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掌风似铁,怒拍下去整桌瓷盘叮当作响,连桃木桌子都跟着要塌了般吱嘎三响!

  那几人当即被顾望舒的气势给压得没了士气,更何况这人生得就看上去不好惹,只能全当倒霉被鸟屎拉在头上,恼声道:“北……北郊……”

  直到顾望舒全然不顾的再抽身而去,这几人才阴阳怪气嘟囔着:“那疯子不会真要去挑神霄宗的事儿吧?”

  “谁管!我看他就是欠揍!”

  益州城北郊过了官道开外,便是以崇山峻岭,地势险峻而著称的绣谷林。

  名为绣谷,实为朽骨。这杳无人迹的山林间处处悬崖峭壁,巨石横贯,树荫密布的岩石生满青苔,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足滑落山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久而久之尸骨朽烂,成了孤魂野鬼也没人有法子带回乡安葬。

  顾望舒意识到路阻无法跑马后,毅然翻下马背徒步登上那险峻野山。翻了也不知几座山头,直到天际渐暗,日暮黄昏,彩云叠映得漫山通红,若此刻不回头,怕是在天彻底暗去之前很有可能下不去山,摸黑中不仅看不见路危机四伏,更别提多少隐匿着的山林野兽也会出没。

  立在山头犹豫之际,周身忽然感受到一阵强劲法术波动!

  顾望舒寻之而去,抬头间发现,自己不正处身在个巨大镇妖网阵之内!

  这网阵构结复杂,手法娴熟不像是一人所为,更像是几十人结法力与一处织成一张巨大的渔网。凡人虽感受不到,但在妖的眼中,空气里却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线分割接连,困得严密,走出几步便是一条横贯眼前!妖身哪怕只轻触碰都会被灼伤割裂,可谓是寸步难行,更别提什么御风行千里之术!

  果真是如神霄宗一贯行事风格,下得可是绝手啊。

  晃神间,就见一名乌金袍的道士在身前山林间闪身而过,携一根无形法线贯连几棵粗木,再听得一声千里传音!

  “东南向!我见着影了!快来!”

  ————

  林间枝叶繁密,脚下奇石嶙峋,想跑快并不容易。

  几名乌金袍道士追得急,才跑几步,眼前一道灰影闪过,身姿巧妙避开几道夺命法线,再踏石而起,瞬间消失在视野中去。

  “可恶……滑得像条鱼似的!”

  身后赶来一行几十人的队伍,为首老道灰发苍然,手持长剑,追得是个气喘吁吁。正是神霄宗宗主胡甫一。

  “禀宗主……怕也都是些皮外伤,多半不耽误他逃跑。”身侧一名弟子应道。“可这么些时日了,这妖也只是一味逃跑,从未对我们出手。宗主,这……不奇怪吗?”

  “你还想说个妖发善心了不成?少在这废话,这里网阵密布,他定跑不远!追!”

  “是!”

  “在那儿!”野林里一名道士见灰影掠过,立刻飞身追去!灰影闪得实在是太快,又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提前发觉隐匿仔细的法线一般灵巧越过,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宗主!西北角的道兄见了踪迹!就快被我们赶到山头了!”

  灰影在连躲无数细线后重开密林,展现面前的竟是一片山顶旷地。放眼望去,也就只有块几人高的山石耸立中央,想都没想便飞身而上!

  哪知这山石四周却处处布的是要他性命的陷阱!

  妖飞得太快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山石旁拉扯细密到容不得半人的线丝。待他吹雪挑线,那法线留予他的空隙已然容不得一人通过,便是“刺啦”一声灼烧声,随一声闷哼,勉强是避开面门要害,却在两臂全割下道细长伤口!

  妖立耳听得到人群如潮拥至山石脚下,只能咬牙忍痛继续攀爬,任凭法线再度大意灼伤小臂,割断的灰发缕缕,如同细羽飘落在地。

  妖落到山石顶,几日鏖战早已筋疲力尽,无力半跪在顶端喘着粗气,再凄惨一笑,努力站起身来,立得笔直。

  天际一声长鸣,一只红蓝羽翼鸟儿盘旋几圈落在他肩头。

  顾望舒跟着人声绕后追到山石背面,躲在高树后看面前几十号人纷纷祭起法器,目光凌厉向着山石之上,便也跟着抬头望去——

  不禁一怔。

  这是……他吗?

  目光所及,黄昏熔金之下,映着的是个灰袍灰发的妖,肩头还伫着只好看的鸟儿。一头发丝被割断得参差不齐,血顺着衣袍扯开处汩汩溢出,却还执拗地站得隽雅不卑。

  顾望舒片刻迷茫,这身型确实很像,与其说像,不如说一摸一样。他又怎可能忘得掉艾叶身型呢。

  可这暗灰发色,还有那鸟……

  顾望舒深知自己眼神不好,愣是站了许久也没敢贸然动手。

  胡甫一自人群中阔步而来,张口喝道:“大妖!伏诛!”

  妖轻笑,似与肩上的鸟儿细语些什么,便见那鸟儿又一声长鸣,展翅破空而去。一身彩翼,在夕阳下撒落得全是金闪余晖。

  “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道长。这般费尽心思的,何必呢。”

  “你没做?你现下是没做,谁又能保得了你以前没做,以后也不会做!既然是妖,必将诛之!废话少说,看招!”

  十几名道士同时掐指念咒,漫天法线顿时如得令附生一般金光闪闪现形于空,如渔夫收网一般铺盖而来!

  根本无路可退!

  与此同时,胡甫一长剑一挥,一道紫电迸发而起,直奔命门!

  妖慌忙运气以抵,怎奈耗了数日早已身心俱疲,使不上力,再唤不出个冰墙来,只凭雪雾难顶,即便稍稍削减些力道,还是被狠狠撞在胸前!

  顿时体内如糟了火烧般剧痛灼心,也不知是这一招击的,还是自己强行施了太多妖力真气难顶,直被推倒在地,痛苦半跪捂胸再难起!

  更绝望的是,头顶夺命的网阵已然逼近得清晰听清火电噼啪!

  不行,我不能死在他们手里的,我……

  耳畔一阵风声呼啸,妖绝望中垂头阖眼,却在片刻后,忽闻身旁法术大作,夹杂着的气味好生熟悉,好……

  “小妖怪!”

  顾望舒挡身于艾叶身前,提太极八卦之势,一道解构,决然将那漫天渔网化解作点点星光,像是烟花燃尽后绝美景致般散去!

  艾叶抬头,眼波震摇地看着他满面冷峻坚毅,护在面前,举伞到自己头顶。

  身边碎下的网阵如同银河倒泻,一方纸伞替他挡住那纷纷掉落的星辰。

  正是上玄神明降世。

  “许久不见。”

  是他那玉籁般的沉声。

  “何人胆敢抢我神霄宗的猎物!”

  胡甫一指剑怒骂!

  顾望舒微微一笑,欠身道:“胡宗主,在下是谁不重要。可这妖本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人。何来抢夺一说。”

  “一派胡言!”胡甫一怒气难消,说:“妖怎么能成你的了!”

  顾望舒无奈耸肩,回身道:“艾叶,你自己来与宗主说说,你是不是我的?”

  艾叶吞回口中血腥,眼里似有雾气的哧哧笑出声来。

  “是啊,我是你的。”

  “只要你不再赶我走,便永远都是。”

  胡甫一听得发愣,可是绕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怒不可遏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妖是我神霄宗苦战七日有余才得以机会降除,你个从哪儿冒出来的怪异小子敢与我们抢!尽早识趣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顾望舒挑眉上前一步,将艾叶完全挡在身后,沉了声气,起手拔剑,桂魄出鞘。

  是我误会,是我错怪。那便由我来填补。

  “看来还是晚辈相貌怪异,又臭名昭著,才能这么轻易便被宗主认出来。”

  “你们清虚观还真是养了个孽徒,居然在这以身护妖?”

  早习惯这些莫须有谩骂的顾望舒只冷言抱剑,拱手道:“宗主,对不起了,他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您若要问责,日后尽管来找我便是。望舒此举无关师门,甘愿独自承担一切罪责。”

  “好一出情深意切啊!”胡甫一讥声调侃道。“你既为清虚观弟子,公然抢我神霄宗的猎物就算了,竟还要为个妖担罪?好啊,我一外门宗主不好讲些什么,也不与你争,但这笔账我与你们清虚观记定了!日后定要偿还!走!”

  顾望舒垂眉作揖,未显一分动摇的高声道:“恭送胡宗主!若日后来寻,晚辈定会负荆请罪以奉陪!”

  “小……小妖怪……顾望舒?”

  艾叶小心翼翼唤出他名字来。

  这个三个月来日思夜想,让他流连难反的名字。

  顾望舒只是一动不动的保持这卑躬姿势,直到神霄宗的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起身,回头看向他,长舒口气问:“伤到哪儿了。严重吗,还能站得起来?”

  艾叶挤眉撑身吃力站起身来,胸口依旧隐隐作痛,却开怀笑起,扯得胸闷气短都停不下来的,老半天才应出话来:“没事儿,都是些皮外伤,死不了的!”

  “那咱们走快些,赶在天彻底暗下之前下山为妙。”

  “呀……不急的。天暗了我也看得清楚!”

  ***

  “呃……不是,小妖怪,你带我到这儿来干嘛啊?”

  艾叶抬头看着客栈幡旗招摇,跑堂伙计正忙活做打烊的准备,一脸迷茫扭头问身边急着下山,跑得呼哧带喘的顾望舒。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要说的是下一章与下下章,是俺这篇70万字中最最最喜欢的一段剧情!

  -

  小望舒心口不一,迟钝蛋子实在是刀了太久,今夜就叫他赔!叫他也不能寐地给我哄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