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啦小说网>其它小说>山河旧>37 子嗣
    小皇子至今下落不明, 皇帝尚年轻, 帝国无皇嗣继位,总是人们的一块心病。婴儿夜哭的事很快传到前朝, 这事发酵了几天, 有人奏禀道:“陛下虽年轻, 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早早开枝散叶, 好为帝国存留血脉……”

    朝中众臣大约是商量好了, 全无异议,一个个站出来附议。连曾经跟赵衡传过绯闻的李越也道:“陛下无皇嗣,帝国无根基。”

    赵衡尚未开口, 裴琰端着一张脸,半晌凉凉地说:“诸位大臣是打算凑钱给陛下娶妻吗?”

    寻常百姓家娶个媳妇还要大摆宴席, 皇帝娶亲更是所费不赀, 众人皆知国库空虚, 倒不妨裴琰在早朝上大声喊出来。可即算是再没钱, 皇嗣的问题也得解决,可不是一句没钱就能糊弄过去的。

    李越不知这两人间的□□, 还道:“若是真到危机时刻,便是真叫臣等变卖家产, 我们也绝无二话。自陛下圣驾还京,如今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每月的税收也不是没有进项, 国库丰盈指日可待, 陛下大婚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

    裴琰嗤笑一声:“指日可待?”他一根眉毛挑起来,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嘴角抿着,眼睛在大殿里扫了一圈道,“诸位可还记得在京郊扎营的幽州大军?众将领下半年的嚼用可还没着落呢,你们就算真要变卖家产,也得分个先后主次吧?怎么?个个都想学陆渊,送个姑娘进宫当娘娘?”

    皇帝还没说话,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先开了口,说的还是陛下成亲的事,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他们如今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全都仰赖这位裴大将军,可勤王是一回事,拥兵自重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裴琰此时反水,效仿陆渊上位,那皇帝有没有子嗣确然是无所谓了。

    众臣听了他的话没再开口,此时赵衡才道:“南方匪乱未剿,北方陆贼未定,京中百姓刚刚经过战火的洗礼,此刻正如惊弓之鸟,钱掰成两半都未必够花,朕哪有心思结婚?朕心里知道诸位的好意,只是此事还要再放一放,待大局定了再议不迟。”

    大司空宋菁道:“便是不能大婚,陛下也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身边总不能连个可心人都没有。”

    裴琰抿紧了嘴巴看向赵衡,赵衡与他对视一眼,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陆渊在时,京中妇女多遭□□,西边那木杆子上的血迹至今还洗不干净,诸位的好意朕心领了。”

    张文道:“那便叫地方州郡送来几名美貌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好女色,便以为男人都离不开这一口,还当赵衡年轻脸皮薄,为保帝王威严主动进言。

    赵衡道:“劳民伤财,如今朝中拢共不过诸位,各位大人把精力都放到朕的后宫去,还哪有力气去干正事?”

    众臣都不言语了,有那心思活泛的,又想起当日赵衡与李家公子的风流传言,暗道这小皇帝别不是跟他爹一个毛病。大家都在大风大浪里淌过,朝廷里虽然没几个人,却也有那知道眉高眼低的。忠心耿耿的保皇党大多以为皇帝好男风,一心想着给他往宫里送美女叫他知道颜色滋味,也有那骑墙头望山高的,怎么看裴琰距那皇位都不远,于是裴子圭罢朝之后便收到了几封拜帖,一封是大司空宋菁的,一封是御史大夫张文的,还有一封是廷尉右监邹络的,其余小官更多,暂不赘述……

    由惠帝始,纵使朝廷威信败坏至斯,科考的布告一经公示,还是有络绎不绝的学子从全国各地投奔而来。

    两个月前长安街上还是一片萧条,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如今不过是由晚春到了仲夏,城里的生机就盎然起来。

    长安城最有名的茶楼里尽是穿着儒衫高谈阔论的学子,也有那穿着不起眼的,瞪着两只眼睛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了一点儿朝廷内部流出来的消息。

    有人压低了声音掩着嘴说:“当今圣上当日被陆贼鸠占鹊巢排挤出京,京城里的官员大半被陆贼排除异己斩杀了,如今朝廷里正是空虚,因此陛下回京之后的首要大事便是选拔官员。”

    另有人问:“为何不用沿用先例察举制?直接科考,万一碰上学识渊博却人品败坏的怎么办?”说这话的是个衣饰华丽的公子,下巴微扬起来接着道,“陛下也是糊涂,贫民出身的眼界怎能与贵族相比?”

    其他人都看向他,一人答道:“苏兄慎言,小心引来口舌之灾,今圣虽仁厚,哪个帝王愿意被人背后说坏话?”

    被称为苏兄的人才掩了嘴,还要逞强:“我不过一句牢骚。”

    另有人说:“朝廷空缺这样多,这次考试怕是要有不少人中的了。”

    “但愿如此,只是陛下特意在公示上加了一条规则,说是前十二位中的者,必须到太学教书满一年才可入朝为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他这一问出来,大概确然都不知道皇帝这是个什么意思,半晌也没个答话的。众人都不知,便有人另起了话题,说起皇帝后宫的事,亦有人谈起圣上与当朝御史中丞李大人的风流轶事……

    陆黛远远坐在茶楼的角落里听了一会儿,拿起报名表去了皇城西边科考报名的地方。

    微雨红尘间尽是人气,长安城经历了那样的重创,如今连裴琰这样最不爱热闹的人也觉得还是此时此刻的京城更讨人喜欢些。

    他人在家中,看着屋外的缠绵细雨,忽然有些想念赵衡,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进宫去,就听见严三儿在屋外说:“大帅,裴小将军来信。”

    裴毓隔三差五给他来信,吃喝拉撒睡一样不落地记录,叫裴琰不胜其烦,每次一打开信封,就隔着几千里地骂他废话多。

    “念。”

    严三儿展开信,念道:“吾兄亲启,近日幽州分外炎热,弟险患暑热,多亏府上厨娘每日熬制绿豆汤,才熬过此劫。那厨娘长得丰乳肥臀颇美艳,我猜她对我也有些意思,否则不会日日都把汤碗给我盛满。校场的兄弟们都说酷暑难耐盼着休假,我也正有此意,无奈丛副将将请假的人一人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好在弟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免去一劫……”严三儿一边念一边笑得停不下来,待信纸翻到第二页,里面才写了正事,是由幽州送来的贡品的清单,足足写了七、八页纸,严三儿敛了笑容一一念了,道,“大帅,这是把咱们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可若是将这些宝物都呈上去,陛下会不会多心我们幽州物产丰饶,以后年年比照这个标准来,咱们幽州军还怎么活命?”

    裴琰接过信纸看了一眼道:“好歹是聘礼,哪能太寒酸?”

    他这样说,叫严三儿吃了一惊,心想以裴琰这脾气哪能忍得与别人共侍一夫?嘴里不自觉便问:“陛下无皇嗣承袭皇位,将来……”

    “不过是个孩子,哪儿还不能抱一个?”他退回到书桌前坐下,执笔打算将裴毓送来的清单工工整整再誊抄写一遍。

    严三儿站在那儿看了他半天,见他那副样子,本不该再说话,到底还是没忍住,道:“将军,君心难测,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用不到咱们了,你这一腔真心不就……”

    “他敢。”裴琰抬头来看了他一眼,“我能叫他坐回皇位,就能让他再下来,莫说他对我有情义,就是没有,掳回幽州去,待个三年五载,也就千肯万肯了,何况你大帅我玉树临风。”

    裴琰手持纸伞,跨在马上溜溜达达地进了宫,细雨将他的靴子打湿了一半。下马时刚巧碰到下课回家的小公主,赵熙一见他连忙恭谨道:“师父。”

    裴琰把伞给她,自己淋在雨里,一边问:“这几日拳法可练熟了?”

    “练熟了。”

    “可打给你陆先生看了?”

    “给先生看过了。”

    “她怎么说?”

    “先生说……”赵熙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又垂下,谨慎措辞道,“陆先生说,裴将军教得很好,她小时候练得也是这一套。”

    裴琰一挑眉,鼻子里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气声,说:“今日天气不好,就罢了,明日为师再教你一套新的。”

    裴琰别过赵熙,怀里揣着誊好的贡品清单到长德宫去找赵衡,李越也正在屋里,廊外细雨蒙蒙,屋里两个年轻人共处一室,光线昏暗却未点蜡,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说话。

    李越的神情放松,朝着座上的赵衡道:“如今各地学子一来,京城就显得热闹了,久未开张的茶肆酒楼也都有了活气儿,若是年年办一场考试,莫说朝廷里人才有多少,光是这商贸经济也能拉动不少,若是颜述平在,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赵衡未言明颜言的去处,李越也不敢问,小皇帝不像面上那样软弱可欺,已经是朝臣的共识了,如今他被李乐派进宫里来说项,半天不敢开口。赵衡说:“若是述平在,说不定还能想出更多赚钱的法子。”

    李越笑道:“当日宋子飞还在时,臣与陛下的事,还叫颜述平羡慕了半天。”

    赵衡跟着他笑起来,戏谑道:“若他当真羡慕,待他归来,朕便在宫里赐他个封号。”

    话音刚落,一双半湿的皂靴便踏进来,裴琰道:“陛下这是要给谁封号?”