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元2496年。

  白色的舰队呈翼状整齐排列, 在抵达Y-9528边缘时放缓了速度。

  “报告,前方出现不明维度。”前锋舰发回报告。

  “继续前进!”发号指令的人露出了兴奋的颤抖。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跃跃欲试。

  “萧首席,”他身旁的医生好言劝说, “您的身体状况需要休息, 不能太……”

  萧薄毓淡淡一瞥, 对方立刻知道说错了话, 不再言语。

  “换一个懂事来。”

  “萧首席,我——”

  “砰!”

  血肉模糊的声音。

  萧薄毓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径自起身, 慢慢地挪动到了舷窗前。

  司瑾瑜站在门口, 正在犹豫该不该进的时候,看见了前方乍亮的光。

  前锋舰已然发动了攻击。

  然而那些发射出去的重型武器却在炸裂时涌起了波动, 白光激射, 碎成了万千光柱,像在宇宙中掀起了尘埃风暴,逐渐朝反方向席卷而来。

  前锋舰的破例尽碎, 舱体裂成了许多块, 在风暴里消失了。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喊道。

  那片模糊的星河里,一艘银白的巨舰缓缓地露出了身影,将包裹着薄膜剥落, 显现出了真正的模样。

  谁都认得那艘只出现在传说中的战舰。

  舰队羽翼的末端, 一堆脑袋挤在小舷窗边。东弥吹了声口哨, 略显欣慰:“没撞毁就行了。”

  “奇怪, 我怎么总觉得后面有东西跟着。”连啸往侧面望去, 但那边的视野狭窄,根本看不清楚。

  随着“嘟”地一声, 连通这间临时牢房的广播响起。

  萨拉的声音飞快道:“就是现在了,各位。武.器在门口右转十米的安全门内。”

  众人深吸了一口气,各个摩拳擦掌。

  而自由舰内,奶茶调控着攻击模式,恨不得自己有十八根机械臂,能好好操作一番。

  毕竟,不会开飞船的怎么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家政机器人呢。

  萧淮砚专注地盯着前方,看着那个迅疾的身影接连捞起了前锋舰掉出的十余人。自由舰的机械臂将他们一起带回了船舱底部。

  实时监控中,宿陵微微抬头,看了眼摄像头。

  “喂,你、你要杀要剐都赶紧的,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你杀沈川的时候不是很利落吗,也给我们一个痛快!”为首的那人喊道。他们都处于极度低温的状态,尚未恢复,无法动弹。

  “……星星?”宿陵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眼看着这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打开了墙边的控制器,为数不多保持清醒的几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他想干什么?

  听说自由舰上有很多折磨人的东西,该不会要把他们烤熟,切成块儿,说不定还要吃掉——

  其中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眼看着宿陵拉下了闸门,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以我们的性命换取人类的未来,也是一桩幸事!你们放心,我身上的通讯器连着直播平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真实地传送到所有人的眼里!”

  “啪”地一声,闸门拉下。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千百种死法并没有发生。反而舱室内的温度开始缓慢上升。

  宿陵丢了一堆东西给他们,换来了一阵惨烈的尖叫。

  ……奇怪,营养液很烫手吗?

  这时,舰内的通讯设备里传来了萧淮砚低沉的嗓音。

  “关闭攻击模式。”

  他命令道。

  “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生命了。”

  在发现自由舰逐渐收起了环绕舰体的攻击模块后,所有的战舰都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投降了?”

  “打都没打就赢了?今晚开香槟吧。”

  “那、那咱们还打吗?”

  萧薄毓听见了通讯频道里乱七八糟的吵嚷声,一拳砸在了控制板上。

  “准备再次攻击。”

  萧薄毓忍无可忍:“投降要求出示白旗,他们有吗?!”

  “那、那那看起来就是白的……”

  萧薄毓直接关掉了他们的权限。远方星海近在咫尺,他马上,就可以亲眼见到了。

  “所有战舰,听令。”

  “攻击准备。”

  “三。”

  “二。”

  “报告!!!”气喘吁吁的观察员冲了进来,在被枪指着脑袋时开始情不自禁的颤抖,但他还是得说,“后方出现不明航舰!”

  萧薄毓怒不可遏:“这种小事还要汇报吗?!”

  “可、可是不止一艘,好像有很多——”

  司瑾瑜站在舷窗前,脸色发白,手心冒汗。

  平直正南方排列着数艘认不出来形状的破烂船舰,五颜六色地涂抹着骷髅的标志,在宇宙里显得十分亮眼。

  那是不知从哪儿聚集起的一群海盗。

  弗朗西斯在吵闹的摇滚乐里咬下了一大口烤火鸡腿肉,朝副手抬了抬下巴。

  亚伯拉罕坐在一旁打呼噜,猛地往前一栽,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无线广播吵吵嚷嚷:“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包围了!围了!了!”

  “该死!这些倒霉鬼没什么可怕的,继续攻击。”萧薄毓阴冷着脸,下令道。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在那些海盗船的上方,慢慢靠拢了十艘大型战舰。

  那些是军部宇宙边缘巡航的舰队。

  离它们更远的地方,还有两艘的来自帝国学院航舰正在等候靠近。

  宿陵进入了控制室,刚好听见对面发来的通讯请求。

  “喂,这些家伙都解决不了,看来不行啊,”弗兰克懒洋洋地说,“左翼第三是医疗舰,详情可咨询8888——”

  王云溪的声音插来:“你们都没事吧?这群该死的王八蛋!还复辟,我现在就送他们去见帝国的老皇帝!”

  “等等——”希子都的声音在一阵电流中插了过来,“破坏加密战舰违背了联盟治安条例特别款第七十九条,抗拒联盟战舰命令违背了联盟安全法第十五条!”

  萧淮砚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找个能用的。”

  希子都顿了顿:“但是联盟安全法规定了特别情况,比如关乎联盟安全和个人性命危急时刻,可以采取相应的自卫手段,该条款仅适用于人类。”

  在自由舰底部的十几人围坐成一团,听见了通讯里交流的声音。其中那个开了直播的年轻人在恢复了一些体力后打开了全息屏幕。他的手一抖,他的个人直播频道热度直接飙上了平台历史记录的第一名,收看人数直接达到了三十亿人!

  只不过,怎么实时评论区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天呐,科学部这是要干什么!复辟?!喂,怪不得我家附近戒严了。】

  【我说有些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就这?就这?自由舰开一炮不给他们全都玩儿完!】

  【自由舰!稳住不要先动手!千万不要让自己落于舆论的下方好吗?】

  【吗的,看不下去了,劳资要出门!上街!】

  【《人形兵器保护条例》是应该出了吧】

  【你看看那些家伙就是打着抓捕杀.人犯的借口去抢夺资源!凭什么啊!我爷爷说了,远方星海是宇宙的心脏,这里要是毁了那就全完了!】

  【巧了,我家老人也是这么说的。】

  【喂,你们快看这个视频,有人截取了御神公司爆.炸之前的视频!!!】

  ……

  在那个视频里,萧薄毓信誓旦旦地说:“死亡,不过是在帮助他。”

  而宿陵驳斥道:“你没有资格决定。”

  【卧槽惊天大反转啊。】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这是做实验还是在搞虐.待啊,家里养的阿猫阿狗都舍不得这么对待吧!】

  【是时候反省一下了,各位。】

  【特别调查组怕不会都是饭桶吧!!追查个凶.手追到了宇宙边缘,搞了半天我抓我自己啊?!】

  【还举着保护人类安全的旗帜搞复.辟?要不要脸啊!】

  【心疼宿陵,长得那么美还要被人泼脏水……】

  【我真的无语了,卧槽我家门外在闹了,我听见枪响了!】

  【友情提醒,攻击仿生人请使用X12及以上类别的枪.械,脑袋、前胸和背部是最脆弱的位置。】

  【那个安井辉还活着?我是雪城监控厅的,我看见他了!!!他在总长家门外!】

  ……

  与此同时,另一则采访视频传遍了联盟的所有行星。

  那是在丰田星的一家医院里,记者的袖珍话筒放在枕边,病重的老人对着镜头露出了笑容,仿佛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对,我见过他,那是我小时候。他就和,和天神一样,穿过了麦浪。……是他救了我。他那时候就长这样,头发是白色的,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瓦格抱着笔记本:“在的,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当然,他叫——”

  “宿陵!”

  萧淮砚想也不想地挡在了宿陵前方,上膛的枪对准了来人。

  “可以击落。”

  王云溪在通讯频道的另一端“噢”了一声,回过了神:“……你小子命令我?!”

  ……

  与此同时,雪城。

  总长家门外,黑色制服的人堵满了街道。

  “紧急调令,注意,主干道有闹事人群即将靠近。注意!越过警戒线者可直接击杀。”

  然而就在人群蜂拥而至时,一辆黑色的车突然闯入,硬生生地将他们挡在了警戒线外。

  一根拐杖压在了线上。

  鹤发的老人气极而笑:“把枪.口对准平民,真出息啊!”

  原本准备开枪的人纷纷愣在了原地,为首的男人浑身一抖,被拐杖狠狠敲上了膝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赵将军!”

  赵无涯冷笑了一声,保镖跟在他身后,径直朝方简家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拦他。

  二楼的房间内,萧以沫抚过了方简的眉眼。

  “你想好了吗?”冰冷阴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安井辉等得不太耐烦。

  “你急什么?”萧以沫不紧不慢地反问。

  她当着安井辉的面起身,缓缓走到了拱形露台的中央,红木书桌的另一端。那周围摆满了她平时练习用的油画。

  她拉开了抽屉,慢慢地勾出了一根黑色的皮筋,然后对着镜子扎起了头发,整理了一下遮住隆起腹部的冰丝衣物。

  安井辉就在门边与她相对,楼下还有两个仿生人守着。

  她又拿出了一双白色的蕾丝手套,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套上,顺着掌根扯紧,像在回忆着什么。

  “太久了。”萧以沫自言自语道。

  安井辉催促着,眼中兴奋闪烁:“快把军符拿出来!”

  “当然。”萧以沫答道。

  话音未落,安井辉忽然瞪大了眼睛,想要去摸枪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枚子弹从对面飞来,正中了他的喉管。

  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

  毫不犹豫,直入额心。

  萧以沫持着枪柄,语气近乎叹息:“太久没用枪,准度都不够了。”

  安井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拐杖越过了血泊。

  萧以沫警惕地回头,却在看见来人时展露出了笑容。

  “赵将军,好久不见。”

  赵无涯取下了帽子,亦是微笑:“别来无恙,茉莉。”

  这时,病床边的监控器响了。

  萧以沫转过身,看见了方简微微颤动的手,眸光顿时湿润。

  -

  在Y-9528和远方星海的交界处,萧薄毓听见了联盟星域发来的电函,通篇字字告诉他大势已去,该见好就收、放弃抵抗。

  全系屏幕里,在各个行星、各个城市聚集的人群拉出了联盟的旗帜和口号。他们走过了大街小巷,向那些不堪一击的仿生人宣战。

  汹涌澎湃,接连不断地书写着星际历史的浪潮。

  “现在……您准备怎么办?”司瑾瑜小心翼翼地问。他不太能理解目前的局势,但从萧薄毓的神情来看,或许情况不太妙。

  那怎么办……

  司瑾瑜从来没有设想过失败。他以为他们一定会高歌猛进,而他站在了正确的那一方——正确,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可如果一切计划就此成为了泡影,那么御神公司、司家、还有他自己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绝不能发生这种事!

  斐然呢……斐然!

  司瑾瑜扭头去找他,但猛地被萧薄毓推开了。他就跟踹开一个废弃物似的,毫不犹豫地经过了他,占据了主控板。

  在所有航舰停止动作时,后方的攻击率先射向了编号单数的仿生人战舰。一个接着一个,在遥远的宇宙边缘四分五裂,成为了悬浮的宇宙垃圾。亿万年之后,它们或许才会成为尘埃。

  同时,一艘灰色的航舰驶出了舰队。它绕到了舰队下方,然后朝着远方星海的坐标拉满了速度,俯冲而去。

  像一只扑扇的飞蛾,只激起了涟漪。

  一次不行,还会撞第二次。

  但这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宿陵率先反应了过来:“不对!”

  远方星海的边缘隐隐露出了痕迹,那艘航舰并没有如预期般碎裂,而是像穿过气泡一样,扎了进去。

  掌舵的萧薄毓看着眼前的璀璨星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红色的薄膜包裹住了灰色的航舰。

  出现了一瞬的星河被黏液覆盖。

  在远方星海的边缘,出现了一个虫巢!

  它比宿陵和萧淮砚在白塔外见到的那个更为硕大,仿佛是整个通红的宇宙都挤压了进来,与远方星海产生了重叠。

  “啊啊啊啊——”一声惨烈的尖叫发生在灰色的航舰内。

  一只贴着舷窗的触手轻易地打碎了玻璃,抓出了一个巡航员。

  紧接着,长长的红色触手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攻势,一个金色的眼睛贴近破碎的舷窗,几乎可以想象它的体型比这艘航舰更为庞大。

  萧薄毓全身发抖,他严重缺氧,本就衰竭的器官开始运行不畅。不,他想到自己还有一支脊髓细胞液。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他必须活着,活下去,他已经在远方星海了,他必须要知道永生的秘密……那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他会成为唯一知道答案的那个人,没有人能再对他指手画脚,他要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看他的脸色,包括宿陵。

  近在咫尺了。

  他抓住了那支注射剂。然而就在针头扎入小臂的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身体的知觉——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了,为什么,为……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见了深红色的触手从他的身体里抽出,紧接着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无数的触手向他涌去。

  蹲缩在角落里的司瑾瑜听着撕咬的声音在不断地发抖,他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搜寻的触手朝自己而来。

  那只金色的眼睛找到了他。

  就在那只触手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一只手捞走了他。

  斐然迅速地关上了消防门,朝他点了点头。

  消防门的材料更坚固一些,应该还能抵挡一段时间。

  他刚这么想着,一只触手从背后猛地撞了进来,贯穿了他的左肩。

  斐然抓着那截触手,硬生生地扯断了。因为疼痛失血,他的脸色苍白。

  司瑾瑜猛地扑了上来,张了张嘴:“你怎么样了,你、你不要死啊。”

  斐然半拥着他,只说:“……走。”

  他让司瑾瑜躲进了船舰中央的支撑柱体里,那里有一只休眠舱,在必要的时候会自动弹射。

  “那你呢?”司瑾瑜颤着声音问。

  斐然什么也没说,关上了门。

  数根触手朝他扑来,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就在即将扯碎这具躯体时,一道寒光斩断了这些触手。

  那个身影太快了,连拟态虫都需要反应的时间。

  “……宿陵。”斐然唤了一声。

  “快走。”宿陵背对着他,看向了外面的拟态虫。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远方星海?”

  “这里是虫宇宙,”宿陵看了一眼覆上薄霜的皮肤,“远方星海产生了时间的裂隙,拟态虫趁虚而入。”

  “那我们……还能回到远方星海吗?”

  “在你有契约的时候,不行。”

  斐然一怔。

  与此同时,舰队中的广播连通了整个星域的实时通讯频道。在星海外蓄势待发的战舰里响起了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嗓音。

  “各位,自由舰请求通讯。”

  萧淮砚的视线牢牢地盯着那片血红的宇宙。

  那里没有信号,任何设备都无法到达。但宿陵在那里。他在那片与虫宇宙交叠的星海之中。

  “……我们的宇宙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虫巢已经抵达了远方星海的边缘。”

  在星域中的无数城市里,在丰田星,在莎士比耶城,在雪城,在M27,在海神星,在朝闻城……无数聚集的人群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见了挂在大厦上的直播屏幕。

  萧淮砚的声音在大街小巷的尽头响起。

  “人形兵器是人类的朋友,千万年来,他们也在这里守护着宇宙的稳定。但是现在,他们需要帮助。”

  深红色的薄膜破开,珊瑚带着十几个人形兵器赶到了这里。

  “困死老娘了。”她忍不住骂道。

  在看到宿陵的时候,她弯了弯眼睛,斩断了迎面而来的触手。

  “……如果人形兵器能解决最后一个虫巢,填补远方星海的空隙,那么我们的宇宙也将迎来一个稳定的时期。但虫巢消失,意味着虫宇宙里的生命将无法及时撤离。”

  “因此,如果监护人拥有的任何人形兵器愿意加入这场战斗,请同意解除契约。”

  “我在自由舰等你们。”

  ……

  广场上的屏幕因为信号的缘故陷入了中断。

  人群之中,一个小女孩抱住了弯下腰的人,那人高大漂亮,与普通的人类不大一样。

  小姑娘捧住他的脸,脆生生的声音说:“你说好要带我去玩的,那我们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好吗?”

  “……好。”她听见对方答道。

  ……

  筒子楼的窗边,两个窃贼对着捡回来的刚失去了主人的人形兵器陷入了沉思。

  “要怎么把他运到远方星海?”

  “港口的人总知道吧,咱们过去问问?”

  ……

  帝国学院里,瑞秋·杨调出了全息屏幕,向在座的学生保证:“我们已经有两艘船舰前往支援。”

  阿赫曼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

  徐杰领着一帮莎士比耶城当地的居民在科学部外面拉横幅,骄傲地扬着下巴指挥:“再喊大声一点啊,来,跟着我说,还人形兵器自由!”

  “还人形兵器自由!”

  “复辟者不得好死——”

  “复辟者不得好死!!!”

  ……

  傲莱鼓着脸,扭过头:“谁哭了?你酒带够了吗?”

  他们对面,希子都抱着云清不肯撒手:“不行,我不让你去!你说好了要跟我结婚的!”

  云清柔声道:“好,那我在这里陪着你。”

  过了一会儿,希子都开始哭得哇啦哇啦响:“呜呜呜呜呜呜那也不可以,我真是太没出息了呜呜呜呜我们还是解除契约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连啸叹了口气:“幸好我不用忍受这样反复无常的人。”

  欧楚楚在调整自由舰内的攻击模式。

  “老大,这个镭射炮怎么发射啊——不好意思,点错了。”

  下一秒,星海交界处炸开了一朵烟花。

  萧淮砚调试着模式,将自由舰主控权分成了不同的模块。

  “你干嘛?”东弥顿觉不妙。

  自由舰缓缓地靠近了远方星海几乎是挨着正在发生激烈战斗的区域。

  “我得过去看着,这儿就交给你了。”萧淮砚说。

  “靠……你怎么去?弗兰克把暴风雪给你拉过来了?!”

  萧淮砚摘掉了手套:“暴风雪是轻型舰,足够了。”

  “但是里头的通讯已经切断了,操纵台在那里不一定有用。”

  萧淮砚浅浅地笑了:“暴风雪有手动模式。意思就是,没有操纵台,它也能正常使用。”

  东弥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个脏字:“……我当然知道,看不起谁呢!”

  ……

  纠缠的触手和深色的黏液在殷红的星云里投下阴影。那些虫子太多了,体型也是前所未有的庞大。它们的移动速度很快,不同于过去的莽撞,也在缠斗中表现出了一些战斗的智慧。

  贪婪的息.肉在一张一合间吞吐着那些烧灼般的黏液。

  宿陵解决了面前的一只虫子,朝身后的斐然说:“你的契约还在,必须离开这里。”

  斐然先前受的伤并没有很快好起来,他迟疑了片刻,朝宿陵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那艘灰色的航舰上。

  那里几乎已经破碎,只剩下了中间的支撑柱和一些舱体的框架。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整个空间开始变得扭曲——压力发生了变化。他想回头提醒宿陵,却什么也听不见。

  有一股力量在排斥着他,将他向外推。

  斐然勉强与这股力量对抗着,强行打开了封锁的安全闸门。司瑾瑜缩在那个窄小的休眠舱中,苍白的脸蛋发抖。

  “别怕。”

  他看见了斐然的口型,朝他点了点头。

  ……结束了吗?

  他感觉到了自己所在休眠舱离开了航舰中央的柱体,跟随着斐然向星海外漂浮。他不敢闭眼,紧紧地盯着斐然。

  “我做错了……”他声若蚊蝇,“等出去以后,我们找一个小点的行星。什么御神公司,我都不要了……斐然,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

  可是他的声音被封在休眠舱里,一丝一毫也传不出去。

  他的手心抵着舱壁,仿佛触摸着斐然的脸。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在那些充满了欺骗的陷阱里,他以为他是个聪明的猎人。但实际上,他揣着的真心早已烂在了泥泞里,弃之如敝屣。然而斐然把那颗心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满腔赤诚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确亏欠斐然很多。

  ……他是真的,真的后悔了。

  然而就在休眠舱马上消失在红色的星云里时,两条锋利的触手从斐然的背后袭来。

  司瑾瑜拍打着舱壁,想要提醒他。

  斐然似乎感觉到了危险。

  但是下一秒,司瑾瑜感觉有一股力量将他推了出去,而他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穿过了斐然身体的触手。

  不远处,珊瑚尖叫了一声。

  一截触手缠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疯狂地拖拽在虚空中。

  宿陵及时赶到,扶了她一把。

  “越来越多了!”珊瑚忧心忡忡,“我感觉远方星海已经渐渐开始自我修复了,但它做不到……它……”

  “我知道。”宿陵平静的语气像是最大的安慰。

  “我必须去虫巢里面。”

  他向珊瑚点了点头:“这里交给你们了。”

  暴风雪穿过层层阻碍时,萧淮砚只看见了远处的那一个小黑点。

  那是宿陵,他在往虫巢的方向去。

  萧淮砚知道他必须要去。

  他想追上宿陵,好歹他自己也是真正杀过虫母的人——在未来,或许还不止一次。

  但是那些拟态虫太多了,触手卷着暴风雪在红云里翻滚,企图打破玻璃窗。

  一味的躲避并不是办法,更何况……这些人形兵器的战斗毫无章法。

  他们需要一个战术指挥。

  萧淮砚盯着宿陵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他在翻动的车中调出了暴风雪的操控台,虽然没有信号,但是有一些攻击模式的东西可以用。

  一个方块从暴风雪的顶端伸出,然后架出了三个枪.口。

  他经过之处堆满了拟态虫的残肢。

  幽深之处的声音传来。

  像一种呼唤,和诅咒。

  会令人产生幻觉。

  愉悦的幻觉。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还和萧淮砚在飞廉星。温暖的壁炉,轻柔的光线,嘀嗒的雨声。

  飞廉星今天下雨了吗?

  草地会湿漉.漉的,树叶也会有潮湿的清香。

  好像有什么包围着他。

  像是一个温柔的、逐渐收紧的怀抱。

  冰冷的气息从周身传来。

  瞬间斩断了幻象。

  随着“嘶嘶”的寒声,脚边落下了几截肢体。

  宿陵抽出了一张手帕,遮住了眼睛。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像穿过雨露的光线,蒙着水汽。

  但他来不及分神。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个巍然大物的存在。

  还有来自于巢穴尽头,深重的阴暗气息。

  好像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那里等候,等着撕裂出一条通道,好让它们蚕食这个全新的世界。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意识深处生根。它是恐惧,是威慑,是杀.戮的气息。

  他不害怕。

  他记得萧淮砚告诉过他的那些事情,他也记得战斗的姿态。

  ……再熟悉不过了。

  在这个时刻,宿陵和拟态虫几乎同时感觉到了远方星海的颤动。属于宇宙深处的意识像心脏一样跳动着,起搏,又落下。

  他深刻地感觉到了星海边缘的那条裂缝,他也看见了——

  就在和深红色的虫宇宙交叠的位置,就在虫巢的脚下,环绕着他。

  凝成的光刃切开了拟态虫的无数触手,他毫无畏惧地在朝那个巨物行去。他将斩断它的手脚和头颅,让它和它的同类再也无法涉足这个宇宙。

  战斗的本能取代了理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黑暗为他鸣鼓,血肉与他加冕。

  万千星河为他的每一次挥刀而闪耀。

  前进,直到时间尽头。

  在深重的绝望呼啸里,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浑身浴血。脚下是来自异类的呼.吸,渐渐微弱,然后停止。

  一切归于终结,归于静默。

  一切归还于宇宙。

  他感觉到了那片黑色的尽头,拉扯着的尖啸在远离他。或者是他在远离那个人类称为巢宇宙的地方。

  在黑暗崩塌的时刻,他感觉自己在下坠。不断地下坠。

  他将落入那道裂缝里,变成填补它的一部分。

  这是他的使命,是他预见的命运,是时间线的尽头必然会发生的事。

  在那个“未来”里,在围攻远方星海的战舰中心,在萧淮砚看不见的地方,也出现了一道裂缝。这是宇宙不稳定态最终来临的方向。

  现在依然如此。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

  他是远方星海的守护者,是为之而生、也注定为之消散的生命。哪怕他找到了新的意义。

  ……这才是他没有告诉萧淮砚的事。

  宇宙是寂静的,无声的。

  他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轻盈,漂浮在星海之中,意识开始纯净,一无所有,空空荡荡。

  就像来时一样。

  好像有人接住了他。

  是个人类。

  他好像在不断地说话,一滴晶莹从他的眼角落下。

  为什么,自己的心也会跟着痛。

  胸腔里明明什么也没有。

  他好像下意识地想要抱住他,安慰他,让他不要这么难过。

  ……没关系的。

  生而往复,一切都将归于寂静,也会重新开始。

  宿陵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可是宇宙里没有声音传播。

  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见了没有。

  他说:“我不会食言的。”

  无数透明的碎片落在了虚空的怀抱里,怀表的金色链条缠绕着白色的软帕。更远的地方,一个长方体机器人朝这里游来。

  时深时浅的蓝色像白塔之下的弦光,无法触摸,无从寻找。

  可是宇宙里的每一颗尘埃都将我们的命运彼此相连,创造了时间,和记忆。无需为之悲伤。在漫长的时间里,痛苦也是一份巨大的礼物。

  因为离散的尘埃总有一天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会让我们重新遇见。

  这才是过去和未来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