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那你没办法。”

  双唇相触,是极为柔软的直叩心门。饴糖在体温下融化成蜜汁,他像只饥渴的蜜虫般渴望着欲/念与饱腹,流淌出的情愫便更加要命起来,手下忍不住加了几分力,挣扎不得的吮吸,啃咬,似要将那片柔软牢牢铭刻在心上。

  原来男人的嘴唇也是此般软糯甘甜,要了命了。

  食物热气在屋内氤氲弥漫,混着各味香气,是胃口大开,也是情窦初现。

  食者,色也。

  艾叶不知道自己究竟强按着他吻了有多久,好似恍若隔世,但其实也许只是被他无限放大的短暂一瞬,他能感到顾望舒是在一时断弦样的愣着神任由他胡来。艾叶不想强迫他,即便再不舍也还是在顾望舒回过神反抗之前松开了手,糖浆混着津液在两人之间拉成一条透明晶润的细线,再承不住断开。艾叶怏怏付之一笑,还有些羞愧的道:“扯平了。”

  唯有顾望舒一脸呆滞愣在原地,保持着那个俯身姿势,倒是把一双细眼瞪得溜圆,好半晌,透白的皮面上才开始升起坨难以道明的红晕,半出神时,舔了舔自己被湿润的唇,喉结一滚,咽了口水。

  顾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被强吻了。

  还是个男人!!!

  甚至他还他娘的不是个人!!!

  艾叶眼瞧着他脸色开始不对,表情也渐渐扭曲变形,赶紧趁他发飙之前搬着他身子给他按回座位上去,再将筷子塞进他手里,自己灰溜溜跑回对面坐下,急着道:“美食与碗碟无罪,有话好说,别动手!”

  他可生怕顾望舒现在拔出剑来,把桌子连同他一起给劈了。

  “你……胡闹些!”顾望舒持筷子的手用力到抖得厉害,好像接下来那筷子就要折在他手里一样可怜无助,怒气和羞耻都已经堆到了喉咙口,可最后却只能憋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艾叶此刻就像个闯了祸的猫儿一般,虽然怂,但不仅明知故犯,还一副大言不惭毫无悔改之意,更是拉高声音好像错不在他似的腆着脸,跟着喊:

  “我怎么不知道?不就亲了一下,你就这么嫌我?又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什么不是第一次?

  顾望舒顿时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两个,分明被强迫的人是自己,艾叶这态度怎么又搞得好像错在自己?那说的话又是什么不明不白的?

  “艾叶你给老子把话说明白了!怎么不是第一次?”顾望舒怒气上头,不由分说破口骂道:“登徒子!你不就是救了我个命,也不能如此随口折辱人吧!”

  “这怎么就是折辱你了?”艾叶也跟着闹气了脾气,合着自己含辛茹苦的给你拉扯救活了,做着你的工,这会儿醒了又陪你出来吃饭逛街看人间,到最后怎就成了折辱?

  “你那阵子喝不进药,都是我亲口喂的,身上的膏药也是我每日更换清洗,你真以为有什么郎中可以做到日日守护的份儿?要不是我,你早死了!早死了!死了!埋地下了!草长三尺了!哪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儿跟我吃着饭!你现在跟我说,这叫……羞辱你?”

  艾叶扯着嗓跟着喊,光在气势上就可谓是秋风扫叶气贯长虹,排山倒海的信息量可是把顾望舒给压得四肢麻木头脑发昏,控制不住,终是啪的一声,徒手掰断了筷子。

  他?亲口给我……喂药?还换药?

  “小二!再拿双筷子进来!!!!”

  “诶!我还没带上帷帽!!!”

  “小二!滚回去!!别进来!!!!”

  ……

  “噗……哈哈哈哈!”

  艾叶忽然就没头没脑的笑了出来,看当下混乱一片,自己还能恬不知耻到这种程度,顾望舒竟能被他气得语不成句,也是真了不起啊。

  顾望舒怒发冲冠地看他笑得那般爽朗畅快,脑子断了弦似的想到自己这般过激反应,本是板着一张涨红的臭脸,竟然也气得跟着无可奈何笑出声,活脱脱气笑。

  两人互相瞧着对方那副狼狈的激动模样,互相嫌弃一“呸”,倒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笑个不停。

  刚刚还吵得翻天作地的厢房,此刻却又成一片欢声笑语,唯有店小二一个人拎着双筷子站在门口左右为难,不知到底该进不该进。

  “这次作罢,下次可绝对不能做这等出格事了。”顾望舒把那断成两截的无辜筷子丢在一边,取了纸巾使劲擦着嘴,誓在搓掉层皮似的,压着嗓音狠劲训斥。

  艾叶揉着自己还没消得了肿的耳朵,却也没回答他好是不好,只把自己手中的筷子先递给他,再捯饬起帷帽。

  “好啦,快点吃。待会儿我们去集市上转转,好不容易下来山一次,还不趁机寻些乐子去。”

  -

  腊月天寒,也不乏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鲫,吆喝声不绝于耳,热闹起来倒还不觉得有多冷。艾叶就像个好奇心极强的小孩儿样双眼发光,目不暇接流连在各种小摊位前,走得快了,便嫌顾望舒跟得慢,招招呼呼停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回手拉上他的胳膊拽着走。

  起先顾望舒还觉得烦,不停叫他松手,到后面又实在是觉得自己跟不上落下单来,就会被周围人的目光看个精光。

  还会偶有几个不懂事的娃娃围在他附近跑,穿着棉袄圆滚滚的,其间胆大的趁他不注意偷偷扯他袍子,对这个白发大哥哥全是好奇。顾望舒也不能伸手去赶去吼小娃娃,只能一劲儿的往艾叶旁边挨着躲,浑身不自在烦实在得不行,才悄声靠过去,问:

  “什么时候逛完,恼死人了。”

  艾叶从卖糖块的摊子前侧过身子,把顾望舒拉到身边,笑吟吟蹲下身冲着那几个怯生生的小娃娃招手,示意要把手里的糖分给他们。这几个娃娃顿时笑开了花,纷纷围上来捧着糖奶声奶气道着谢,艾叶便指着顾望舒问:“你们是怕他吗?”

  “没有呀?”为首的一个五六岁男娃娃脆声道:“小六子说只有神仙才能长这样子,我们就想着摸一摸,蹭蹭仙气!”

  艾叶被逗得笑出声,问:“那这位神仙大哥哥长得好看吗?”

  “好看!”这些个小孩子纷纷吵吵闹闹的一齐嚷起来,“我也想要白头发!大家的头发都是黑的,没意思!”

  “我也是我也是!”

  “我也是!”

  “真乖。”艾叶站起身来把顾望舒往前一推,“今天的糖块是这位大哥哥请的,还不快说谢谢!”

  小娃娃们昂着个被寒风冻得红彤彤的脸,还有鼻涕挂在上面傻乎乎笑嘻嘻的,纷纷扯大稚嫩嗓门喊起来:“谢谢神仙大哥哥!”

  顾望舒尴尬的搓起后脑壳,生硬的笑着回了句:“没……没事,不必道谢的。”

  而后狠狠撅了艾叶一脚,低声质问,“你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艾叶挨了这一脚,明明没那么疼,却原地瘸着腿嗷嗷怪叫起来,龇牙咧嘴冲这群娃娃哄喊:“哎呦,坏了,这神仙大哥哥脾气不好,打人呐!拿了糖就快跑啊!”

  这倒是引得这群娃娃笑得更开心,一边跑散着去别处玩耍,满街都绕着嘻嘻哈哈的奶笑声,连路人都纷纷侧目过来跟着一并乐。

  艾叶这才直起身子,揽上顾望舒肩膀,小人得志一般得意的窝在他肩头,道:“我说什么了,像你这般长相标致的,别说是白发玉肌,你就是个五彩斑斓的人儿,路人侧目于你都不是害怕,而是被你俊气到了。真是,美而不自知!”

  “淘气。”顾望舒伸一根手指推开艾叶的脑袋,嘴上冰冷冷的,目光却还停在那几个娃娃散去的位置,出神看了好一阵,被艾叶晃上眼前的大手给拉回了思绪。

  “要什么?”

  艾叶摊着个手,“掏钱啊,糖块钱。”

  顾望舒无奈笑了笑,将整个荷包解下来放在他手上,说:“都拿去花,别再一会儿跟我一要。”

  艾叶立马包手将他的荷包纳进怀中,又趁他不注意,把手里剩的最后一颗糖块硬塞进顾望舒嘴里,自己乐呵呵的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糖块浑圆的一个还不小,塞在嘴里撑得腮帮子都跟着鼓起一块儿。顾望舒试着含了几口,甘怡可口的直润入人心坎里去。

  这滋味……真甜。

  “不跟过来啊?这边有卖甜瓜的,要不要哥哥给你买一块儿?”

  艾叶站在不远处的瓜摊前冲他招着手,即便是隔着个帷纱,也拦不住他那张笑的花枝乱颤的脸。

  顾望舒叹口气,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带了个孩子出来玩的,摇摇头忍不住卷起嘴角,迈开步子跟了过去。没成想刚走了没两步,眼是落在前方艾叶身上的,便没留意身边人,被个迎面走来的大汉撞个满怀。

  还没等顾望舒恼火,艾叶已是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那人的胳膊往回一捞,愤愤不平地质问道:“怎么,哑巴啊,撞了人连声道歉都不会说?”

  壮汉缄默着回过头。

  艾叶与顾望舒登时一惊,退了半步!

  原来这壮汉脸上竟是一张面目狰狞的龇牙青铜鬼面面具,将整张脸包了个严实!青面獠牙,还有对儿尖锐鬼角立在上面,甚是可怖。

  看不到脸,自然也就看不清这人的神色表情,唯有一双透过面具隐隐可见的冷厉双瞳,麻木转向两人,真如厉鬼般漠然无神。未应一声,只是默默推开艾叶扒在胳膊上的手,乌黑薄甲撞在佩剑上发出的是铁器铮铮摩擦之声。

  艾叶眉头一紧,反手按住顾望舒要上去跟人计较个死活的身子。

  顾望舒虽然是个自幼奉承道法自然,泰然待人的道人,但他这个暴脾气可没有平白去受什么无理之人的气那般广阔心胸,即便来人再是狰狞可怖,也挡不住他要求个说法的心思,更何况自己确实是被撞得疼。见艾叶这般拦着他,反而更加恼怒起来,哪有关键时候胳膊肘往外拐的?

  “小妖怪,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走,走。”艾叶赶紧拦住他。

  顾望舒被他一边扯着往后倒,一边死盯着那人渐行渐远的冰冷面具,怒火中烧,想不明白,便将火气都撒在他身上一般,喝道:“走什么走?是他撞我!连句道歉都没有!感情疼的不是你?”

  “疼在谁身上我不都是疼!”艾叶硬扯着他用身子遮在前面切断了视线,努力压低嗓音狠声道,“那人身上,味道不对。”

  顾望舒眼皮一跳,别的信不过,但艾叶的鼻子总还是准的。

  “什么意思?”

  “人血味。”艾叶拿余光瞥了面具人远去的背影,“新鲜的,估计是一身黑衣才看不到。浓得很,应该杀了不止一个。”

  艾叶回眼看着顾望舒错愕且严肃的脸,有些疑虑地问:“怎么,你想管?那我陪你去。”

  顾望舒沉思了会儿,对上艾叶真挚的脸,耸了肩道:“贵己为我,以自身生命为重。不是妖物作祟就算了,与我无关,多一是不如少一事,我还没闲到管这等侠义肝胆拯救苍生的份儿上。”

  说完,扭头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肩头,拐了拐艾叶。

  “甜瓜呢?我要吃甜瓜。”

  果然,两人在路边啃着瓜才啃到一半,就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与惊呼,伴着密集急促的脚步与马蹄声,路人纷纷奔走惶恐让到道路两侧,随后便见一群捕快混着大批穿戴整齐的士兵追杀而来,所行之处马蹄扬尘,“让开!让路!”的喝声不断!

  两人急忙护住自己的瓜不被尘土染了,这一大批人好半天才远去,顾望舒看着一地凌乱脚印马蹄印,愣着身感慨道:“连兵士都惊动,这可是大罪啊?那哑巴鬼脸到底是杀了谁,闹这么大动静。”

  艾叶吹了吹自己的瓜,确认真的干净了才肯塞进嘴里,声音含糊的回他,“想知道?那我给你听听?”

  顾望舒乜了他一眼,真不知道原来艾叶这五感灵敏还有这种用途。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艾叶凝神闭目,含着没嚼完的瓜静了好一会儿,顾望舒立在一旁看他这般认真,也不敢打扰,等了好半天才听他“嚯”了一声,早耐不住好奇心赶忙问,“这是听到什么了?”

  艾叶眉眼一挑,神秘兮兮的凑到顾望舒耳边,道:“什么兵部张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吧?”

  张肖奇的爹爹?

  顾望舒咂咂嘴,不情愿地回忆道:“确实是朝廷命官没错。他家公子以前跟我有过过节,小时候他调戏妇女,欺辱下人,被我一怒之下失手打断了腿,因此挨了几十个板子。呵。怎么了?”

  生死梦魇里那个?

  艾叶抿嘴沉思,他当时可是被当众羞辱打的板子,怎能把话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那就是活该活该,罪有应得喽,他全家都被刺客屠啦。”

  “什么?!”顾望舒一声惊呼,引得路人纷纷表情古怪的看过来,只能尴尬捂嘴,再小声的跟着艾叶说起悄悄话:“亏得刚刚你拦我,不然可是要被搅进什么烂事里去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淡薄云层洒向人间,万物生辉。冬日反射出银色的光芒,映着一黑一白两抹身影,纸伞轻晃,是只属于他的一方阴霾。

  “还疼吗?”艾叶盯着顾望舒的肩膀。

  “走吧。”顾望舒拍拍艾叶后背,道:“无碍。这儿还有什么好东西啊,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