眼手里就没了棍子,正往下掉的眼泪都生生止住了,人都是蒙的。

  木棍被“哐当”扔在地上,沈玄青没想过要黄达命,在这之前也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而已,可黄达嘴上不积德,竟想扯到陆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