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还残留着云朝雨暮后的湿润,艾叶把自己窝在顾望舒怀里,累得动弹不得,已经任其摆布着被他包扎缠好手上的伤口,却还没从羞愤中脱得开身。

  顾望舒此时下颌抵在他头顶,手里不停揉弄着刚刚威逼利诱艾叶放出来的两只肉绒的大耳朵,眼里眯得全是满足。

  艾叶早就没了脾气,任凭他像捏泥巴似的玩着自己的耳朵,犹豫再三,还是从他怀中扬起脸,认真发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

  顾望舒闻声向后仰了仰脑袋,好让自己能看得到艾叶的脸。顾望舒只是依旧一脸迷茫无知,他确实想问很久了,为什么艾叶突然闹别扭要弃自己而去,怎么劝都劝不好的那种,导致他真的险些永远失去怀中人。

  “我正想问呢,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难不成瞒了你什么?”

  艾叶微微皱眉,将不悦都写在脸上。

  “那天晚上的事。你闭口不提,还与我说你都不记得了。”艾叶脸涨通红,不满嗔声道:“我以为你是对我的主动厌恶至极,觉得我恶心,才……”

  顾望舒先是一愣,疑惑的眨着眼,再连手下的动作都停下来,收手枕在耳边,盯着艾叶满脸的茫然不解。好半晌,才出声反问:

  “那事……不是你先不想提的吗?”

  顾望舒连平缓的声调都平白提高三分,“我以为是你不好意思讲,才不再追问就此罢了的,怎倒最后还成了我假装失忆?”

  “你放屁!”艾叶惊愕喊出声:“分明是你说你不记得的!”

  “我?啊?啊……你起初问我那时,我一开始确实不记得。”顾望舒凝眉歪头着答他,“可我后来不是问过你了吗,我问你疼吗,是你自己非要把话题扯出十里地远,说什么元神这那,不让我再深问细讨。我也是有眼力见的人,当然不再追问,闭口不提了啊!”

  ……?!

  艾叶平地跟遭雷劈了似的,身子都明显一僵,拼命掏空回忆想到那天……

  ——“疼吗。”

  ——“不疼,我哪有你们凡人身子骨那么弱,这点小事……”

  原来他那时候问的竟然是这个!

  误会!全都是误会!

  自己竟只是因为个误会,跟他闹了这么大一出戏,还差点就拂袖而去了!要不是顾望舒拼命拦他……

  艾叶一时间哑口无言,脸胀得红到耳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顾望舒愣愣看着艾叶无声默默把脸钻得更深,猛然回神,“嗖”地坐起身,惊呼出声。

  “原来你说的假装记不得是这个!你是因为这个才要与我决裂?!”

  顾望舒跟拎鸡一样提拉着艾叶的后颈给他硬拽出来,看他眼一双流着光的桃花眼中委屈羞怯到泛出盈盈泪花,倒也一下子不好意思再埋怨下去,只能憋出一句不太重的话来。

  “你是傻子吗!你差点吓死我!”

  可就是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也还是捅了艾叶的泪腺,眼泪积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这不也是……我以为你真有那么讨厌我,我……我才……”

  顾望舒拗不过他这猫儿似的委屈,只能举双手投降,闭了嘴,把他重新揽入怀中,听他在自己胸前呜呜哭泣,眼泪挠得胸口发痒。

  活了几千岁的妖了,怎么哭起来还没完没了,跟哄孩子过家家似的。

  “那你答应我,以后有了什么烦心的,想不开的,一定要与我说明白,不许再这样说走就要走。”

  “嗯…………”艾叶含着鼻音闷声应着。

  “知道了嘛……”

  ***

  同样氤氲着风花雪月的,在这诺大的总镇府内,残雪消融,东风起。

  过了正月便是春。

  新的一年,是新的万物复苏,是新的伊始。

  姚十三从榻上走下,浑身肤色透着令人垂涎的浅粉,细汗在身上铺了层滑嫩的光蜡,诱/人纤细的玉/体上清晰可见密布的指印青黄。

  “益州地界也就这样了,将军若是想,咱们大可以野心壮些,搞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去攻下他们蛮子的地,立了军功,才好与朝廷邀功接触了您那不许入京的禁令,也好为以后仕途开宏图的。”

  冯汉广侧卧在榻,满意的眯眼观览姚十三如凝脂光滑皓白的后背。消瘦似蝉翼的皮肤下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停在身后,上面布满着疯狂肆意过后留下的痕迹。

  冯汉广喜欢折腾人这件事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姚十三也都习惯,从一开始被弄得遍体鳞伤浑身青紫,到如今都不知道是自己适应了,还是冯汉广渐渐上了心,懂得些许怜香惜玉。

  他就像是一头拴不上缰,驯不服的野狼,只懂得一味去啃食索取,看着美味猎物在自己爪下呜咽挣扎时的兴奋绝顶,再到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气味,昭告天下这是我的东西,你们谁都不能动。

  “字都还不识几个便被推上皇位的傀儡小皇帝,还有那烂成泡水朽木的朝野,我费尽心思回那去做什么。”冯汉广没太在意的随口答他,“你也不用太多操心,能安稳立于这益州守一城百姓,再有你陪着也就够了。我只是野性,但可没什么野心。”

  姚十三在冯汉广灼人目光下有条不紊的一件件披着衣裳,将一身宣告过热烈「情」事的痕迹收敛其中。听了冯汉广的话,似乎稍带停顿片刻,但也并未耽误他把自己穿套得仔细。

  “将军,叫布行的人过来一趟吧。”姚十三回眸绽开如冬月红梅般明丽夺目,却不会过于妖艳争锋的温笑说着。“给我缝件新衣裳吧,将军。”

  冯汉广撑起身,打量着他身上这件竹纹细锦翠青大褂,有些疑惑着开口,问:“衣局年前不是给你送了件奶青烟云蝴蝶氅衣吗,那颜色衬得你好看,又是人家竭心诚意一针一线缝制了三个多月的精品,怎不穿那个?”

  “那件脏了,将军。被我丢了。”姚十三笑眼眯得好看,声音又跟瑶笙似的养耳,再刚硬的汉子也很难不被他酥了骨头,言听即是。幸得冯汉广此间刚满足了身意,又早就在他这琳琅腔中泡得透彻,才没马上被迷了魂,秉持着些身段,微微怪罪道:

  “脏了洗不就是,浣衣房那么多人拿俸禄不就是做这个的。那么精贵的衣裳哪能说扔就扔啊,铺张浪费。”

  “正月里忌讳浣衣的,又脏得难看,十三不喜欢了。”姚十三委身坐到榻边轻抚着冯汉广披散黑发,沙场万征中长大的小将军连发丝都要比常人粗硬许多,摸起来就好像在抚摸一只嘴角还挂着猎物残血的狼鬃,脸上音容未变,依旧轻语柔柔恳求着:

  “给我缝件新衣裳吧,将军。”

  “真是拗不过你。”冯汉广覆手在他摸着自己头发的的那只手上,他可不喜欢自己说不过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于是稍稍使了些力道便又把那文弱得跟糖纸似的姚十三摔在榻上,只消个低头俯身的功夫,欲/念又是如山倒。

  “那你也得乖乖听我一次。”

  “十三又什么时候没听过将军话呢。”

  冯汉广不再应声,粗暴扣上他纤细到盈握易折的干净脖颈,力度适当不至于叫手下的人断气,但也卡着喉咙只能发出囫囵的音来,再不由分说啃咬起他本就有些泛红微肿的诱唇。

  冯汉广正欲解开他才刚束好的衣带,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扣门声,大概一直守在门外快有两个时辰的齐铭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不好硬生打断,才只能这样试探性的敲了敲。

  冯汉广赫然停下手上动作,带着些愠腔低吼道,“什么事儿!”

  “高……高大人邀见姚大人,早些前便在前厅候着了。我心想也不好让大人等太久……”

  齐铭心有余悸的小心应道。

  “那你转告他军师今日不便,改日再来不就好了!”冯汉广怒声骂起。

  齐铭哪怕只是隔在大门外头也还是怕得不知是给谁看的连连鞠躬,“是,是!是小的唐突,不会办事,小的这就去说!”

  “无妨!告诉他我这就过去!”姚十三趁冯汉广犹豫松了手劲的功夫,急忙高声回答。见冯汉广眼底逐渐生出不爽暴戾之色,只能笑眯眯从他臂弯下脱出身来整了整歪斜发髻和松垮衣带,安慰着轻语。

  “公事要紧嘛。待我晚些回来,任君处置。”

  “扫兴。”

  冯汉广不满躺回去,翻身对着墙不愿再见他。

  晚些那是晚些要做的事,当下都已经起来了,留他自己如何是好。

  -

  高德独自在前厅里无聊的来回晃荡,一会儿坐下张望,一会儿起身寻些桌椅书架端详解闷,也好能让别人看着自己不那么尴尬。

  真道是做这总镇府的智囊可真辛苦,明明都过了最繁忙的时段,怎么还能忙得连见个客的时间都难空得出来。

  高德就这么左右为难,手足无措的等着,可算遥遥看见姚十三不紧不慢的端着个清正步子走了过来。还未等自己发话,他倒是先恭敬行了礼,噙着标志温笑道了歉意。

  “让高大人久等,十三实在是要事在身,一时间抽不开身子。”

  假若高德知晓了姚十三口中“要事”是个什么事,又是怎么确实抽不开身的,这品性端正的老顽固怕是要当场背过气去。

  高德不想耽搁,从怀中掏出两件朱红虎头绣绒小棉袄,一大一小,看着尺寸像是五六岁孩子和一两岁孩子穿的。姚十三此时眼角还飞着未散尽的红晕,眼神本是在躲闪,只是看到他不明不白给自己递过来这个,明显愣了神。

  “哦,这不是过年了嘛,我总惦记着上次被姚大人带走的那两个娃娃,也不知他们现在在哪又过的怎样,就想着托大人将这小棉袄送去表示一下问候,烦劳大人啦。”

  姚十三怔怔接过棉袄捧在手里,沉思起来连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下去,末了,才迟疑着问:“什么娃娃?”

  高德见他一时没想起来,思量着可能是姚十三善事做尽助的人多,一下子想不到他指的是哪个,便跟着说明:“就是那日冯将军捉到的蛮人俘虏家眷,姚大人不是救下那两个娃娃带走了吗。我都在一旁看得清,也不知道您将他们带到哪去,逾越的事便也不问,只是觉得这天还未转暖,孩子们也能添件衣裳。”

  姚十三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儿,连忙颔首笑了笑,赔罪道:“您瞧我这记性,那十三就替那两个娃娃多谢高大人用心了。”

  姚十三这一颔首,高德离得近,显然看到他无意间露出的那截雪白光洁的脖颈上起了一片红痕,在眼前闪得快,模糊间像是指印,又不敢确认。

  毕竟谁没事会去掐个军师大人的脖子。

  “姚大人,您的脖子……”

  姚十三慌忙捂住脖颈,眼中一道异光闪得快,看不透是惊或愠,只迅速拉了衣领遮到下巴。

  “我没事。”他急声道。“高大人若是再无别的事就请回吧,十三公务缠身,恕不远送。”

  姚十三直看着高德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轻展开有些局促的眉头,像是带着嘲讽的冷笑一声,把本是捧在手心的棉袄攥在掌里。

  前厅这时没了人,空旷寂寥得很,哪怕再轻的迈个步子回声都能在这高堂内荡个半天。此刻日暮渐落,晚霞映得整个总镇府自屋顶到地面都像是铺了层血色,被浅雪融释冲刷过的黄沙土地经过一天的日光照射,此刻在这血色中好像泛着些许铁味血腥似的,只觉得浑身黏腻,如同被泼了场血雨。

  姚十三松了松发涩的肩胛,眉眼间多了份从未见过的冷冽寒漠。

  “交代的事着手办吧。”他忽然发话,中音幽修,也不知在这空荡的厅堂中说给谁听。可就在此时,自暗角中陡然闪出个人影落到姚十三身后,脚步跃在地上竟是半声未作,活像个白日行走的鬼魅。

  到了明处才看得清,居然是个一身纯黑劲装,腰佩弯刀,带着个青铜鬼面面具的人!

  那人虽并未做声,却见姚十三好似听得答复,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个森然微笑。

  “这次别再露出个什么蛛丝马迹,检查仔细。”姚十三歪头揉捏着脖子,不甚以往端雅的悠闲自得。

  “还有这个,拿去烧了吧,晦气。”

  姚十三向后递出手中可人灵气的虎头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