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本来对引诱猞猁粗略谋划了一番,谁知亮剑一击,巨兽认出主人的武器,便勃然大怒地朝他撕咬过来,那一瞬全然忘了守护之物。

  短暂的惊诧后,夏歧顺势出剑引开猞猁的雷霆之威。

  他向远处急掠离开,往高柱法阵瞥去一眼,闻雨歇已然闪身而至。

  然而很快,高柱法阵的事他便分不出心思去注意了。

  十方阁百年前的驭兽之术,是契兽从小跟随弟子,相伴修行历练,论阅历并不输修士。

  这只契兽猞猁与岳老阁主一起除魔荡祟,振兴门派,就算和同修为的修士相比也绰绰有余,与如今凶煞有余,灵性不足的契兽有着天差地别,是名极为难缠的对手。

  猞猁被魔气禁锢百年,记忆似乎停留在被徐深封印起来的时候,那时岳洛为救它而陨落,它便牢牢记住了夺去岳洛性命与武器的仇恨,如今潋光再现,自然把百年来积攒的怨怒都撒在了夏歧头上。

  巨大而身形矫健的猞猁一心复仇,气势逼人地踏着滚滚魔焰,令万物不可近身,带来的威压令人背脊一凛。更逞论凄厉怒吼如震天惊雷,令战场中的万物齐颤,而利爪似崩山巨石,被它笼罩便如同被死亡阴影覆盖,血煞之气兜头而来。

  与猞猁相抗的剑光却也不占下风,剑招从容宕逸,精准而举重若轻地截断尖牙利爪的攻势。那剑气携着霜寒之息,无端扬起一场极寒冬夜的飞雪,剑光又似乎能凭空伸长一丈,割裂滚滚魔气,直取猞猁命门。

  数招之后,魔焰嚣张的野兽似是看出对方并非善茬,再怎么避其锋芒,无数剑光还是没入了体内。

  燃着黑焰的血在猞猁走过的路上蜿蜒,它眼中猩红凶光愈亮愈厉,寸步不离地紧紧盯着潋光,龇着尖锐利齿,势要咬断那袭黑斗篷。

  潋光也无畏无惧,不退反进,出其不意,剑走偏锋。

  猞猁到底是岳洛多年的伙伴,对逍遥游实在太熟悉了,夏歧只能用更快更繁复的变招来应对,饶是如此,利爪又一次架住剑锋,尾鞭猝不及防地抽到他的后背。黑斗篷卸去不少力,却还是让他浑身骨碎一般地疼。

  他已经挨下数次偷袭,之前没有好全的伤裂开不说,又添了几分新伤,不由蹙紧眉头,迫切结束的心绪催得剑光越发狠厉迅疾。

  交手的短短片刻,因着猞猁不遗余力地进攻,一兽一人已战出殊死搏斗的架势。

  潋光虽雪亮不减,夏歧持剑的虎口早已被震得发麻,周身沉黑滚滚的兽影仿佛无处不在,耳边的野兽低吼不曾消失,而被野兽盯上脖颈的危机感也越逼越紧——

  似乎在等他放松的一霎,那利齿便会顷刻撕咬上脖颈。

  当惯了猎人,夏歧轻易便将警惕与松弛维持在极度平衡,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开始从猞猁的进攻中察觉出稍有滞涩。

  他已引着猞猁离开高柱很远,不知闻雨歇那边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毁去法阵,动了十方玺……但看得出猞猁保有余力,这番变化似乎与十方玺无关。

  夏歧又是一剑格开利爪,金属与利物相撞出森然的杀伐之气,他在眨眼间与猞猁错身分开。

  然而巨兽明明伤不至此,却没有立刻敏捷反扑过来,而是围着他踱了几步,垂下的兽眸猩红一片,却凶光稍减,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的神魂也看透。

  他疑虑重重,只闻芥子里传来清宴的适时提点,竟是剑穗上的那抹神识留意着他的战况。

  “逍遥游与潋光结合,而阿歧的剑意也有三分与岳洛相似,契兽想必察觉到了。”

  他闻言一愣,虽说剩下的七分带着浓重的个人风格,足以让剑意天差地别……契兽猞猁还是敏锐捕捉到与主人相关的细枝末节。

  猞猁不动,夏歧也静观其变。

  猞猁如今虽是兽型,两百年修为却早已能化为人形,更有着不输修士的灵智,只是吐纳魔气百年,此时剩下了多少神志,还真说不准。

  夏歧警惕不减,剑锋竖在身前,却抱着“万一呢”的心态试着温言开口:“……哎,兄弟歇歇。你看咱两这打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算是岳老阁主的徒孙,这柄剑是师父给我的——”

  谁知话才起了个头,那沉沉黑影忽然再次腾空袭来。

  夏歧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必猞猁所剩神智不多,已经不能让它与人好好交流。

  他下意识一剑迎上,心想,只能寻机会先将猞猁封印起来,带回……

  思绪倏地断了——

  依旧像片刻前那般扑过来的黑影,这次却没有躲开凌厉剑光,而是让锋利剑锋不偏不倚没入了心脏。

  夏歧瞳孔一缩,剑势顷刻撤去所有力道,却已经晚了。

  乌黑冰冷的血溅在他的面颊,也顺着剑锋流入他的指缝,又滴落在脚边,洇开沉黑一片。

  潋光剑身上刻着驱魔符文,与他的神识相勾连,他能察觉猞猁的神魂正在飞快散逸……

  他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兽瞳。

  那双猩红的兽瞳凶光消退,如炭火逐渐熄灭了一般,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绝望。

  而兽瞳看向那柄插在心脏的剑,才苟延残喘地慢慢浮出一点稀薄却温柔怀念的光。

  猞猁猝不及防地自戕在潋光上,夏歧握剑的手无措一抽搐,他睁大眼,下意识起了个治愈术法,想去止住喷涌而出的血:“你……这是做什么,可以替你净化魔气的……”

  起来一半术法的手被兽爪轻轻一摁,他怔愣抬头,对上那双慢慢由猩红褪成灿金的兽瞳,里面只剩平静释然。

  他喉间无端难受地一紧,也逐渐明白,在猞猁心里,净不净化已经不重要了。

  被禁锢的百年来,它的混沌神智游走在岳洛生前与死后,期盼过,疯魔过……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而如今终于明白,它再也等不到想见的人了。

  这一刻能死在这柄熟悉的剑下,也算再次沾染上与那人相关的一点痕迹,无憾了。

  巨兽身躯在夏歧面前沉沉倒下,他仓促伸手去接,尸体却倏然化为金色光斑四散,只余南奉闷热的风穿过指尖。

  而一颗金色妖丹从余烬中浮了起来,倏然归于远处——

  那是祭台高柱的方向。

  他蓦地醒悟,是妖丹要回归十方玺了,忙闪身追踪至祭台。

  高柱之上,法阵已经破碎,而闻雨歇和煞器竟都不见踪影。

  夏歧悬在高柱顶端环顾四周,只见之前作乱的魔藤正被弟子们牢牢牵制着,视线最终又归于高柱顶端的一只印玺。

  这便是守护法阵的阵眼,十方玺,它通体黑玉质地,润泽剔透,光华内敛,蹲坐的猞猁雕刻得栩栩如生,金瞳耀眼。

  他伸手,十方玺便飘来悬在他的眼前,缓慢翻转检查后,才缓慢落入掌心。

  轻轻摩挲过黑玉,他察觉里面除了蕴着一枚妖丹,还封着一抹剑气,虽然稀薄,却凌厉不羁如初——

  想必这是岳洛的剑气,也是让猞猁甘心守护百年的渺茫希望。

  夏歧指尖翻转着十方玺,不免有些惆怅。

  又想到岳洛时期的十方阁如日中天,如今因徐深衰败至此,门楣蒙垢,连祭坛这等不可侵犯的神圣之地也沦为战场……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他想了想,将十方玺收了起来。

  十方玺和逍遥游一样,是属于岳老阁主的传承,徐深本就不配拥有,带回去交由师父,也算稍慰岳老阁主英灵。

  才收好东西,夏歧听到头顶炸开一声饱含怒气的龙吟,震得四周高柱皆颤,随之有大片阴影投映下来,如滚滚乌云过境。

  他倏地抬头,只见黑色巨龙竟然转瞬游走在祭坛之上,尾巴粗壮似撑天之柱,却携着强劲罡风,要朝着祭坛的另一侧猛砸而下——

  黑龙身躯太大,光是尾巴便有平台三成宽,若是那千钧之力落下,平台顷刻便得被倾翻!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几道极快的剑光自下而上,仿佛撕破天光,竟硬生生将那千钧之力拦截了下来!

  矫若游龙的墨蓝身影以身处劣势的站位劈出惊天一剑,那剑气比一切刀刃更凌厉,将魔煞逼人的龙尾掀开数丈之远。

  而黑龙反应也快,扭头回身,俯冲而下——而又一道剑光宛若凭空而起的闪电,雪亮得耀眼,浑厚剑气化为浪潮,汹涌而密不透风,与巨大龙身撞出惊天巨响,乱流化为罡风在战场荡开。

  黑龙怒吼数声,滚滚闷雷随之应和,利爪朝着那道身影当头劈下。墨蓝衣袍猎猎,而那剑光不减反烈,竟威势更甚,斩裂天幕厚重乌云,剑锋直抵巨龙喉间!

  夏歧早已对清宴的强大有所见识,但每一次见到,还是震撼不小。

  这次也看得瞠目结舌。

  这三剑几乎发生在转瞬之间,仅仅在天地变色的几息中,一剑比一剑凌厉,一剑比一剑威势浩大,最后那一剑几乎携着山崩海啸之势,好似即便是幕后之人幻形的黑龙,在万妖王面前,也不得多加放肆,也要俯首称臣——

  与其说是将黑龙压制回去,不如说是将其禁锢在天幕。

  不过清宴向来筹谋得当,他一转心思,又琢磨出了黑龙急着攻击祭坛的用意——莫非是那边有威胁道黑龙的事物,或是事件发生?

  他自然想到了闻雨歇与煞器,马上闪身移行。

  几息后,进入祭坛另一侧的范围,也随之见到了闻雨歇。

  她正周旋在魔妖兽之间,四周不见煞器的踪迹,在回身看到他时,忙张口匆忙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夏歧赶着回援的速度太快了,眨眼之间分清了那口型是“不要过来”,却已经来到闻雨歇周围了。

  他与傻眼的闻雨歇面面相觑:“……怎么回事,煞器何在?”

  闻雨歇啼笑皆非,刚要说话,身影却忽然消失在原地——是急速向后掠开几丈远,同时用神识与他相谈:“小心四周。你引走契兽后,我毁去了法阵,在即将砍碎煞器时,这东西忽然不见了……”

  听到此处,正与魔妖兽缠斗的夏歧敏锐抬眼,不见危机,却察觉了带着锋利杀意的锐利扫来,便下意识向后下腰。

  他目光一凝,见一根细若无物的琴弦从距离鼻尖一指的地方飞速削了过去,甚至割裂了风声。

  他一挑眉梢,知道煞器的踪迹了。

  与琴弦周旋,他算是行家,还能分心回应闻雨歇:“……我懂了,这煞器是活了,与虚空为琴身,琴弦融入万物。”

  闻雨歇又立马提醒道:“还不仅如此……”

  然而这煞器像是急着自行解释此番话,夏歧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顷刻间便不由自主地挥出极快极远的一道剑气,直直劈向天幕的清宴——

  他舌尖立马酝起一句芬芳,又压住了,忙往芥子提醒道:“柏澜小心!我的剑气打偏了!”

  话语哪快得过剑气,转瞬便到清宴身后。

  那道墨蓝身影却没有回头,在躁怒龙身的包围之间一横剑光,将黑龙逼得往后一仰——

  那道本来要打在墨蓝身影上的剑气,顷刻没入看了黑龙体内,引得黑龙引颈震怒一啸,震颤旷野。

  夏歧错愕一顿,芥子传来清宴温声夸赞:“阿歧打得正好。”

  他顿时啼笑皆非。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qwq之前忽然病倒了,今天才有力气爬起来【跪在搓衣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