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耽美小说>道长是个毛绒控【完结】>第115章 思安

  “罗娘,地龙再烧热些吧?”

  “哎呦将军,天还没那么冷呢,孩子小,捂坏了可不行。”

  “思安,唤声爹听听。”

  “咿——呀——”

  “……将军,看够了没。桌上待批的文书堆成山了,都等我一人做呐?”

  “十三!”冯汉广行军归来长刀都还未卸,用束挂臂甲的手摇着那在他面前更显小巧的摇篓,满眼欢心看着床上抓布偶的娃娃笑说:“催什么催,不就陪我儿多待一会儿,文书什么时候阅不是阅,若都我一人全做了,还要你做什么。”

  姚十三椅在门前觑眼看着,脸上笑意不改,眼神却全是异样烦躁不安。秋风北袭的天把手中羽扇摇得急,鬓角两绺垂发吹得乱飘,半晌才冒出一句:“冯汉广,见异思迁。”

  罗娘听得一愣,没想姚大人能直接喊出将军名讳来,紧着装成没听见,继续收拾孩子物件。

  冯汉广倒也笑笑没在意,起身把奶嘴再塞回娃娃嘴里,背对着姚十三便道:“姚十三,公事堆积那么多不做,跑这偷闲。怎么,想依消极怠工军法处置啊。”

  “好,行军十里还是杖刑三十?小将军乐不思蜀,再伤了我,益州城可就无人掌事啦。”

  思安思安,是居安思危。姚十三趣道当下日子,只能勉强称得上居危思安吧——

  “那且就叫他思安。”冯汉广趁机立下决意。

  没想到,最后那小野崽子的名到底还是自己起的。

  姚十三真是烦死这死孩崽子了。

  每天除了哭就是睡,再不就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着不说。

  冯汉广还三天两头没事就泡在他房里。

  演武完去看看,吃过饭食去看看,忙完公事再去看看,甚至于有时候把摇篓整个搬进自己寝室陪着。一来二去,莫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也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铁汉柔情,明明就是顺手捡来的孩子,怎就能视为己出了?

  姚十三这样想着,直勾勾站在摇篓前的眼中便起了杀意。

  凡人的孩子就是矫情。就是需要人照顾,丢进野地里只能一死。

  这都算好,最要命的是他永远也悟不懂,何为亲情,何为父母爱,这人心最大软肋,是谁都逃不过的一劫,也是他屡试不爽的手段。

  愚蠢至极。

  于是姚十三探了手进摇篓里,几乎探到纤弱脖颈瞬间,还睡得沉的娃娃忽然睁了无辜大眼眨了几下,伸出小手握上姚十三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这奶嘤嘤的笑声伴指尖柔软极轻触感,姚十三顿时探了火般猛抽回手,惊恐间听身后有人推门而入,语气笑嗔:“十三,你偷摸在这对我儿行什么坏事呢?”

  “明明是你儿欺负我。”姚十三把手藏身后,虽毫发无伤,怎就是火辣辣的疼。

  “他能欺负你?倒不如说你被蛇咬了来得可信。”冯汉广掀甲坐到椅上,随手给自己倒上杯茶。“把你的蛇看好,别叫它们进了这屋,再伤我儿。”

  “那您不如把我的蛇与我一起赶出去为妙。”姚十三优雅搓着指头也随他坐下,看这铁面无私的小将军把亲自刚满的茶推自己面前,此等待遇,却没心思享用。“他是你儿,蛇也算我儿。不许偏心。”

  “能许你把一窝三步要人命的毒蛇养在府里的,除了我这世上还能有谁这般大度,我偏的哪门子心了。”冯汉广肘支桌上手背撑脸,挑下巴示意姚十三赶紧把茶喝了。“说吧,你没事跑思安这儿做什么。你不是烦他。”

  “来找您这大忙人吗。”姚十三象征性抿了小口,垂目看那茶叶一枝立在水面。“成天见不到人影,独守空房榻都生冰了。是你儿横刀夺爱,我又没得法子,只能来与他商量,求他能不能分些冯汉广的心思还我。”

  冯汉广被他这副与个足月娃娃呷醋都模样逗得想笑,“那我儿说什么了,应了你没有?”

  “他笑我痴呢。”

  “那真不愧是我儿,能与我想到一块儿。”冯汉广嗤笑出声,又正襟坐回端正。甲子硌得人疼,不适宜如此歪扭坐着。

  “说吧,找我有何事。”

  “正赶您不在的时候,朝廷快马传了信来。”姚十三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金缎的文书。冯汉广当即拧了眉头神色成不悦,看放在桌上的文书沉吟良久,才道:“你替我看了吧,不想碰。”

  “要我回京?”冯汉广诧异出声,本算安静的屋里凭空炸响,冯汉广怕惊了孩子只能再竭力压声道:“不是永不许冯家入京吗,这狗屁小皇帝打得什么算盘!”

  “小皇帝能有什么心思啊,算盘都是左相派控的。是不许您亲自回去,所以总要有人替您走这一遭。近来显亲王得势,朝野动乱,此番多是要拢派拉帮,任谁都眼馋您这实力雄厚的护国军呢。一个个抛弃时不留情面斩尽杀绝,却又给了冯家留了您这独枝血脉用来养兵蓄锐的机会,便是为这手长久准备着。你要周协领那个一根筋的去吗,无法周旋怕是会把自己扔在皇城里,再无辜连累上好端端坐镇益州的您。思来想去……”

  “你想走这一程?”冯汉广紧声打断道:“不行!那太危险了,朝野是个什么地方,搅进去便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我不能任你以身犯险,不许去!”

  “将军,不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呀。”姚十三面色不变,甚至于会心一笑。

  “什么草绳!姚十三,你也知道上次掺手国事,我们冯家付出的是怎样代价!你叫我再把你做赌子送走,你心觉我做得到吗!”冯汉广语气愈发激烈,难以自控拍案而起!摇篓中娃娃吵闹间受了惊大哭出声,却是无人有心思再去安抚!

  “那好吧。”姚十三在这响彻天的哭闹声中冷静似笑非笑,“那我们抗旨,我们谁都不去,一起被砍头,死在一块儿,也是为不错选择。”

  “姚十三!!!”

  “冯汉广,你怎知我就会输呢。”姚十三泰然自若的徐徐道来:“你怎当我这步棋,是必然会被吃下的弃子,而不是……将那棋局搅个稀烂呢。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我不信你,还有谁可信!但这事……我做不到!”冯汉广起身掐住姚十三嬴握细腕,不知轻重间力气大得姚十三腕间泛白。

  他在冯汉广脸色青白的如坐针毡中,从容不迫探身再道:“冯汉广,我不是你养在阁中精致赏刀,我可是一把带毒的刃。当下可不是什么容得您儿女情长的时候,用我吧,将军。”

  用我吧。

  反正你也别无选择。

  ***

  ——“师兄,您的书信!”

  “嗯。今日就到这儿吧,大家自修便好。”

  书简声起,人散尽。天气转了凉,是将披氅裹紧几分的天了。顾清池捏信散步在途,这日子依旧是日升月恒,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师哥,去哪儿?”

  顾莫打后边追上来,悄咪跟了一路终于发问。

  “没什么目的,转转。”

  “闷的话与我说啊,莫儿早不是小孩子了,能分担的。”

  顾清池暗笑,却回身捶了顾莫前胸一拳,把孩子打得捂胸退上好几步,满脸幽怨后做声:“练你的体魄去,要么就少吃些,软绵绵的以为面团呢。”

  “哼。什么信,谁的信!”

  顾莫皮实着追问,拽顾清池胳膊刻意展信在面前,一字一句念出来:“益州知州高德之女高……”

  “顾莫!”顾清池一把将他推开再夺了信回来,怒道:“闹什么!”

  顾莫笑得逞能,“哥,什么时候喊我替你去提亲啊?不就是益州,西蛮我都能跑!”

  “顾莫!少拿我寻开心!”

  顾莫假装叹气,“怎道寻开心呢,那还不是关心你!走了!”

  风落一枚金碎在身,顾清池无奈抬头,却见身前院墙内桂树落英纷飞满园,神怔几分,才恍然自己怎么,又走到这儿来了。

  ***

  长街银杏排成不尽树影,被秋风尽数染成蜜黄,落得一地遗金。车马踏碎金箔,在威严肃静的玄铁门前整装列队。

  全甲兵士严谨庄敬,冯汉广遣了韩霖做领队,望遍身周可用心腹,似唯韩霖一人一心赤诚对姚十三不为异议。之前姚十三被赵文礼抓去时彻夜跑马拼了命去与自己报信的事铭记在心,也便只放得了心托付于他一人。此时的韩首领忙着打点兵士,检查车马辕鞍,是个一丝不苟。

  冯汉广站在门前看着韩霖这般认真,却也还是个百万个不放心,忍不住又去了车队中来回穿梭,连个小兵的盔歪了都要亲手给他摆正回来。末了,闻门启声,才罢手回头。

  他见姚十三穿着个极简的梅青素衣,一头乌发只由个精雕木簪随意盘起,衣薄修得他整个人松松垮垮,又削瘦几分。齐铭跟在后头抱着个玉狐大氅,没给他披着,约么是嫌秋月正午天热。

  冯汉广看不下去,在阶下伸手去接姚十三的空余开口道:“十三,你是替益州军去的,穿如此寒酸算个什么啊?”

  姚十三笑答:“华服在行囊里带着呢。我是要行十几日的路,又不是出了门就上朝了,自然舒适为上。”

  “将军,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五岁孩子呢。”姚十三无奈打断,只笑得欢实。“盈月就回来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不知道的怕要以为我去出塞和亲嘞。”

  冯汉广一愣,方才回神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一口气说了太多。可这一被打断,竟再道不出话来,只呆呆看着姚十三的脸半晌,视线随他从阶上走下,再到于自己指尖褪去,站在马车前对视欢笑。

  良久,才道一句,“十三,早些回来。”

  “知道了。我必然要尽早才行啊,不然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您没了我缠着每日都只能跟你儿在一块儿,久了再将我忘干净可怎么好。光这般想想都不寒而栗呢,齐铭,快将大氅给我披上。”

  冯汉广知道姚十三是在逗他开心,又看齐铭真的一脸真挚在这暖阳里给他往身上披兽毛的厚氅,才破了那一脸担忧紧张笑出声,低骂了句:“齐铭,没脑子的吗,滚回来。”

  “啊?哦……”

  “……十三。”

  “知道了,将军。”他却还没趁冯汉广发话,已然靠上几步在众目下拥上小将军宽厚胸膛,贴听见心跳怦然,不徐不疾温声道:“放心,十三定会平安归来,不教将军担忧。”

  车马出了城门一路向东,城界附近官路还算平坦,姚十三暂且松口气沏了茶。

  却在刚捏起茶杯瞬间车马一个急停,泼了满桌茶水,还险些洒到身上。引得他眉头紧锁,赶忙用帕子擦了,极为嫌弃掀开窗帘,正对上驱马行至侧的韩霖。

  “什么事?”

  “大人,那个……”

  姚十三探头去看,原是一队兵马忽自山上冲下,拦了去路。或许并不太在意料之外,姚十三走出去时看周烈文披甲戴剑立在路中央,眼中滚滚全是凶煞,韩霖也是个格外紧张跟在后头。

  姚十三温润一笑,道:“周协领,若是送行,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

  周烈文战靴只挪了半步,姚十三身后兵士已然战栗出剑,再前移一步,以便若生万一来得及出手。

  姚十三却淡笑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如此警惕做什么,叫别人看了该说军心不和,传出去不好听的,放下。”

  然而就在众兵士迟疑之际,周烈文居然一声不吭,抱拳掀甲跪了下去!

  “周某不才,无能且无自信替大哥走这一趟,陷朝堂之争。如今先生要去,大哥便是将这益州三万军士枭雄的性命压在您一人身上!周某自知先前得罪先生必定耿耿于怀,我也没资格说这些话,但周某一介粗人,为眼前几世人心血凝成的益州城基顾不得太多!还是在此恳请先生,定要为我们谋一条生路出来!”

  姚十三神色一恍,在短暂弹指到不为他人所见的愕然中迅速摆回笑面,快步过去搀起人来,再平静道:“周协领不必担心,十三心中棋局已成。将军予我恩情此行终得回报,别说是保益州一城,我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也会将那腐烂至骨的朝堂——搅个稀碎。”

  “什……!”

  姚十三巧笑出声,上前几步轻敲小将乌青护心甲几指道:“开玩笑的。权衡利弊,能活命就不错了,我还动那朝廷做什么。周协领大可把这颗心在胸膛里安置好了,抱着看戏的心,等我平安归来就是。韩霖,别再耽误了行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